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有段時間，我不斷瀏覽網路上的小說，藉此打發只剩下空白的日子。 　　疲弱的內心因為無俚頭的劇情高興，為了悲傷的劇情落淚。這讓我暫時忘記自己的處 境，幻想自己也能像小說裡的主角那樣，在異世界獲得重生、在校園裡突然大受歡迎、或 者逼不得已拯救世界。 　　即使只是一場夢，至少是個精采的美夢。 　　每天閱讀的日子維持半年以後，在接近最後的日子，我的視線被網路上的某個角落給 吸引住了。 　　那是個略顯單調的部落格，裡面的文章也很單純，只是網站主人創作出來的許多小說 ，沒有漂亮的插圖，也沒什麼人氣。和電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天才作家不同，這個作者的 部落格每天只有不到二十人的瀏覽數量。但他沒有因此退卻，總是勤奮的更新文章。 　　原本並沒有抱持太大期待，只是因為時間很多才點進去看看而已。 　　沒想到卻令我深深著迷。 　　過去的小說，無論是熱門或冷門的作品，我多少都能感受不錯的樂趣。 　　看完這個人的小說之後，腦中浮現了和以往不同的思緒…… 　　不僅是幻想而已，頭一次興起，或許我也能反抗命運的想法。 　　故事傳達的思想很溫暖，無論多麼絕望的逆境，即使淪落到失敗的悲慘結局，在意想 不到的地方還是埋藏著希望的微光。 　　回過神來，我想，我已經成為了他的粉絲。 　　「今年的新人賞又毫不意外的落榜哩！晚餐吃的飯充斥著濃濃鹹味，舔了舔才發現原 來嘴邊都是流下來的眼淚啊哈哈……」 　　「真的有人喜歡我的作品嗎？其實你們都是假裝的吧？只是為了拿部落格的文章積分 才勉為其難地留下推推、頭香這些東西。我不是很介意這種事啦，不如說能讓我知道這裡 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是挺溫馨的。只是……算了，果然我還是太差勁了。」 　　「不是想和人吵架，我也知道維持網路上的和氣很重要，尤其我這種和浮游生物差不 多級數的渣渣，根本不值得浪費腦細胞多說什麼。只是覺得這樣的自己……真是沒用啊。 抱歉，我這樣說話看起來像取暖文還是抱怨文嗎？會嚇到人嗎？打下文章的我，無時無刻 都在想諸如此類的事情。」 　　看著這些留言，我覺得很難過，不想再看到你這樣傷害自己。 　　雖然沒什麼人氣。 　　我在這裡喔。 　　喜歡你的文章的人，其實是有的喔…… 　　「我覺得自己很糟糕，也不懂得經營部落格，沒有讀者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是不是應 該學學其他人，說說今天在哪邊吃了什麼甜點，或者撿到一百塊超爽的──順便再放上自 拍照，當然我的大概沒人想看，如果放上妹妹的呢？」 　　瀏覽人數：5142　留言：37 　　「求正面照。」「+1」「+2」「哥哥大人，能給Line嗎？」…… 　　 　　「這些人……如果讓我社團的社長看見，她應該會冷冷地叫你們去看豬隻交配吧？」 　　這天的部落格變得很熱鬧，人氣暴漲到平時的千倍以上。但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哈哈、哈啊。很好，很棒！我的妹妹真厲害，光是背影就能吸引這麼多人，相較之 下哥哥只是個可有可無的廢柴呢！」 　　不要這樣，不是那樣。 　　再撐一下，我會努力的，請等等我。 　　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說，一直以來的感想，還有感謝。　　 　　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很想…… 　　 　　但是，已經不行了。 　　最終，我陷入沉睡。 01.如果有神明就好了 　　秋季的涼風拂過臉頰，即使如此也沒有增添多少涼意，大殿裡的氣溫還是有些燥熱。 　　線香獨特的氣味漂浮在空氣之中，閉上雙眼的我，腦中專注思考的是──方社原創小 說大賞的得獎名單，至今仍未公布。 　　儘管照官方說明來看，評審作品的時間老早就過去了，但官方網站的公告還是停留在 報名截止的畫面。或許是這次的作品太過優秀，讓評審難以決定？那樣的話就說得通了， 畢竟這次……第三屆方社原創小說大賞的投稿作品裏頭有著千年一遇的鬼才──袖天原嘔 心瀝血，耗費半年不斷裁修才終於問世的頂級大作《突然穿越到異世界的我只想簡單過生 活》，想必是內容太過令人讚嘆，所以才遲遲無法作出決定……嗯？要這麼說的話，不是 應該一下子就頒出金賞才對嗎？不不不，大概是金賞這個等級無法襯托此等大作的神鬼之 妙，評審正在爭取「鑽賞」來給予其應有的評價。 　　哈，還是別做白日夢了吧。 　　我嘆了口氣，睜開雙眼，眼前的文昌帝君只是笑笑地不說話。 　　「抱歉啊文昌君，請把剛才的胡言亂語忘了。希望你保佑我能夠得獎，其實沒有金銀 銅獎也無所謂，文昌大神……我好想出書啊……」 　　出版屬於自己的小說作品，那是我自小學時萌生的夢想。原先以為這個目標遙不可及 ，但前幾年卻出現了中學一年級便成功出版書籍的天才作家，甫出道便以驚人氣勢霸佔銷 售排行榜的首位，至今的新書也都不斷地在銷售榜展現其一如往常的威壓感。雖然讓一直 以來不斷努力的我感到十分挫折，卻又讓我覺得自己離前方的終點，其實也不是那麼遙遠 。 　　在心中說完想說的祈願，我向前一步，讓手中的線香柄沒入柔軟的香灰之中。每當心 裡不安的時候，在幽幽靜靜的寺廟裡，文昌帝君的笑臉總是能讓我感到安心，放完線香， 我不禁莞爾。 　　第一份作者收入，希望能收到版稅。 　　然後，放在白灰上的線香就這麼攔腰折斷。 　　「嗚哇啊啊啊，我的天，搞什麼？」 　　這也太不吉利了，黑心業者的魔手連線香工業都可以汙染了嗎？天啊，好尷尬，又好 淒涼……我看向因為斷裂而浮在白灰上的線香。 　　嘶──它就像在戰場上失去生命的老兵，殘存的花火瞬間便熄滅殆盡。 　　「喂……不要放棄啊……」 　　即使我這麼說，升起的白煙還是少了一柱，我不知道該不該把它撿起來重新點燃，畢 竟這支線香少了插座，只有香體的話……好像只能丟到垃圾桶了呀。 　　「不是吧，這可是承載著我的靈魂與夢想……丟到垃圾桶什麼的，不！不行！就算可 能會被廟公痛罵我也要讓夢想燃燒啊！」 　　簡直就是惡劣的玩笑，連神明都在嘲笑我的夢想就是如此脆弱。既然如此，我就奮起 給你看── 　　「你說的願望已經不會實現了，神明也很困擾啊。」 　　當我往香爐伸出手的那一剎那，另一隻白皙素手輕柔柔的抓住我的右手。 　　不同於線香的另一陣花香，屬於女孩子特有的味道。 　　純白的連身洋裝將纖細身材展現的清純可愛，不知何時來到我身旁的她，似乎並不介 意我們兩手交握，盤起來的亞麻色長髮有種典雅的古色氣息，她望著我，眼下的嘴角勾起 美麗的月彎。 　　「那個，方社原創小說大賞的頒獎典禮，已經結束了喔。」 　　「妳妳妳妳妳說什麼！」 　　先不說為什麼一個剛見面的陌生人知道我在想什麼，她剛剛說的那個，頒獎典禮？我 不知道啊，方社的官方網站不都還沒更新嗎？啊，啊哈，看吧，看啊，這不是和昨天我來 看時一模一樣嗎？最新消息那一欄的公告只有提到報名截止，得獎名單尚未公布。 　　慌亂的我舉起手機，此時的我已經顧不及好不容易碰到的美少女掌心，只是一心想要 展現自己的結論沒有問題，什麼頒獎典禮，都是妳說來唬人的，對嗎？對吧，求求妳了， 請說出剛剛都是妳在開玩笑的笑話吧！ 　　「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呢。」 　　典雅氣息的美少女微傾側臉，露出困擾的表情。並不像是在說謊，至少她完全沒有表 露出自己在開玩笑的意思，再說這種事情其實也沒什麼好笑的，搞笑的人至始至終都只有 我──高秀言，你就是最大的笑話啦！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哈哈哈哈，嗚嗚……」 　　「秀言先生，希望你能堅強的活下去……」 　　「我還沒有要去死啦！話說，妳又是誰啊……難道是那個？新的綜藝節目？專門尋找 廟宇裡面參拜祈福的年輕人，然後說出你已經沒救了！藉由對方絕望的反應來取悅觀眾什 麼的……」 　　「抱歉，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呢。」 　　「嗚，妳說話這麼直白反而讓我認知到自己果然只是個小丑而已。」 　　悲傷的情緒，難過的思緒，突然在腦海裡攪拌起來。 　　一年過去，今年的我依然一事無成。 　　這才是現實，理所當然的現實。 　　「那、那個，你可以叫我小光。」 　　眼前的美少女似乎在擔心我，說起來我是有問過妳是誰啦…… 　　「為什麼。」 　　「咦？什麼？」 　　「為什麼小光知道方社的頒獎典禮？妳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員嗎？」 　　「呃，不是喔。」 　　「那麼是得獎者囉？還是他們的親友？話說妳怎麼知道我在等待比賽的結果？又為什 麼要來告訴我啊……」 　　「嗯……這個嘛，秀言先生，其實方社的工作人員也會來這邊參拜喔，他曾經提過你 的事情呢！聽說你已經投稿五年了，但每次都落榜……」 　　盤著亞麻色長髮，自稱小光的美少女她面露嬌羞的如此說道。 　　「因為你實在太可憐我看不下去乾脆就現身了，雖然對我來說不是初次見面，但對你 來說應該是如此吧。」 　　她抓起我的雙手，即使只是禮貌性的彎腰動作也美麗不已。 　　「初次見面，我是借住在文昌廟裡的神明，為了幫助你獲得下次大賞而現身於此。」 　　大賞落榜的這一天，我和美少女神明相遇了──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抱歉，雖然對一個女孩子這麼說不太好，我認為有病就要去看醫生，另外最好別看 太多《突然穿越到異世界的我只想簡單過生活》這種宅男幻想出來的輕小說，趕緊找個男 朋友去親熱吧！」 　　「呃，那不是秀言先生的作品嗎？」 　　「我就是個死宅男真是對不起了！等等，為什麼妳知道那是我寫的？不對，我幹嘛承 認啊……總而言之，基於禮貌我還是感謝妳通知我落榜的消息，如果妳不想讓人知道自己 的真實身分我也不會過問，就這樣，謝謝，然後再見啦。」 　　我將小光的雙手放開，拍了拍她的肩膀，隨後轉身，應該不會被告性騷擾吧？或許我 該趁對方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快跑比較好？ 　　