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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 緣(上) 安婷又在鬧了。 但我已下定決心不再理她了。 她要鬧,由她鬧去。 我偏不相信她真的舍得去死。 她以前也是這個樣子,動輒就鬧自殺,尋死覓活的哭哭啼啼,非搞到我精神崩潰不罷休。 她那戲劇性的自殺演出,諸如吃十顆八顆的安眠葯,在腕上割上淺淺一刀, 關上窗戶開煤氣……結果當然都沒有死去。 起初是我不會讓她死,後來是她自己也不會讓自己真的死掉, 只是,老用自殺這招來要挾我,她不膩,我都厭了。 不但厭,且很憎。 這實在是愛情的致命傷,可是,卻仍然不是我們份手的導火線。 我絕不是一個見異思遷,貪新忘舊的男人。 雖則我對安婷的愛,已逐日的淡褪、消失,剩下的也僅僅是一種責任感, 也就是這他媽的責任感,叫我忍忍忍忍忍忍繼續和她同居下去。 開始和安婷來往的時候,我確實有和她結婚的欲望和衝動。 那時我是愛她的。 噢不,形容貼切一些,應該是我非常非常的愛她。 我愛她,愛到一個地步,對她千依百順,她的話,我視為聖旨;她一皺眉頭,我驚慌失措; 她一下令,我萬死不辭;她一個微笑,我粉身碎骨。 我愛安婷,連命都可以不要。 她也幾乎要了我的命。 不過這是後來的事。 說回以前我初識她的那段日子:我是在一間會計公司做帳的,辦公室在二樓, 樓下是間西餅店,安婷就在西餅店當收銀員。 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吃餅乾和蛋糕,所以樓下的西餅店開張營業了整整半年久, 我都沒進去光顧過,一次都沒有,也因此錯過認識安婷的機會。 直至有一天,住在第一花園的姐姐打了個電話到公司來,叫我下班後上她家去吃飯, 說是慶賀小外甥的三歲生辰,我答應了,下班時便準備去買份玩具什麼的禮物, 待下樓來,才曉得下著傾盆大雨,於是就站在西餅店門前避雨。 因見櫥窗裡擺滿各式各樣精致的蛋糕,心念一動,便推開西餅店門, 門口處,我先還沒聞到濃濃的餅香,已經瞧見立於收銀機處的一張俏臉。 那晚上在姐姐家,我嗒然若失,心不在焉。坐立不安,對著送給小外甥的生日蛋糕發愣, 腦海盡浮動著伊人收錢的那一雙勻稱的手,有一種柔軟的美。 我二十五歲的人,還是生平頭一遭失眠。 伊令我神不知所在,魂不知所在。 第二天,我便展開追求的攻勢。 一日一束紅玫魂,一束十二枝。因為十二枝代表愛慕。 我足足送了半年,直至安婷示意停止,說是不如把買玫瑰花的錢省下給她作零用, 我的玫瑰花攻勢才告一段落。 當然,在我送花送到第九天,安婷便赴約了。 第一次約會,我帶她到聯邦酒店的旋轉餐廳吃西餐,後來送她回家, 她跟我說了再見轉身就要進屋時,卻被我拉了回來,擁她入懷,吻了她,在那芬芳的夜色裡。 如此約會了第三個月,安婷便已經是我的人,她把她的初夜給了我。 那晚,我把整張臉伏在她的肩膀上,臉頰在那裡輕輕揉搓著,無限的依戀,我向她求婚, 她沒拒絕,卻也沒答應。但她表示不妨先同居一段日子。 原本兩人都是租房住的,既共賦同居,我索性掏出一筆積蓄,付了頭期款項, 然後又向銀行貸款,在姐姐所住的第一花園買了二套房,又裝修一番,便開始與她雙栖雙宿。 我們同居了整整三年。 頭一年,快活如神仙。 後來的兩年,唉—— 都是我寵壞了她。 所以稍有不順她意的時候,她便“發爛渣”了。 她發起脾氣來,簡直不可思議,摔化妝品,砸鏡子,誠屬小兒科,最恐怖的是鬧自殺的時候。 往往為了一丁點的芝麻小事,她便用死來威脅我: 例如有一回,早上出門時答應晚上陪她看七點半場的電影,但因為會計公司臨時加班, 待回到家已是一點了,剛踏進屋裡,便嚇得我魂飛魄散, 但見她一邊流淚一邊用我的剃刀正準備備朝手腕處割下,若我遲回一分鐘, 後果可不堪設想。 