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韭 【孫紹曾】 春節過後，韭菜正茂，我以韭菜盒子及小米粥饗客，大家吃得十分愉快，賓 主盡歡，連小朋友都說比麥當勞的牛肉餡餅還好吃…… 今年入春以來，雨量豐沛，我家前院的韭菜得到春雨的滋潤，長得特別好， 青翠欲滴。前天剪了一撮，配兩個雞蛋炒了一盤，蛋黃韭綠，非但爽目，也極爽 口，真是一道豐美可口的佳餚。說起這一畦韭菜來，倒也有點來歷。前年春天到 新竹寶山鄉下踏青，看到一處廢棄的菜園，其中有一畦韭菜的宿根，順手挖了數 株回來。回家後，先整地，再一一分植；澆水後，再以枯葉燒成灰，圍在四周， 以為保護。妻又將打豆漿剩下的殘渣埋在距根部不遠的四周，做為肥料。不料， 原來枯乾的韭根在我們悉心的照顧下，居然存活下來了！常言道：有耕耘就有收 穫，從此，我們家隨時都有鮮嫩的韭菜可吃，不必再跑到市場上去購買了。 韭菜的吃法很多，除了前面所說的韭菜炒蛋外，其實最簡單的吃法，就是將 韭菜洗滌乾淨後，在滾水中汆燙一下，等葉子變綠後即可撈起，切成小段，蘸醬 油膏來吃。有一次，我的好友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李俊弘先生請我吃飯，席間即 有這樣一道菜，結果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雞鴨魚肉反而都剩下來了。 除了以上兩種吃法外，韭菜最常見的吃法，就是包水餃了。自己在家包韭菜 水餃，說來也很簡單。先將絞肉一斤與橄欖油或沙拉油攪拌一下，放入適量的鹽 和糖及醬油來調味，切一點薑末兒來去腥，再將清洗淋乾好的韭菜切碎，拌以麻 油及少許的鹽，最後再將絞肉與韭菜混合拌勻，即成鮮美可口的餡料了。餃子皮 當然是自己犲的最好吃，不過，現在大家都是到市場去買現成的。有了餡料及餃 子皮，包一包，排一排，燒開水，將餃子一一放下，蓋上鍋蓋，等水開了，再點 一些水，如此三數次，一盤熱騰騰的餃子即可上桌了。 我的好友前清華大學外語系系主任楊敏京教授也是一個嗜韭者。有一次，我 請他來家吃韭菜水餃，他擅長橄皮，但見他左手捏麵糰，右手犲皮，只需兩三下 功夫一個餃子皮即可成型，手法乾淨俐落。他一個人橄皮，可以供我們夫妻兩人 包餡。敏京兄籍隸陝西，除喜食韭菜外，也好吃大蒜，我們兩人一口餃子一口大 蒜，吃得痛快淋漓。數年前，他自清華外語系退休後，移居美國。在其自家後院 種植韭菜數畦，除自己食用外，並贈送親朋好友及美國友人。楊大嫂更經常以韭 菜水餃宴請中外友人，Chive Lady(韭菜夫人）之名，不脛而走，人人稱羨。 韭菜的另一吃法，就是做韭菜盒子，做法也極簡單。先和麵犲成一個圓餅， 把和做餃子同樣的餡料攤在餅上，再在上面淋一層薄薄的蛋汁，最後再用一張圓 餅包在上面。這時再將平底鍋加一點沙拉油燒熱，將韭菜盒子放上，順手轉動一 下，以防沾鍋。蓋上鍋蓋，數分鐘後，聞到香味出來，打開鍋蓋，再轉動一下， 以防盒子糊掉。等盒子泛黃，翻一個身，再等雙面都泛黃，內部的韭菜也泛綠， 此時香味四溢，一張香酥可口的韭菜盒子即可大快朵頤了。去年春節過後，韭菜 正茂，我以韭菜盒子及小米粥饗客，佐以清煮花生米、筍絲燜豆、涼拌小黃瓜、 醬肘、雞凍、魚香茄子、乾扁四季豆等數味小菜。大家吃得十分愉快，賓主盡歡 ，連小朋友都說比麥當勞的牛肉餡餅還好吃。 韭菜雖為極普通的菜蔬，但它卻能入詩文。就我記憶所及，杜甫在〈贈衛八 處士〉一詩中曾說：「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 衛八處士是杜甫多年不見的好友，少壯時期兩人分離，如今再度相逢，兩人鬢髮 已霜。相隔多年不見，當時他還年輕未婚，而今兒女都已成行，飽經憂患，人生 闊別如此，能不感慨。主人雖非富有，但熱誠感人，一盤韭菜炒蛋，配以黃米炊 成的米飯，的確清爽可口極了。在窗外瀟瀟的夜雨下，在老朋友相繼去世的唏噓 中，兩人以憂患餘生的心情，閒話家常，句句都是真情實感的流露，讀後怎不令 人動容呢？ 清朝鄭板橋以〈滿江紅〉詞牌譜成了一首傳誦千古的〈四時田家苦樂歌〉， 其中有關春之樂的一段是這樣寫的：「疏籬外，桃花灼；池塘上，柳絲弱。漸茅 檐日暖，小姑衣薄。春韭滿園隨意剪，臘醅半甕邀人酌。喜白頭人醉白頭扶，田 家樂。」剪下自家園中的春韭，斟上過年喝剩下來的半甕粗酒，邀鄰居的老翁來 暢飲一番，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我的老師梁實秋先生是一代文學大師，我在師大讀書時，曾追隨他研習英國 散文及莎士比亞等課程，受益良多。他在《雅舍小品》中也有兩段有關韭菜的故 事，十分動人。有一次，他看到一個趕馬車的車夫，手提一塊豬肉及一撮韭黃， 來到北平一家小飯莊。將豬肉及韭黃往櫃台上一撂，「掌櫃的，烙一斤餅，再來 一碗燉肉！」不一會兒功夫，一盤肉絲韭黃就端上來了，兩張家常餅及一碗燉肉 也端上來了。但見他把菜餚分為兩份，分別攤在兩張大餅上，順手把餅一捲，看 來比拳頭還要粗。於是，他張開血盆大口，左一口，右一口，再加中間一口，不 大的功夫，一張餅下肚了，如風捲殘雲，另一張餅霎時間也不見了。直吃得他青 筋暴露，滿臉大汗，挺起腰身連打兩個飽嗝，真是痛快極了。又一次，他在青島 寓所的後山坡上，看見一群石匠在鑿山造房，晌午歇工，有人送飯來。打開籠屜 熱氣騰騰，原來裡面盛的是半尺來長的韭菜蒸餃，皮薄餡綠，香氣四溢，望之令 人垂涎。當時，工人們個個饑腸轆轆，大夥兒蜂擁而上，每人拍拍手掌，便抓起 蒸餃大啖起來。不一會兒功夫，但見籠底朝天，人人稱快。 有人說韭菜又叫起陽草，常吃有補腎壯陽之功，遠勝威爾剛，好處更是它沒 有絲毫副作用。台灣也有一句諺語說：「一月蔥，二月韭。」（這裡指的大概是 農曆）意思是說，一月的蔥最好吃，二月的韭菜最為鮮美。時序上，進入農曆四 月，韭菜仍鮮嫩無比，就讓我們大家一齊來大啖韭菜吧！ 【2005/06/28 聯合報】 -- ★Junchoon 大姊息怒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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