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覺得，染頭髮，很像在把自己的頭送給對方的感覺嗎？」 她這麼說的時候，頭髮還濕著，滴著檸檬草香氣的水珠。 那是一個夏天午後，雨後的天空雲層低垂。美髮店開在巷子底，招牌舊得快掉漆，上面寫著「Eros Hair Studio」，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裡。 她是「日落而歇」餐廳的老闆，一家只在黃昏開門的店，招牌是麻油雞飯。有些熟客說，那裡像時間停住的地方，一坐下就捨不得離開。 髮型設計師叫黎昕，是個五官精緻、講話溫柔得像水在耳邊淌的人。 他手法很輕，指腹像貓的肉墊，讓她在沖洗台幾乎要睡著。 「每個人來染頭髮，多少都是想變成別的樣子。」黎昕說，「只是有的人是為了自己，有的人，是為了別人。」 她忽然笑了，「我以前總是為別人染。這次不是了。」 「這次是為誰？」 「這次，是為了確定我不再需要他們了。」 黎昕沒回話，低下頭幫她把髮尾細細抹上染膏。她沒看見他的表情。 接下來的幾週，她每週都來一次。說是補染，其實大多時間在閒聊。她講「日落而歇」的故事、講那個甩她的建築師、講她十一歲時第一次把頭髮染成寶藍色然後被媽媽痛罵。 黎昕不太說自己的事，只是專注聽，像剪髮時他專注看她的輪廓一樣。 他說她的表情像要飛起來了，像種快消失的動物。她說：「所以我才來這裡，把自己剪回來。」 那天傍晚她忽然問他：「你知道什麼是最親密的暴力嗎？」 黎昕愣了一下。 她抿嘴微笑說：「就是讓你自己乖乖交出脖子給人。」 她最後一次來的時候，說自己要關店去旅行了。 黎昕靜靜地幫她披上剪髮布。 「不補染了，這次只剪短一點。像是……要準備離開的樣子。」 「去哪裡？」 「不知道，也許北邊，也許根本不告訴任何人。」 剪刀在空中停了一秒。 她突然覺得有點冷，黎昕的指尖按著她的後頸，好像比往常用力了些。 「妳真的要走？」 「嗯。」 「妳不覺得……染頭髮，很像在把自己的頭送給對方的感覺嗎？」他忽然低聲重複。 她轉頭，一瞬間看見鏡中的自己，頭髮被夾住，黎昕的剪刀已經在她耳後停下，像懸在命運上的一個逗點。 下一秒，她看見自己的表情還留在鏡子裡——可視野卻倒了下來。 她的頭，被輕柔地接住，像珍珠落進絲絨盒子。 黎昕露出滿意的笑容，將她的頭髮輕輕梳順，一如往常。 「妳這次，是真的把整顆頭，送給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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