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有疾，眾人惑之：詩的詮釋與文學語言 文/esoror 英國詩人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的一首短詩〈薔薇有疾〉 (The Sick Rose)總是令人感到疑惑，因為好像無論如何詮釋都頗為奇怪： O Rose, thou art sick. The invisible worm That flies in the night In the howling storm Has found thy bed Of crimson joy, And his dark secret love Does thy life destroy. 這首詩到底在「說什麼」，而標題所謂「生病的玫瑰」又代表了什麼呢？如 果我們認為這首詩在暗喻男女交媾或者是婚前性行為，那麼生病的玫瑰便代 表了失去童貞的女性。然而如果是這樣，我們要如何解釋毀了這朵玫瑰的那 條蟲為何是「看不見的」(invisible)？為何男性的陽具在這一場性行為中， 居然變成看不見的主體？如果說「飛越黑夜而來」(flies in the night)可 以用字面意思解釋是在夜裡做愛，或者是以譬喻用法表示這是秘密進行的、 「見不得光」的事，那麼「咆哮的風暴」(the howling storm)又是怎麼回事 ？(做愛時的喘息與呻吟？)將這首詩解為男女偷歡，並無法完全解釋詩中的 所有的暗喻(metaphor)。而如果我們認為這首詩在暗喻當時英國社會的腐敗 ，似乎較為「合理」，畢竟以玫瑰作為英國的象徵是有史為證：英國史上稱 為「玫瑰戰爭」的王位爭奪戰，參與其中的兩個皇室家族便各自以紅白玫瑰 作為標幟。而這個解釋也能夠替我們解釋詩中那看不見的蟲：它代表的是道 德淪喪，或者是小人在暗地裡為非作歹，一步步地危害英國社會、腐蝕國家 根基，而「咆哮的風暴」可以是社會亂象的指涉，「血紅的歡欣」(crimson joy)與「暗地裡的愛」(dark secret love)繼而象徵小人的野心勃勃。 在此刻我們好像已經成功地將將詩人所要在詩中表達的「解碼」(de- code)，找到了這首詩的「意義」。然而，這還是不能完全解釋詩中的每一個 字。使我們希望破滅的是詩中第二個出現的動詞「飛」(fly)和「蟲」的譬喻： 此處的蟲(worm)沒有翅膀，何以能飛？而且為什麼要用飛的？假如用worm是 為了和storm押韻，問題還是一樣：為什麼是用「飛」的，不是別的？我們也 許可以說用fly是為了與night押韻，然而以用韻的需要來解釋這些用字，除 了是我們的解釋突然轉移了層次，從一個讀者閱讀的寓言(allegorical)層次 突然轉到作者創作的考量，基本上並沒有解決原來的問題之外，我們一旦轉 向以詩人的創作問題來解釋詩，馬上就會面臨一個嚴重的問題：我們的詩人 早已作古。在通靈術不是每個人的天賦本能的情況下，我們無法找到誰來背 書；沒有人能證明詩人寫詩的當時是否的確如此考量。我們好像如何解釋這 首詩，這首詩卻永遠有些不能解釋的部分，它們總是在我們的詮釋所畫出的 完整星圖之中，標誌著一個個的黑洞，這要教追求完美的詮釋者們如何是好 呢？即使不是偉大的詮釋者，身為鑽研英美文學或偶然讀到此詩之人，我們 又要如何告訴別人，或是在考試時告訴閱卷老師這首詩的意義？ 也許，最能夠涵蓋全詩的解釋便是：這一首詩就是在說「一朵生病的 玫瑰」，因為遭受(由看不見的蟲所致的)不明疾病的侵襲而瀕臨死亡的故事 ，如此而已─一個有如作物病蟲害的報告的詮釋，一個最貼近字面意義的詮 釋，一個沒有「詩味」、淡而無味的詮釋。然而就連作物病蟲害報告，也還 是不能告訴我們為什麼蟲會飛、在晚上飛、飛過咆哮的風暴、抵達那玫瑰花 床。布雷克的〈薔薇有疾〉也許將永遠讓眾人疑惑，但它讓我們見識到了以 詩的體例所表現的「文學的」(literary)語言是如此的「滑溜」(elusive) ，我們的詮釋總是不可能涵蓋整首詩作，整首詩也不等於我們的詮釋。薔薇 有疾，所指為何，總有如沙粒從我們的指縫中流逝；然而也許我們終生的課 題，並不在於留住所有的沙子，而是在於那一次次的嘗試中，在我們手中所 堆砌的各式各樣的小小沙堡。 4 Feb 2002 -- 只是自己近日的閱讀 讓我突然想到Blake的這首詩 一點感想而已 ※ 編輯: esoror 來自: 163.31.13.25 (02/04 12:00) ※ 編輯: esoror 來自: 163.31.13.25 (02/04 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