「唔嗯……等、等等，請你別走。我以為在廟裡說自己是神明的可信度會比較高嘛， 對不起，我確實不是神明。」 　　「我知道，妳只是剛好路過的女高中生，這種人我見多了。」雖然大多都是在輕小說 裡認識的。 　　糟糕，小光的左手還抓著我的衣角。只是剛見面不久就要我別走，妳還真熱情啊，真 希望妳別把這樣的精力花費在我身上。 　　該怎麼辦，用力甩開她嗎？居然有美少女主動和我說話，說實話我心裡很開心，如果 能交到新朋友當然好啦。但另一方面也很害怕，漂亮的玫瑰都有刺，天下不會有免費的午 餐掉下來，表面越好康的事情，越可能埋藏著可怕的陷阱。不可不慎，男孩子真的要好好 保護自己，真可悲，我居然滿腦子都是這種消極的想法。 　　「我、我其實是……已經死掉的，幽靈喔……」 　　相較於不斷在內心天人交戰的我，小光倒顯得單純許多，她的口氣雖然緊張，但實在 聽不出有幾分心機的成分，感覺就只是個不善交際的天真孩子。無法信任對方的我，心裡 感到了些許慚愧。 　　「……妳該慶幸現在已經不是農曆七月，那種話還是別亂說比較好。」 　　動啊、快動啊，幹嘛站在原地，只是一隻手有可能抓住你嗎？心裡不安怎麼不快跑， 明明就很想繼續和小光聊天嘛，你這個死宅男，理由講一大堆，最後還不是敗給下半身思 考了！ 　　然後，情緒緊繃的我，看見了小光那天真無邪的笑臉── 　　從肚子裡穿了出來。 　　「這、這樣你該相信了吧？」 　　「嗚、嗚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個正常人是不可能從另一個人的肚子裡冒出來的，也不可能被穿破肚子還能大聲尖 叫蹦蹦跳。 　　小說大賞落榜的這一天，我和幽靈少女相遇。 　　這才是現實……真的是現實嗎？ 　　等等，冷靜一下，莫慌莫急莫害怕。 　　先做幾個深呼吸，吸氣──嘶──吐氣──呼──我在作夢嗎？其實我在作夢吧，一 些都是幻覺，嚇不倒我的。 　　「怎麼樣？」一睜開雙眼，就看到小光的臉龐還是卡在我的胸口上。 　　嗚喔喔喔喔喔，我的王之力啊啊啊啊啊── 　　啪、啪，我忍不住拍打自己的臉頰，好痛、怎麼會這麼痛？這不是夢？我並沒有產生 美少女的頭部穿過胸口的錯覺？這是什麼三流恐怖片都不會採用的劇情啊。 　　「我、我會死掉嗎？」 　　「對不起，這種事我是第一次做，實際會怎麼樣我也不清楚……」 　　……感謝老天，至少我沒有突然嗚呼一聲就因為心臟麻痺而往生。我應該可以當作自 己還是個普通人吧？之後有空再去醫院檢查看看好了。 　　「總之，可以請妳先離開我嗎？」 　　雖然合體對肉身沒什麼傷害的樣子，但在視覺上實在不怎麼舒服。 　　「你不會突然跑掉吧？」 　　「不會不會，既然妳不想要我跑，我就不會動作。」 　　沒辦法輕舉妄動，因為剛剛可以握手，也就是說，小光的某些部份是能碰觸到的實體 。不知道判定機制是什麼，要是我擅自動作的話，胸口可能真的會被穿心掌破出一個洞， 現在並不是可以放心的時候。 　　「一定喔？」 　　「一定、一定，如果妳想害我的話早就把我殺掉了吧？而且相較於什麼都沒有的外面 ，待在文昌帝君旁邊搞不好還比較安全。」 　　「原來如此，秀言先生，你的思路還挺清晰呢。」 　　小光說著便退了開來……拜託妳從後面離開啦！為什麼要往前面走啊啊啊！ 　　散發著清新氣息的美麗少女，終於來到了我的面前，並沒有發生任何悲劇。雖然我心 臟跳得很快，表面上姑且還是好手好腳的狀態。 　　眼前的小光再度對我彎腰鞠躬。 　　「感謝您願意和我對話。」 　　現場氣氛變得微妙起來了，比起現實女性，非現實的女生反而給我更親切的感覺，這 就是不同次元的魅力嗎？剛剛還在考慮被抓去警察局該怎麼之類的問題，知道對方不會這 麼做之後……嗯？真的不會做嗎？ 　　「話說小光，別人看得見妳嗎？我是說像我這樣，可以和妳正常溝通的程度。這應該 不是那種，在我眼中是可愛的美少女，在別人眼中卻是噁心肉塊的套路吧？」 　　「唔嗯……之前別人是看不見我的。但秀言先生，原本我也碰不到你，一直到今天才 不知道為什麼可以溝通了，或許，其他人也是這樣，我不知道……」 　　還好這裡只是沒什麼香客的小廟，要是剛才被別人看見那樣獵奇的畫面就麻煩了。簡 直是一問三不知啊，眼前的幽靈少女，說起來她剛剛好像說要幫我來著。 　　「讓我把目前的情報稍微整理一下，妳說自己是幽靈……姑且不問妳是怎麼死的，怎 麼在這裡徘徊也不重要，對我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似乎只有──你剛剛說想幫我創作小說 ？有什麼非我不可的理由嗎？雖然妳是有點特別，但不管哪些有的沒有，請妳單純回答這 個問題。對了，我今年才高中二年級，不需要叫什麼先生，直接稱呼我秀言就好。」 　　其實，這個問題也不是很重要。 　　假設小光真如她所述，是不存在人間的幽靈少女，我根本不必和她說這麼多話。大喊 救命呼叫廟公、警察或麵包超人可能都比較安全。 　　只是我無法不好奇，為什麼她要說出那樣的話。是魅惑，或是別有用心，該不會我們 其實在哪裡曾經見過面，還許下來生相見的浪漫誓言……醒醒吧，醒醒！其實我有妹妹… …我都有妹妹了！期待更奇幻的劇情錯了嗎？ 　　小光抬起頭，往上方的天花板看了看。 　　「活到怎樣都好的歲數之後，總會想任性的做些什麼吧，即使那會使我的生命消逝也 無所謂。」 　　「這、這是……」 　　一聽見這句話，我感到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勇者啊，我不希望、也不奢望，你不需察覺我對你付出的種種，畢竟這也是我的期 望。」 　　就像是沉浸在舞台劇的演員那樣，小光繼續忘我的高亢言語。 　　無論哪一句，都令我的內心遭受劇烈的衝擊。 　　「如果勇者希望拯救世界，那麼我會拯救世界。如果勇者不再需要女神，那麼我會毫 不猶豫的退下。」 　　重生之後的勇者，和魔王的死鬥靠著偶然的奇蹟才勉強拯救了世界。 　　那卻是召喚主角的女神耗盡力量才出現的突破口，其實女神不必這麼做，她可以再召 喚更強的勇者，不斷挑戰魔王直到獲勝為止。 　　但是，她沒辦法那麼做。 　　最終勇者迎娶國家的公主，獲得幸福的人生。 　　暗戀勇者的女神，只是笑了笑，接著轉身離去。 　　如果勇者希望拯救世界，那麼她也會拯救世界。 　　如果勇者不再需要女神，那麼她會毫不猶豫的退下。 　　「這樣就好。」 　　仰望清澈天空的女神，在漸漸腐朽的祠堂裡，此時的她已經不再期待。 　　「喂喂、為什麼妳會知道我寫的小說內容啊……」 　　不自覺的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了，只不過是小說的台詞被唸出來而已，我卻高興的不能 自己。 　　原來，讀者並不是幻想世界的住民。 　　其實有的嗎，真的有能把我寫的內容都牢牢記住的讀者嗎？ 　　「因為我很喜歡，所以就記起來了。」 　　喜、喜歡！就、就算妳這麼說，人家也不會開心喔！只是心裡會暗爽到飛天而已！ 　　「不知道誰付了多少錢才讓妳做到這種程度……我很感動，真的。但是，還有其他有 意義的事情能做吧？妳實在太耀眼了，不需要委屈自己來幫助我。」 　　「……」 　　當我說出那些話之後，小光的臉色變了。 　　她在生氣嗎？嗯……我應該沒有說什麼會令人生氣的話才對吧？ 　　「秀言，為什麼你要一直這樣傷害自己呢？」 　　「……傷害自己？不對吧，哎，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知道我的事情。對了，既然知 道我沒公開過的原稿內容，難道妳是新人賞的審稿人員？妳在那篇文章裡看見了什麼閃亮 亮的幻影嗎？即使如此還是落水了呢，代表我的實力就是這樣而已──」 　　原來是因為我的自嘲而生氣，小光，妳實在太善良了。 　　「要是我不這麼想的話，又該用什麼理由來支撐自己呢？」 　　自己的實力不夠，於是被淘汰了。所以，繼續加強吧，多看多寫多讀。 　　我還能進步……真的，還行嗎？ 　　把自己貶得很爛，認為自己很爛。爛到谷底的人，只要踏出一小步都是巨大的進步。 是的，我心裡恐懼的不只是我不夠好，我更害怕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要是我的實力已經向上提升許多，最後還是被淘汰，那豈不是意味著，我根本沒有什 麼希望可言？正因為還懷抱著夢想才無法認為自己擁有很強的實力，我是素質低落的新人 ，隨時都有可能進步。 　　但也隨時都有可能沉沒。 　　真是糟糕的思想，要我樂觀思考實在太過困難，認為自己還能進步已經是最大限度的 樂觀。 　 　　咕嚕嚕嚕。 　　當我不斷陷入自我厭惡的循環時，這一聲響亮的腹谷將我從泥沼裡拉了出來。 　　噗哧，我不小心笑了出來，小光的臉色霎時間漲到像番茄那樣紅潤，好可愛，心裡有 種被治癒的感覺。 　　「嗯……算算時間確實是該吃飯的時候……那個，原來幽靈也需要進食嗎？」 　　「我不知道啊！以前是不需要的，不知道為什麼今天的肚子會叫起來。」 　　小光害羞的用雙手遮住臉頰，聽她的說法，肚子餓這件事其實很出乎意料嗎？既然如 此，該不會……想到那個可能性的我，忍不住開口。 　　「小光，妳有地方可以吃飯嗎？」 　　「……」 　　不發一語的小光，默默的舉起右手，將食指指向供桌的位置。 　　上面擺著水果籃，還有餅乾禮盒，都不是可以當作正餐的東西。 　　「呃，不好吧。」 　　那畢竟是給神明的供品，拿來參拜的人肯定想不到有可能被一個美少女偷去吃……一 個弄不好說不定會鬧到要調閱監視器，無論小光的身影會不會被照出來都很尷尬。 　　不過重點是，怎麼可以只吃這些東西。不會飽，也不健康，雖然我不知道幽靈還有沒 有新陳代謝在運作。 　　「我也很困擾啊！但是，不知道能怎麼辦……」 　　低下頭的小光，看起來是真的很煩惱。 　　一個美少女扶著肚子，擺出快掉淚的表情，我想，無論是誰都會做出這個決定吧。 　　沒有太多猶豫，不需要猶豫。 　　「既然沒有地方去的話，要不要乾脆來我家呢？」 　　我伸出手，邀請眼前的幽靈少女。 　　然後我就後悔了。 　　不，要說後悔又太過頭。 　　黃昏的夕陽照在便利商店和高樓的招牌上，再有活力的城市，覆蓋一層橘黃後總會顯 得有些老舊慵懶的感覺。 　　當我和小光走到大街之後，我發現路上沒有任何人的目光放在小光身上。 　　開車或騎機車的人就算了，路人也是看都不看就太奇怪了些。 　　「……」 　　當我看見便利商店的玻璃牆後，多少知道了造就如此現象的答案。 　　透明玻璃牆內沒有小光的身影，只有一個死魚眼的殘念系帥哥正扶著下巴若有所思的 模樣。 　　「小光，妳可以試著和我握手嗎？」 　　