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OOO (TOOO)
看板marvel
標題孽緣(上)
時間Fri Jan 2 09:34:42 2004
孽 緣(上)
安婷又在鬧了。
但我已下定決心不再理她了。
她要鬧,由她鬧去。
我偏不相信她真的舍得去死。
她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動輒就鬧自殺,尋死覓活的哭哭啼啼,非搞到我精神崩潰不罷休。
她那戲劇性的自殺演出,諸如吃十顆八顆的安眠葯,在腕上割上淺淺一刀,
關上窗戶開煤氣……結果當然都沒有死去。
起初是我不會讓她死,後來是她自己也不會讓自己真的死掉,
只是,老用自殺這招來要挾我,她不膩,我都厭了。
不但厭,且很憎。
這實在是愛情的致命傷,可是,卻仍然不是我們份手的導火線。
我絕不是一個見異思遷,貪新忘舊的男人。
雖則我對安婷的愛,已逐日的淡褪、消失,剩下的也僅僅是一種責任感,
也就是這他媽的責任感,叫我忍忍忍忍忍忍繼續和她同居下去。
開始和安婷來往的時候,我確實有和她結婚的欲望和衝動。
那時我是愛她的。
噢不,形容貼切一些,應該是我非常非常的愛她。
我愛她,愛到一個地步,對她千依百順,她的話,我視為聖旨;她一皺眉頭,我驚慌失措;
她一下令,我萬死不辭;她一個微笑,我粉身碎骨。
我愛安婷,連命都可以不要。
她也幾乎要了我的命。
不過這是後來的事。
說回以前我初識她的那段日子:我是在一間會計公司做帳的,辦公室在二樓,
樓下是間西餅店,安婷就在西餅店當收銀員。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吃餅乾和蛋糕,所以樓下的西餅店開張營業了整整半年久,
我都沒進去光顧過,一次都沒有,也因此錯過認識安婷的機會。
直至有一天,住在第一花園的姐姐打了個電話到公司來,叫我下班後上她家去吃飯,
說是慶賀小外甥的三歲生辰,我答應了,下班時便準備去買份玩具什麼的禮物,
待下樓來,才曉得下著傾盆大雨,於是就站在西餅店門前避雨。
因見櫥窗裡擺滿各式各樣精致的蛋糕,心念一動,便推開西餅店門,
門口處,我先還沒聞到濃濃的餅香,已經瞧見立於收銀機處的一張俏臉。
那晚上在姐姐家,我嗒然若失,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對著送給小外甥的生日蛋糕發愣,
腦海盡浮動著伊人收錢的那一雙勻稱的手,有一種柔軟的美。
我二十五歲的人,還是生平頭一遭失眠。
伊令我神不知所在,魂不知所在。
第二天,我便展開追求的攻勢。
一日一束紅玫魂,一束十二枝。因為十二枝代表愛慕。
我足足送了半年,直至安婷示意停止,說是不如把買玫瑰花的錢省下給她作零用,
我的玫瑰花攻勢才告一段落。
當然,在我送花送到第九天,安婷便赴約了。
第一次約會,我帶她到聯邦酒店的旋轉餐廳吃西餐,後來送她回家,
她跟我說了再見轉身就要進屋時,卻被我拉了回來,擁她入懷,吻了她,在那芬芳的夜色裡。
如此約會了第三個月,安婷便已經是我的人,她把她的初夜給了我。
那晚,我把整張臉伏在她的肩膀上,臉頰在那裡輕輕揉搓著,無限的依戀,我向她求婚,
她沒拒絕,卻也沒答應。但她表示不妨先同居一段日子。
原本兩人都是租房住的,既共賦同居,我索性掏出一筆積蓄,付了頭期款項,
然後又向銀行貸款,在姐姐所住的第一花園買了二套房,又裝修一番,便開始與她雙栖雙宿。
我們同居了整整三年。
頭一年,快活如神仙。
後來的兩年,唉——
都是我寵壞了她。
所以稍有不順她意的時候,她便“發爛渣”了。
她發起脾氣來,簡直不可思議,摔化妝品,砸鏡子,誠屬小兒科,最恐怖的是鬧自殺的時候。
往往為了一丁點的芝麻小事,她便用死來威脅我:
例如有一回,早上出門時答應晚上陪她看七點半場的電影,但因為會計公司臨時加班,
待回到家已是一點了,剛踏進屋裡,便嚇得我魂飛魄散,
但見她一邊流淚一邊用我的剃刀正準備備朝手腕處割下,若我遲回一分鐘,
後果可不堪設想。
那次,我賠盡小心,另加一枚珍珠戒指,才叫她破涕轉笑。
又有一次,小外甥上門來玩,不慎打破了她一瓶香水,她不由分說便是送上兩記耳光,
我氣不過, 講了她兩句,當下地便把自己鎖在沖涼房裡,久久沒有聲響。
我慌了,撞開門,已見她服下半杯的肥皂水,結果送去洗胃。
這以後,我再也不敢講她一句的不是。
還有一次,我如常的到西餅店去接她放工,但是店裡的人卻說她有事先走了,
那晚上她過了深夜十二點鐘才回來,害我等得又累又氣又餓,卻壓抑著不發作,
只是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跟她說:“這麼夜才回來,去了哪裡呀?走私呵?”
