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游泳，是在國小三年級下學期。 當時我們學校規定，三年級下學期到四年級上學期每個禮拜三下午是游泳課。 學生們統一在午休結束後整隊上大巴士，一台車載我們到跟學校配合的游泳池，下車後，集體點名、換衣服、做熱身操，下水。 三年級跟四年級是一起上課的，即使如此人數還是不多，大概三十出頭而已。 不過因為游泳池還有跟其他學校合作，所以游泳池的學生總是很吵雜，低年級到高年級都有。 我們學校分配到的是一名頗有年紀的男教練，整個游泳池配有一名救生員，就我所知，原本是沒有配給的，直到有學生游泳意外溺斃才有救生員進駐。 而溺斃的那名學生，距離我們去上課才不過一個月。 現在回想起來，游泳池的環境不太好，鋼筋天花板有剝落的痕跡，掉下來的鋼筋碎屑就這樣掉在游泳池裡，沉在潔白的磁磚地上，從水面上看過去只能看見一團黑黑的東西沉在水底。 天花板是鐵皮加蓋，破了好幾個洞，陽光總是會從破洞照射進來，照射在泳池的深水池裡。 水面偶爾還會有白色跟透明的漂浮物，我猜那大概是水垢。 游泳池特有的消毒味，是我踏進游泳池最大的印象。 這間游泳池是我住的鄉鎮唯一的游泳池，所以即使環境不佳，假日還是有不少民眾來游泳。 我知道這很糟糕，只是當時學習可能還沒有多餘的經費可以讓我們去更遠的地方上課。 事情發生在我上游泳課的幾次後，那天，我還不曉得自己未來會因為這天的經歷導致日後對於水有著很深的恐懼。 這天，依舊大家集合點名，換裝，熱身，下水。 由於我身高不矮，我在小學三年級就長到165公分，硬是超越全班的學生來到年級最高身高，加上水性還不錯，教練常常統一教學後，就讓幾名學生自由練習，其他的則是留下來一起重複跟著他學習。 我幾乎都是被歸類在自由練習的學生名單內。 一個教練要顧二、三十名不太受控的小學生，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尤其幾名小學生又調皮搗蛋，老愛亂跑亂竄，或是對著女孩惡作劇，泳池沒有一刻是安靜的。 就在教練忙的疲於奔命時，我總是一個人沿著泳池的牆壁，慢慢的蹬水，從頭扶著牆壁蹬到尾，再扶著牆壁蹬回來。 速度很慢，我也常常被其他的學生潑到水，但我依舊樂此不疲。 就在我閃過幾名聚在一起做水母漂的學生繼續前進時，我聽見教練吹響哨子，那是要學生集合的哨音。 這時候，我轉了方向，往教練的所在地游了過去。 此時，我的位置在泳池的最尾部，我抓著牆壁，朝著位在最前面的教練前進。 越游，越覺得不對勁。 泳池中間有個地方是天花板破掉陽光照射下來的地方，那裡每次我經過都覺得水特別溫暖，再繼續往前游水則是會越來越冷。 在經過陽光照射區域的幾步內有個物體在水裡載浮載沉。 一開始，我以為那坨黑黑的東西是天花板掉下來的鋼筋碎片，便沒有在意。 隨著越來越靠近，那坨黑黑的東西居然隨著水波飄動，一下子往左飄，一下子往右飄。 幅度都很小，很像有東西在水裡順應著水波左右搖晃一般。 那不是沉在水底的鋼筋。 也不是浮在水面上玩耍的其他學生。 那個東西半浮沉在水中間，隨著水波一下子浮上水面，一下子往下沉了下去。 看起來像個小男孩。 他的頭在水面上載浮載沉，臉被頭髮蓋住，只露出張開的嘴巴，臉半仰躺著，泳池的水不時沖進他的嘴裡再流出來，即使如此，他依舊保持著同樣的姿勢漂浮著。 脖子以下的軀幹則是沉在水裡，幾乎要以站立的姿勢漂浮著。 他看起來就像是溺水了，全身僵硬的完全一動不動。 我連忙游到岸邊，拉了拉穿著救生衣的救生員的腳，示意他泳池有個溺水的男孩。 但是救生員看了看，又跟我確定一次方向，我回頭指著那個依舊在原處的男孩，我看著救生員茫然的表情，瞬間，我從腳底涼到背脊。 救生員看不見那個小男孩。 就在我全身僵硬的同時，我感覺到背後的水波泛起漣漪，似乎是有東西在我身後移動濺起的水花拍打著我的背。 我一手拉著救生員的腳，想先上岸再回頭，至少先離開水面再說，那種感覺很不妙。 救生員卻在此時跟我說要我從旁邊的樓梯上岸，不能直接這樣翻牆上岸，一來因為泳池岸邊都是磁磚，加上都是水很容易滑倒，二來是我身高跟力量都不夠，怕我翻上來發生意外。 可是樓梯在離我大概兩公尺的距離，我根本不想下水游過去再上來。 身後的陰涼讓我說了人生第一次謊。 我依舊一隻手拉著救生員的腳，對，我不敢放手，我從頭到尾都拉著他的腳，然後，一邊彎下腰，喊著我的腿好痛！ 在那一刻，我選擇暫時性抽筋。 