場面僵持，我們兩人朝相反方向同時施力，門板發出不妙的喀嚓聲。 不會吧...... 這可是實心木門，區區一個採草人，力氣為什麼這麼大？ 我咬牙看向他：「拜託，我真的找不到地方住。」 花良冷冷的回：「我這也不是旅館。」 怎麼那麼難溝通！ 我咂了聲嘴，眼前人皮膚黝黑，抵住門框的手背上也確實有塊淺色胎記，儼然就是當時路 邊攤那張照片中的花良。可是老闆不是說花良人很好相處嗎？完全不是這樣啊？ 他的掌骨因為施力而微微撐起，我不經意瞥到一眼，那是雙骨形非常好看的手。 像學控靈的人會有的手。十指骨節分明，清瘦修長，好似挑千斤之重也不會顫抖分毫。 我很久以前遇過一個人，他的手就是這樣。總之橫看豎看，都不像採藥的。 「良哥，我喉嚨痛，聽說村裡只有你在賣藥。」我心裡忽然就有了個猜測，便佯裝虛弱的 咳上兩聲，這破爛身體也如願咳出血，「醫者仁心，該照顧一下病人？」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花良在看到眼前站了個大病號時，確實有皺了下眉。 果然。 這個「花良」雖然有著花良外貌，可是他神智清楚，不像阿婆說的一樣瘋癲。退一步講， 就算他真的是村內花良，看到一個不認識的開門就喊出自己名字，也該感到疑心。 想都不想就拒絕我的要求，有個可能是——這位花良，也是從外面進來這場生死局的人。 對從外頭進局的人來說，會知道花良的名字很合理，因為他是這個局的關鍵人物。 而他拒絕讓我進屋的理由也很簡單，在局勢不明前，他不想多放一個變數入屋。 但他絕對沒想到，我會見面就咳血。 基本上，沒人會在身體有恙時來解生死局。現在這局才剛剛開始，進展甚至還沒到第一晚 ，我這傷勢不太可能是因局所致。如果同是來解局的人，看我這病懨懨的模樣，確實會感 到疑惑。 但說實話，我也同樣疑惑。真正的花良在路邊攤賣麵，那我面前這位頂著花良外貌的 人，是和真實世界的花良有事先交涉，所以能取得局中人的身份？ 可是常解局的人都知道，局外人的身份更靈活。他局外人不當，當什麼局中人？ 我在思考的這段期間，花良瞇起眼看我，大概也在猜我的背景。 在生死局內，所有人的魂相都是模糊不清的，他看再久也看不出結果。 過了一會，他終於講了下一句話：「我找藥給你，住宿去別家。」 「那不行。」我趕緊說：「算命的說我碰到符咒會有大劫難，這裡只有你家沒貼符。」 花良不置可否的冷笑一聲，聽起來滿滿的不信任。 他見我謊話隨手捻來，眉梢一挑，側過頭說：「哦？這麼巧，算命我也略通一二。」 花良鐵口直斷：「你住我家，今晚就會有大劫。」 那還真的是準，我今晚馬上就要去和花美人幽會，確實是在劫難逃。 雖然花良感覺對我沒惡意，但我還是先沒說晚上的事。 組隊進生死局有好有壞，好的部分是能互相照應，壞的部分是如果你的隊友居心叵測，想 要找機會做掉你，那顯然局內是個好地方。 除了一起入局的人，沒人知道局內發生什麼事，暗殺都能偽裝成意外。 「那也沒辦法。我天生帶煞，到哪都會有劫。」我看他仍不願鬆手，又說：「既通藥理， 又會算命，良哥你待在這小村子，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 天色暗得很快，換作是他人入局，應該會聽話去找別家旅館。 但我打定主意要住這裡了。花良和花年歲一樣是倖存者，他的存在絕對是關鍵。 花良沉默不語，大概沒預料到我會這麼煩人，怎麼講都講不聽。 太陽快要沒入地平線，我們兩人的影子被斜照在地，拖拉伸長得不似人影。 忽然，花良放開手。 那是極快的一霎那，門少了單邊施力，我的重心乍然隨著木門前傾。