「好、好的。」 　　表情緊張的少女伸出她纖細的小手，我也跟著動作，一白一黃的掌心隨後在半空中交 疊。 　　「別人看不見，我卻摸的到？」 　　和小光道謝之後，我們放開彼此的右手。 　　「對不起，請問你有看見這裡站著一位美少女嗎？」 　　「嗯，有喔。」 　　「真、真的嗎？」 　　為了確認我的假設無誤，我隨手拉了個路人詢問，那位看見來像是大學生的男子卻回 答他能看見小光，難道我的假設有誤嗎？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這麼幻想呢，你設定的她是什麼屬性？我的話最喜歡幼 女體型的妹妹……喔，抱歉，好久沒有遇見同類讓我有點興奮。在這裡說話不方便，我們 要不要交換一下LineID？」 　　眼前的大學生冷不防說出和羞恥Play沒兩樣的話語，還拿出畫面上有許多動畫美少女 圍繞的手機，我感覺自己的額頭上冒出了幾滴冷汗。 　　「死肥宅快醒醒，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妹妹！真正有妹妹的人是我。恕我直言，我認 為會對妹妹發情的人實在很噁心，活該只能撸一輩子的R20啦！」 　　「什麼──你才該醒醒吧！混蛋！什麼美少女根本連和你呼吸同樣的空氣都不屑好嗎 ！」 　　簡短的交流就此結束，大學生臨走前用肩膀撞過我的肩膀，還小聲地說了聲活該，不 過我一點都沒感覺到痛就是了。 　　他的視線和言語，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一句提到小光，離開時也沒有刻意閃避的行為 。 　　可能是我的問法不對，正常人不會突然說什麼美少女。不過算了，還好對方很單純， 我不需要再問一個路人也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 　　普通人看不見小光，路上沒有任何人看向她，仔細觀察會發現也沒有人進行閃躲的動 作。用一隻手抓著我的小光雖然努力的進行迴避，偶爾還是會有些手部肢體不小心穿透過 去。嗯，看起來穿過小光的身體並不會有什麼危害，我稍微放心了些。 　　「……」 　　然後，心情跟著微妙了起來。 　　只有我一個人摸得著看得見的美少女，這是什麼免洗色情遊戲才會有的設定？ 　　但是，嗯……嗯？ 　　原本抓著我的手突然放開力道。 　　「為什麼妳要突然退開啊？」 　　我往後看向小光，她的臉頰又變得像番茄那樣紅潤，低著頭的表情還像是在害怕什麼 的模樣。 　　「噫！呃……如、如果秀言想那麼做的話，我、我我我我會努力說服自己……請、請 不要太粗暴……」 　　「啥？」 　　不知道為什麼小光對我的態度突然產生巨大的變化，要說剛才和現在有什麼能造成這 種差異的原因，根本沒有……嗯？等等，要說有的話…… 　　我在腦中回味了一下昨晚玩過的純愛系Galgame，其結尾高潮的畫面是心意相通的兩 人，身心合一的肌膚相親，記得上頭還有些晶瑩的水滴流動。對男高中生來說，就像眼前 正上演著莎士比亞的經典史詩劇作，不僅眼眶感動而落淚，身體也忍不住被激起一陣強烈 奔放的悸動，是各方面都相當成功感人的戀愛物語。 　　「啊！呀！」 　　對幽靈少女來說似乎就有點太刺激了。 　　「小光妳……看得見我心裡在想什麼嗎？」 　　仔細想想，在廟裡就有過沒說出口也能直接交談的對話。那時候還沒什麼感覺，不過 要是這樣那樣的妄想都被看個精光的話，對我或對小光來說都有些困擾吧。 　　「對、對不起！我、我我我我這就關掉，不會再偷聽偷看了。」 　　這能力還能關掉啊？也太方便了。 　　「這樣好嗎？妳不怕我真的對妳做出什麼……呃……色色的事情？」 　　「嗯，我想，沒關係的。」 　　退開的小光又靠近過來，那羞紅的表情讓我不禁怦然心動。 　　「畢竟，現在的我只有你啊。」 　　「啊……」 　　對小光來說，這是令人感傷的現實。 　　只有我能看見的少女，究竟是幸或不幸。 　　如果放開我的手，她的世界便只會剩下自己一人。 　　無論怎麼呼喊、怎麼呼喚。 　　也沒人回應，沒人在乎。 　　「……」 　　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不會對妳做什麼奇怪事情的，我保證。」 　　「真的嗎？能夠為我想這麼多，我很高興呢。但是秀言，我希望你也能多考慮一下自 己的事情。」 　　「我自己的事沒什麼啦……」 　　「有的，至少我真的希望秀言的小說能夠獲獎。要說神為什麼要讓我和秀言見面，那 麼一定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我想要幫助秀言！」 　　明明小光的笑臉看起來是那麼惹人憐愛，說出來的話卻是為了我。 　　我這樣的人實在不值得妳費心，喂喂，人家都那樣說了，對自己有更有自信點吧！ 　　抱歉，只有這點還是……無法做到。 　　看著上方靜靜暖暖的夕陽，我不禁想──如果有神明就好了。 　　好不容易回到家，已經是整個太陽沒入地平線的時候。不過在二十一世紀的市區，有 沒有陽光幫忙照明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情。在燈火通明的城市裡，我們並沒有像飛蛾那樣 朝著燈光聚集，而是並肩來到郊區的一角。 　　眼前是三層樓高的簡樸建築，我拿出口袋裡的鑰匙串，喀嚓喀嚓，三兩下便解開熟悉 的金屬門鎖，輕輕向下轉動，再將大門由內而外打開。 　　「我回來了──」 　　「你回來啦。」 　　屋內首先回復我的是略顯成熟的女性聲音，在廚房忙碌的她正好從角落端出飯菜來到 我眼前的客廳。 　　「咦？哇……啊呀，哎呀。」 　　然後，眼前的捲髮女性在看見我的那一瞬間，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接著是我那就讀國中三年級的妹妹，手中正滑著最新款式的蘋果手機從上方的樓梯往 下走來。 　　「笨蛋哥哥今天怎麼這麼晚……嗯？」 　　「我說秀言……」「智障哥哥！」 　　這一天，我親眼見識到了所謂姊妹之間的默契。 　　「你這樣巧巧會傷心喔。」「你終於管不住小頭跑去犯罪了嗎！」 　　即使兩人的視線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說出來的話卻大不相同，這兩人肯定沒有默契可 言。 　　「原來還有人能看見妳啊！」 　　當我意識到事態嚴重性時，已經來不及了，就算想要立刻把門關上也於事無補，再說 那麼做的話對小光也太失禮了。 　　「呃，我說，冷靜下來聽我說，這邊這位其實是文昌廟裡的神明大人喔……」 　　「呵呵，姊姊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呢。」「鬼才信啦！」 　　雖然我擺出誠摯的表情，認真的說出實話，但沒有人願意相信的樣子。 　　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了呢？ 　　回想，仔細回想。今天是星期天，我和平時一樣打開部落格。說了聲嗨，你好，歡迎 光臨，理所當然的沒有人回應。於是登出帳號，複習以前廢棄的小說作品，無所事事的度 過上午，下午來到文昌廟做例行的祈福，接著遇到可愛的幽靈少女。 　　之後回到家裡，在家裡的兩名女性面前，被迫跪坐在地上的我，腳邊還放著兩塊算盤 。 　　不是吧，不對吧，畫風突變了啊！ 　　「那、那個，請問這是要做什麼……」 　　我就像隻剛被送到新家的的黃金鼠，只能抓著自己的雙手瑟瑟發抖。 　　左邊是擁有一頭墨色短捲髮的表姊許悠橘，右邊則是深褐色長髮，右側鬢角綁著一條 小辮子的妹妹高巧依。 　　兩人都長得很漂亮，生氣起來卻很可怕，尤其老爸老媽已經不住家裡的現在更是恐怖 。 　　「秀言，我真的不知道父母一不在家，你的膽子就會變得那麼大。」 　　「變態哥哥，反正你一定做錯什麼事情才會把她給帶回來吧？早晚都要懲罰的話不如 越早越好。」 　　我試著更仔細回憶剛才的情況，因為街上的人都看不見小光使我鬆懈了嗎？我先入為 主的認為普通人看不見，那麼家裡的人也看不見才對。 　　我原本的盤算是，讓小光到我的房間等候，之後再偷偷找機會帶食物過去，因為普通 人看不見小光，原本該是個可以輕鬆完成的任務才對。 　　現實卻是相反，悠橘和巧依都和我一樣，看得見小光也碰的到她，不知道實際情況的 她們把小光當作普通的女孩子。 　　雖說這樣也有一點點好處，至少我不用遮遮掩掩的想藉口，直接大方的說今晚有客人 就行了。 　　儘管悠橘迅速的理解狀況並幫忙準備小光的餐點，但巧依卻表現得非常不開心。 　　我們在尷尬的氣氛下勉強吃完了晚餐，畢竟這是我邀請小光的原因之一，至少不想讓 她餓了肚子。 　　用餐之後，悠橘請我們所有人在客廳等待，我需要更詳細的說明一下小光的來歷。剛 剛在飯堂上只能簡單說明小光將要在我們家住一陣子，她的身分我一時之間沒辦法解釋清 楚，於是悠橘便決定安排這個小型會議。因為我的父母都不住在這個家裡的緣故，目前最 接近監護人角色的便是身為成年人的悠橘，雖然巧依偶爾會不受控制的我行我素，但大致 上都會遵守悠橘的要求。 　　總而言之，悠橘、巧依和小光現在都坐在客廳柔軟的大沙發上。 　　而我則被迫跪坐在大理石鋪設的地板上，膝蓋前方還放著兩塊算盤。 　　讓狀況惡化的關鍵，我想應該是讓小光暫時住在家裡的那個提議。 　　要我說的話，因為其他人看不見小光，讓她在外面流浪實在太可憐了，只是單純不想 丟下她，可以的話也希望之後能找些方法讓她安心成佛。 　　錯就錯在我想得太過理所當然，對我來說不需要太多解釋就能理解的決定，對悠橘和 巧依來說都是莫名其妙的說詞。 　　突然讓一個陌生人白吃飯還說要讓她住下來，無論是誰都會感到不高興吧，確實是我 的錯，我應該再多加解釋才對。 　　但是，悠橘和巧依的反應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巧依平常就是以對待垃圾的眼光看我 ，被她痛罵是家常便飯所以還好，總是嘻嘻哈哈的悠橘也跟著動怒就比較罕見了。 　　「聽我說，能不能靜下心來聽我說一句話？一句話就好。」 　　「呵，不管說什麼都是有罪呦。」「你不怕刑責加重的話就儘管說吧。」 　　為什麼我要被當成罪犯啊？儘管對面的姊妹倆壓根沒打算聽我解釋的樣子，我還是咳 了兩聲清清喉嚨，努力的思考該怎麼說明才能簡單易懂。 　　「我會想讓小光住下來，是因為不可告人的理由──」 　　畢竟別人看不見小光，就算說出去也沒有人會相信嘛。 　　「啊呀……」「果、果然哥哥忍不住犯、犯罪……」 　　嗯？