就在救生員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同時，我摀住的那隻腿的小腿，突然一陣冰涼，感覺像是被泡進滿是冰塊的桶子裡。 冰的刺痛。 我來不及往下看，下一秒，我被一股很強的拉力往下拉，那一瞬間，我鬆開了抓住救生員的手。 我根本來不及吸氣，一瞬間就被拉進水裡，我幾乎沒有底氣可以撐得了多久。 沒多久，應該只有幾秒，我的屁股跟手指碰到游泳池的地部磁磚。 我試著往上游，但是每當我往上游時，便有一股力量扯著我的小腿將我往下拖。 幾次之後，我不敢繼續出力，我體內的氧氣含量不多了，再繼續折騰下去我可能會直接在水裡嗆暈過去。 然後，在快速衝擊後的水泡泡消失後，我看見一團灰黑色的人影蜷縮在我的腿上。 那就是拉扯我的力量。 祂此刻也許感覺到我的視線，也跟著抬頭，跟我對上了視線。 祂的嘴巴依舊張大，那雙原本被頭髮蓋住的眼睛在水波下露了出來，祂空洞的眼眶沒有瞳孔，只有一片灰白。 我很確定那不是活人，因為祂的驅幹是青灰色的，在水中看起來也是半透明，我可以透過祂看見地板上的磁磚。 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也真實碰觸到靈體，祂們很冰冷，比觸碰到冰塊還冰，而且，冰塊不會使人感到疼痛，祂們會。 我感覺到不遠處有另一個物體沉入水底的聲音，而且正朝我游了過來，我猜那是救生員。 而祂，也聽到了，只見祂歪了歪頭，然後，朝著我露出更大的笑容，那笑讓我毛骨悚然。 下一秒，祂抓著我在地板上將我往前拖去，一瞬間撲上來的水壓讓我幾乎痛苦的張嘴，我立刻用雙手摀住口鼻，不讓水灌進去。 我感覺到救生員離我更遠了，還聽見幾聲模糊的叫喊聲，接著，是更多的物體落水的聲音。 大概也是到這裡，我的記憶也開始模糊了，我記得那時候我在水底溺水了。 終究我還是沒能忍住吸氣，我還記得在我受不了掙扎著往上時不小心吸了一口氣的錯愕與痛苦。 水不停的從鼻子跟嘴巴灌進來，我張嘴呼救，卻吃進更多水，我吞下去，又吸氣，只能吃進更多水。 我痛的連鼻子、食道、胸腔及腦袋都不能控制的劇痛，然後，漸漸的，我眼前一片黑暗，我在水底嗆暈了。 「很痛苦吧.....放輕鬆，慢慢的，放輕鬆....吸氣、輕輕的吸氣，你會脫離這種痛苦的.....。」 在我完全昏迷之前，我聽見有人這樣對我說著，聲音很近，就在耳邊而已，輕輕的，像是哄小孩的音調，很溫柔的說著。 救生員將我拽出水面的時候，我一度沒有呼吸心跳，救生員及游泳池的教練輪流替我進行CPR，還叫了救護車，在救護車來之前，我很幸運的被救了回來。 不過後來還是到醫院檢查身體狀況，除了嗆傷以及過度驚嚇外，我的左小腿還有類似被抓過的紫黑印記，連醫生也檢查不出原因，只說可能是在水裡踫撞到產生的瘀青。 那天，我大概將老師及學生嚇壞了，隔天媽媽幫我請了假，讓我在家裡好好休息。 同時，老師也特地到家裡慰問，連同全班同學寫的鼓勵卡片，我倒是在旁邊吃老師帶來的小蛋糕吃的不亦樂乎。 事後，我到外婆家的神明廳拜拜，又去廟裡收驚，然後被叮囑三年內不能下水。 鑒於我鬼門關走一遭，學校倒也是很豪爽的就答應媽媽之後的游泳課我都在岸邊觀摩的要求。 那次之後，游泳課我都坐在岸邊與泳池的教練大叔坐在一起等待課程結束。 偶爾，我還是會看到那個小男孩在泳池裡出現。 偶爾，還是會發生學生抽筋溺水的事件，不過因為我的緣故游泳池多聘請了兩位救生員，所以學生抽筋的事件皆以安全落幕。 之後，教練大叔時不時會問我溺水時發生了什麼事情，我總是一臉茫然裝傻的帶過。 教練大叔見我裝傻倒也不生氣，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泳池，說之前這裡溺死過一名小男孩，他對祂特別有印象，不是因為祂特別會游泳，而是因為祂是一名視障生，天生看不見，眼睛沒有瞳孔，只有眼白，睜著眼特別嚇人。 不顧我全身泛起的雞皮疙瘩，教練大叔挺著啤酒肚，盯著泳池說了句：「真是可憐，那麼小的孩子，年紀輕輕就死了真是可惜。」 過了幾天，我在家裡陪媽媽做手工邊看電視時，聽見新聞播報那間泳池那位教練疑似心臟病發，在教學途中溺水，緊急送醫後半身癱瘓。 ----- Sent from JPTT on my Xiaomi MI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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