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htra (爾雅愛不愛詩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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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轉錄]宋詩中的酒具及其他/揚之水
時間Fri Jul 1 06:51:37 2005
宋詩中的酒具及其他
◎揚之水/文 2003/01/01 中國時報/人間
東坡詩有〈和陶連雨獨飲〉二詩,前一則小引,略云:「吾謫海南,盡賣酒
器,以供衣食,獨有一荷葉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娛,乃和淵明〈連雨獨飲〉。
」這一件荷葉為為金為玉。
兩宋詩詞詠及酒具者,很不少。其中固不乏用典,但也有數量很多的寫實之
作。宋龐元英《文昌雜錄》:「太師潞公西歸,開封推官趙君錫作小詩二十篇,
紀恩寵以送行,其尤為人傳誦者,如『樂人都用教坊家,席上群公換口誇。內◆
宣來蕉葉盞,御前賜出縷金花』。太師潞公,即文彥博。這裡說到的蕉葉盞,乃
出自禁中,不過它卻並非皇家專屬。王之道〈虞美人.和孔純老送鄭深道守嚴州
〉「一尊聊罄金蕉葉」;高登〈好事近.再和餞別〉「尊前相顧惜參商,引十分
蕉葉」;葛立方〈虞美人.泛梅〉「璚蕤泛,蕉葉杯寬」,李之儀詩:「暖歸白
傅金蕉葉,寒逼溫郎玉鏡臺」(〈次韻雪〉)等等,蕉葉杯在宋人詞中詩中,均
屢見。李詩的一聯大約是虛寫,但若果真由實景而湊成詩境,倒也稱得上巧。而
蕉葉盞又果然有實物可見,詞人張孝祥之子張同之的墓中即出土一枚銀蕉葉,短
莖作柄,錘鍱精細的蕉葉寬寬淺淺彎成盞,可知詩詞所詠,本來有著生活的依據。
東坡詩有〈和陶連雨獨飲〉二首,詩前一則小引,略云:「吾謫海南,盡賣
酒器,以供衣食,獨有一荷葉杯,工制美妙,留以自娛,乃和淵明〈連雨獨飲〉
。」這一件荷葉杯,為金為玉,詩中未及,但蘇公此前另有一詩,題作「獨酌試
藥玉滑盞,有懷諸君子,明日望夜,月庭佳景不可失,作詩招之」,其詩有云:
「熔鉛煮白石,作玉真自欺。琢削為酒杯,規摩定州瓷。荷心雖淺狹,鏡面良渺
瀰。」所謂「熔鉛煮白石」,如果是紀實之筆,則當用今日所說的鉛玻璃製成。
而此杯之勝尤其在於做工精好。彼云荷葉杯,此云荷心淺狹之盞,兩詩所詠似為
一物。浙江衢州南宋史繩祖墓出土的一件白玉荷葉杯,一大一小兩片荷葉,大者
為杯身,小者為杯把上端的壓指板,杯底彎過一枝荷葉梗,可巧做成荷葉杯的把
。玉質佳勝不必論,東坡所謂「工制美妙」,此杯洵可當之。這一枚白玉荷葉杯
當然不是蘇公故物,但若說它與東坡窮困潦倒之際猶戀戀不忍棄的荷葉杯堪為儔
侶,或者不錯。
又有一種荷葉杯,卻不是荷葉之仿真,而是專以荷葉為背景,杯的主題裝飾
,乃是龜。成都彭州宋代金銀器窖藏中有一件龜伏荷葉銀盞,盞心一枚葉脈纖細
的十六曲荷葉,似游非游的一隻小龜伏在荷葉心。宋人洪適有詞調寄〈生查子〉
,題曰「姚母壽席,以龜游蓮葉杯酌酒」,句云「碧澗有神龜,千歲游蓮葉。七
十古來稀,壽母杯頻接」,所詠正是此類。「千歲游蓮葉」,意出《抱朴子》:
「千歲龜,五色具焉,解人言,或浮於蓮葉之上,或在叢蓍之下。「龜游蓮葉的
故事,很為詩人所喜,南北朝時已有詩作詠及。敦煌文獻中的一件瑞應圖,臥於
荷葉上的龜,即為祥瑞之一,且有贊曰:「生三百歲,游於藕葉之上」。
巧用龜游蓮葉意象
此類題材,兩宋詩詞中更是常見。作為裝飾,它也廣泛使用於各類器具。五
代黃堡窯址出土一件青瓷盞的盞底,其內底心上貼塑一龜,腹外刻蓮瓣紋。完整
而又精好之器,見於河北定縣靜志寺塔塔基,原是一件青瓷缽,缽的外側裝點兩
層蓮瓣紋,內心貼飾一隻小龜,都是巧用龜游蓮葉之意。此是北宋初年物。如此
之用心,又不僅限於宴飲用具,北京豐台區金代烏古倫墓出土一對製作工巧的玉
佩,造型亦為龜游蓮葉。蘇軾〈蓮龜〉:「半脫蓮房露壓欹,綠荷深處有游龜。