她的反應是滿臉漲紅,大吼一聲,隨手抓了桌上一把水果刀,
便朝胸口要刺下:“你不信我,我死給你看!”
嚇得我:“我信!我信!”她這才放下刀子,帶著一抹陰笑冷冷地看著我。
安婷的自殺花招,三天五天耍一次,起初的確叫我心驚膽跳,
日子久了,便已麻木,表面上仍哄她,心底早識穿她的把戲。
老實說,後來的那兩年同居日子,我煩都煩死,
可是她那戲劇性的自殺演出,仍樂此不疲地鬧下去。
搞到有時面對她,心裡便老是起疙瘩,索性拿份報紙溜進廁所避靜。
是的,也只有那段坐在馬桶上看報的時間,千頭萬緒的煩惱才澄靜下來。
唉,如果不是與她有了肉體關係,因而有了責任,我可要把她甩了。
這也是為什麼在後來我不再把結婚的話題掛嘴邊的緣故。
婚是一定結的,只是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幸好安婷方面,也沒催我。
到底,婚沒結成,我們便分居,噢不,分手了。
是我提議分手的。
因為讓我發現安婷對我不忠。
換句話說,我戴了綠帽。
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盡管她常常藉口外出,一出就是好幾個鐘頭才回來,
但由於實在怕了她那自殺的花招,她不在身邊,我樂得耳根清靜,
也就沒去注意她的行動是否有異,反正只要我一出言干涉,
她又是安眠葯又是開煤氣的鬧一鬧,講真的,我可經不起如此一再折騰,
索性給她完全的自由。
我是在一次溫存時,因掃落了原先擱在燈幾上的安全套,
於是亮起床燈要伸手朝地板上撿起,燈亮處,
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安婷的胳臂上、胸脯上盡是圈圈的瘀痕。
不是我的杰作。
不是我,那還有誰?
一切已明明白白。
安婷在外面,有別的男人。
我沒有罵她,沒有摑她,只是冷冷地道:“安婷,是你對我不住,別怪我無情,
我讓你多留一夜,明早你一定要搬走。”
安婷也沒哭,也沒鬧, 仿佛她那自殺的把戲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一切都沒有轉圓的餘地了。
那夜,我到姐姐處借宿一晚,翌日早上我回去,見安婷在收拾她的衣箱,
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安插在一疊一疊的衣裳裡。
她由始至終沒看我一眼,沒說一句話,把一串鑰匙擱在桌面上,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於是我恢復了王老五的生活。
和安停的一段情結束了,我不是沒有悲哀的,只是,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更濃。
可是姐姐並不這麼想,她一口咬定我在強顏歡笑,硬是要給我介紹女朋友。
那女子,是姐夫一位同事太太的表妹,名叫潔兒。
潔兒,人如其名,不染一絲塵埃,乾凈整齊得令人眼睛發亮。
她和安婷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一種女子。
安婷活潑、花俏、任性;潔兒沉靜、端莊、溫和。
姐姐要撮合這段姻緣。
可是安婷的陰影太深,對潔兒,我縱有好感,也不想操之過急。
慢慢來。
所謂的慢慢,是約會不密,見了面,也保持一段距離,除了過馬路挽她的手之外,
我沒搭過她的肩膀,沒攬過她的腰,當然也沒吻過她。
如此三個月轉眼又過。
這夜,我和潔兒看完了九點半場電影,吃完宵夜,又送她回家,
再返回自己住處,都已是凌晨一點了。
門開處,我聽見一聲高一聲低的嗚咽。
是誰在我屋子裡哭泣?
