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保存記憶 也為了拋棄 【龔華】 由北台灣回到新營故里，時空跳接得令人驚訝，那些街道的名字令我目眩神 迷。我接連問過好幾位離鄉北上的同學，知不知道學校在哪條路上，大家比手畫 腳、有聲有色，然而就是說不出個道路的名稱來。難以置信，真的，我們從來不 知有街道的名稱，中山公園就是座標，糖廠的冰店是出沒的集散地，「上街」就 是到有商店有電影院的「街上」去，是那樣的一個年代啊！不經意間，畫面在變 化，在延伸，在膨脹，或消失。我總是大街小巷的切切地搜尋一些蛛絲馬跡，木 麻黃子儘管黯淡，我仍看得透每一個縫隙，它們依然乘裝著我閃亮的孩提；夏蟬 的羽翼護貝著童年的紋理；藤蔓怯生生吐著初綻的情竇；穿透鳳凰木的光影，依 然不偏不倚落在腦門心，永遠孤獨卻細緻地刺激著我那條渾然不覺其存在、卻又 悄悄作祟的隱性神經。 如同西班牙猶太裔作家安德烈．埃斯曼所描述：「難道不是每一位作家都有 一條隱性神經嗎？他們稱這條神經是密室，一個他們專屬的財產，一個刺激思考 的想像力，一個使想像力奔馳的東西，或者，它就像簽名一樣，可以用來鑑別這 些作家。」離開小鎮以後，我的隱性神經就不定時的發作了，而且相當頻繁地。 你的原鄉是你的記憶之初，你的書寫使你不斷回首原鄉的記憶之初。記憶的心痛 漂浮在流放、遷徙、離散的窗口。你只得不停以書寫來治療開向原鄉的傷口。你 原以為每寫完一段人生，你便可以告別一個傷口。竟然還是失落，如拼圖的過程 充滿期待，而你總是發覺那最後的一塊不知遺漏在哪個角落。 你不得不服膺寫作的宿命。書寫是為了保存記憶，也為了拋棄。有時，也為 了填補「遺漏」的情節。 填滿稿紙彷彿是一種膜拜的禮儀，那種傳統的虔誠叫人暫時心安。至於鍵入 電腦的動作，有複製記憶的驚奇，偶爾還可在褪色的記憶裡加點夢的情景，在模 糊的場景中調配光線。 多年來，我竟猶豫著不知如何處理這些記憶。幻化於電腦精靈？將紙張焚燒 成的灰燼飄升為億萬年以外的星光？分送給每一位文章裡與我合力演出的生人、 亡者或化身？交給出版社？或者，就讓它們永遠沉入海底般藏在記憶深處？ 過去的時光，從來不曾流走。記憶之初，反而成為加倍滋生感動的酵素。想 了很久，彷彿也只有「愛過」兩字足以訴說我的心境；我愛著過去所愛過的。未 來，我還會繼續愛著我現在愛過的。 【2005/08/13 聯合報】 -- ★Junchoon 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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