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作夢，我很清楚這是個夢，已經是第三次了。又來到這間高樓雅房，設計簡約、格局 寬敞、色調舒適、大坪數、衛浴乾濕分離、有廚房，大面落地窗附贈小陽台，看出去視野 沒有任何阻礙，遠處的丘陵山坡起伏不止，空調一整天固定設在18度。 我知道夢中的「我」並不是我，而是另外一個男人，不過在夢中，我就是他，用著他的眼 睛看出去、用他的臉、他的口舌說話、用他的身體行動、用他的腦袋思考。 夜深了，「我」坐在廚房餐桌椅，翹著二郎腿，不停抖動，心裡有股譟動，他、我在等什 麼？男人無心欣賞外頭景色，拿著手機再三確認時間、有無新訊息，該死的！那女人怎麼 還不回來？跑去哪裡鬼混了？跟哪個朋友去哪裡喝酒了？肏！上次看到那個工程師，叫阿 至是嗎？ 喀擦、鑰匙插入門鎖轉動的聲音。 男人、他、我的屁股從椅子上跳起來，匆忙趕到玄關前，劈頭就罵道：「幹！妳跑到哪裡 去？手機不接、賴不回，幾點了才回來，蛤、現在幾點了？妳說啊！」 女人、漂亮的女人，五官端正美豔，一頭烏黑亮麗長髮，有股淡淡香氣，經過一天奔波， 唇上的口紅有點淡了。 「......。」女人說完話後，進到房內，放下自己的包包。 「幹！我在問妳！妳不是九點就下班了嗎？下班後去哪裡了？跟誰去喝酒了？」 「......。」 「幹！妳那什麼態度？！我幹你娘！肏，什麼意思？是阿至嗎？那個男人叫阿至嗎？蛤？ ！妳說啊！蛤？！！」 「......。」女人臉上露出不悅，坐在床上，掏出手機答答答飛快地打起字來。 「幹你娘咧，妳這個破麻居然跑去找那種爛男人，臭婊子！幹！」男人、他、我抓起一旁 的飛利浦檯燈砸在地上。「操妳媽的臭婊子，找人XX...」 「...！」女人驚叫一聲，接下來是更多不堪入耳的髒話及吼罵，男人和女人的爭吵聲填 滿了這間雅房。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我每次來都會見到固定的戲碼。起初，我被情侶的吵架模式嚇到了 ，男人身材壯碩，脾氣火爆，出口幹字每天飛，生氣了會出手打人，不只身體，連女人的 臉都打。發完脾氣男人像變了個人似，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哭咽咽，向女人下跪懺悔，說 著自己的不是，他錯了、他很後悔、他不會再犯了，求女人給他一次機會──我心想著他 們會分手吧，男人的脾氣和暴力不會改的，他的道歉和悔悟不過是可以隨手撕去的面紙， 擤完鼻涕就丟到垃圾桶，不會記得任何一點。後來幾次漸漸無感，情侶吵架會不會分手跟 我沒有關係。 這次吵架好像有點不一樣，男人、他、我的脾氣特別暴戾，血管中的血液滾滾湧動，如浪 潮般沖刷腦袋，抓過一組立燈狠狠摔在地上。 女人大叫，從床上站起來，抓過包包想離開房間。 男人、他、我一拳打在女人臉上，他的手臂滿是肌肉，比我強壯得多，這拳用了力，揍趴 了女人。 「幹你娘！臭婊子！賤貨！騷X！」男人拉住她的長髮，掄起來撞向床角和地板，咚、咚 、咚！ 「幹！」男人跨坐在女人身軀上，以身體重量壓制住她。女人轉過頭，正面看著「我」， 她嘴角和額頭有烏青血漬，眼裡的吐露的情感是憤怒？怨恨？恐懼？我已經無從辨別了， 大腦無法思考──兩手壓住女人的咽喉，慢慢向內箍住。她在掙扎，拼命拳打腳踢，可是 纖細弱小的拳頭打在孔武有力的男人身上一點用也沒有。 「嗚、嗚─」女人反抗的力氣變小了，兩手不再亂揮，掐住男人的腹部，指甲深陷進肌肉 裡。她呼吸不到空氣，胸腔劇烈起伏，眼睛瞪得大大的。男人絲毫沒有放鬆手上的力道， 說道：「寶貝，我的親親小寶貝，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對不對。」 女人的軀體一陣抖動，然後不動了。 男人仍死扼住咽喉，等了幾分鐘，直到感覺肌膚之下的脈搏不再跳動，沒有血液流通，她 死了。 殺人了，他、我殺了一個人。 ※※※ 我從夢中醒來，是夢，從一開始就知道是夢。摸摸臉頰和脖子，滿滿的都是汗珠。寢室一 片漆黑，冷氣照常地運轉著，床尾螢光鬧鐘顯示的時間是01：47，其他室友安穩地躺在床 上。