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國文也應該是人文教育 【柯慶明】 今年四月，高中國文教科書審定召集人柯慶明教授在《文訊》月刊發表〈二 十一世紀的國文教育〉，主張，我們不能希求讀「文言」就會「白話」；學「白 話」就懂「文言」，因為二者已非同一語言系統，二十一世紀國文教育該注重哪 一個語言系統，答案當然是白話的系統。又說：「我們大多數人賴以感受、思維 、表達、溝通的語文系統，本來就是白話。而且這個語文系統自六朝、唐宋形成 以來早已醇熟，到了近代努力消化外來的世界主流文明後，更是如虎添翼。」 日前，柯慶明教授有鑒於社會大眾對國文教育的認知漸脫離文化薰習、精神 開啟之人文傳統，而偏向語文工具性，特再作此「續篇」，強調高中國文也應該 是人文教育，聯副與七月號《文訊》同步發表，供全國百姓深思。 教育部民國九十三年八月三十一日所公布的〈普通高級中學課程暫行綱要總 綱〉中將國文與英文列為「語文領域」，在選修課程中則列有「語文類」及「藝 術與人文類」，似乎有意無意只以「語文」教育來看待國文；而且國文只等同於 英文，視為是基本的語文教育，而與選修中的「第二外國語文類」有所區隔。「 人文」教育反而與「藝術」併為一類。傳統「人文」學領域的文學、歷史與哲學 ，歷史已然與地理、公民與社會併為「社會領域」。而文學與哲學，或者用傳統 的學術著作分類：經、史、子、集，則除了史部仍受單獨挑出的重視外，經、子 、集都漫然無歸。語文類，在傳統的學術分類，屬「小學」，整個的態勢正是「 小學而大遺」！ 「人文教育」未見在「必修」課程中有何落實的規畫 高中正由孔子「十有五而志於學」的年紀開始，而止於我們的社會認可其可 以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的十八歲，所以正是人格的發展，就以「學習」的性質而論 ，由「效也」的「模仿」；轉為「覺也」的開啟自我心智，養成獨立思維的關鍵 時期。因而也正是「藝術與人文類」強調的：「以探索與創作，審美與思辨，文 化與理解為三大領域課程目標主軸」所該開啟的心智能力之發軔起飛時期。 若就〈暫行綱要總綱〉在「目標」上的規定：「為實現本階段教育目的，須 從生活素養、生涯發展及生命價值三層面輔導學生達成下列目標：一、提昇人文 、社會與科技的知能。二、加強邏輯思考、判斷、審美及創造的能力。三、增進 團隊合作與民主法治的精神及責任心。四、強化自我學習的能力及終身學習的能 力。五、增強自我了解及生涯發展的能力。六、深植尊重生命與全球永續發展的 觀念。」看來，除了「生涯發展」攸關的「社會與科技知能」之外，其實不論是 「思考、判斷、審美及創造」，「自我學習」，「自我了解」或是「團隊合作與 民主法治的精神」、「尊重生命與全球永續發展的觀念」，主要強調的正都是「 人文教育」核心的自覺自主人格的養成，與協同合作尊重共享的「生命價值」， 也就是人類共同的文化理想的體會與實現。 但是這樣的「人文教育」卻未見在「必修」課程中有何落實的規畫，有的仍 然只是支解性的分殊，而且近乎「工具」性的各種領域規畫。簡單的說就是欠缺 種種文化理想之薰習，與感知思辨之自覺能力的培養。我以為最大的缺點來自， 以「工具性」的「語文」而非以「文化之薰習與精神之開啟」的「人文」教育來 界定非常重要的「國文」、「英文」，甚至以「社會領域」之知識來對待「歷史 」的結果。也就是否棄應以「人類最好的思想與話語」為重點的「文化」與「啟 蒙」的教育，而改採與人格自覺之思維感發全然無關的「語言系統」之學習，以 及將人文現象外在材料化，僅作單純的「常識」來加記憶，所謂：「記問之學， 不足以為人師」的教學！ 中文系仍堅持國文是一種「人文」教育 這樣的「狹窄化」「工具化」國文教育，一方面可能是受到〈暫行綱要〉原 即是要銜接九年一貫課程的。在九年一貫的設計下，原來國小的「國語」與國中 的「國文」當然就被一貫成「語文」領域，原來在小學階段側重「語言」，到進 入國中階段開始轉向「人文」或「文學」，在課程性質上的區隔無形中就被淡化 成了沒有明顯區分的「語文」了。 另一方面則是學術教育思想上的分歧，在「語言學」興起，以及「語言教學 」日益專業化技術化，尤其搭配上可以量化、級化的「語言檢測」技巧，使大家 相信「語文」不但是可以以「科學」的方法來學習、檢定，而且學習的重心，只 在一套套語言系統之各層常用之語彙，以及相關語法規律的習得與應用。因而， 「語文」或其教育，重要的是能夠聽、說、讀、寫的「形式」能力；至於其話語 之「內容」則是無關宏旨的。這裡正反映了「人文」教育，不但被邊緣化，甚至 被驅逐出傳統上最重要的以「博學宏辭」之「文章」教讀為主，經由「語文」來 學習的領域了。 因此，雖然在八○年代一次由教育部委辦之大專人文教育的學術會議上，台 大外文系的朱炎教授(當時他是文學院長)與師大英語系湯廷池教授曾為外文系或 英語系的教學目標與重點，應該是「文學」研習或「語言」訓練有過激辯；但連 台大都開始有只要通過檢測考試，即可免修共同必修的英文或其他語文課程的規 定，則顯然是「語言」訓練與檢測派占了上風。雖然，國文由於中文系仍堅持它 是一種「人文」教育而否拒了校方可以測驗代替修習的建議。 並不是為了學習這套「語言」，而是為了「人文教育」！ 英文，由於第二或其他外國語課程的糾纏，往往不易堅持其「人文」教育的 潛能，因而不免淪為僅只「語言」教學的性質。但「國文」作為生活日用的本國 語文，以「語言」而論，一般高中生至少已經生活其中有十五年以上的經驗，即 已「文字」的辨識應用與書寫，也有了九年的教育，因而它的教學重點應該由單 純的語法詞彙等語言的「形式」結構與基本單位的熟悉訓練，走向「話語」與「 文章」的「內容」性涵泳與吸收。 每一個有「歷史」的語言文化，其實皆有其一系列被視為「經典」的語文作 品，以為其文化精神之凝聚的依憑。這些語文作品的集合就形成該語文化的人文 「傳統」，也是其文化成員所必須共同參與，不斷對話，以形成個人價值之信仰 ，生命情調之型塑，與生活智慧之取得的最主要的參照與資源。一個趨向人格長 成階段的教育，不提供學生接觸此一豐厚人文傳統的機會，或不鼓勵學生去與它 對話，以作為形成自我價值的參照與啟蒙，就走向人生的戰場而言，真可謂：「 驅不教之民以戰，是謂棄之也！」 「文言」作為一種「語言」，早已因語音簡化，同音字太多，難於立即辨識 而變成不能以「聽」「說」來溝通，而且除非長期的大量誦讀，泰半的人其實也 不都能「寫」了。而我們仍然要在高中用國文課程一半以上的時間來教「讀」其 作品，並不是為了學習這套「語言」，而是為了「人文教育」！同樣這也是為何 即使是「語體」範文，我們也要求選「新文學以降之名家名篇為主」的緣故。使 學生接觸、認識、涵泳於我們不論新舊文學所呈現的「人文」傳統，透過對話、 參照而促進其個人精神人格的成長，正是高中「國文」所無法逃避的責任！ 【2005/06/29 聯合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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