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厭的人 尹麗川 　 2005/06/08 中國時報／三少四壯 我非常討厭表面謙卑的人，也非常地不信任他們。比之我們常遇到的暴躁之 人、無禮之人、有敵意之人和自戀者，我唯對謙卑的人懷有戒心。 有個傢伙白白胖胖，倒也斯文和氣，大約頂著文學評論家的名頭。一群人吃 飯，我無意瞟向他那邊，發現他在瞧我。目光一對視，他便立即掉頭避開。 我也想過，是不是我神經過敏、自作多情。可我也會偷偷觀察。照舊是那樣 的：他一直在暗中偷窺，掖著寒冷苟且的笑容。 這頓飯吃過之後，我更不想認識什麼評論家了。 還有一個人，寫小說的，握手的時候，悄悄在我手心撓了一下。他的神態那 麼磊落大方，我只好認定自己有了錯覺──但心底是知道，他的確撓了我一下。 不一定有什麼壞心眼，不一定想要勾搭，只是本能地猥瑣一下，像條軟乎乎的肉 蟲。 討厭一個人，是討厭他的某處細節，某個神態和動作。除卻這些暗中的小手 腳，我還討厭一種很拿得出手的光鮮表情──謙卑。 我非常討厭表面謙卑的人，也非常地不信任他們。比之我們常遇到的暴躁之 人、無禮之人、有敵意之人和自戀者，我唯對謙卑的人懷有戒心。 這假意的謙卑，絕不是內在的自謙，而是心底的賤。其中的微妙難以言表， 若想了解內情，頂好多接觸文人。那傳說中道骨仙風的中國文人。 那年就有這麼一個中國文人，四十來歲，寫詩，無業，靠媽媽養活，我們稱 他關某吧，來北京找我的朋友Ｈ。Ｈ接待他，談詩論道，安排食宿酒飯，兼贈回 程路費。這應該是美的，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遺風，因詩之名，一個詩人可以憑一 張單程車票走天下，只需背上詩稿和良心。 然而此後，在詩歌網路BBS 上，這關某就成了我們的不遺餘力的鼓吹者，只 要我和Ｈ發詩，他就像一台自動售貨機，吐出一罐罐讚美的口水。又一回，我和 Ｈ去外地參加一本詩集發佈會，關某聞訊從鄰城趕來，穿了套西服，那是我第一 次見他，見到他臉上那洗不乾淨的過分的謙卑──他比我大十多歲，按理算詩壇 前輩，卻巴巴走上前，伸出手，大意說，他遠道趕來就是為了和我們握握手。他 還說，為這次見面，他特意置了這身西服，值二百多塊。 我幾乎要別過頭去，還是忍住，握了握他潮濕的手掌心。私下跟Ｈ說，我們 算什麼東西，他來朝拜什麼，我不想認識這樣的人。 再後來，也不過幾個月後，還是在詩歌網路BBS 上，關某開始對我們瘋狂咒 罵，仍舊像一台自動售貨機。這回我們的詩寫得爛極了，而我們的人，比如我， 這個只和我說過兩句話見過一次面的人，忽然間完全了解了我的私生活。如您所 知，文人在網上咒罵女人，一定是問候她的局部器官兼床榻事。Ｈ也糊塗了，像 「功夫」裏的馮小剛一樣喃喃道，我們怎惹他了，我還請他吃過飯呢……。 原委很快弄清了，因為詩壇有一幫人要「滅」我們，而關某加入了他們。我 像先知一樣對Ｈ嘮叨說，你看，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然而想起那套西服，我 竟也不覺得他可恨了，那是用他老母親的微薄的退休工資買下。寫詩寫到生活不 能自理的地步，做人也很難做好。本來是想寫討厭之人的討厭之處，寫到這兒才 發現他們都是可憐的。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49.2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