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ericachu (法國電影朝聖之旅)
看板movie
標題[影評] 上帝的私生子 (可能有雷)
時間Mon May 29 10:57:07 2006
這是一位教徒所寫的
以他的角度來看這部電影
其爭議性更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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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墮落,所以我得贖!
文/ 莊信德
「陳進興真的可以上天堂嗎?」在1998年間幾乎成了基督徒面對身邊未信者,感到最無
法招架的大哉問。詹姆士馬許(James Marsh)在《上帝的私生子》(The King)中,
大膽地挑動美國南部敬虔基督徒社群的信仰神經,當然也絕對觸碰到許多視道德為信仰
門檻者的安全地帶。其實閱讀這部底蘊深刻的影片,可以從許多不同的面向進行檢視,
不論是心理敘事的「伊底帕斯情節」、佛洛姆社會敘事的「攻擊理論」,都是極佳的閱
讀參照。然而,按照影片敘事的文本脈絡,最直接的邀請、最自然的鋪陳是基督教信仰
的核心題旨:罪人渴望與神和好!這不僅是全片結束時,震撼觀眾心靈的荒謬語句,更
是影片緩緩道來卻句句見血的信仰告白!
影片的核心精神開端於兩個父權形象交界處,男主角艾維斯(蓋爾賈西亞貝納飾演)
從「軍旅」生涯中退伍,尋找素未謀面在「教會」服事的父親牧師。淡淡地暗示著艾
維斯對於「父權形象」的認同譜系,編劇藉由童年「無父」的生命經驗,嘗試將「渴求
與父親復和」的心理置入男主角的「命運DNA」中,營造出一種強烈渴望與「原生者生
父」恢復親子和諧關係的欲望。其實,編劇的企圖絕對遠超故事情節的皮相,而直指人
類在伊甸園犯罪事件後,被逐離開「創造者天父」後,那種在罪相中企盼恢復神人和諧
關係的「天命DNA」。
如果說《靈魂的重量》急欲對話的信仰夥伴,是靈恩傳統的「斷言式」信仰(牧師:「
弟兄姐妹,現在去找坐在你身邊的5個人,告訴他:耶穌愛你!」;敬拜帶領者:「哈利
路亞!大聲一點,我聽不到,哈利路亞!」……);那麼,《上帝的私生子》嘗試對話
的信仰夥伴,則是傳統福音的「命題式」信仰(長老:「我深信聖經無誤」;虔誠生物
學家:「智慧創造論中所指向的那位上帝,遠比課本中演化論的說明,更能有效地解釋
世界的起源!」)。究竟基督教的信仰如何對應時代?如何解釋人生?不同的信仰傳統
肯定有著截然不同的進路。
影片中敘述著二條復和的進路,一條是實驗組的更新變化,另一條則是對照組的「爛泥
循環」(聖經中提及洗乾淨的豬,最終仍離不開牠習慣的爛泥巴。)。前者是威廉赫特
所飾演的牧師父親角色,後者則是蓋爾賈西亞所飾演的浪子艾維斯。代表藉由悔改成功
與上帝復和的牧師,由於年輕時一度放浪形骸意外有一個兒子,不知情的他多年後建立
家庭定居德州,育有一子一女,並擔任教會的牧師。長子品學兼優在教會擔任敬拜團的
領袖,在學校面對演化論的教育,勇於提出智慧創造論作為畢業論文,並且帶領基督徒
在學校爭取創造論的教學空間;此外,高中畢業在即的他更申請了立場保守的神學院作
為委身服事上帝的開始。這個看似標準信仰虔誠的家庭,就在艾維斯的出現後,起了翻
天覆地的改變。導演兼編劇的馬許,嘗試藉由聖經中家庭悲劇的綜合體(亞當家庭殘暴
該隱殺害敬虔弟弟亞伯的悲劇;大衛家庭中,長子暗嫩強暴同父異母妹妹他瑪的悲劇)
,論證出罪人在上帝面前的絕對軟弱,以及救贖恩典的終極性。
對觀眾而言,能夠接納實驗組中在會眾面前認罪悔改的牧師父親,卻對犯罪兒子在片尾
的悔改告白感到極度噁心。究竟何以造成同為「悔改」卻帶來極大的接納差異呢?其關
鍵說穿了就是「悔改之後的行為」!對觀眾而言,對「悔改」的定義停留在「行為」的
判準上。也就是說,判斷一個人是否真實悔改,是否「值得赦免」關鍵並不在於給出赦
免的對象,而是那個祈求赦免的悔改者,是否有足夠的行為來「配得上」他所期待的赦
免。這個普遍的「人性」觀點,無疑與聖經當中所揭露出來的「啟示」觀點之間有著天
壤之別的落差。
馬太就記載了這樣一段令人感到印象深刻的對話「那時,彼得進前來,對耶穌說:
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當饒恕他幾次呢?到七次可以嗎?耶穌說:我對你說,不是到
