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的兩部小說集《吶喊》和《彷徨》﹐是中國現代文學奇特而輝煌的成就。 其中﹐《狂人日記》通過一個有「迫害妄想」狂人的自述﹐揭示中國是一個擁有幾千年 「吃人歷史」的殘忍國度﹐有力地抨擊了封建制度。主人公狂人道破中國歷史上和現實 中「人肉宴席」的真相﹐發出「救救孩子」的痛苦呼籲。 不過﹐魯迅小說給讀者留下印象最深的﹐還要數《阿Q正傳》。小說主人公阿Q是一個 農民﹐社會地位卑微﹐好賭卻賭運極壞﹐好挑釁他人卻性格懦弱﹔他經常挨打受戲弄 ﹐但喜歡欺負更弱小者。有一次﹐阿Q調戲了趙舉人家的女僱吳媽﹐不僅受到嚴厲懲罰﹐ 而且失去了工作。阿Q進城謀生﹐很快回鄉炫耀富有﹐也受到鄉親的羡慕﹐但也很快被 發現是偷盜集團成員﹐名譽徹底掃地。走投無路的阿Q想參加辛亥革命﹐雖不過是幻想 而已﹐但也遭到「不准革命」的厲聲喝斥。不久﹐趙舉人家遭強盜搶劫﹐阿Q被官府捉去 ﹐作為搶劫案犯的替罪羊而被處決。 《阿Q正傳》沒有曲折的故事﹐但有勾人的懸念﹐讀者被阿Q的個性深深吸引﹐情不自禁 關注他的結局。然而﹐每一個有理性的讀者掩卷深思時﹐都會被一種透骨的悲涼所籠罩。 因為苟且偷生的阿Q一旦被挑動﹐往往會爆發出具自毀傾向的熱情﹐乃是中國國民性陰暗 面的最生動寫照。晚清義和團﹑一九六六年文革甚至今天﹐中國大地上都出現過和繼續 出現千千萬萬阿Q式的人物﹐他們從來不知反省﹐卻「快樂地」苟活著。 沈從文的中篇小說《邊城》﹐以川湘黔三省交界的邊城茶峒二三十年代的恬靜生活 為背景 ﹐而展開一個悲劇故事。與世無爭的七十歲擺渡老人和十五歲外孫女翠翠相依 為命。城中管水碼頭的團總的長子天保﹑次子儺送都喜歡翠翠﹐長子並先求婚﹐老人 似有允意﹐翠翠卻暗戀美甲一鄉的儺送﹐終不作答。 弟兄倆夜晚上山唱歌﹐約定誰得到翠翠回答 算誰贏。天保自知唱不過弟弟﹐乘船離家﹐結果失足淹死。順順因天保之死﹐對老船夫 有所誤解﹔老人在雷雨夜遽逝後﹐儺送因反對父親包辦婚姻出走。從此﹐翠翠終年孤守 渡口﹐盼望著儺送歸來。 沈從文是中國傑出的小說家﹐他通過《邊城》這部愛情悲劇﹐揭示人的命運的神秘﹐讚美 了邊民淳良的心靈。作品人物形象生動細膩﹐山光水色描繪得如詩如畫。著名評論家李健 吾稱沈從文的《邊城》是「一部田園牧歌式的傑作」﹑「一顆千古不磨的珠玉」。 老舍的《駱駝祥子》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名篇﹐作者創作甚豐﹐有「中國狄更斯」之譽 。《駱駝祥子》描寫農村青年祥子到北京謀生﹐歷盡磨難﹐終淪為乞丐。祥子是否該有如 此結局呢﹖他身強力壯﹐肯吃苦﹐也無不良嗜好。他堅信﹐經過努力﹐定能實現自己的美 好理想﹐雖然這理想不過是一輛屬於個人的車子。經過三年的含辛茹苦﹐祥子終於用血汗 換來一輛嶄新的人力車。 沒過多久﹐祥子遇到軍閥抓伕﹐連人帶車落進虎口。祥子後來隻身逃走﹐繼續為實現「 車夢」而拼命奮鬥﹐卻又遇到偵探搶掠﹐買車希望再次破滅。