我話都還沒說完呢，怎麼現場的氣氛反而變得更緊繃了？ 　　「好吧，我跳過那些繁複的開場直說好了。普通人看不見小光，不知道為什麼，目前 只有我們三個看得見她，她其實是無家可歸的幽靈少女！」 　　「唉唉。」「變態哥哥，你想說的就這些嗎？」 　　還能怎麼辦？我也很絕望啊，明明只要到外頭就能解釋清楚的東西，但眼前的姊妹倆 卻不想浪費時間和我出門，單純用嘴巴講又不相信，要不要乾脆寫成小說算了。 　　「小光小姐，妳有什麼想說的話嗎？」 　　或許是不忍心再看我狼狽的樣子，悠橘轉向小光詢問意見。我還真是丟了個爛攤子啊 ，在認定我說謊的情況下，要讓她們信服幽靈這件事非常困難。 　　對了，不如再秀一段穿透術吧？只要像在廟裡那樣，穿過我的肚子說你好，就算她們 再怎麼不聽人話，應該多少也會察覺到異狀才對。 　　我抱持著期待看向小光，但是，她卻只是搖了搖頭。 　　「我繼續待在這裡的話，反而會妨礙到秀言在家裡的立場。真的很對不起，我會離開 的，現在就離開。」 　　「喂、喂……」 　　不是吧，不對吧。小光，妳在說什麼？為什麼不解釋清楚，只要妳有心的話，要說明 應該不困難啊。 　　為什麼要帶著哀傷的表情起身，為什麼要走向玄關，為什麼要打開門。 　　妳察覺到了什麼？ 　　「沒關係，反正我本來就是不屬於這裡的存在。要說有什麼想要實現的心願，也就只 是希望秀言可以繼續心無旁鶩的創作而已。但是我在這裡的話，顯然是不行的。」 　　小光離開前，輕輕地低語。 　　「希望你能記得，世界上曾經有這麼一位讀者是真心期待著你所創造出來的故事。所 以，不要放棄。」 　　金屬製的大門，緩緩關上。 　　即使到最後，她還是在為我著想。 　　「我說廢物哥哥，你該不會連分期付款設定錯誤這類蠢話都相信吧？」 　　才沒有……呃，自從第一次被騙之後就沒再相信了…… 　　「秀言，你也真可愛，人家隨便說說就暈船，這樣不行喔。唉，看吧巧巧，我早就說 過了嘛，像他這種人很好拐的，妳和香香都太保守了。」 　　「什、什麼啊！這已經超出一般人的範圍了吧！簡直是聞到肉包子香味就湊上去乞討 的流浪狗，這、這樣不知羞恥的哥哥，我才不需要！」 　　對悠橘和巧依來說，就是這樣吧。 　　不擅交際的我，被不明來歷的美少女迷得團團轉，她們的反應會那麼大，其實是在擔 心我。 　　小光離開之後，她們反而鬆了一口氣。畢竟外表只是普通的女高中生，能去的地方很 多，像是同學的家裡、學校宿舍，或是自己的家。 　　但是，我知道那是不會發生的事情。 　　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 　 　　於是，我舉起算盤。 　　「咕啊啊！」 　　「秀、秀言？」「哥哥！」 　　膝蓋傳來劇烈的痛楚，因為我沒有猶豫就將整個身體順暢的壓上去，就算沒有流血也 瘀青了吧。 　　腦袋甚至在一瞬間只剩一片空白，但我咬牙撐住了。不可以就這樣結束，強烈的念頭 驅使著我行動。雙膝跪在算盤上的我，將身子也低了下去。 　　「之後隨便妳們要怎麼懲罰我都無所謂，雖然我在家裡只是地位最低的米蟲，平時也 沒做過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但是！唯獨小光這件事，希望妳們可以相信我！」 　　「嗚哇啊啊，又沒有要你真的跪算盤……」 　　不知所措的巧依從沙發上跳下來，我撥開她伸出來的手，繼續維持著痛苦的姿勢。 　　只剩下悠橘了，我知道這樣利用同情心的行為很卑鄙。但我實在無法丟下小光，無法 靜靜的看著她離開。 　　「……那個女孩子，值得讓你做到這種地步嗎？」 　　「肯定，絕對。」沒有任何猶豫 　　我打開大門，衝了出去。 　　在輝映著月光的夜空下，空空蕩蕩的街道。 　　冷清的街上，卻有一道細小的微光。明顯不自然的，不知道為何而停留的光芒。 　　我沒有太多思考，便往那道光明指引的方向拔腿狂奔。 　　所謂的神明，或許真的存在。 　　兩年前轟動社會的天才國中美少女作家──幽羽和依。 　　甫出道便創下小說新人的銷售紀錄，高懸至今，無人能夠突破。 　　個人Blog的每日來客數量大約是五位數，後續推出的新作持續暢銷。即使經過兩年， 天才國中美少女作家都快變成天才高中美少女作家了，作品的熱度依然不減。小說特裝版 和各式各樣的周邊商品總在十秒之內便搶購一空，甚至有網站預言「幽羽旋風」將持續獨 走十年以上。 　　年紀輕輕便擁有令我羨慕不已的才能與成就，甚至可說她站上了作家的頂點也不為過 。 　　那樣萬年一遇的天才，正是我可愛的妹妹高巧依。 　　原本擔任大學教授和補習班老師的爸媽有了這麼成材的女兒，幾個月前便辦理了退休 回到鄉下老家種田，位於市區的這棟房子則留給需要完成學業的我們居住。 　　雖然擔任語文老師的表姊也有薪水收入，但她基本沒有拿出來過，也不是很需要她幫 忙就是。 　　儘管我無法抬頭，只要待在這個家裡，我的地位就是最低。 　　說實話我並不是很介意，就算巧依不是超人氣作家，我也不會用長輩的姿態面對她， 現狀只是讓任性的妹妹有了比較正當的理由能夠大聲說話而已。 　　要說有什麼不滿的話，大概只有對於自己的不甘心吧。 　　記得小學的時候，某天不小心在家庭聯絡簿裡寫了小說，隔天被老師和爸爸各自痛罵 了一頓。 　　你在學校到底都學了什麼東西？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想放棄寫小說，在大人看不見的世界裡。 　　試著耕耘網誌，經過好幾個月都沒有人回覆，默默跟自己慶祝完結，靜靜的把能寫更 長的故事一刀斬斷。 　　到其他作家的頁面下主動留言才換來些許短語，或許是真心回饋，或許只是禮貌式的 回應。 年復一年的淒涼背後，我認為自己還是有在前進的。 　　哪怕網誌依然冷清，哪怕曾經結交的朋友都離我遠去，或許出道、或許引退。 　　哪怕跟在我後頭的妹妹，嘴上說說只是寫好玩的，結果一炮而紅，我也…… 　　很怕。 　　我好怕。 　　自己是不是被世界拋棄了？ 　　想要被認同，想要獲得鼓勵？不，即使沒有也無所謂。 　　我最害怕的是，自己前進的方向是沒有希望的死胡同。 　　徒勞。 　　無論怎麼努力也沒有用。 　　無論怎麼大聲呼喊也沒人在乎。 　　我在這裡啊、我在這裡喔！ 　　那又如何？ 　　放棄吧。 　　妹妹的責任編輯這麼對我說。 　　好好念書，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父母的心聲如此。 　　沒救了。 　　在那樣的我面前，出現的是── 　　「呼、呼哈……還真的、真的讓我找到了啊……」 　　看見對方的身影之後，停下腳步的我在原地不斷喘氣。 　　我想見妳。 　　「秀、言……？」 　　在人煙稀少的公園裡，我所找尋的少女孤零零坐在蹺蹺板旁的長椅上。 　　在錯綜複雜的街道裡，居然讓我不偏不倚地找到了。 　　我搔了搔臉頰，往那有著亞麻色長髮的幽靈少女接近。 　　在月光和路燈的照耀下，純白洋裝的裙擺隨風飄搖。 　　「小光，我還有很多話想和妳說。」 　　小光抬頭仰望滿月的夜空，輕輕柔柔的回應。 　　「你想，說什麼呢？」 　　「關於我的小說，我想知道妳對它的感想。」 　　「秀言，或者該說袖天原？你所創作的小說，裡面的故事都很美麗喔，無論悲劇或喜 劇我都很喜歡。」 　　澄澈的眼神，和我互相凝望。 　　那晶瑩潤濕的薄唇，緩緩說出我從來不敢奢望的話語。 　　小光對我過去的作品的感想，哪些是她喜歡的角色，那些她感到惋惜的劇情，或許能 夠更好的發展…… 　　這樣的人。 　　我做夢都想不到世界上居然能有人對我的作品說出如此誠摯的回應。 　　「小光──」 　　如果有的話，那一定是神明。對我來說，那樣的人就和神明一樣。 　　「請妳留在我身邊吧！」 　　在盈滿的月光下，我忍不住將神明擁入懷中。 02.於是，四天王就此確立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實在太衝動了。 　　導致回家前的氣氛變得很尷尬，先不說我那小鹿亂撞的心跳，小光的臉色也變得很紅 很燙。雖然很可愛，但是好害羞。當我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而退開後，我們彼此沉默了足夠 煮上兩碗泡麵的時間。 　　儘管無法繼續討論我的作品有點可惜，但反正我本來就不只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追過來 ，於是我再度鼓起勇氣，邀請小光暫時住在我家裡。 　　父母不在家裡的緣故，目前還有兩個無人使用的空房間。幸虧巧依和悠橘都看得見小 光，所以不用擔心妳的存在會讓她們害怕，無論之後想要怎麼打算，都可以先在我家裡慢 慢思考。 　　「但是……」 　　即使我說了悠橘和巧依也同意讓小光住下來，但她聽見我的提議之後還是露出了困擾 的表情，心裡有些著急的我再度加強勸誘。 　　「放心吧，我們家的經濟狀況並不差，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好，多一口飯不會有什麼負 擔的。還是妳討厭我房裡收著的色情漫畫和遊戲？為了表示我的決心，就算燒掉也、也… …」 　　可惡，為什麼退縮了啊，我的決心實在太沒用了。 　　「問題不是那個啦，我知道男生總有些需求，所以不會介意那種事。」 　　小光微傾的側臉上擺著苦笑，之後她低下頭，發出的聲音非常的細微。 　　「秀言，她們其實……」 　　「無所謂呀，妳就進來吧。」 　　我沒有聽清楚小光究竟說了什麼，因為有另一聲更響亮的高音傳過來，掩蓋了小光吞 吞吐吐的話語。 　　受到影響的我立刻轉頭往那聲音的來源望去，一眼便看見那高挑的身影在不遠處的榕 樹下。臉上帶著有些複雜的表情，單手插腰看著這裡。 　　胸口敞開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將勻稱豐滿的身形襯托的恰到好處，看起來就像容易吸 引目光的模特兒。 　　悠橘用她清脆響亮再度開口： 　　「我沒有壞到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表弟私奔啦。」 　　「啥？」 　　「雖然這樣對巧巧和香香有些不公平，明明是她們先來的啊。沒想到小表弟的內心意 外疲軟，發動攻勢的話，半天不到就能擊沉了，唉唉，早知道會這樣不如我自己出馬算了 。」 　　「等等，妳自顧自的說什麼鬼話？誰要私奔了？」 　　總覺得眼前亂入的大表姊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說著我聽不懂的外星話。