那次,我賠盡小心,另加一枚珍珠戒指,才叫她破涕轉笑。 又有一次,小外甥上門來玩,不慎打破了她一瓶香水,她不由分說便是送上兩記耳光, 我氣不過, 講了她兩句,當下地便把自己鎖在沖涼房裡,久久沒有聲響。 我慌了,撞開門,已見她服下半杯的肥皂水,結果送去洗胃。 這以後,我再也不敢講她一句的不是。 還有一次,我如常的到西餅店去接她放工,但是店裡的人卻說她有事先走了, 那晚上她過了深夜十二點鐘才回來,害我等得又累又氣又餓,卻壓抑著不發作, 只是用半開玩笑的語氣跟她說:“這麼夜才回來,去了哪裡呀?走私呵?” 她的反應是滿臉漲紅,大吼一聲,隨手抓了桌上一把水果刀, 便朝胸口要刺下:“你不信我,我死給你看!” 嚇得我:“我信!我信!”她這才放下刀子,帶著一抹陰笑冷冷地看著我。 安婷的自殺花招,三天五天耍一次,起初的確叫我心驚膽跳, 日子久了,便已麻木,表面上仍哄她,心底早識穿她的把戲。 老實說,後來的那兩年同居日子,我煩都煩死, 可是她那戲劇性的自殺演出,仍樂此不疲地鬧下去。 搞到有時面對她,心裡便老是起疙瘩,索性拿份報紙溜進廁所避靜。 是的,也只有那段坐在馬桶上看報的時間,千頭萬緒的煩惱才澄靜下來。 唉,如果不是與她有了肉體關係,因而有了責任,我可要把她甩了。 這也是為什麼在後來我不再把結婚的話題掛嘴邊的緣故。 婚是一定結的,只是能拖多久便拖多久。 幸好安婷方面,也沒催我。 到底,婚沒結成,我們便分居,噢不,分手了。 是我提議分手的。 因為讓我發現安婷對我不忠。 換句話說,我戴了綠帽。 之前我從來沒有懷疑過,盡管她常常藉口外出,一出就是好幾個鐘頭才回來, 但由於實在怕了她那自殺的花招,她不在身邊,我樂得耳根清靜, 也就沒去注意她的行動是否有異,反正只要我一出言干涉, 她又是安眠葯又是開煤氣的鬧一鬧,講真的,我可經不起如此一再折騰, 索性給她完全的自由。 我是在一次溫存時,因掃落了原先擱在燈幾上的安全套, 於是亮起床燈要伸手朝地板上撿起,燈亮處, 可以清清楚楚看見安婷的胳臂上、胸脯上盡是圈圈的瘀痕。 不是我的杰作。 不是我,那還有誰? 一切已明明白白。 安婷在外面,有別的男人。 我沒有罵她,沒有摑她,只是冷冷地道:“安婷,是你對我不住,別怪我無情, 我讓你多留一夜,明早你一定要搬走。” 安婷也沒哭,也沒鬧, 仿佛她那自殺的把戲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一切都沒有轉圓的餘地了。 那夜,我到姐姐處借宿一晚,翌日早上我回去,見安婷在收拾她的衣箱, 把梳妝台上的瓶瓶罐罐,安插在一疊一疊的衣裳裡。 她由始至終沒看我一眼,沒說一句話,把一串鑰匙擱在桌面上,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於是我恢復了王老五的生活。 和安停的一段情結束了,我不是沒有悲哀的,只是,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更濃。 可是姐姐並不這麼想,她一口咬定我在強顏歡笑,硬是要給我介紹女朋友。 那女子,是姐夫一位同事太太的表妹,名叫潔兒。 潔兒,人如其名,不染一絲塵埃,乾凈整齊得令人眼睛發亮。 她和安婷是完全不同類型的一種女子。 安婷活潑、花俏、任性;潔兒沉靜、端莊、溫和。 姐姐要撮合這段姻緣。 可是安婷的陰影太深,對潔兒,我縱有好感,也不想操之過急。 慢慢來。 所謂的慢慢,是約會不密,見了面,也保持一段距離,除了過馬路挽她的手之外, 我沒搭過她的肩膀,沒攬過她的腰,當然也沒吻過她。 如此三個月轉眼又過。 這夜,我和潔兒看完了九點半場電影,吃完宵夜,又送她回家, 再返回自己住處,都已是凌晨一點了。 門開處,我聽見一聲高一聲低的嗚咽。 是誰在我屋子裡哭泣? 哭得那麼凄哀,寂寞? 