只應翡翠蘭苕上,獨見玄夫曝日時。「李之儀〈荷葉龜〉:「翠蓋相扶兩不欹,
多情獨許見陽窺。千年自有逃形處,聊與清香暫約時。」皆可移來為之寫影賦形
。龜游蓮葉杯固以取意吉祥而為壽筵中的上選之器,然而「千年自有逃形處,聊
與清香暫約時」,翠蓋青青本來的雅意,依然可助文人清興。洪適〈流杯同景裴
韻〉:「三春少雨未行觴,槐影交加更漏長。半夜水來山澗滿,四檐竹密酒尊涼
。新亭方作龜巢葉,畫棟何妨燕語梁。滿引三觥拚一醉,老來真個惜時光。」槐
影交加,四檐竹密,曲水流觴之趣中的荷葉杯裡,似乎總有清景無限。
八十年代初,江蘇溧陽平橋出土了一批宋代窖藏,以形制論,可以說有數量
不少的酒具,且在兩宋詩詞裡,可以為它找到描述親切的依據。
窖藏中,有七件花口多曲銀盞,其中四件鎏金,大小、輕重,約略相等,相
異只在盞口分別作成梅花、秋葵、四照花、梔子花及單瓣、重瓣、複瓣三種不同
的蓮花。銀盞的盞心和內壁的每一曲,又依盞口花式的不同,而分別裝飾相應的
圖案。秀巧精緻的七件花口銀盞當是一套酒具。宋徽宗〈宣和宮詞〉:「十花金
盞勸宮娥,乘興追歡酒量過。燭影四圍深夜裡,分明紅玉醉顏酡。」以平橋窖藏
中的花口盞為參照,可知「十花」原指以十種或多種不同的花卉作為酒盞的主題
裝飾。當然宮詞於「十花金盞」未作具體形容,我們也不妨別作想像。但以平橋
窖藏為之作釋,似乎最為合理。與花口盞裝飾意匠相似的實例尚有不少,如江西
樂安縣發現的南宋窖藏銀器,其中有二十二件銀匙,匙的柄端作成魚尾形,匙葉
則分別裝飾各種式樣的寫生折枝花,如牡丹、荷花、如梅、桃、桂、菊等等。它
與前面所舉用象生法制作的蕉葉盞、荷葉杯,以及平橋窖藏中的花口盞,均是兩
宋寫實風氣下各具特色的作品。
讓獨酌不寂寞的酒具
宋詩中還提到一種頗具巧思的酒具,方一夔〈以白瓷為酒器,中作覆杯狀,
複有小石人出沒其中,戲作以識其事〉:「彼美白瓷盞,規模來定州。先生文字
飲,獨酌無獻酬。咄哉石女兒,不作蛾眉羞。憐我老寂寞,赤手屢拍浮。子頑不
乞火,我醉不驚鷗。無情兩相適,付與逍遙游。」「文字飲」,語出韓愈〈醉贈
張秘書〉:「不解文字飲,惟能醉紅裙。」此取「文字飲」以喻清雅。「我醉不
驚鷗」,則用《列子》中的故事:海上之人好鷗者,每旦之海上,從鷗鳥游,鷗
鳥之至者,百數而不止。其父曰:吾聞鷗鳥皆從汝好,取來吾玩之。明日之海,
鷗鳥舞而不下。此則取略無機心之意。「逍遙游」自出《莊子》,但「無情兩相
適,付與逍遙游」卻是化用東坡的「適意無異逍遙游」之句(〈石蒼舒醉墨堂〉
)。此件白瓷盞,形制已盡在詩題中說出,詩便只道其意趣。由詩中所詠可知,
酒盞一旦斟滿,盞心的小人兒便會晃漾於灩瀲之中,所謂「赤手屢拍浮」,自然
還要借助一半的想像,但此中之趣總可以使寂寞的獨酌不至於太寂寞。如此形制
的定窯瓷盞,似乎迄未見實物,不過意匠相同的宋代鎏金銀杯卻曾出土於安徽六
安。銀杯內心鏨花瓣紋,其上焊一盤坐的童子;銀杯外壁則滿飾四季花卉,兩邊
的蓮花上各焊一女童,正好用作杯的雙耳。銀杯與瓷盞,構思無大異,裝飾手法
的簡練與繁複,原與材質相關。當然酒具與詩心碰合方會更多一重曲折和意韻,
「無情兩相適,付與逍遙游」,詩中的白瓷盞所以清倩而尤有風致也。
油缸
宋趙磻老〈南柯子和謝洪丞相送竹妝奩〉:「體質娟娟靜,花紋細細裝。翠
筠初得試新忙。睡起鬢雲撩亂,趣泉湯。多病心常捧,新詞字帶香。管教塗澤到
雲窗。辦下謝君言語,巧如簧。」詞中說到的竹妝奩,使用的歷史很久,曹操〈
內誡令〉所謂「竹方嚴具」(《北堂書鈔》卷一百三十六),便是遠早於它的例
子。不過出土的妝奩,以漆製者為多,難得北宋「瑞昌縣君」孫四娘子墓出土一
件藤條編織的藤奩盒,藤條以篾片為胎心,外面一層極細薄的藤皮,盤繞編織出
一個個菱形花紋之後,再塗以紅漆,娟娟細細,用心處絲毫不輸漆製品。而趙磻
老的〈詠竹妝奩〉之作,本不出色,但在宋人講述宋人之物的契合處,卻別有它
的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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