哭得那麼凄哀,寂寞?
我亮開燈,但見安婷淚痕狼藉地蜷縮在沙發裡。
我氣得兩膝不住顫抖,胸膛一股氣往上涌,惡狠狠覷著她說:“你怎樣進來的?”
安婷低頭垂淚:“我……以……前……配……多……了……一……串……鑰……匙……”
我指著啟開的大門,下逐客令:“請……”
安婷向我露出乞求的眼光,聲音哀楚的:“我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找你的!”
我認識安婷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灰敗,如此黯淡過。
以前,她即使哭哭啼啼鬧自殺的時候,神情也帶著一抹勢焰。
我冷哼道:“怎麼?給男朋友甩了?回頭求我收留?”
安婷的臉色在一剎間蒼白如紙,她硬咽道:“……我……知……錯……了……”
我笑聲喋喋:“呵哈!知錯?以前我怎麼一心一意待你!你卻重重復復用死來玩弄我!
你要我原諒你,先學狗般用舌頭舐干凈地板,我才考慮考慮!”
我話剛說完,安停已是跪倒在地板上,真的學狗般伸出舌頭要舐去地板上的塵沙,
我愈發氣炸了,趕前一步,把她扯起身,但覺手一揮,便往她臉上刷了過去。
那一記耳光非常響亮。
安婷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扶了扶墻方才站穩了。
眼看她半邊臉燒紅了,但只管撫著肚子呆呆的。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微隆。怕也有三四個月了。
我怔了一怔:“你有了孩子?”
安婷的眼淚濫濫地流:“四個月了,要打掉都嫌遲了,他又不認,
他說不一定是他的,因為那時我和你還沒有分手……”
我氣呼呼地:“要我吃死貓?我們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呀!”
安婷哭得雙肩一聳一聳的:“我也是這麼對他說,但他就是死不認帳,
他趕我走,我現在沒地方去了……”
我這才注意到,角落裡擱著的一只衣箱。
我可抖衣亂顫起來:“安婷!我們回不去了的!”
安婷跪跌在我腳下,全身匍匐,頂額抵地,身子和哭音都在急劇地抽搐著:
“我也是沒辦法才來求你,過去是我錯了,你讓我把BB生下,送人也好,賣掉也好,
然後我們從頭來過……”
我仍然是那一句:“安婷!我們回不去的!”
安婷萬念俱灰的表情:“你不幫我,我死定了的!”
又是死!
又用死來威脅我!
我當下冷笑:“如果你想死,那我建議你上吊,用原子繩索好,不怕中途斷掉,
上吊前最好也像藍潔瑛在‘義不容情’般化個濃妝,播段哀怨的小調,氣氛夠凄絕……”
安婷徑直地盯住我,那眼裡,有震怒、有哀慟,以及更多的寂寞:“我死了,你會後悔!”
我嗤之以鼻:“我後悔?你沒死,我才後悔!”
安婷顫巍巍地撐起身,抖怯怯地提起她的衣箱,走到門口,
回過頭來拋下深惡痛絕的一句:“我就死給你看!”
我“砰”的一聲巨響關上大門。
她要死,就讓她去死。
以為給安婷如此上門一鬧,會氣得輾轉難眠.不料剛上床,便呼呼入睡。
不過做了一個夢。
夢見安婷真地跑去上吊。
她上吊的那一副慘狀,要說有多恐怖便多恐怖;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
眼圈和嘴角都是發灰的,烏色的半寸舌尖斜斜吐出唇邊。
我忘記我是怎樣從夢裡醒轉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從夢裡醒過來的。
與此同時,鈴聲大響,在萬籟俱寂的夜裡,乍聽,只覺有一股不祥的陰氣圍攏過來。
我抓起聽筒:“喂!喂!”聽筒的另一端,是一片的死寂。
可是鈴聲仍在劇響著。
我這才醒覺是門鈴響動。
開門,門外站著兩個警察。
“請問你是沈安婷的家人嗎?”
“不是,”我心裡只管一陣陣嗡嗡地發空,“但我認識沈安婷,她出了事?”
“她在附近的一間公廁上吊死了……”
“安婷呀,你死得好慘呵……”安哼,你怎如此傻……”
“安婷,你狠心叫白頭人送黑頭人……”
“安婷,你一定死不瞑目的了,呵呵……”
“安婷呀!我的女呵!”