最後﹐祥子靠妻子虎妞的 一點私房錢﹐終於買來一輛舊車﹐但旋即因妻子難產﹑去世和料理喪事﹐不得不把車賣掉 。祥子從此過著自暴自棄﹑窮困潦倒的生活。 通過這個沉痛而悲傷的故事﹐作者 似乎想告訴讀者﹐命運之神殘酷到這般地步﹐它可以恣意妄為地欺凌芸芸眾生﹐無論你怎 樣掙扎上進﹐都不會有出頭之日。 張愛玲《傳奇》的時空為四十年代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十里洋場上海﹐以蒼涼的基調﹑ 犯沖的色彩﹑繁複的意象構築這個歷史軌迹中的遺老遺少﹑亂世兒女的荒誕生活與頹廢 精神的面貌。小說中的人物沒有大奸大惡﹐而是「那種不明不白﹑猥瑣﹑難堪﹑失 面子的屈服﹐然而到底還是淒涼的」。張的作品兼有中西之長﹐在中國古典式小說的敘事 結構和西方心理分析的細節描繪融合下﹐構成獨特的「張愛玲文體」﹐對後人影響頗深。 豐富的比喻與象徵是其作品的重要風格﹐使它們具有詩一般的魅力。張在自己的作品 常用的字是「荒涼」﹐日月意象也是她喜用的﹐明暗多變的夜月對這個時代更具蒼涼的 意味。張一九五五年移居美國後﹐過著隱士一般的生活。 一九九五年﹐張愛玲在美好的中秋前夕﹐於加州寓所悄然離世。張愛玲以蒼涼的 《傳奇》開始其文壇地位﹐也以弧寂結束她「傳奇」的一生﹐「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來 淒涼」似乎是她為自己一生下的註腳。 錢鍾書創作的《圍城》被譽為「新儒林外史」﹐寫抗戰初期知識分子的群相。主人公 方鴻漸是江南豪紳之子﹐留歐四年﹐買來美國大學假博士文憑混跡滬上。儘管國難當頭﹐ 一批留學回國的男女仍大玩愛情遊戲。趙辛楣愛上蘇文紈﹐蘇偏傾心於方鴻漸﹐而方又對 蘇的表妹唐曉芙情有獨鍾。於是蘇端出方勾引女人的醜聞壞其好事﹐方不得不到湖南三閭 大學教書。 三閭大學派系傾軋。方鴻漸因暫代助教孫柔嘉的英文課﹐觸犯了系主任韓學愈﹐遭算計﹐ 韓企圖把英文課教席弄給妻子。趙辛楣因與中文系主任汪處厚的太太幽會曝光連夜逃走。 方鴻漸返滬途中在香港與孫柔嘉成婚。他們回滬都謀得職業﹐但為生活瑣事又鬧翻。方鴻 漸等人在城鎮與學校﹑家庭的一座座「圍城」間奔突﹑顛躓。 該作品語言機鋒銳利 ﹐譬喻充盈中外典故﹐警策有趣﹐諷刺強烈。作者寫來入木三分﹐書名正有困處生活愁城 之喻。 茅盾的代表作《子夜》以一九三零年的上海為背景﹐描繪中國民族資本家與買辦金融 資本家的鬥爭。吳蓀甫是個有魄力的企業家﹐馳騁上海商場﹐不擇手段的兼併同業﹐用賤 價收購了不少工廠。他再以收買﹑分化及請當局派軍警鎮壓等手段﹐瓦解了罷工工潮。 吳經過苦心經營﹐終於成為工業界的頭面人物。但他受到金融資本家趙伯韜的排擠﹑打擊 。由於軍閥混戰﹐公司產品銷路受影響﹐資金週轉不靈。趙伯韜見有機可乘﹐介紹一個 銀行財團向他放款三百萬﹐條件是以他的益中公司全部財產作抵押。吳認為他別有用心﹐ 斷然拒絕。吳把資金全部投入公債市場﹐但由於公債市場被趙所控制﹐吳徹底破產。 小說結構宏偉﹐人物眾多﹐語言生動﹐描寫細膩﹐作者以歷史的審判者的眼光﹐俯視著三 十年代都市的芸芸眾生。 