七次,乃是到七十個七次。」(馬太十八21-22)我們都知道,所謂「七十個七次」僅
僅只是完全數的文學性象徵用法,為表達出一種永遠饒恕的終極態度。然而,真正讓基
督徒感到不安的,卻還是路加進一步將這種無限制的饒恕,設定在令人頭皮發麻的「一
天」之間。耶穌說:「你們要謹慎!若是你的弟兄得罪你,就勸戒他;他若懊悔,就饒
恕他。倘若他一天七次得罪你,又七次回轉,說:我懊悔了,你總要饒恕他。」(路加
十七3-4)
耶穌的談話對於許多「正常的」基督徒而言僅僅只是一種「崇高的理想」,是一種不現
實的夢幻,或許只能在新天新地的時刻方須實踐它。但是,我們一旦仔細研究新約中耶
穌數次談及「赦免」這個主題時,所多數採取的「雙向論述」策略,我們當知道耶穌所
談論的並不是一種事不關己的遙遠人格烏托邦,而是我們每一個凡夫俗子,在生活中都
不斷面臨的兩難局面:「不願赦免別人」卻「渴望被別人赦免」!進一步來?,當這些赦
免放在上帝眼前,所乞討赦免的對象不是有限的人,而是無限的上帝之時,答案理當是
明確的而肯定的。但是,「行?導向」的赦免思考,始終盤踞著我們論斷的眼神,據此構
成全片最深層的觀影矛盾,同時也是編導最急欲解構的荒謬之處。曾幾何時,「教會」
這個罪人的檔案室,竟搖身一變而成為聖人的展示窗?不幸的是,這個原本奠基於恩典
的宗教,卻始終離不開道德行?的量尺規約。
我們與其對著「執迷不悟」的艾維斯吶喊「這麼骯髒的一雙手,憑什麼配得上帝赦免的
擁抱?」,不如沿著艾維斯的邪惡走入我們的內心世界。其實,艾維斯的兩次「殺人事
件」,都發生在一種「被動的主動」情境中。基本上,艾維斯並非「審慎地預謀殺人」
,卻都是事件的發生一再攔阻「他與父親」之間的關係,以至於他總是「不得已地」一
再「殘忍地犯罪」!深信許多觀眾會從「動機論」的角度解構他的「無辜」,因為平靜
的無辜何以能夠承載如斯殘忍的弒親行動?從殘殺自己同父異母的兄弟,到射殺並悶死
自己同父異母的戀人妹妹,這一切難道不是「虛假悔改」的最佳表現嗎?即便艾維斯真
是如此邪惡的一個人,難道邪惡的人便不配產生出一種「真實卻無能為力嗎?
戲劇總是極度濃縮的產品,為了將零散與片段的邪惡勾勒出來,不得不採取一種激進的
敘事形式。因此,顯得與「真實人生」之間有著許多「沒那麼邪惡吧?」的神聖落差。
然而,正正是藉由這種高度濃縮的置入式閱讀,使得我們獲取前所未有的參照高度,回
身檢視我們自己的生命歷程。如果我們認為艾維斯的所作所為,都是源自於「邪惡的動
機」、甚至是屬於「不可饒恕」的冷血殘殺;那麼我們不妨好好沉澱一下自己激動的心
緒,返身回到我們多次淚溼的枕邊,任時光流轉。我們難道不是那位「三不五時」來到
上帝面前,以聖經的應許與基督的救贖「消費寶血」的無辜人士嗎?何以我們總是能夠
在上帝面前,為自己的罪行找到數不完的無奈,與百般的不願意,卻無法正視艾維斯「
殘忍罪行」之後,直奔教堂渴望與「父親」和好的吶喊?
托爾斯泰著名的短篇小說「懺悔的罪人」,正正是處理這樣一種弔詭的「葡萄園情節」
。托爾斯泰描繪一個生前無惡不做的歹人,在臨終斷氣前一刻方悔改歸向上帝。當他來
到天堂的大門口,被一個個聖徒擋駕在外,從彼得、大衛乃至約翰;然而,就在面對這
許多不同聖徒的擋駕中,臨終前才悔改的罪人均一一地帶領著這些阻擋他進入天堂的聖
徒們,回到他們自己人生中許多關鍵的恩典時刻。最終,天堂的大門仍然向著這位一生
惡貫滿盈的臨終懺悔者敞開。
或許有些基督徒以「受難記」的血腥鏡頭,是一種宗教影片「消費救贖」的促銷手法而
大加撻伐;又或許有些基督徒以「達文西密碼」的煽動情節,是一種商業影片「消遣救
贖」的惡意挑釁而冷眼旁觀。那麼,這部「上帝的私生子」就巧妙地避開上述種種事不
關己的清高視域,讓我們在週而復始的宗教儀式中,面見我們真實的生命倒影。我們與
其好奇地發問「XXX上不上得了天堂?」不如反躬自省「我上一次在上帝面前的真心悔
改,前後撐了多久破功?」、「當我的悔改一再地跳票之後,我選擇與上帝再度復和?
還是自責地自我放逐?」這部片子並不適合採用「財大氣粗」的包場佈道形式,卻催促
著每一個真誠的心靈在觀影後,回到心靈幽暗的角落中,點亮蒙塵的恩典之光。
筆者--莊信德 傳道 台灣神學院信徒神學系講師 / 東南亞神學研究所博士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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