我亮開燈,但見安婷淚痕狼藉地蜷縮在沙發裡。 我氣得兩膝不住顫抖,胸膛一股氣往上涌,惡狠狠覷著她說:“你怎樣進來的?” 安婷低頭垂淚:“我……以……前……配……多……了……一……串……鑰……匙……” 我指著啟開的大門,下逐客令:“請……” 安婷向我露出乞求的眼光,聲音哀楚的:“我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找你的!” 我認識安婷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灰敗,如此黯淡過。 以前,她即使哭哭啼啼鬧自殺的時候,神情也帶著一抹勢焰。 我冷哼道:“怎麼?給男朋友甩了?回頭求我收留?” 安婷的臉色在一剎間蒼白如紙,她硬咽道:“……我……知……錯……了……” 我笑聲喋喋:“呵哈!知錯?以前我怎麼一心一意待你!你卻重重復復用死來玩弄我! 你要我原諒你,先學狗般用舌頭舐干凈地板,我才考慮考慮!” 我話剛說完,安停已是跪倒在地板上,真的學狗般伸出舌頭要舐去地板上的塵沙, 我愈發氣炸了,趕前一步,把她扯起身,但覺手一揮,便往她臉上刷了過去。 那一記耳光非常響亮。 安婷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扶了扶墻方才站穩了。 眼看她半邊臉燒紅了,但只管撫著肚子呆呆的。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腹部微隆。怕也有三四個月了。 我怔了一怔:“你有了孩子?” 安婷的眼淚濫濫地流:“四個月了,要打掉都嫌遲了,他又不認, 他說不一定是他的,因為那時我和你還沒有分手……” 我氣呼呼地:“要我吃死貓?我們每次都用安全套的呀!” 安婷哭得雙肩一聳一聳的:“我也是這麼對他說,但他就是死不認帳, 他趕我走,我現在沒地方去了……” 我這才注意到,角落裡擱著的一只衣箱。 我可抖衣亂顫起來:“安婷!我們回不去了的!” 安婷跪跌在我腳下,全身匍匐,頂額抵地,身子和哭音都在急劇地抽搐著: “我也是沒辦法才來求你,過去是我錯了,你讓我把BB生下,送人也好,賣掉也好, 然後我們從頭來過……” 我仍然是那一句:“安婷!我們回不去的!” 安婷萬念俱灰的表情:“你不幫我,我死定了的!” 又是死! 又用死來威脅我! 我當下冷笑:“如果你想死,那我建議你上吊,用原子繩索好,不怕中途斷掉, 上吊前最好也像藍潔瑛在‘義不容情’般化個濃妝,播段哀怨的小調,氣氛夠凄絕……” 安婷徑直地盯住我,那眼裡,有震怒、有哀慟,以及更多的寂寞:“我死了,你會後悔!” 我嗤之以鼻:“我後悔?你沒死,我才後悔!” 安婷顫巍巍地撐起身,抖怯怯地提起她的衣箱,走到門口, 回過頭來拋下深惡痛絕的一句:“我就死給你看!” 我“砰”的一聲巨響關上大門。 她要死,就讓她去死。 以為給安婷如此上門一鬧,會氣得輾轉難眠.不料剛上床,便呼呼入睡。 不過做了一個夢。 夢見安婷真地跑去上吊。 她上吊的那一副慘狀,要說有多恐怖便多恐怖;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 眼圈和嘴角都是發灰的,烏色的半寸舌尖斜斜吐出唇邊。 我忘記我是怎樣從夢裡醒轉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從夢裡醒過來的。 與此同時,鈴聲大響,在萬籟俱寂的夜裡,乍聽,只覺有一股不祥的陰氣圍攏過來。 我抓起聽筒:“喂!喂!”聽筒的另一端,是一片的死寂。 可是鈴聲仍在劇響著。 我這才醒覺是門鈴響動。 開門,門外站著兩個警察。 “請問你是沈安婷的家人嗎?” “不是,”我心裡只管一陣陣嗡嗡地發空,“但我認識沈安婷,她出了事?” “她在附近的一間公廁上吊死了……” “安婷呀,你死得好慘呵……”安哼,你怎如此傻……” “安婷,你狠心叫白頭人送黑頭人……” “安婷,你一定死不瞑目的了,呵呵……” “安婷呀!