也就腳步往前那麼一 下，甚至算不上踉蹌，我眼角餘光就瞥見花良迅速掃了一隻腿過來。 「太陰了吧！」 我嘴上還在嚷嚷，身體卻已經做出反應。 一來一往間，我用一個很狼狽的姿勢把門抵到了牆邊，花良偷襲不成，站在門口看我。 「我這屋子陰氣重，晚上會有鬼敲門。」花良雙手抱胸說：「去住別家，可保平安。」 「算命的就說不行了嘛。」我壓著門耍賴，硬是要人把家中空房改成民宿，而且最後我絕 對是不會付錢，「沒關係，我住這裡，總比露宿街頭強。」 花良一動也不動，就這樣佇立在門邊看我。 若非他偶爾還會眨幾下眼，我大概會想去拍拍他的肩，關心一下他是不是被下定身符。 最後，他大概也是拗不過，發出很輕的一聲嘆息，轉身進屋。 我整個人很快樂，馬上跟緊花良，還朝他背影大喊：「良哥，謝謝你啊！」 一踏入門，我抬眼就先掃過花良家中格局。簡單的樓中樓，一樓客廳、廚房、浴廁，二樓 有三間房間，但門都是關起來的，看不出來裡面有什麼。 「良哥，你叫我小玉就好。」我邊看邊自我介紹，忽略花良擺明不想聽的表情，「小玉西 瓜的小玉，很好記對不對？我家隔壁的老婆婆都說，我講話跟小玉西瓜一樣甜！」 花良原本都要上樓了，聽我這麼說，他腳步一頓回頭，可能想看我能瞎掰到什麼程度。 我被他那樣一看，聳聳肩，馬上坦白：「好啦。騙你的，我其實沒有家。」 沒有家，就不會我家隔壁的老婆婆。 花良依舊寡言，他眼皮半斂，沒有回應我難笑的自嘲，倒是盡了屋子主人的禮貌：「廚房 浴室都在一樓，廚房有醃點食物，可以自取。」說著又手指二樓左側房間，「你晚上住那 一間。」 我不先說謝謝，還像個沒禮貌的客人，不要命的追問：「那另外兩間呢？」 花良的表情一直都沒太多變化，我這麼失禮，他也只是簡單的回：「都是我房間。」 我以為花良說完後，便不會再跟我交流。沒想到花良走到二樓，居然無聲無息的撐在扶手 上看我。我一抬頭，對上他毫不遮掩的打量，正要問個有何貴幹，他卻是先開口了。 他說：「客廳、房間都有時鐘。晚上九點後，不要出房門。」 我問：「如果出了會怎樣？」 花良整個人淡漠得難以親近，他根本不想回答我這個好奇寶寶，轉頭就回去他房間。 我被甩了個冷臉，只能自己擦眼淚，「唉，怎麼感覺還是原本好客的阿良叔叔好......」 嗚嗚，無緣的阿良叔叔，我好想您啊。 不過，好歹是進屋了。雖然不知道九點後出房間會發生什麼事，但想想我十二點甚至要出 屋子，那單單出個房間，根本就是件小事。 我在客廳晃了一圈，壁上掛鐘滴答作響。 現在是六點。 因為窗戶外面釘了木封條，屋內基本上照不進陽光，整日都是陰陰沉沉的模樣。 我踩著嘎吱作響的樓梯上二樓，停在左側房門前，正要開門，暈眩感忽襲而來。 都怪剛剛有人毫不留情的對我這隻病貓出手......我閉了閉眼，緩過氣，回頭看了花良那 兩間房。靜得一點生息都沒有，花良是睡著了，還是這裡隔音特別的好？ 回頭壓下金屬門把，一間落了層薄灰的客房映入眼簾。 房間很空，像是原本就沒有人住。一組衣櫃、一個帶鏡的梳妝台、一張床，所有的傢俱配 置就這些。拉開衣櫃，裡頭是乾乾淨淨的被枕，摸起來很柔軟，可惜我今晚無福消受。 鏡子裡沒有鬼臉，地上沒有血跡，床沒長黴菌，完全是間正常的客房。 真要說哪裡不太對，就是這裡的透氣窗也釘了封條，只是釘得沒有一樓窗戶密實。 我靠近窗邊，努力從封條的間隙向外看，外面連路都看不太清。這不是山上夜裏還有星光 的那種暗，就像神往天空潑了黑漆，遮蔽所有天體，只留下單一且死寂的黑。 希望花年歲會記得帶手電筒，不然在這環境下夜跑，感覺就等著被莫名其妙絆到摔跤。 我隨便鋪好被單，整個人成大字型躺上床。才剛想休息一下，喉頭就湧起一股溫暖的腥味 ，我反射性撐起身，摀住嘴悶咳，在自己手心看見鮮紅的血。 