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少年故事 尹麗川 　 2005/08/10 中國時報／三少四壯 我在父親的病榻邊，讀完顧小白的新書，《等待是一生最初蒼老》。夏天的 下午的病房，潔白的靜，窗外沒有蟬鳴。許多年都聽不見熱烈急躁的蟬鳴了。我 身邊兩個老人在午睡，左邊是父親，右邊是位陌生老者，我躺在他們之間的空病 床上。小白的書的第一句是：說真的，自己是老了。 他寫的是少年往事。大約有幾年了，我看見「青春」就想吐，看見「殘酷青 春」就想睡。只說自己吧，我的青春輕飄而死寂，我寫過，少年時代我不知快樂 為何物，青春是狗娘。當然唐詩宋詞流行歌曲也抄了厚厚幾本，日記也有過幾冊 ，還選擇一個月夜，放把火燒掉，自我感動死了。 小白的少年故事不一樣。就像當年賈樟柯的《小武》。他們都為我揭示了另 一個世界，真實，素樸，有情，灰塵漫天，縣城少年故事。因為寫作，這幾年我 也識得不少縣城來的人。他們少年時代的際遇和孤獨感，往往令我沈默，更不想 訴說自己那點輕薄往事。這裏面是有緣故的：當代的城市文化生活，不過二十年 光景，生不出十足的邪惡和寂寞，也開不出溫暖的花──我們對城市還沒有鄉愁 。台北可以有大批人模仿村上春樹，那調子總是相似的。北京上海卻不能。但是 上海會比北京早熟，先一步描繪大都市的繁華和冷鬱──國際化的，冰涼的西式 甜點，海邊酒吧裏的陌生人。 農村的故事，說實在的，離我們究竟太遠。讀莫言的農村傳奇，往往讀出異 國情調來。十足的城裏人離開了土地，一時還找不到自身的根基。縣城人民呢， 連著土地和鄉土氣，做著城裏人的夢。西方的流行時尚新生事物，傳過日本，途 經香港，掠過上海廣州北京，到達內地縣城時，已徹底的本土化世俗化，奇特而 鮮豔。縣城又小，故事多，無事也要生非，一點點事體，上午從東家傳到西家， 傍晚全縣人民都在說風涼話。天高皇帝遠，街頭滋事的少年，為著別人的女孩打 架，不小心就長成黑社會──看香港電影看熟了。 中國有多少個縣城？舊道德還是存在，新社會的規矩也要遵守。《小武》裏 的小武是個小偷，卻恪守盜亦有道，重情義，渴望純潔戀愛。他愛聽香港流行歌 曲。真實中的縣城少年小白，整個少年時代在電影院錄像廳度過，二十世紀香港 最佳百部電影，幾乎部部看完。我們小時候，以為香港是最洋氣的，現在才覺出 香港的土：雖然人人都物質狂，然而香港的流行文化，沿襲了中國文化中最世俗 的部分，大紅大綠的歡喜悲哀，忠烈堂游俠傳兄弟情深英雄不死兒女情長。 在中國，很長一段時間，這些都被「破四舊」了，結成冰，凍在老人們心底 。而我的成長，是早早就嫌棄香港，上大學後便紮進西方文化中去。現在又重新 找尋內心需要的世俗感，一些舊道德和對家長里短的熱愛──這卻不是卡夫卡亨 利米勒桑塔格可以給我的。 -- ★Junchoon 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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