我的女呵!” “安婷我寶貝心肝呀!”…… 我踏著沉重的腳步,一路上由安婷年邁雙親的搶天呼地的哀嚎聲音伴著, 終於抵達醫院的太平間。 辦妥領屍手續,安婷的屍體被推了出來。 安婷的老爸顫巍巍地撲上前。 手劇抖地掀開蓋在屍體上的被單,喉頭嘎嘎地哭著,她老媽亦也撲前。 我瞧得再清清楚楚不過,安婷死後的樣子要說有多恐怖便多恐怖, 一切就如我在夢中所見,她的雙眼半睜著,臉色白得好怕人…… 我但感毛骨悚然。 顫栗間,但聞安婷老媽一頭哀哭一頭驚呼:“女呀!女呀!你有什麼心事未了,死了還握著串鑰匙……” 她的背原本就佝僂得厲害,現在因為痛哭哀嚎,身體愈更蜷縮成了一團。 我不覺一慟。眼光很自然便投向屍體的手看去,這一瞧之下,我愈發滿心疙瘩, 因為安婷的手仍緊握著一串鑰匙。 是我屋子的鑰匙! 她連死都要緊握著我屋子的鑰匙不放! 一陣不可抑止的驚悸,但更多的氣憤,沸沸揚揚直往上涌,頃刻間我也不假思索, 踏前兩步抓起安婷那冰僵的手,要取回我的那串鑰匙。 但是任憑我用盡吃奶之力,就是扳不開她的手指。 安婷的老父埂咽地問我:“是你屋子的鑰匙?” 我點頭。 安婷的老媽淚眼潺浮:“她死都握著你屋子的鑰匙,分明一心一意要回到你身邊……” 和安婷之間的恩恩怨怨,尤其是從怎樣分手到她上門求助的經過, 我都早已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的老爸老媽,當然,我建議安婷用原子繩索上吊的一節自是隱瞞沒講。 安婷是獨生女,深得兩老溺愛,在我們同居期間,我也曾多次陪她探望兩老, 而他們亦視我為女婿了,要不是後來安婷對我不忠,我的身份便嚴然他們的半個兒子。 只是現在,我和兩老的關係多多少少有點尷尬。 固然,安婷的死,令我忐忑不安,但我自問也仁至義盡了,安排她老爸老媽來港領屍之餘, 也答應協助兩老料理安婷的後事。 原本照兩老的意思,準備把安婷的屍體運返鄉下埋葬。 但一切儀式則免除,是因為安婷乃未出嫁的女兒,且又是上吊而死,並又懷了身孕, 老人家迷信,若沒有死者的弟妹子侄等幼輩哭靈守孝, 一旦進行吊喪、超度儀式,便會帶來噩運。 然而另一方面,兩老也深信不疑,沒有經過超度便落葬的懷孕婦女,死後一定陰魂不散, 尤其像安婷生前脾氣那麼剛烈,死又死得那麼慘烈, 往後她鬼魂回來邪祟鬧事更是無可避免的了。 那到底要如何辦理安婷的後事才為妥當? 兩老你一言我一句的,著聲淌著淚在一旁商量了老半天, 最後,走到我跟前來,雙雙跪倒,只差沒給我磕響頭。 嚇得我,一連疊聲地:“哎呀,伯父伯母,你們快別這樣,我擔當不起!” 安婷的老爸老淚縱橫:“是我女兒做錯了事,我代她向你認罪。” 我一嘆:“都過去的事,算了吧。” 安婷的老媽哭得山崩堤決一般:“我知道你人好,你就好人做到底, 你如果再幫我們這個忙,上天有眼,你會有好報的!” 我可真的是由衷之言:“能幫我一定幫的,畢竟我和安婷也曾經是一場……” “夫妻”兩字,話到嘴邊,卻硬生生咽回肚裡,改口道, “……相識……噢不……朋友……”自己都覺得好生面腆” 見我答應,兩老遂顫巍巍地撐起身,一人拉住我一隻手, 異口同聲地道:“我們就知道你一定肯幫忙的!你真的是大好人!” “到底還要我幫什麼?” 兩老卻忽然你推我讓起來。 “伯父伯母,有什麼事不妨直言,是不是錢方面有問題? 抑或希望我陪你們也同時送安婷的棺木回鄉一趟?” “如果你同意的話,安婷的屍體也不會運回鄉下落葬了。”安婷老爸如是道。 “怎麼?”