還一邊搖頭 一邊嘆氣的往我們這裡走來，想嘆氣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你呀，剛才抱得那麼緊還想狡辯嗎？唉，雖然我心裡還是有點無法接受，但木已成 舟，也只能祝福了。」 　　啊，我的頭好痛…… 　 　　之後又耗費了不少時間。 　　和悠橘一起說服小光回到家裡時，客廳裡已經看不見巧依的身影。 　　「巧巧也有和我到公園，看見你們那可歌可泣的畫面後就先回來了。現在應該在房裡 ……唉算了，總之你今天不要去吵她，讓她自己靜一靜。」 　　「我說，妳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嗯？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狡辯嗎？啊──心情好差，我要喝酒、喝酒！」 　　好不容易解決一個問題，卻又產生另一個麻煩。 　　悠橘擺擺手，讓我和小光坐到沙發上，小光似乎也察覺到了悠橘亢奮的情緒。 　　低著的臉頰依然脹紅，仔細聽還能聽見她小聲碎唸「不、不是那樣。」「但、但是我 ……」 　　嗯嗯，看來小光也感到了困擾，果然這件事還是需要早點說清楚才行。 　　我們順著手勢坐下來，悠橘則是背對著我們打開客廳的冰箱。 　　「啤酒可以嗎？」 　　「妳在問誰啊？現場只有妳可以吧？」 　　「不、不行，抱歉我不會喝酒。」 　　悠橘聽見我們的回答後，掃興的咋舌。隨後拿出兩支透明的玻璃瓶，習以為常的我一 眼就能看出那是兩瓶高粱。 　　之後朝著我搖晃。 　　「喏，秀言。」 　　「為什麼妳表現得好像我會自然而然的接下那瓶啊！」 　　「唉呦，我沒說要給你啊，你其實很想喝吧？難道你就沒有期待過自己和漂亮的表姊 一起喝醉了，然後不小心發生一些不可告人的小祕密嗎？」 　　悠橘用鼻子哼了口氣，將玻璃瓶放在茶几上。接著從底下拿出兩個杯子，我趕緊用力 地搖搖頭。 　　「沒有沒有，完全沒有。我又不是不知道悠橘妳的酒量嚇死人的好，怎麼可能喝醉啊 。」 　　「嘖，小氣鬼。」 　　這才讓悠橘把多出來的兩個杯子收回去，我好像還聽見她小聲嘀咕什麼總有一天…… 這個成年人的腦袋沒問題嗎？ 　　「那麼，我們來聊聊私奔的細節吧，像是怎麼相遇的啦，之後又打算怎麼辦，話說你 們背後有追兵嗎？」 　　「追你妹啊！剛剛是為了先說服小光回家，所以我才會一直放任妳的腦內妄想，現在 應該可以說清楚了，我和小光並不是妳想像的那種關係！」 　　「嗯──」 　　喝了酒的悠橘顯然沒把我說的話放在心上，她用玻璃杯敲了敲酒瓶，發出鏗鏘的清脆 聲響。 　　「哎，這不能怪我吧？不知道自己其實挺有女人緣的表弟突然帶了個女人回家，還抱 著她大喊留在身邊什麼的，看起來不就是一副要跑路的狗血劇情嗎？」 　　「那、那是，比較接近志同道合的朋友惺惺相惜吧，我只是情不自禁……」 　　「嗯，真是難笑的笑話。」 　　想想也是，如果我看見表姊和某個男人抱在一起，肯定也會有她那樣的想法。 　　單純的欣賞與感動，就是這麼令人難以置信。 　　我對小光有那樣的感情嗎？要說沒有是騙人的，天秤肯定是完全往喜歡的那一邊傾倒 ，，喜歡到想永遠把她擺在家裡淨化疲累的心靈。 　　但是，正如悠橘所說的那樣，我們相遇也才不過半天。 　　用半吊子的衝動決定未來該如何如何，只是在傷害彼此。我沒有浪漫到可以憑藉一股 氣勢與世界為敵，也不想因為自己的不慎傷害到任何人。 　　要說現在的我，能夠信誓旦旦的說出什麼承諾，大概也就只有一件事情而已。 　　花費五年之久，持續不斷追逐。至少要有這種程度以上的覺悟，我才能感到問心無愧 。 　　「好啦，玩笑也開夠了。呃，我好像有點醉了呢。」 　　悠橘的雙頰浮出些許紅潤，但我知道單單一瓶高粱酒的程度，她是不可能醉的。 　　「所以啊，突然出現在表弟身邊的情婦什麼的我都不知道、沒看見、忘記了。哎呀， 眼前一片白花花呢──還好家裡的男性生物只有個性無能的表弟，所以也不用擔心會發生 什麼意外啦。」 　　「妳根本就醒著吧？」 　　「雖然這個家裡年紀最大的人是我，但最終能做決定的還是你們。既然巧巧都不說話 了，那我也不會再去追究什麼。妹妹都那麼表態了，哥哥卻像個廢物，只會優柔寡斷的打 哈哈，看了真讓人不爽。你確定自己有XY染色體嗎？會不會其實只有XX只是你沒發現啊？ 」 　　「悠橘，能不能別再把妳那奇怪的妄想套在我頭上？」 　　「呦，纖細的小弟娘生氣了？要不要拿面紙給你擦擦淚啊──」 　　生氣？我應該生氣嗎？對誰？不，不是吧，沒有理由生氣。不如說，現在的我根本不 想浪費時間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一直以來，讓我向前的目標都沒有改變。或許以後可能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外力影響產 生偏差，至少現在的話，我依然能夠打從心底，誠心誠意的這麼說： 　　「我要創作出讓許多人願意喜歡、世界上最棒的小說。想說的話、能說的話、該說的 話，其實也就這樣。」 　　「哈……又是這個啊。」 　　「小光認為我能做到，所以我也願意相信她，我們只是單純的互相欣賞罷了。」 　　是這樣對吧？說完話，我忍不住將視線望向小光。 　　察覺我的視線的小光，嘴角微微勾起，柔柔的說了句： 　　「是呢。」 　　看啊，小光果然也是這麼想的。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悠橘不以為然的將玻璃酒杯放下，並順勢打了個哈欠。 　　「我們和妳不一樣。」 　　「嗯……呵、呵呵，啊哈哈哈哈──那麼，我也來幫你吧？」 　　「啥？」 　　方才還一副興致缺缺的悠橘，忽然又是大笑又是拍打茶几的桌面，感覺就好像真的醉 了那樣。 　　「下一次的小說大賞啊，既然對你而言，創作小說那麼重要的話，身為現代語文王牌 教師的悠橘姊姊我啊，可以大發慈悲的指導你喔──」 　　那紅潤的雙頰和魅惑的眼神，無論是誰看了都會怦然心動。 　　我也不例外，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不斷加速。 　　悠橘舔了舔嘴唇，用往前傾斜的姿勢，低身往我靠近。微微敞開的襯衫下方能看見若 隱若現的深色布料，我趕緊避開視線，撇開的臉頰卻立刻被她用雙手扳了回來。 　　我們的視線變得異常靠近，只要一吸氣便能感受到對方的吐息。 　　「如果最後幫你完成心願的那個人是我，你也會對我說出同樣的話嗎？」 　　濃烈的酒精氣味，撲鼻而來。 　　依照心情不同，酒的氣味也會給人不同的感受。 　　例如剛才襲來的酒香，有種酸酸甜甜的感覺。 　　「噗、噗哈哈哈哈哈，你又沒喝酒，臉怎麼那麼紅啊哈哈！處男表弟終於學會怎麼勃 起了嗎？」 　　現在殘留在鼻樑的酒氣，卻只剩下討人厭的酸臭味。 　　聽見那笑聲，我忍不住推開眼前大笑的酒鬼。 　　「還不都是因為妳──」 　　沒想到這一推反而激起悠橘的玩心，她撥開我伸出去的雙手，順著力道將我的身子壓 入懷抱，飄著高粱氣味的柔軟胸部瞬間將我的視線和鼻子掩埋起來。 　　「生氣了？這就是感情被玩弄的感覺喔，要好好記住啊。」 　　「嗚、嗚嗚嗚！」 　　最好是啦！無法呼吸的我不斷掙扎，但悠橘的胸……力氣比我想像中還大，無論我怎 麼晃動身體和雙手也無法將臉頰從雙峰的夾擊裡抽出。身為男性的我居然無法從文科女性 的手裡逃開，這已經是連自尊都狠狠踐踏的地步了吧！ 　　「噗哈──」 　　好不容易掙脫的我，整個人被悠橘輕鬆一推便攤倒在沙發上頭。高秀言失去戰鬥能力 ，比賽由悠橘小姐獲勝！ 　　「耶！」 　　耶個頭啦！真是……實在難以理解這個表姊到底什麼時候是認真，什麼時候又在開玩 笑。 　　「對了小光妹妹，妳想住下來的話，二樓的房間正好沒人使用，妳可以住那裡沒關係 ，還是妳比較想要和秀言一起轉大人呢？」 　　「不要鬧了，我原本就打算讓小光住爸媽的房間，負責打掃的我可是把那裡保養得和 新的一樣。」 　　「我又沒問你，喪家之犬不准亂吠！」 　　哼，其實我也不是在和妳說話啦，只是讓想讓小光放心而已。 　　「我可以一個人住沒關係，不如說您願意讓我住下來，實在是感激不盡。」 　　悠橘一邊用雙手往上伸懶腰，一邊轉過身去。 　　「好吧，小朋友記得早點睡。明天還要上課呢，姊姊我也有點累了啊。」 　　這樣就沒事了？雖說沒什麼不好，但真是意外順利的發展，我們家的人對突發狀況的 適應力都好強啊。 　　「對了秀言。」 　　即將離開客廳前，悠橘往後方凝視的側臉看起來就像剛睡醒的貓咪那樣，微彎嘴角勾 起了慵懶的笑容。 　　「我一直都很認真喔。」 　　匆匆離去的悠橘，側臉還是很紅。 　　是因為酒精的關係吧。 　　在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前，我和小光一起來到爸媽留下的空房間裡。 　　眼前的雙人床還是一樣寬闊，就算和小光一起睡也沒問題呢，我在亂想什麼啊。 　　我打開角落的衣櫃，裡面放了各式各樣的女用服裝，並且還有大小不一的尺寸。 　　就算我穿不下，以後的巧依也能穿啊！這是衝動購物的老媽被抓包時愛用的藉口，她 只要看見可愛或漂亮的衣服總會忍不住買下來。 　　可惜巧依把老媽的話當耳邊風，從來沒有使用過這個衣櫃。與其繼續放著堆積灰塵， 不如讓小光使用更好吧。 　　「話說，讓妳換衣服的話會發生什麼事呢？」 　　「這樣？」 　　小光似乎對眼前的櫃子也很好奇，她立刻從我旁邊拿走一頂遮陽帽戴上。 　　「哇喔──」 　　不只是讚嘆那頂寬帽子戴起來有種頗新奇的感受，另一方面則是地板上的立鏡照出了 我所期望的現實。 　　戴在小光頭頂上的帽子就這麼消失了，確切的說，從她拿在手上的那一刻起，帽子就 不曾出現在鏡子映照的畫面之中。 　　「看起來可行呢。」 　　被小光接觸到的衣裝，一般人大概是看不見的，現代的幽靈還真是方便啊。 　　雖然也想確認泡澡的話會發生什麼事，但我並沒有無恥到可以若無其事的把這件事說 出來，暫時當作隱藏事件封鎖在心中吧。 　　「怎麼樣？」 　　「很好看，這個衣櫃的衣服妳可以盡管利用沒關係，裡面可是連內衣褲都有喔，如果 沒有適合的大小或喜歡的款式也可以告訴我。」 　　呃，說完才發現我在女孩子面前說出這種話好嗎？ 　　「不、不要誤會。我是說，畢竟小光沒辦法購物嘛，雖然我不知道妳有沒有淨身的需 求，不過偶爾可能也想要換、換換口味……」 　　早知道剛剛就讓悠橘一起來了，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種事情會比較好。 　　