以前聽人說，有傷的人要多吃一些，傷口才會好得快。 我不吃東西，也不積極把被挖走的器官找回來，想來現在還能走路都是個奇蹟。 房間裡實在是空得令人發慌，我看了眼梳妝桌上的小時鐘，現在才七點。 既然躺下就想咳血，那還不如去客廳坐著發呆。沒想到我一開房門，往下一看，有這想法 的還不只我一人。 花良在沙發上閉目凝思，他聽到我開門的動靜，長睫顫了一下，緩緩睜眼。 原以為他會待在房內耍自閉，現在見到有人可以在客廳聽我廢話，我笑得可燦爛了。我很 愉悅，相對的可能就有人不太爽，若替那視線寫句註解，就是大大的「你別靠近我」。 「良哥！」但我是不知死活的小孩，恫嚇的眼神我從小看多了，根本不痛不癢，「你居然 沒在房間裡，是肚子餓了嗎？要不要我幫你熱菜？」 花良一句話都沒回，放我在那自言自語，又把眼睛閉上。 好樣的，居然連句不用都不說！ 花良可能以為這樣能讓我閉嘴，殊不知這只會讓我誤認為他是在挑戰我唱獨角戲的功力。 於是，我在他對面大方落座，一邊當起家事小精靈開始整理桌上雜物，一邊繼續我的單人 聊天室。 「這個花溪村，天黑得特別早啊？」我整理出一盒紅色包裝的棒棒糖，幾個迴紋針，還有 一本藥草書，「我看村人說什麼，佈告欄上有貼村規，天黑後就不能出門......」 「良哥，我來的時候村規就被撕下來了，所以什麼都沒看到。」 我收收弄弄一陣，滿意的看著自己整理好的桌面，打開那個裝有棒棒糖的盒子。 我抽出一根糖果，慢條斯理的拆開包裝。花良聽到村規，終於肯抬眼看我。 「良哥，你說那兩條村規會不會很重要？你住在這裡這麼久，應該知道上面寫什麼吧？」 我雙指捏著棒棒糖那根細白的桿，將紅豔如玫瑰的甜糖遞到花良面前，彎起笑眼問：「我 拿一根棒棒糖，跟你換那兩條村規的原話好不好？」 那個剎那，花良的嘴角似乎有抽動一下，但變化微乎其微，幅度小到我會以為是錯覺。 好半晌，他才從齒縫中蹦出一句：「我不需要你的棒棒糖。」 花良冷然別開我的好意，看來這根糖是會被我扔進垃圾桶了。 「入夜傀出，亥時至寅時不得外出。」花良說了一條，接著再說第二條：「驅邪迎福，村 內家戶須貼青白符。」 我點頭，那兩個時辰對應起來，就是晚上九點到凌晨五點。 不過後面一句，顯然就有點問題。我看著端坐在面前的花良，誠心誠意的舉手發問：「那 你家沒貼符，是準備要被村裡趕出去了嗎？」 花良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他眼簾一抬，終究是笑了起來，但那笑意卻沒到眼底。 他皮笑肉不笑的說：「不知道。但我確定，你再問下去，我準備要趕你出去了。」 說完，花良立馬起身往樓梯走，顯然是打算回房間找個清靜。 他走上樓梯時，我看著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就扔出一句：「良哥，我們認識嗎？」 這句話其實來得很突然。如果他有心想扮演好「花良」這個人，那我們鐵定是不認識。就 算他完全不甩花良這個身份，眼下我的長相也不是青玉的模樣，他怎樣都不可能認識我。 除非我們倆面對面攤牌，不然這問題的答案絕對是不認識。 但沒來由的，我就是覺得眼前的花良讓我感到很熟悉。 可能是被那雙線條分明的手蠱去了。 我笑了下，從他回頭的眉眼間看見不解，忙比出個手勢說：「啊，算了。你別說好了。」 「不認識也好，認識的話，多半會是仇人。」 花良雙眉之間擰得更緊，害我好想出聲安慰他，後悔放瘋子進門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以為花良對我的耐心已經告罄，沒想到他上樓後，居然又補了句話：「我再說一次，晚 上好好待在房間。