我翻身下床，剛才的夢如此深刻，扼住女人喉管的觸覺好像還殘留在手上，我得趕快 、我得快點做什麼？ 打開浴室的電燈，在鏡子前確認自己的樣貌，我還是我，不是夢中滿身肌肉和刺青，兇神 惡煞的壯漢。宿舍房門和窗戶好端端鎖著，沒有人出去或侵入的跡象，兩位同系室友在床 上，發出平靜的鼾聲，睡得正熟，如果發生異狀，或是我剛剛發出大吼大喊的叫聲，應該 會將他們吵醒，但全都沒有，顯然這才是「現實」。無論剛才的夢多麽逼真，世界還在原 本的軌道上正常運作著。 我扭開水龍頭，用冷水洗了手，沖了臉，心臟跳得沒那麼快了，腦袋冷靜不少，可以好好 思考一下狀況，1+1>2，3×5=18，四則運算基本法則，先加減後乘除，有括號先算括號內 的式子。我得趕快、我得快點去做什麼？如果不快點做些什麼，事情恐怕無可挽回。 過去一周，我曾三度做了關於那個房間的夢，都是以男人的視角在看事物，夢境的場景接 續且連貫，那絕對不是單純的幻想，跟現實有什麼連繫？夢裡，太陽從山的那一邊升起， 不會是我現在所住的H縣東大宿舍，這裡太陽會向山的那邊落下，那是哪裡？在國內嗎？ 對了、我得趕快入睡，回到剛才的夢中！男人剛剛殺了一個人！接下來呢？接下來會發生 什麼事？！他、我怎麼辦？女子的屍體呢？面對殺人刑責和女方家屬？怎麼面對自己的家 人和親朋好友？人際關係和工作事業全毀於一旦！殺人事件後續會如何發展呢？我必須立 刻回到同樣的夢境中見證/完成(finish)這場謀殺，直到最後才行！ 為了確保能夠馬上睡著，我從櫃子找出安眠藥，百憂解，混著水吞了兩顆。用像貓一樣輕 盈流暢的動作，回到床鋪上，沒吵醒兩位室友。蓋上涼被，滿心期待的闔眼，夢境的斷面 十分鮮明，循著路徑上散落的痕跡，一定可以調整到對的頻率，將前/後兩個夢境接上。 ※※※ 夢境編號：201X.05.21 我一睡著就知道這個夢是對的，回到殺人的雅房現場。似乎流失了一小段時間，男人、「 我」坐在床鋪上，冷冷地看著地板上的屍體。 我以為他會流淚、痛心，懊悔自己失手殺了人，就像之前痛扁女友後下跪請求原諒那樣， 只是這次女方不會再回應了，因為一時情緒失控鑄下大錯，讓人遺憾──但沒有，他、我 一句話也沒說，坐了一陣子，起身從黑色大袋子拿出亮晃晃開山刀，挽起女子屍體的頭髮 ，開始作業── 原來他、我早就準備好凶器了。手腳俐落、乾淨明快。 將女子屍首剝得赤條條的，抱進浴室，蓮蓬頭扭開至最大。 我沒下過廚，沒有料理雞鴨牛豬等肉類的經驗，甚至討厭受傷見血，可是現在「我」落刀 時手腕一點也不抖，刀刀強而有力，從身體關節處下手，切開血肉，斷開肢體。鮮血溢出 ，渲染了整間浴室，視線所及的一切全部染得嫣紅，血色淋漓的夢境。 儘管戴了三層口罩仍擋不住濃濃血腥味，我想吐，有股衝動想逃離浴室，但他不為所動， 套著塑膠手套，拿起斷肢檢視，用強水柱沖刷切面，血，滿滿的都是人的鮮血、嘔！我─ ─！ 「...淵仔、淵仔！起床了！快點，早上還要上計概。」 「......」東方大亮，叫我的人是室友之一，胖的那個，ㄚ肥。 「你有聽到嗎，快點、我們先去吃早點，不然帶去教室好了。」 「......」 我做了一個夢，夢中我殺了人，將屍體肢解成數塊。 ※※※ 島上自五月開始，陸續發生多起兇殺命案，目前為止整理出來共四起案件，分別是一起家 庭失和，丈夫殺害妻子，砍下頭顱、一起人倫悲劇，家中獨子缺錢買毒，被父親碎念後逆 倫弒父，亂刀砍斷脊髓、一起情侶分手，男方不甘心下掐死女方，分屍裝袋後埋在花圃、 一起毒品利益糾葛，外籍毒蟲在河濱公園殺人後，分屍丟棄。 四起案件分別發生在島上不同地方，每起案件的受害者、兇嫌間並不認識，為各自獨立的 事件。唯一可稱共通點的地方是每個受害者被殘忍殺害後，慘遭分屍，屍體被支解成數塊 ，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現實和虛幻的界線變得模糊曖昧，再也分不清楚虛實，這是 獵奇血腥、離奇倒錯的支離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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