「沒關係，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會說的。」 　　「嗯、嗯，剛才也帶妳參觀過浴室和洗手間了，想要使用就用沒關係，還有其他需求 都能盡管提出……」 　　手忙腳亂的我看起來就像笨拙的飯店服務生，如果對方是悠橘或巧依，看見我這樣肯 定會卯足全力的恥笑我，眼前的人是小光這麼善良的女孩子真是太好了。 　　說完令人害羞的注意事項後，我試著閉上雙眼緩和下情緒。 　　接著，該說點正經的事情了。 　　「小光，妳還記得自己成為幽靈之前的事情嗎？」 　　儘管對方是個善解人意的美少女，但我沒有天真到認為美好的同居生活能夠永無止盡 的持續下去。這件事情早晚要解決的，小光遲早要回到她該回去的地方。 　　就算我想催眠自己，小光其實是我太過失落而創建出來的幻想角色，但在巧依和悠橘 也能感知到小光的現在，已經幾乎可以確認對方是確實存在著的人物。 　　「……」 　　不發一語的小光，首次在面對我時把視線瞥了開來。 　　接著，嘆了口氣。 　　「我希望你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那怎麼可以，妳應該也不希望自己一直莫名的在這附近徘徊吧？」 　　「那麼，如果我說我就是這麼希望的話，你願意放棄調查嗎？」 　　小光露出了苦笑。 　　「……並不會。」 　　看著那樣哀戚的表情，我無法說謊，或許在這個時候說謊也沒用。 　　「確實，我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嗯，要說是生前嘛，好像又有點微妙，總而言之 ──」 　　小光低下頭。 　　「──至少自己沒有任何未來的這件事，我還是知道的。」 　　顫抖著。 　　「你覺得讓我從這裡消失，對我來說真的會是件好事嗎？」 　　看著那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才算是正確的回應。 　　自以為是的幫助，對幽靈而言，對沒有其他人可以依靠的少女而言，或許…… 　　不可以再挖掘下去了。 　　維持現狀才是最好的解答。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問了。抱歉，讓妳感到害怕了嗎？」 　　這不是逃避，而是僅存的、可以稍微令人期待的，小小的一場夢。 　　「嗯，沒什麼。真要說的話，我才是……太差勁了。」 　　「時間不早了，我先去睡覺了。」 　　「好的，晚安。」 　　「晚安。」 　　退出房門的我，鬆了口氣。 　　儘管我早有自覺，實際體會到時，還是感到深深的厭惡。 　　隔天一早，我在和客廳相連的簡易廚房準備早餐，順便讓小光秀了一段手和沙發的穿 透表演。根據小光本人所述，能不能穿透物品似乎是看她的想法，只要她有不想碰觸的念 頭就不會和物品或人體有所接觸。另外，看不見她的人或生物則是一定碰不到的樣子，總 之她還在練習怎麼掌控這個特性，我也順便和她約好在家裡生活時一定要記得敲門，畢竟 不小心看到我在房間發電的話會很尷尬。 　　小光身上穿著和我就讀的高中同樣的制服，老媽怎麼連這東西都買了……雖然很好看 ，但那個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胸口，看起來並不符合巧依嬌小的尺寸。難道老媽對自己 女兒的未來性很有自信嗎？儘管我也很想這麼認為，但明年就要成為高中生的巧依，應該 很難在一年內讓自己成長到那個地步了。 　　「哇……這是新的視覺魔術嗎？」 　　「再來看看這個。」 　　在沙發上目瞪口呆的悠橘還有些疑惑的樣子，於是我把原本準備好的小鏡子拿出來， 讓她確認裡頭照不出小光的身影。 　　「嗯……嗯，好吧，算我服了，讓這樣的東西待在家裡沒問題嗎？」 　　「比妳有用多了。」 　　總算讓悠橘接受現實之後，我轉身從旁邊的流理台拿起平底鍋和雞蛋，準備進行最後 的烹調作業。 　　「啥？沒有我的話你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心愛的妹妹了！」 　　「幹嘛突然扯到巧依？」 　　「已經接近上學的時間，她卻還躲在房裡啊。這位不知道有什麼用的處男哥哥，請問 你有好方法可以讓妹妹走出房門嗎？」 　　悠橘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平時總是吵著要我做出奶酪佛卡夏或冰淇淋蛋糕這類精緻食 物的可愛妹妹，居然在我快做完早餐了也還沒出現。 　　這確實很不平常，而我也沒有自信能夠把不知為何嘔氣的巧依請出房門。 　　「抱歉，是我不好。善解人意的表姊大人，請原諒我剛才的無理。」 　　「哈……這是第幾次幫你擦屁股了啊。」 　　「平常的我可是乖得很，我還真不知道以前什麼時候有麻煩過妳了，被妳和巧依找碴 的次數倒是不少。」 　　「對吼，誰叫你沒朋友嘛，得罪我們的話就沒人要關心你了。」 　　「嗚……我認輸行了吧。」 　　「理所當然的投降毫無價值。」 　　「妳不要太過分了。」 　　「作為勝者的獎品，我想要租借小光。」 　　「啥？想找人直接講就行了，小光本來就不是屬於誰的人。」 　　「嗯哼，這是為了讓你事後別來找我抱怨的保險說法啊。」 　　由於我忙著看顧瓦斯爐上的荷包蛋，並沒有把悠橘的話放在心上，只是隨口閒聊而已 。 　　「今天一天，讓我們好好交流一下吧──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問妳呢，也想問問妳的 身體……嗯嗯，觸感真不錯，冰冰涼涼的，喔呦？胸部的尺寸意外的豐滿呢，哇──真令 人受不了。」 　　「咦？喵呀！等、等一下……」 　　「哈哈哈，那是什麼叫聲啊？妳真的好可愛喔！」 　　「噫、哈……對、對不起，請、請不要……嗚！呀！」 　　沒想到背後卻傳來非常不妙的聲音，悠橘的騷擾聲像個糟老頭似的讓我感到煩躁。還 有小光……那有意無意發出的呻吟和驚叫聲讓我的腦內議會紛紛舉牌暴動，雖然沒有看見 實際的情況，但光是聲音就使得原本在巢穴裡休眠的大鵰不禁振翅奮起。 　　是我太天真了，居然忘記悠橘剛來這裡時也對巧依做過類似的動作，兇悍的巧依在當 時狠狠揍了她幾拳，之後悠橘就不敢那麼放肆。但小光和巧依不一樣，害羞的她沒辦法反 抗悠橘的騷擾。 　　「喂、喂，快住手，妳這個欺善怕惡的痴女在幹嘛啦？」 　　連自己都覺得好爛好弱的反應，但是我感覺到自己的臉頰已經變得火燙，舉著鍋鏟的 手部還有些顫抖。腦內議會紛紛發出讚揚的歡呼，不好，反對立場的在野黨被壓制住了， 議長居然強行通過讓悠橘為所欲為的法案，你這混蛋在做什麼──可惡，身體動不了啊啊 啊。 　　「咧──敗家犬沒有資格叫囂，你妹妹還掌握在我手裡呢，想讓妹妹平安無事的上學 的話，最好給我安分點。」 　　「……」 　　「哈、哈啊，秀、秀言，嗚噫──我、我沒關係的，請、請不要在意……忍一忍，我 可以、噫！」 　　「……」 　　我拿起手中滋滋作響的平底鍋，低下頭並盡量壓低移動的腳步聲，往後方躁動的沙發 走去。 　　「呀啊──你搞什麼鬼啊！」 　　「給妳的早餐，不用謝了。」 　　讓得意忘形的痴女用臉頰接下剛煎好的特製焦黑荷包蛋，意外的比想像中還要舒壓。 　　九月是接近秋天的季節，但室外的氣溫還是很悶熱。 　　幸虧學校的每間教室都有裝設冷氣，只要別在操場上跑步踢足球的話都能過得很舒適 。 　　「果然，小光說的都是真的。」 　　我關上只打開一下子的智慧型手機，讓它進入待機模式。 　　對我來說，要知道比賽得獎名單並不困難，只要詢問一下巧依或她的責任編輯就好， 只是我不想破壞心情，所以一直都沒使用這個方法。而剛剛正是那兇巴巴的編輯傳給我的 確認落榜信，頒獎典禮則是在前天結束了，或許過幾天就能看到正式的新聞稿。至此我可 以完全確定，小光並沒有說謊。 　　「混蛋，既然名單出來了就給我公告啊，難道得獎人是匿名者嗎？」 　　該說是不出意外嗎？方社的官方網站依然毫無動靜，要是有人抱著夢想溺死了該怎麼 辦啊，等等開分身帳號去他們的粉絲專業罵幾句話好了。 　　「終於，只剩一年了。」 　　簡單收拾早已預備好的情緒，坐在座位上的我，比以往都更加認真的思考。簡單收拾 早已預備好的情緒，坐在座位上的我，比以往都更認真的思考。 　　畢竟下一屆方社的小說大賞，或許也是我最後一次的比賽。 　　雖然作為教職員的悠橘到學校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沒想到小光也跟著她來到教室，可 能對校園抱有什麼憧憬吧，也難怪身上會穿著制服。 　　原本我想帶她去參觀周圍的環境，卻被悠橘擋了下來。 　　「這種小事交給我就好，你突然不見的話，香香會寂寞喔，你們每天才見兩次面而已 耶。」 　　我們是現代版的牛郎織女嗎？既然每天都能見面，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吧。再說稍微走 走應該不需要多久才對，陪完小光還有充足的時間能夠到社團教室。 　　「你真的是個白痴耶。」 　　不知道為什麼，悠橘罵完這句話之後便強硬的把小光給拉走了。 　　「不准跟來，小心我記你大過。」 　　要是專科教師這麼簡單就能記學生大過，這間學校早就被家長告到上媒體頭條了。 　　「我就是你家長啊，安啦，只有你的話，真的記下去也沒問題喔。」 　　說、說的也是，原來我是特例嗎？這麼一想還真有點可怕，這不就代表我在學校裡根 本沒辦法忤逆悠橘嗎？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走向退學的命運。 　　「知道就快滾吧！」 　　於是，直到放學之前，我都沒有再見過小光。 　　午休時間的我手中提著便當，雖說晚飯和假日的餐點都是悠橘負責，不過早餐和平時 在學校吃的東西倒是由我自己準備。 　　一般人大多是到福利社或學生餐廳買現成的食物，像我這樣自己帶便當的學生已經很 少了。不過，我會這麼做是有個特別的理由。 　　我像往常那樣來到掛著「現代小說賞析研究社」這塊小黑板的教室前方。 　　新學期已經過去一週的現在，普通社團都在進行招募新社員的活動，大樓裡不時能看 見歡迎新生的旗子插在教室門前。唯獨我眼前這扇門，並沒有漂亮的紙花或傳單擺在旁邊 ，模樣看起來就如往常那般質樸單調。 　　喀鏘，當我轉動喇叭鎖，打開略顯老舊的木門之後。 　　映入眼簾的是兩旁並排的書櫃矗立，接著是在空蕩蕩的教室裡霸佔冷氣和長桌的文學 少女──月槐香學姊。 　　