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自 中國時報 人間副刊 2000.7.25 命 ⊙新井一二三 　 柳美里的新書《命》，如果是一部「小說」，那會多麼好。她文筆一貫不俗，這次 的故事也很有力量。 　 紀伊國屋書店的暢銷書榜，把《命》分類為小說，目前是第二名。可是，很少有人 把它當小說看。畢竟，書套上的廣告文本說：「以往有過這麼感動人的醜聞嗎？」而且 ，封面上，抱著赤身新生兒的彩色大照片，就是作者自己的。去年十二月，剛開始在《 週刊POST》連載時，令人最吃驚的也是，名攝影師篠山紀信拍的多張作者近影，當時捧 著大肚子。 　 生長在日本的韓國籍作家柳美里的作品，向來是小說包含事實，散文充滿著虛構的 。雖然在日本近代文學裡，私小說似乎占有主流地位，但是柳美里的作風，跟一般的私 小說很不一樣。她作品裡的人物經常以真實姓名出現，往往附上相片當證據。一九九七 年發表的自傳性散文集《水邊搖籃》，除了作者和家人的多張照片以外，還帶上雙親的 家譜。 　 《命》的最大特點是，在雜誌上連載的時候，這是個還在進行中的「故事」。剛三 十出頭的單身女作家，跟電視台報導節目的導演發生關係，願意生下愛情結晶，對方卻 是已婚人士，態度優柔寡斷。光是這麼個故事，夠刺激人們的好奇心。然而《命》裡還 有一個重要人物，是她導師兼老情人，劇作家東由多加。柳美里發覺懷孕後不久，醫生 診斷出東由多加的癌症來。孩子的預產期是今年二月中旬，而東的壽命，根據醫生，只 會到三月左右。 　 柳美里做生孩子的決定，是陪東去醫院的時候。「如果他沒得癌症，也許我墮胎了 。可是，拒絕一個生命結束的人，怎會否定另一個生命的開始？我有了不可思議的感覺 ：胎兒和癌症，通過生命的鎖鏈相結合了。為了生命的誕生和再生，我要儘量獻身」， 柳美里寫。 　 雜誌上的連載，我只看了兩週。文章暴露有關人物的隱私，看起來不舒服。雖然沒 有寫出孩子父親的名字，他周圍的人一定會知道。不負責的男人也許不必同情，可是他 妻子呢？她家人呢？最重要的還是將要出生的孩子。他身世，即使是母親，有資格公開 於世嗎？ 　 去年六月，日本法院判決禁止新潮社出版柳美里作品《泳石魚》，由於該小說嚴重 侵害原型人物的名譽權。《泳石魚》裡的「里花」不是現實人物的本名，但是她臉上長 的腫瘤，令人容易確定模特兒是誰。法院禁止小說的發行，在戰後日本是第一次。 　 柳美里常說，她開始寫文章是小學時候，因為現實太痛苦，用筆使它成為「故事」 ，才受得了。生長在韓國的父親，在書架上擺著日文的世界名著，但是實際上，不會看 也不會寫日文的。日記裡吐露對父親的憎恨，心中希望母親會看到，但是母親從來不打 開女兒的日記本。於是感到絕望，十四歲企圖自殺，十六歲被中學開除，十七歲參加東 由多加辦的劇團「東京KID BROTHERS」，之後跟他同居十年。 ꄠ 這回買單行本《命》，我一口氣看完了。柳美里對孩子的父親戀戀不捨的同時，重 複地寫道，她唯一的理想是跟孩子和東由多加，三個人和平地過日子。其實，東得了癌 症以後，懷孕的柳美里重新跟他同居起來，當孩子今年一月中出生時，第一個抱他的就 是癌症已到末期的東由多加。三個月以後，他便去世了。 　看著《命》，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懷孕的柳美里仍舊吃快餐和便利店賣的袋裝零食 。體重過分增加，醫生命令控制熱量後，她則專門吃玉米片。她是完全不會做飯的。「 很小就離家，從來沒時間經營日常生活」，她解釋。可是，在別的地方，她回想孩提說 ，當時家裡有的是父親從彈珠店帶回來的零食，桌上卻很少有像樣的飯菜。中學時候的 便當，也是不可給同學看的，因而躲在圖書館裡一個人吃。 　 孩子出生以後，母親來醫院說，要給她做韓國補品。女兒卻不感興趣。她要吃的是 癌症患者從百貨公司買來的半打義大利雪糕。我想起來了《水邊搖籃》的一段。父親花 掉全部工資，母親只好「討飯一般地」站在橫濱橋邊賣她親手做的韓國辣泡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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