“安婷我寶貝心肝呀!”……
我踏著沉重的腳步,一路上由安婷年邁雙親的搶天呼地的哀嚎聲音伴著,
終於抵達醫院的太平間。
辦妥領屍手續,安婷的屍體被推了出來。
安婷的老爸顫巍巍地撲上前。
手劇抖地掀開蓋在屍體上的被單,喉頭嘎嘎地哭著,她老媽亦也撲前。
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過,安婷死後的樣子要說有多恐怖便多恐怖,
一切就如我在夢中所見,她的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
我但感毛骨悚然。
顫栗間,但聞安婷老媽一頭哀哭一頭驚呼:“女呀!女呀!你有什麼心事未了,死了還握著串鑰匙……”
她的背原本就佝僂得厲害,現在因為痛哭哀嚎,身體愈更蜷縮成了一團。
我不覺一慟。眼光很自然便投向屍體的手看去,這一瞧之下,我愈發滿心疙瘩,
因為安婷的手仍緊握著一串鑰匙。
是我屋子的鑰匙!
她連死都要緊握著我屋子的鑰匙不放!
一陣不可抑止的驚悸,但更多的氣憤,沸沸揚揚直往上涌,頃刻間我也不假思索,
踏前兩步抓起安婷那冰僵的手,要取回我的那串鑰匙。
但是任憑我用盡吃奶之力,就是扳不開她的手指。
安婷的老父埂咽地問我:“是你屋子的鑰匙?”
我點頭。
安婷的老媽淚眼潺浮:“她死都握著你屋子的鑰匙,分明一心一意要回到你身邊……”
和安婷之間的恩恩怨怨,尤其是從怎樣分手到她上門求助的經過,
我都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的老爸老媽,當然,我建議安婷用原子繩索上吊的一節自是隱瞞沒講。
安婷是獨生女,深得兩老溺愛,在我們同居期間,我也曾多次陪她探望兩老,
而他們亦視我為女婿了,要不是後來安婷對我不忠,我的身份便嚴然他們的半個兒子。
只是現在,我和兩老的關係多多少少有點尷尬。
固然,安婷的死,令我忐忑不安,但我自問也仁至義盡了,安排她老爸老媽來港領屍之餘,
也答應協助兩老料理安婷的後事。
原本照兩老的意思,準備把安婷的屍體運返鄉下埋葬。
但一切儀式則免除,是因為安婷乃未出嫁的女兒,且又是上吊而死,並又懷了身孕,
老人家迷信,若沒有死者的弟妹子侄等幼輩哭靈守孝,
一旦進行吊喪、超度儀式,便會帶來噩運。
然而另一方面,兩老也深信不疑,沒有經過超度便落葬的懷孕婦女,死後一定陰魂不散,
尤其像安婷生前脾氣那麼剛烈,死又死得那麼慘烈,
往後她鬼魂回來邪祟鬧事更是無可避免的了。
那到底要如何辦理安婷的後事才為妥當?
兩老你一言我一句的,著聲淌著淚在一旁商量了老半天,
最後,走到我跟前來,雙雙跪倒,只差沒給我磕響頭。
嚇得我,一連疊聲地:“哎呀,伯父伯母,你們快別這樣,我擔當不起!”
安婷的老爸老淚縱橫:“是我女兒做錯了事,我代她向你認罪。”
我一嘆:“都過去的事,算了吧。”
安婷的老媽哭得山崩堤決一般:“我知道你人好,你就好人做到底,
你如果再幫我們這個忙,上天有眼,你會有好報的!”
我可真的是由衷之言:“能幫我一定幫的,畢竟我和安婷也曾經是一場……”
“夫妻”兩字,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回肚裡,改口道,
“……相識……噢不……朋友……”自己都覺得好生面腆”
見我答應,兩老遂顫巍巍地撐起身,一人拉住我一隻手,
異口同聲地道:“我們就知道你一定肯幫忙的!你真的是大好人!”
“到底還要我幫什麼?”
兩老卻忽然你推我讓起來。
“伯父伯母,有什麼事不妨直言,是不是錢方面有問題?
抑或希望我陪你們也同時送安婷的棺木回鄉一趟?”
“如果你同意的話,安婷的屍體也不會運回鄉下落葬了。”安婷老爸如是道。
“怎麼?”我打了個錯愕,“改變了主意?”