升上三年級的她並沒有選擇退出社團，雖然我沒有刻意去確認她有沒有離開過這間社 團教室。但無論我什麼時候來到這裡，都能看見那美麗的長髮公主總是優雅的端坐著，並 將視線專注於手中的書籍。 　　今日也是如此，即使我在長桌上放下便當，擅自拿起馬克杯和即溶咖啡沖泡，對方仍 像雕像那樣一動不動。喔，不對，手上還是有在進行翻書的動作。 　　要是趁機偷摸那平坦的胸部會不會有什麼反應呢？因此被討厭的話我會很困擾，還是 算了吧。冷氣之中飄著淡淡的洗髮精香味，和便當的味道混在一起，感覺有點微妙。 　　即使如此，槐香學姊也沒有發現任何異狀的樣子，強大的精神力啊。 　　一邊看著像藝術品那樣靜靜端坐的美少女，一邊吃著親手做的便當，真是人生一大樂 事。 　　「槐香學姊，吃過飯了嗎？」 　　「只要有書能看，我就飽了。」 　　「不要把自己當作小說裡的人物啦……」 　　明明就有注意到我進來了嘛，幹嘛裝作一臉不在乎的樣子，打個招呼的話我會很高興 喔？閱讀中的槐香學姊總是不聽別人說話，使得小說研究社一直無法招募到新人，唯獨和 我卻能夠正常溝通。我是小說研究社裡好不容易出現的社員，扣除掉身為社長的槐香學姊 ，也就是唯一一個了。 　　只有兩個人的社團，按理來說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社團教室，但小說研究社卻沒有被 學校刁難的跡象，甚至還有核發社團經費和專屬的指導老師，不過所謂的指導老師是由悠 橘那傢伙掛名就是了。 　　「要吃炸蝦嗎？」 　　「吃。」 　　靜謐的文學少女只是個普通人，並不會像山羊那樣把小說撕下來咬入嘴裡。她和常人 一樣需要攝取食物的營養，實際上光看社團教室裡有著熱水機和即溶茶包的存在也能猜到 就是。 　　無論我什麼時候過來，槐香學姊總是在座椅上不動如山，除非由我餵食或者沖泡飲料 ，她才願意勉為其難的下肚。難以想像在我來到社團的前一年，槐香學姊是怎麼過活的。 　　閃閃發光的黑髮下，氣質美少女的嘴裡含著炸蝦發出唔、唔的咀嚼聲，動物園裡的可 愛動物體驗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謝謝，酥酥脆脆的很好吃。作為獎勵，我准許你拿我用過的筷子去舔。」 　　「我才不會那麼做！」……說完之後又覺得，這麼快就拒絕好像有點可惜。 　　為了偷偷做兩人份的餐點，學校午餐我總是一個人準備。這本來就是為了槐香學姊做 的炸蝦，因此能夠聽見她坦率的讚美，我感到很開心。 　　「還要嗎？」 　　「再一口就好。」 　　雖然槐香學姊願意讓我餵食，但不會毫無限制的接受，相較於一般人的胃口，她的食 量太小了。那纖弱的身體真的能夠在殘酷的世界裡生存嗎？如果只是待在這裡吹冷氣的話 或許能吧…… 　　「妳不多吃點，胸部會長不大喔。」 　　「就算是那樣，追求我的狗公還是和蟑螂一樣多。」 　　「說的真難聽啊。」 　　聽見槐香學姊一針見血的精闢言論，我不禁苦笑。 　　早知道對方不會乖乖就範的我，倒也不是毫無準備。趁著槐香學姊專注的閱讀小說時 ，我用筷子夾起了那最後一口。 　　「來。」 　　「謝……嗯？」 　　那是我精心特製，必須張大嘴巴才能含進去的海苔飯糰，順帶一提內陷是高麗菜和炒 豬肉。 　　雖然份量還是比一般人的食量要少很多，至少包含的營養成分比只吃兩口小菜好多了 。 　　「……啊唔。」 　　槐香學姊並沒有退回我遞出去的飯糰，張大嘴巴正好能將整顆飯糰咬下。她說一口就 是一口，不曾食言。反過來說，要是送上去的食物超過這個範圍，她也不會多吃。我曾經 送上波羅麵包卻只被咬一口就被退回，還有其他許多例子，最後好不容易才用特製飯糰摸 清了學姊允許的食量上限。 　　至於以前被退回的那些食物，總不能丟掉吧？那太浪費了。所以我……嗯……光是回 想就感到害羞，槐香學姊倒是不怎麼在乎的樣子。 　　對她來說，只要有小說就夠了。不曉得是不是入戲太深，還真把自己當作會吃書的妖 怪嗎？ 　　「昨天我接到通知，之前投稿方社大賞的那個《突然穿越到異世界的我只想簡單過生 活》……又落水了。」 　　「真的？」 　　不知道為什麼，每當聊到我的小說作品時，槐香學姊總會主動抬起頭來。 　　「嗯啊，畢竟被巧依說過『光看標題就是砲灰作』這樣的評價。既然暢銷作家都這麼 說了，無法得獎也很正常呢。」 　　「沒有那回事。」 　　槐香學姊說著便將看到一半的精裝本闔上，用拇指充當書籤夾在其中。 　　「我覺得很精采，被召喚到異世界的勇者，即使女神一眼便看出他的力量不足以打倒 魔王，但這位勇者的內心卻是以往最溫柔、最善良的人。喜歡善良勇者的女神暗地裡拚勁 全力，讓他成功拯救世界卻耗盡了自己的力量。在美好結局的背後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悲劇 ，我認為這是現代的異世界小說很難出現、也不好寫到刻骨銘心的橋段。但是秀言，你做 的並不差。」 　　「嗯……那是學姊妳看什麼都很有趣吧。」 　　畢竟現實的我，就是落選了。即使獲得讚賞也高興不起來，而且從以前到現在，無論 我寫的是喜劇或悲劇、校園戀愛或異世界戰鬥，從槐香學姊口中聽見的永遠是很精彩、很 有趣之類的評語。 　　即使從前會感到高興，但在聽見十幾次差不多的評論之後，我總是忍不住這麼認為。 　　槐香學姊會不會只是在敷衍我？ 　　喂喂，我到底還能多可悲啊。還是別再想這件事了，我搖搖頭，試著轉移話題。 　　「槐香學姊，小說研究社不打算招募新生嗎？」 　　「不需要。」 　　「呃，但去年不是讓我加入這裡了嗎？」 　　「因為已經有秀言在，所以不需要其他人。」 　　「哈……這算什麼啊。」 　　「對你來說，這樣也比較方便不是？社團只有我們兩人的話，你就可以不用顧慮旁人 的眼光專心創作。對我的好處則是能盡早閱讀到你那不受外力干擾、專心一意寫出來的小 說。」 　　社團教室的角落擺放著桌上型電腦，那不是用來玩網路遊戲或記錄社團經費的工具。 至少就我來到小說研究社的一年裡，只有我在寫小說的時候會讓它開機。畢竟槐香學姊大 多時候都在看小說，不一定會和我閒聊。雖然我也能跟著從兩排的櫃子裡抽出書本來看， 但偶爾靈感來的時候還是希望能盡早寫成段子記錄下來。 　　原本只是和往常一樣進行飯後的閒聊，這時的我並沒有思考太多，只是腦海裡想到， 反射性地就說出口了。 　　「妳是怕被後輩發現我寫的小說很爛吧？」 　　剛脫口而出，我便感受到強烈的後悔。 　　一時之間，就像空氣停止流動似的，槐香學姊啞口無言的看著我。 　　「……」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哀傷表情。 　　噹──噹── 　　「啊、哎呀，時間不早了。抱歉，我先走一步了。那個，有什麼話等放學再繼續聊吧 。」 　　午休結束的鐘聲對我來說就像救命的繩索，我狼狽地抓著它逃跑。 　　扯開社團教室的大門、再用力關上，頭也不回的向前奔跑。 　　意識到時間只剩下一年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 　　明年之後，如果還是沒有獲獎出道，我就必須認清現實，放棄寫小說這個從國小維持 到現在的夢想。專心準備升學考試，畢業後前進大企業升級當幹部，美好的未來在等著我 ……呢。 　　「你想要將來餓死在路邊嗎？」 　　那是在國中三年級的時候，老爸鐵著臉色對我說出的話。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那不是你該做的事情，為什麼要那樣糟蹋自己？」 　　即使我試著辯駁過幾次，也努力在寫小說的同時將學業維持在水準之上，老爸還是無 法認同我寫的小說。不如說整個世界都是這麼認為吧，那都是無法產生任何價值的廢紙， 所以沒有人能夠認同。 　　我其實是個很幸運的人，即使不寫小說也能過得很好。不寫小說的我，遠比寫小說的 我還要強。無論怎麼絞盡腦汁的設定劇情和角色，最終也只會毫無懸念的慘敗給妹妹那樣 的天才，為什麼才能中庸甚至低下的我，要這麼拚命的做不適合自己的事情？ 　　那時候的我，連續幾年都沒有任何進展的我。心裡的感受如何，現在已經忘了。 　　只要回想當時的事情，記憶總會停留在這樣的畫面上。 　　「如果一直到高中三年級都沒有獲獎，我就不會再寫了。」 　　在面露滿足的老爸面前，我哭著說出這一句話。 　　放學之後，在空教室裡坐著曬太陽的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往哪去才好。 　　以往都是毫不猶豫地往社團大樓前進，但是今天，讓槐香學姊感到失望的我，實在沒 什麼動力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不是擅長經營人際關係的角色，雖說沒有被班上的人們排擠，但也沒有特別要好的 朋友。簡單的說我和二年五班的同學們，只有在分組報告這種必要的時候才會有所交集， 其餘時刻就像路邊的石子，不會被驅趕，也不會被排斥。 　　因此，缺乏同儕相處經驗的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向槐香學姊道歉才好，甚至我連自己 該不該道歉都有所疑慮。 　　「秀言。」 　　難道她真心認為有趣？不可能，連我自己都不一定覺得可以，槐香學姊閱讀量那麼大 的人怎麼可能會每次都感覺到驚喜。 　　「秀言，我把社團申請書填好囉？」 　　右邊的肩膀感受到些微晃動，令我把視線從午後的陽光移動到另一邊。 　　整天不知道和悠橘在偷偷做什麼的小光，手中拿著一張白紙對我晃了晃。 　　「呃，沒必要寫這東西吧？」 　　畢竟小光是普通人看不見的幽靈，不可能參加什麼社團活動，那張紙根本沒有地方可 去。 　　「這是為了保險起見，這所學校還是有適合我的社團啊，比如說──」 　　平攤在我桌上的白紙，在制式表格上頭，欲申請社團的那一欄目寫著：現代小說賞析 研究社。 　　「這個是……」 　　要說這個社團適合小光，或許是真的很適合，畢竟社員只有兩人。已經確認我可以看 見小光了，只要槐香學姊也看得見，便能讓她在這個社團生存下去，還真是名符其實的幽 靈社員呢。 　　「妳從悠橘那裡聽來的嗎？但是，就算我們社長看得見小光，她也不一定會理妳喔。 」 　　雖說小說研究社的社員嚴重不足，槐香學姊卻沒有同意過除了我以外的入社申請書。 無論是誰都有很高機率會被那座寧靜的冰山無視，過去曾有許多熱情晚輩都倒在那不動如 山的石柳裙下，無法踏入社門一步…… 　　「雖然還沒見過本人，但是和悠橘小姐閒聊過後，我認為我可以和她成為朋友。」 　　「到時候被當作空氣可別哭出來喔。」 　　