我不會在家，出事救不了你。」 「去哪？」 「採藥。」 我微微點頭，這理由很合理，老闆也說花良都半夜去採藥。 看，也不是只有我打算晚上出去溜搭吧。 花良進房後，我翻起桌上剛剛看見的藥草書。書本挺厚，紙張有點破舊，裏頭包羅萬象， 但更令人驚訝的是它是個手抄本。上頭有一些獨門筆記，可能是花良自己的經驗。 我快速翻過藥草書，其中有一頁，畫的花蕊嬌嫩艷紅，栩栩如生。 生動的圖繪下方，是有關該植物的手寫介紹。 紅鳥花，性喜陰涼，對土壤要求苛刻。花期兩週，花開時不見葉，有葉不見花，屬陰。 餘下還零零總總記了一些醫藥用途、栽培方式等雜項。 我將整本快速翻過後，時間也接近九點，就想著不如回房間趴桌上等待。離開客廳時，我 順手拿了根棒棒糖塞進口袋，反正花良也不碰，我多拿就是多賺。 搞不好花年歲嗜甜，待會見她，可以再請她嚐個味道。 結果，等我回房之後，積累一天的疲憊感瞬間湧上。 我其實不容易累，也不容易入睡。會一進門就趴倒在桌，多半是拜生死局的影響。 等我再次睜開眼，抬眼一瞥眼前鬧鐘，晚上九點整。 窗外刮起一陣風，呼呼地吹，從窗戶縫隙吹進房裡，像不成調的尖叫。 我收斂心神，閉眼傾聽屋外動靜。入夜的山村並不安寧，遠風捎來雜亂腳步和尖細嗓音， 吵鬧喧嘩，又伴隨枯草磨地的沙沙聲，讓人聯想一群女孩身穿草衣在夜遊嬉戲。 那些聲音在遠處散開，從十字叉口往不同方向跑去。 然後，有一道腳步聲，跑到了樓下門前。 篤篤！ 敲門聲隔著房門傳來，聽起來悶悶的。來者可能是個有禮貌的女孩。 她敲了一次，發現無人回應。隔幾秒，又再敲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篤篤、篤篤、篤篤篤...... 扣扣！ 最後一次，那敲擊的聲音響亮了些，位置也不同了。 我轉過頭，看向房間窗戶上的木封條。 我猜它可能不太牢固。 這女孩大概還年輕，語氣聽著十分活潑：「哈嘍！有人在家嗎？」 那聲音近在窗邊，女孩的嗓音很正常，像是童話故事裡快樂的信使，只是想來送封信。 ......問題是我住在二樓。 半夜這樣敲窗，是死亡宅急便嗎？ 這房子外觀我有看過，沒落腳點可以讓正常人爬上來。窗外那個鬼東西如果不是四肢異常 敏捷，可以踩著牆面縫隙攀爬上來，要不就是脖子特別長，長到可以站在一樓跟我 Say Hello。 扣扣！ 女孩又敲了一次木封條，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這次說話就有點漏氣，嘶嘶雜音，那種 空氣從管線中不小心外洩的聲響：「有人在家嗎！在家嗎！在家嗎、在家嗎！」 女孩一直問，好像這屋子裡有沒有人在家，對她來說是無比重要的問題。 我靜靜站在房間中央，如果我一直沒出聲，她難道會當作沒事，乖乖打道回府？ 女孩喊了一陣，可能死後還是會喊累，她聲音逐漸變小。 乾草摩擦的聲響沿著窗邊移動，女孩在外頭咕噥：「沒人在家呀......」 然後，女孩安靜幾秒，不問問題，也不敲窗了，就自己在窗外咯咯笑了起來。 「沒人在的話，那我就可以進去啦！」 --- 花良：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青玉：那也確實，還病入膏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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