巴金在中國大陸文壇被稱為「世紀同齡人」﹐他的代表作《家》在一代又一代的年青 讀者中廣受歡迎。小說主人公高覺新與表妹梅芬相愛﹐被封建大家長和禮教所阻﹐違心地 與瑞玨組成了家庭﹐梅芬因愛情不順遂而抑鬱不樂﹐終日不得開心顏﹐最後悲慘去世。而 在婚後贏得夫丈愛憐的瑞玨也因難產而死。高覺新的二弟覺民和三弟覺慧同樣遇到戀愛受 阻的痛苦﹐但他們敢於為自己爭取幸福﹐三弟覺慧甚至離家出走。 巴金稱﹐童年時經常目睹一些可愛的年輕生命橫遭摧殘﹐「我不止一次地在心中發誓﹕ 我絕不做封建家庭的奴隸﹐我要控訴這個垂死制度的罪惡。『魔爪』並不曾傷害我﹐我 脫離了封建家庭就像擺脫一個可怕的夢魘﹐但是我的同輩中有不少的人做了舊禮教的 殉葬品。我寫《家》的時候﹐好像在挖開我的記憶的墳墓﹐我又看見了過去使我心靈激動 的一切」。 《家》是三部曲中的一部﹐其他兩部是《春》和《秋》。巴金還翻譯過俄國普希金﹑赫爾 岑和高爾基的作品。 蕭紅的《呼蘭河傳》出版於一九四三年﹐以散文詩的娓娓筆調傾訴了一個東北小鎮 的生活。小鎮雖然地處窮鄉僻壤﹐但居民生性樂觀﹐日子並不寂寞。女主人公的祖父是 一個慈祥的老人﹐令孫女忘卻了父親的冷漠和母親的刁難。女主人公也依戀祖父﹐跟他 學習《千家詩》﹐以慰藉祖父失去祖母的悲苦。女主人公的眾多鄰居過著缺少文化的 愚昧生活﹐有的悲慘地死去﹐有的卻堅韌地活下來。十多年過去了﹐離開故鄉的女主人公 萬般懷念那個度過童年的小鎮。 《呼蘭河傳》再現了東北小鎮城卑瑣平凡的生活與民眾得過且過的精神狀態。時間與距離 賦予了作者巨大的情感力量。正如蕭紅在書中結尾所說﹕「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優美的 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裏了。」 三十年代﹐中國文壇活躍著一大批與蕭紅地位相當的作家﹐然而經過歲月流逝﹐人們記得 的仍是這個創作遠非等身的女作家﹐因為她的創作符合魯迅的觀點﹕「有地方色彩的﹐倒 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真正具有審美和認識價值的「地方色彩」﹐定然 是民族大文化背景襯托下的地域文化色調。 蕭紅﹐黑龍江呼蘭縣人﹐生於一九一一年﹐幼年喪母﹐隨祖父生活﹐二十歲為抗父包辦 婚姻而離家出走﹐在困境中開始寫作﹐不久與作家蕭軍同居﹐後一起赴滬﹐與魯迅相識﹐ 過從甚密。 一九三五年﹐蕭紅的中篇小說《生死場》出版﹐是當時文學界最早反映東北人民抗日 鬥爭的作品之一﹐轟動當時的文壇﹐奠定了她文學創作生涯的基礎。 一九四二年﹐蕭紅病逝於香港﹐作家茅盾稱讚《呼蘭河傳》是「敘事詩﹐是多彩的風俗 畫﹐一串凄涼的歌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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