「沒關係啦，反正我也習慣了。」 　　「……對不起，我居然不經大腦說出這種話。」 　　「就說了沒關係，秀言很容易想太多呢，好了好了這個話題先停下，凡事總要試過才 知道嘛，趁著時間還早，我們趕快走吧？」 　　小光牽起我的手，大概是教室裡的冷氣尚未散去的緣故，掌心意外的有些冰涼。 　　此時的我，回想起了昨夜的情景。 　　將期待加諸在言語上的我，其實並沒有比之前好到哪裡去。儘管如此，我還是忍不住 說了出口。 　　「小光，妳認為我寫的小說……能夠獲獎嗎？」 　　這個問題對溫柔的小光而言，不可能會有其他答案出現。這樣的事實我在昨天就知道 了，這其實是沒有意義的行為。 　　「不知道。」 　　沒想到傳來的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但是，我確實是如此期望。」 　　交握的雙手，力道縮緊了些。 　　「這樣啊，謝謝，真的非常感謝。」 　　為了將期望打破，為了讓願意相信我的人，不再只是相信而已。 　　在最後的這一年裡，必須更徹底的審視自己。 　　於是，我們並肩往社團大樓的方向走去。 　　喀嚓，和往常一樣，我打開被陽光照射到的社團大門。 　　嗡嗡嗡的冷氣運轉聲和寒風一起從門縫透了出來，之後的景色，也和平時同樣。 　　優雅的美少女依然維持著低頭閱讀的姿勢。 　　只有兩人的社團，說實話待起來非常舒適，理應不該有什麼不滿。 　　但是，我還是會忍不住懷疑學姊的話語，我也討厭總是冒出消極想法的自己。 　　不想再欺騙自己了，與其不斷讓妄想的嫌隙擴大，最後傷害到彼此，不如趁早劃清界 線。 　　「槐香學姊，其實我的作品很無聊吧？妳可以不用顧慮我的心情，直接說出來沒關係 。」 我說出了不曾在這個社團教室裡出現過的話語。 　　「秀言？」 　　儘管小光露出擔憂的表情，我還是選擇繼續說下去。 　　「無論我寫出什麼作品，從學姊口中獲得的評語永遠都是很不錯、很有趣，妳覺得這 樣說我會感到開心嗎？是啦，是很開心沒錯。但是，可悲的現實也不斷提醒著我，我寫出 來的作品，其實不怎麼有趣！」 　　從國中的時候開始投稿，到現在邁入第五年的時光了。 　　在這之間，即使偶爾會僥倖通過比賽初審，但最終都在第二階段的審查就被刷了下去 。 　　真正精彩的小說，不會連續五年的投稿都無功而返。因為不好看，所以無法獲獎和出 版，這才是現實給我的答案。 　　我想寫出真正有趣的故事，讓人們發自內心讚嘆的經典。 　　不可以繼續沉浸在學姊給予的喜悅了，總是顧慮學姊的心情，結果就是寫出垃圾卻看 不出那是垃圾。每次都等到別人通知才察覺過來，無論之後再寫幾次都只會獲得悔恨的結 果而已。 　　我一直都不想承認，但是，不趕緊看清現實的話，我會永遠都沒辦法前進。 　　即使，這裡曾經是唯一能讓我感受到自己存在著的地方也一樣。不需要留戀，不可以 留戀。 我抓緊書包，深深鞠躬。 　　「感謝學姊一直以來的照顧，從今天開始，我要退出小說賞析研究社。」 　　「秀言！」 　　我沒有看向槐香學姊的表情，逃出社團教室的我實在沒有勇氣那麼做。 　　就算只是偽裝的假象，我還是傷害了曾經支持我的讀者。 　　奮力甩上大門，一路逃到家裡的我，看起來應該相當狼狽吧。 　　「哥哥？今天沒有社團……呃，你又在搞什麼飛機？」 　　「我一個人其實無所謂不如說寫作本來就是一個人的事根本不需要別人幫忙或讚賞無 論在網路上獲得如何的評價無法反映在現實市場就是毫無價值。」 　　「嗚哇……整個人都語無倫次了，要不要先坐下來冷靜一下？我泡了香草茶喔。」 　　不知何時握在手中的香草和牛奶的香味，讓我總算能夠讓思緒回歸往常那樣思考，沒 想到自己居然會有被香草茶回魂的這一天。但一想到剛剛的自己做了什麼，便又會忍不住 抱頭呻吟。 　　「白痴哥哥，冷靜下來了嗎？」 　　「嗯，姑且算是吧。」 　　仔細一看，這裡是家裡的客廳，現場只有我和巧依兩個人。 　　巧依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看來剛才的我已經危險到需要隔空交談的地步了。 　　「妳昨天生了那麼大的氣，今天看起來倒是心情還不錯的樣子。」 　　「嗯，多虧橘姊姊跟我解釋了哥哥行動的理由，所以我已經不是那麼在乎了。」 　　又是悠橘，不知道她說了什麼話居然能讓巧依這麼快就振作起來。難怪她今天沒來社 團教室，大概偷偷在暗地裡做了不少事情。 　　「我其實不是很複雜的人吧。」 　　「對，你是個蠢蛋。」 　　「哈哈，說的沒錯。」 　　被妹妹痛罵的我居然覺得有點安心，該不會覺醒了什麼奇怪的癖好。 　　巧依動作輕巧的啜飲香草茶，國中的水手服真好看，原本就很可愛的妹妹感覺又更可 愛了些。發覺我的視線的她，緩緩放下手中的杯子，舔了舔嘴唇四周。 　　「唔姆，說實話我原本不在意哥哥的小說能不能獲獎，不如說我甚至偷偷希望哥哥可 以永遠都無法得獎就好了。」 　　「為什麼啊，你對自己的哥哥真惡毒耶。」 　　「那樣的話，哥哥就不得不依賴我活下去啦。」 　　「在妳眼中的我是寵物嗎……」 　　「不是那樣啦！唉，算了，白痴哥哥無法理解也沒辦法，對哥哥來說，要懂這種事還 太早了些。」 　　「妳的年紀比我還小吧？」 　　巧依俏皮的對我吐了吐舌頭，如果沒有前面那幾句話，看起來還真像是天真無邪的天 使。可惜加上剛才的對話，現在的她在我眼中只是個愛說大話的小鬼頭而已。 　　「但是今天和橘姊姊討論之後，我終於理解到寫小說對哥哥來說有多重要。」 　　「嗯，明明妳也是作家吧？居然這麼晚才察覺，果然天才無法理解凡人的苦惱啊。」 　　「但是，光靠哥哥寫的那些垃圾是無法獲獎的。」 　　「所以說，妳對哥哥真是一點都不懂得客氣耶……」 　　「不過之後你不必擔心！因為超人氣作家幽羽和依，世界第一可愛美少女的高巧依， 願意在百忙之中抽空指導你了！」 　　「啥？連妳也來？」 　　誇大自己的稱號是我們家女性的傳統嗎？昨天是王牌語文教師，今天是世界第一可愛 美少女，妳們敢說我都不一定敢聽……好吧，要說我的妹妹是世界第一可愛美少女，其實 不算太誇大就是。 　　「以前妳和悠橘只會拿我的小說來嘲笑而已，怎麼突然變得這麼熱情？」 　　「當然是為了讓哥哥喜……只是覺得看不下去而已啦！畢竟你都投稿五年了耶，再不 拿出點成績我都不敢和朋友說自己有個同樣是作家的哥哥了。」 　　「為什麼說這種話的妳在臉紅啊？」 　　「反正就是這樣啦！對哥哥來說，明年是很關鍵的一年對吧？」 　　「……嗯，原來妳知道嗎？我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只要是關於哥哥的事情我都知道！」 　　「啥？」 　　「沒有啦沒有，我什麼都沒說！」 　　忽然慌張起來的巧依，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陶瓷茶壺又倒了一杯香草茶。 　　「話說，哥哥是為了什麼而寫作呢？」 　　關於這個問題。 　　我想，起初只是想要和網路上的人們分享自己心裡的故事而已。 　　然而不會畫畫的我，只好改寫小說…… 　　但是，人的想法會隨時間而改變。 　　現在的我，並不單純只是想寫出心裡的話 　　「我不想讓喜歡我的人們失望。」 　　雖然很少、很稀有，在我那日均只有二十多人的部落格裡，還是有著留下讚賞的讀者 。 　　我想要向世人證明，你們的眼光沒有錯。 　　即使大聲呼喊：「袖天原是世界第一！」也不會受到嘲笑，反而跟著點頭，一起大喊 「袖天原是世界第一！」 　　這樣的世界，如果有的話我就算升天也毫無遺憾了。 　　「簡單說就是想受歡迎，其實很普通嘛。」 　　「……對啦對啦，抱歉，我就是這麼膚淺的人。」 　　確實我把話說得很好聽，但說白了就是想受歡迎、想賺大錢、想動畫化，想要創作出 最棒最好的小說征服世界！ 　　等等，這個聲音是…… 　　「既然如此，根本沒必要退社。」 　　是槐香學姊。 　　從來不曾從社團教室以外的地方出沒的她，此時卻正氣凜然的站在玄關附近，在黃昏 背景的襯托下，看起來居然還有些帥氣。 　　「身為社長的我在此宣布，高秀言的退社申請予以駁回。」 　　「什、什麼啊！我想退社還需要取得誰的同意嗎？」 　　「誰叫你的家長是我，只要我不同意，你就不可能逃走呢。」 　　在打開的大門後方，悠橘和小光跟著走了進來。 　　真的假的，我們學校有退出社團需要家長同意這麼鬼扯的設定？我才剛這麼想，悠橘 便拿出小光的社團申請書，下方的注意事項寫著：退社需要通知家長簽章……還真的有喔 ！ 　　「高秀言，你之前好像誤會了什麼。我之所以給你的小說全部都是好的評價，一是因 為我真的覺得很有趣。但是，你難道沒注意到我給予的好評一直都只有部分章節嗎？二是 因為──」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見槐香學姊雙腳直立的模樣，想不到她走起路來意外的還挺有氣 勢，令我不禁把身子往沙發內縮緊。 　　「你不敢相信自己，如果我說不好，無論是不是真的，你肯定都會拚了命把寫好的劇 情刪改掉。」 　　近在咫尺的槐香學姊，臉上擺著看不出是生氣還是慵懶的撲克臉。 　　耳邊傳來了刻意壓低的輕聲細語。 　　「月鈴，希望你沒有忘記這個名字。」 　　我確實還記得，也不可能忘記，那是我在很久以前就下定決心要記住一輩子的名單之 一。 　　槐香學姊說完這一句話便把身子往後退回一步。 　　「總而言之，你那沒藥救的悲觀思想，沒有我幫忙踩煞車是不行的吧。」 　　「喂喂，妳該不會想說……」 　　「之後寫的稿子也要通通給我交出來！這是社長的命令！」 　　雖然我確實接收到了妳想幫忙的心意，但說法也太強硬了……話說那不就和平時沒兩 樣嗎？這種事根本不需要特地跑到我家裡宣布吧？ 　　「好啦！這下四天王都到齊了！我們趕緊來排班表吧？臉紅心跳的搶救廢宅作家大作 戰終於正式啟動了──啪啪啪，恭喜恭喜──」 　　悠橘這傢伙，擅自宣布什麼四天王……妳該不會想說後面還有第五個人吧？ 　　自從和小光相遇之後，這些人突然一個個跳出來到底是想做啥啊？ 　　撇下拿著紙筆吵吵鬧鬧的悠橘，我將視線移向那曾經自稱神明的幽靈少女，盤起的亞 麻色長髮依然美麗。 　　看著事態發展的小光，注意到我的視線之後，只是對著我靜靜微笑。 　　「……」 　　好吧，其實我自己也認為，被關心的感覺並不壞。 　　雖然還沒想到接下來要寫這什麼。 　　但是，我第一次對自己的未來產生了些許期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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