我打了個錯愕,“改變了主意?” “我和老頭商量過,”安婷媽囁嚅道, “安婷死得那麼慘……況且又……大了肚子……死後會是猛鬼的……要是你…… 肯幫這個忙……用……用……她丈夫……的身分……給她開喪……讓她的陰魂…… 有個歇宿地方……九泉之下……便能安息……我和老頭……也不敢過分要求…… 你給她立個神祀牌在家裡……但求你認了她是你妻子……別讓她做……無主孤魂…… 她的屍體火葬後……骨灰寄放……在廟裡也無妨……你也不……吃虧的…… 你以後照樣……可以……娶老婆……” 我聽罷,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的女兒的……性格……我最清楚的……”安婷的老媽自管自道,聲音都抖了, “……她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去上吊……死後……還給……報紙登了新聞出來…… 她這麼好勝愛面子……的脾氣……怎吞得下……此番恥辱……她的……鬼魂…… 一定不肯……罷休……的……” 安婷的老爸且泣且言:“我們也只是打算弄個簡簡單單的儀式, 把安婷的屍體先送到香港哪一家的殯儀館都好,找班喃嘸佬超度, 封棺前你替安婷梳下頭髮,之後折斷梳子,便等於承認她是你的妻子,她只要有了這個名分, 便能堂而皇之進入輪回六道投胎做人去,要不,黃泉路上便又多了一個厲鬼凶魂的了……” 聽得我一顆心牽痛,扭曲著,也不曉得是怕,還是憐。 “好吧!我答應你們”我費了很大的勁,才吐出這番話話, 說完,但感背脊上涼颼颼地,原來是流了滿背的冷汗。 於是在商議後,便決定先把安婷的屍體移至殯儀館,接著也安排了超度和火化事宜。 準備妥當了,我便讓兩老守著安婷的靈柩,自己先行返家打個轉,稍後再趕至殯儀館去。 如此折騰了大半天,我也已累垮,一上床,便呼呼入睡。 造了一個夢。 夢見棺材店的工人抬了一副質料粗陋,價錢便宜的棺材進入殯以館:棺材是杉木的, 手工很粗,棺材面也沒磨光,凹凸不平,油漆剛干,烏沉沉的,一點光澤也沒有。 棺材倒是標準樣式尺寸,長長的橫在廳中央,頭尾翹起。 我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替死去的安婷凈身換衣裳,於是我要到後面燒了一鍋熱水, 復倒至益中,加些冷水,調到溫熱適中。 接下來的工夫,是準備把安婷的屍體揩抹個乾乾凈凈,她的屍體已經冷涼了, 噢不,形容貼切一點是早已僵硬了,且已泛了一層黑藍之色。 我脫下她身上外面罩著的白袍,可是白袍太窄,加上她腹部又隆起, 所以不容易剝掉, 因為安婷的手臂都已僵凍,要勉強扳起來才行。 最後我去找了一把剪刀,將白袍前後齊中間剪開,才將兩半白袍慢慢從她手上褪了下來。 我卷起了袖子,便開始替安婷揩抹起來,先由她的臉孔抹起。很奇怪,毛巾覆在她眼部輕輕抹下, 她那原本半睜的雙目便完全合上了。 接著毛巾揩到她嘴角處,瞬眼間,她那原本斜斜吐出唇邊的半寸烏色舌尖,也縮回口裡去, 然後我又抹到她的手,那只仍緊握著我屋子的一串鑰匙的手,但任憑我怎麼揩怎麼扳, 她那五只手指依然紋風不動的握拳狀,我不覺泄氣,猛抬眼,触及先前擱在一旁的利剪, 也下假思索,用剪刀尖端去扳開她的手指,無效,把心一狠,利剪便朝她手腕處剪去, 出乎意料的順利,於是我把安婷那只仍緊握著一串鑰匙的手掌,連掌帶鑰匙往窗外出力一拋, 尚能聽見鑰匙在窗外半空響動的聲音。 至此,我一顆心頭大石開始放下,正想輕松地轉身大踏步而去,才邁開兩步, 身後有一熟悉的聲音響起,噢!是安婷的聲音, 她在說:“你還沒替我梳頭折梳,叫我怎去見閻王呵?” 轉頭處,但見安婷依舊直挺挺地躺在那裡, 只不過,她已經合上的雙眼卻恢復原來那半睜著的樣子, 以及已經縮回口裡的烏色半寸舌尖亦再吐出唇邊,還有……她臉上有兩行水漬,恐怕是眼淚吧。 我忘記我是怎樣從夢裡醒轉的,但我想,一定是我在尖叫中從夢裡醒過來的。 與此同時,鈴聲大響,在幕色漸濃漸浸的光景,乍聽,只覺有一股不祥的陰氣圍攏過來。 我抓起聽筒,“喂!喂!”聽筒的另一端,是一片死寂。 