“我和老頭商量過,”安婷媽囁嚅道,
“安婷死得那麼慘……況且又……大了肚子……死後會是猛鬼的……要是你……
肯幫這個忙……用……用……她丈夫……的身分……給她開喪……讓她的陰魂……
有個歇宿地方……九泉之下……便能安息……我和老頭……也不敢過分要求……
你給她立個神祀牌在家裡……但求你認了她是你妻子……別讓她做……無主孤魂……
她的屍體火葬後……骨灰寄放……在廟裡也無妨……你也不……吃虧的……
你以後照樣……可以……娶老婆……”
我聽罷,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的女兒的……性格……我最清楚的……”安婷的老媽自管自道,聲音都抖了,
“……她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去上吊……死後……還給……報紙登了新聞出來……
她這麼好勝愛面子……的脾氣……怎吞得下……此番恥辱……她的……鬼魂……
一定不肯……罷休……的……”
安婷的老爸且泣且言:“我們也只是打算弄個簡簡單單的儀式,
把安婷的屍體先送到香港哪一家的殯儀館都好,找班喃嘸佬超度,
封棺前你替安婷梳下頭髮,之後折斷梳子,便等於承認她是你的妻子,她只要有了這個名分,
便能堂而皇之進入輪回六道投胎做人去,要不,黃泉路上便又多了一個厲鬼凶魂的了……”
聽得我一顆心牽痛,扭曲著,也不曉得是怕,還是憐。
“好吧!我答應你們”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吐出這番話話,
說完,但感背脊上涼颼颼地,原來是流了滿背的冷汗。
於是在商議後,便決定先把安婷的屍體移至殯儀館,接著也安排了超度和火化事宜。
準備妥當了,我便讓兩老守著安婷的靈柩,自己先行返家打個轉,稍後再趕至殯儀館去。
如此折騰了大半天,我也已累垮,一上床,便呼呼入睡。
造了一個夢。
夢見棺材店的工人抬了一副質料粗陋,價錢便宜的棺材進入殯以館:棺材是杉木的,
手工很粗,棺材面也沒磨光,凹凸不平,油漆剛干,烏沉沉的,一點光澤也沒有。
棺材倒是標準樣式尺寸,長長的橫在廳中央,頭尾翹起。
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替死去的安婷凈身換衣裳,於是我要到後面燒了一鍋熱水,
復倒至益中,加些冷水,調到溫熱適中。
接下來的工夫,是準備把安婷的屍體揩抹個乾乾凈凈,她的屍體已經冷涼了,
噢不,形容貼切一點是早已僵硬了,且已泛了一層黑藍之色。
我脫下她身上外面罩著的白袍,可是白袍太窄,加上她腹部又隆起, 所以不容易剝掉,
因為安婷的手臂都已僵凍,要勉強扳起來才行。
最後我去找了一把剪刀,將白袍前後齊中間剪開,才將兩半白袍慢慢從她手上褪了下來。
我卷起了袖子,便開始替安婷揩抹起來,先由她的臉孔抹起。很奇怪,毛巾覆在她眼部輕輕抹下,
她那原本半睜的雙目便完全合上了。
接著毛巾揩到她嘴角處,瞬眼間,她那原本斜斜吐出唇邊的半寸烏色舌尖,也縮回口裡去,
然後我又抹到她的手,那只仍緊握著我屋子的一串鑰匙的手,但任憑我怎麼揩怎麼扳,
她那五只手指依然紋風不動的握拳狀,我不覺泄氣,猛抬眼,触及先前擱在一旁的利剪,
也下假思索,用剪刀尖端去扳開她的手指,無效,把心一狠,利剪便朝她手腕處剪去,
出乎意料的順利,於是我把安婷那只仍緊握著一串鑰匙的手掌,連掌帶鑰匙往窗外出力一拋,
尚能聽見鑰匙在窗外半空響動的聲音。
至此,我一顆心頭大石開始放下,正想輕松地轉身大踏步而去,才邁開兩步,
身後有一熟悉的聲音響起,噢!是安婷的聲音,
她在說:“你還沒替我梳頭折梳,叫我怎去見閻王呵?”
