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ehtra (爾雅愛不愛詩經?)
看板prose
標題[轉錄]被拆掉的與被改造的/尹麗川
時間Thu Jun 30 05:57:23 2005
被拆掉的與被改造的
尹麗川 2005/06/29 中國時報/三少四壯
我的一個朋友,多愁善感的廖生,在這兩天的法國電子音樂節上,和其他人
一樣,激動、快活、糊塗。喝得暈乎乎,他癡笑著穿過狂歡人群,找到我們的隊
伍,我正坐在地上啃雞腿,他邊坐下,邊遞給我他的啤酒,我喝了一口,就聽他
催,「快點吃,必須擁抱一下。」我點點頭,啃完雞腿,舔舔手指,然後我倆來
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廖生少年時代隨家人去了香港,2000年來京,從此住下,交友、寫詩、拍照
片、討生活、四處尋可愛之地喝酒玩樂,直到結婚,直到去年起,他頻頻對我歎
,北京不好玩了,直到他和他的小愛人(也是在北京搞上的),決定今年回香港
去,直到大家在草坪上擁抱過後,他又悔了:我不想回香港啦,還是北京好!周
圍朋友聽了,都紛紛應:就是,不要走,香港多沒勁。
我們便做回小孩子家,歷數北京的好處。過一會兒,他歎道,還是兩年前的
北京好玩。這麼一來我也歎氣了:是啊,「河」酒吧。說出這個名字,連我也頓
時成了個戀舊的人。
「河」酒吧已經被拆掉了。它所在的三裏屯南街都快被拆掉了。說是要整理
市容,打造「巴黎城」。還有什麼,比毀掉一片已發展成熟、極具本地風情的混
亂地界更荒唐的事?就是在這片廢墟之上,再生造出一個齊整整的巴黎城或紐約
街。
「河」酒吧是來自西北的「野孩子」樂隊開的,天天有演出,民謠、自由爵
士、世界音樂、實驗電子、不插電搖滾,更多的時候,是樂手們一塊即興玩耍,
坐在台下的人,誰高興了,便上臺敲起手鼓,或者就坐在台下,掏出口琴吹。沒
有權威,沒有商業氣,沒有別處酒吧粉紅兮兮塑料花般的男歡女愛。這裏來的人
大多相識,因為只要是氣味相投,陌生人也很快成了老朋友。到夏天,「河」酒
吧門口的石階上,坐滿穿得花花綠綠的嬉皮男女,許多是剛從雲南回來,有些是
馬上要到尼泊爾去。
那兩年,廖生和我都是「河」酒吧的常客,和「河」的朋友一道,分享音樂
、啤酒和感動。後來這小小的烏托邦,終於如別處的烏托邦,倒掉了。相隔不遠
的三裏屯北街,一處叫「九霄」的喝酒跳舞地,也關門了,那片樓群亦將被拆除
改造。「九霄」存活了兩三年,有三層樓的空間,曾集中了京城最閒散自在的一
批新老混混們。
有個朋友慨歎說,他不能理解梁思成他們,對古城牆老建築的刻骨大愛。我
也不能。我們不搞建築,從不是貴族,若一處舊官邸被拆掉,理智上覺得不該,
心底卻也生不出留戀。譬如故宮吧,那冷冰冰的政治房子,並不能打動我這小民
的心。可是我心疼,那些因人群的自動彙集長成的好風景,那些記載了我們這些
年的悲歡離合、有歲月留痕的普通四壁。因為這樣的小地方,這樣的在速食年代
、好不容易老起來的老地方,見證了這二十年的北京──不是達官貴人的北京,
不是北京人的北京,而是一個五湖四海的躁動北京,有呼吸有氣味有交流的民間
的北京。誰能解釋,為什麼要拆掉生機勃勃的秀水街,蓋出一幢醜陋的現代化,
把那些露天小攤販關進去做生意?為什麼又要在古色古香的煙帶斜街的胡同口,
搭建一座新嶄嶄的仿古牌坊──就好比在茫茫大草原的一端,建一道門,題上「
大草原」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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