可是鈴聲仍在劇響著。 我這才醒覺是門鈴響動。 開門,門外站著姐姐。 “噢!是你,阿姐。” “我找了你整天,都不見你人影,打去會計公司又說你沒上班,來了幾趟又不見你回來,” 姐姐瞧了我一下,“你是忙沈安婷的身後事去了吧?” “嗯。” “屍體領了?運回鄉去了?” “領了,不過停放在殯儀館,明天中午火葬。” “為什麼不是直接運回鄉去落葬?” “她老爸老媽的意思,是希望我用女婿的身分,給安婷開喪,別讓她做個無主孤魂……” 我話還沒講完,姐姐已厲聲打岔:“你答應了?” “嗯。” “你瘋了你!”姐姐大吼。 “有什麼不妥?”其實我心裡一直七上八落地在亂著。 “當然是大大的不妥!”姐姐焦灼多過指責, “阿弟,沈安婷是你的舊女友,她現在上吊死了,你瞧在以前的情分上, 幫她老爸老媽料理她的身後事,這也是應該的,但幫人也要有個限度,有分寸才可以呀!” “怎麼沒分寸?”我仍嘴硬,心底卻抖痛。 “像沈安婷這麼一個脾性,加上她又是這麼個樣子死去的,不消說鬼魂一定很猛的了, 你又何苦去招惹她呢?搞不好,弄到家裡雞犬不寧,人仰馬翻就不衰拿來衰羅!” “我想……安婷不至於這麼猛鬼吧……我幫了她,她理應……得以安息……”  沈安婷的厲害你又不是沒領教過?她生前已是勢焰囂張,死後更不得了!” 姐姐一邊講一邊急跺腳,我以前有個舊同事,就是那個娶了個暹妹的彼得,你也見過的呀, 彼得的弟弟,有個女朋友,兩人不知怎的鬧翻了,那個女的後來服了殺草劑死掉, 彼得的弟弟好生內疚,便答應娶那女的亡魂,把她的屍體領回家,用做丈夫的身分發喪, 結果他一片好心,換來是一世的禍端。 那個女的醋性好大,只要彼得的弟弟跟哪個婦女要好,鬼魂便上來大鬧一場, 搞得現在彼得的弟弟都絕了結婚的念頭,也不敢和任何女子親近,怕害了對方, 那女的鬼魂曾經把彼得的弟弟所結交的幾個女朋友,折磨得死去活來, 如果不是擔心家人受累,彼得的弟早把那女的神主牌砸個稀爛了!” 我冷汗淋漓:“果有此事?” “你是我弟弟,我騙你幹嘛!” “可是我已經答應了安婷的老爸老媽……” “你又沒有白紙黑字簽了同意書,怕什麼反悔!” “他們兩位老人家一定會很傷心很失望的……” “他們傷心失望,好過你惹禍上身送了命兒!” “阿姐!”但覺一股寒意直上心頭、腦門, 我哆嗦道, “安婷臨死還緊握著這屋子的一串鑰匙,任憑我竭盡所能, 都沒辦法扳開她的手指取回那鑰匙,我怕她會摸上門……” 姐姐的臉色倏忽蒼白如紙,欲言又止, 終於頹然喟嘆:“有件事,我原來不想讓你知道,怕你聽了會駭伯……” “什麼事?” “沈安婷上吊那晚,她曾打電話到我家去,她說她也打了給你,可是你不肯接聽……” 我打斷姐姐的話,“她打來的時候,我一定是在睡夢中。沒聽見電話響。” 一定如是,一定。 姐姐繼道:“沈安婷在電話裡哭哭啼啼,她說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說你做人太絕太狠, 以前疼她如珠如寶,現在卻見死不救,不但見死不救,還叫她去死,最好是去上吊, 建議她用原子繩索一次過斷氣……” 我垂下頭。 姐姐仍在說,只是聲音漸沉漸硬:“……沈安婷最後在電話裡發下毒誓,她說要死給你看, 化了鬼也不放過你,噢不,我說錯了,她是說化了鬼回來要殺掉你的女朋友。 你交一個,她殺一個,讓你一輩子痛苦,以泄心頭之恨,她要我把這些話轉告你……” 我頓時感覺從發指至足尖都浸在冰海裡般,僵痛痛,涼繃繃。 http://lib.tai-land.net/index.php http://www.tai-land.net/hometown/ -- 狂牛一哞 誰與爭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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