轉頭處,但見安婷依舊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只不過,她已經合上的雙眼卻恢復原來那半睜著的樣子,
以及已經縮回口裡的烏色半寸舌尖亦再吐出唇邊,還有……她臉上有兩行水漬,恐怕是眼淚吧。
我忘記我是怎樣從夢裡醒轉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從夢裡醒過來的。
與此同時,鈴聲大響,在幕色漸濃漸浸的光景,乍聽,只覺有一股不祥的陰氣圍攏過來。
我抓起聽筒,“喂!喂!”聽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可是鈴聲仍在劇響著。
我這才醒覺是門鈴響動。
開門,門外站著姐姐。
“噢!是你,阿姐。”
“我找了你整天,都不見你人影,打去會計公司又說你沒上班,來了幾趟又不見你回來,”
姐姐瞧了我一下,“你是忙沈安婷的身後事去了吧?”
“嗯。”
“屍體領了?運回鄉去了?”
“領了,不過停放在殯儀館,明天中午火葬。”
“為什麼不是直接運回鄉去落葬?”
“她老爸老媽的意思,是希望我用女婿的身分,給安婷開喪,別讓她做個無主孤魂……”
我話還沒講完,姐姐已厲聲打岔:“你答應了?”
“嗯。”
“你瘋了你!”姐姐大吼。
“有什麼不妥?”其實我心裡一直七上八落地在亂著。
“當然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焦灼多過指責,
“阿弟,沈安婷是你的舊女友,她現在上吊死了,你瞧在以前的情分上,
幫她老爸老媽料理她的身後事,這也是應該的,但幫人也要有個限度,有分寸才可以呀!”
“怎麼沒分寸?”我仍嘴硬,心底卻抖痛。
“像沈安婷這麼一個脾性,加上她又是這麼個樣子死去的,不消說鬼魂一定很猛的了,
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呢?搞不好,弄到家裡雞犬不寧,人仰馬翻就不衰拿來衰羅!”
“我想……安婷不至於這麼猛鬼吧……我幫了她,她理應……得以安息……”
沈安婷的厲害你又不是沒領教過?她生前已是勢焰囂張,死後更不得了!”
姐姐一邊講一邊急跺腳,我以前有個舊同事,就是那個娶了個暹妹的彼得,你也見過的呀,
彼得的弟弟,有個女朋友,兩人不知怎的鬧翻了,那個女的後來服了殺草劑死掉,
彼得的弟弟好生內疚,便答應娶那女的亡魂,把她的屍體領回家,用做丈夫的身分發喪,
結果他一片好心,換來是一世的禍端。
那個女的醋性好大,只要彼得的弟弟跟哪個婦女要好,鬼魂便上來大鬧一場,
搞得現在彼得的弟弟都絕了結婚的念頭,也不敢和任何女子親近,怕害了對方,
那女的鬼魂曾經把彼得的弟弟所結交的幾個女朋友,折磨得死去活來,
如果不是擔心家人受累,彼得的弟早把那女的神主牌砸個稀爛了!”
我冷汗淋漓:“果有此事?”
“你是我弟弟,我騙你幹嘛!”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安婷的老爸老媽……”
“你又沒有白紙黑字簽了同意書,怕什麼反悔!”
“他們兩位老人家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的……”
“他們傷心失望,好過你惹禍上身送了命兒!”
“阿姐!”但覺一股寒意直上心頭、腦門, 我哆嗦道,
“安婷臨死還緊握著這屋子的一串鑰匙,任憑我竭盡所能,
都沒辦法扳開她的手指取回那鑰匙,我怕她會摸上門……”
姐姐的臉色倏忽蒼白如紙,欲言又止,
終於頹然喟嘆:“有件事,我原來不想讓你知道,怕你聽了會駭伯……”
“什麼事?”
“沈安婷上吊那晚,她曾打電話到我家去,她說她也打了給你,可是你不肯接聽……”
我打斷姐姐的話,“她打來的時候,我一定是在睡夢中。沒聽見電話響。”
一定如是,一定。
姐姐繼道:“沈安婷在電話裡哭哭啼啼,她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說你做人太絕太狠,
以前疼她如珠如寶,現在卻見死不救,不但見死不救,還叫她去死,最好是去上吊,
建議她用原子繩索一次過斷氣……”
我垂下頭。
姐姐仍在說,只是聲音漸沉漸硬:“……沈安婷最後在電話裡發下毒誓,她說要死給你看,
化了鬼也不放過你,噢不,我說錯了,她是說化了鬼回來要殺掉你的女朋友。
你交一個,她殺一個,讓你一輩子痛苦,以泄心頭之恨,她要我把這些話轉告你……”
我頓時感覺從發指至足尖都浸在冰海裡般,僵痛痛,涼繃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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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牛一哞
誰與爭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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