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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轉錄自 story 看板] 作者: astigm (艾斯廷格門) 看板: story 標題: [中篇] 24(二) 時間: Tue Aug 21 22:55:28 2007 某月某日 下班等著紅燈,六月的傍晚,天氣陰沉。隨著颱風外圍環流 的到來,風不斷的吹打在我的手臂上,拍打著我的衣服和褲管。 端午已過,算是夏天了,但這樣的天氣會讓我和秋天混淆在一起。 秋天只是過渡,它和冬天沒有清晰的界線,在像我現在這樣等著 紅燈,像這樣望著前方陰霾的,從握著摩托車把手的間隙中,小 心翼翼的依附在風衣上,在下個號誌閃動時,路肩的喘息的雜草 立即起身高呼:冬已至。四周高矮的房舍有如戴孝似的忍受著頂 上的塵埃,騎樓下等著公車的人群不禁退縮,柏油路面上的坑洞 在意料之中的繼續保持著沉默而無人異議,在我一陣哆唆後,秋 天就這樣結束了。 然而現在是夏天。 越來越多的交通號誌改用新式的LED燈泡。這種號誌台北最 多,像是台南高雄等地的號誌有些也會搶流行換上,但是比例不 高,而且可能是經費的問題,使用的LED燈泡的數目少而顆粒較 大,不像台北的較為精緻而排列縝密,數量大概只有台北的一半, 色澤亦不甚乾淨,好像沒睡飽似的。 而以往的紅綠燈就是一個傳統燈泡再加上一個外蓋,隨著時 間的老舊或不良的品質,顏色越來越暗淡,特別是很陽光的白天, 很難分辨二十公尺處的燈泡到底是發出什麼樣的光芒,而在夜 晚,有時又會見到幾盞壞去的號誌,僅用殘餘的另一半顢頇的工 作著。颱風過後,這些號誌被吹的東倒西歪,整個燈誌的基座垂 了下來,像是大家閨秀被賊人玷污,悲憤的懸樑自盡一樣。有些 玻璃外蓋可能是被捲起的租屋看板打破,靦腆的露出裡面的燈 泡,沉舊的、宿命的從破掉的窗口向外眺望外頭隨風飛濺的雨水。 兩側的行人號誌則是用LED的燈泡,外加上誇張的動畫。畫 面中的人越走越快,好像是要跌倒似的在跑著。不斷跳動的身影, 在灰色而充滿涼意的下班時刻十分突兀。不耐煩,我抬頭看著遠 處的紅綠燈。那是使用傳統燈泡的紅綠燈,紅色的光芒在號誌週 遭延伸,溫和而輕柔的擴散著,車道上的車群穿流不息,但並未 影響到號誌對他自身的品味,我緩緩的反覆來回的轉動著我的頸 部,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光芒會有不同的長度。連慣起來,就像 是在風中不斷在飄盪的髮絲,是微風,從不同角度而來,即腰的 髮束緩緩的擺盪,身體也是徐徐的在移動著,彷彿空氣變成膿綢 的膠狀物般,無法順遂的行走。不,更像是走在水裡,水波蕩漾, 漂浮的落葉帶著森林的氣息自唇角滑過,髮絲隨著步伐在水面下 擺動,水面下冰涼的溫度,隔著衣裳傳遞給我的身體,很涼,但 不冷,週遭不是很安靜,雜帶著各種聲響,但隨著身體徐徐的步 入水中,那些聲響漸漸淡去,彷彿水面上有股磁場可將外來的雜 音阻絕。那麼是否有顆磁鐵心座落在湖泊的中心?那裡是磁性最 強的地方,若走到那我是否可完全將外界的雜音都阻絕下來?我 一步步的向前走,場景越來越迷離,遠方還是閃著紅色的餘輝, 像是冬天阿里山上的繁星在閃耀似的。 轟然一聲,星斗不見了,湖水也不見了,我沒有披著長髮, 眼前是盞明亮的綠光。四周車水馬龍,夾帶著刺耳喇叭聲。我急 忙催促著油門上前,擺脫後面另人厭煩的聲響。我又回到了現實, 以往的新式燈號號誌總讓我覺的目標清晰而明確,然而今天我看 著路口的這個傳統燈泡的號誌卻感到親切而熟悉,像是古老的石 階見證我的每個思維和行動,若壽命已盡,就逕自暗淡壞去。孤 獨一人而沒有夥伴。 她可以解救我嗎?我一如往常般的嘆息,無奈引擎聲響轟 隆,沒有人聽的到。 某月某日 我幾乎整夜沒睡。眼睛很痠疼,但身體卻很興奮。我在床上 不停的翻來覆去,想著明天可能會碰到每個細節。我穿的得不得 體?會不會顯的不自然?錯過了約定的時間怎麼辦?她會不會不 願與我相認?夜很沉靜,鬧鐘裡頭的秒鐘擺動聲響清晰。時間過 的很緩慢,這個夜晚相當漫長。 想睡覺,但天花板卻被看的一清二楚。睡不著,大腦像是自 山崖被丟下,萬有引力持續的作用在腦袋上,加速,加速,不斷 的加速。想太多,動作太快,越過了起伏的胸口,超過了緊湊的 心跳聲,沒有理性,沒有邏輯,思維呈現失重的狀態。電腦在呻 吟著,電源供應器的風扇轉速逼迫著我的思維。風扇規律而認份 的在旋轉著,很純粹的,近乎一種病態般的專注。OP盯著各式各 樣的產品,檢查它們的外觀,記錄著它們的品質。貼著防震泡棉 的白色桌面上,被黑色奇異筆劃分出不同的區域,產品被分類著, 幾乎是種反射動作,就將產品推往不同的角落。沒有辯駁,沒有 個人的喜好,就是單純的被分類,被貼上標籤。我在想她,病態 的,沒有邏輯的,像是種反射動作的在想,在想。。。 感覺過了很久,再次起身看看鬧鐘。很沮喪,才過了五分鐘。 對她的思念,像是播下的種子,在歷經季節的交替後,我已無法 控制它自土壤裡竄出。它的力道很大,很有軔性,像是藤蔓一樣 纏著我的身體,鑽入我的大腦。八個月的藤蔓可以長的這般巨大 嗎?我像是個人偶被任意的左右著,不聽使喚的在床上翻來覆去。 不知道這個夜何時結束,音樂已反覆的開關好多次了,我仍 然找不到對的頻率。什麼樣的音樂適合這樣的夜?我試著聽PJ Harvey,然後是Patti smith,又聽了Nico,但沒有用,我像在被遺 忘的山間小徑上行走,長滿青苔的石頭散落在四處,背著鮮紅色 的花紋的蜘蛛在枝幹間結網,粗大的螞蟻在腳下的落葉和乾掉的 樹枝下爬行著。背負在右肩上的行李不斷的滑落,我手忙腳亂的 在巔跛的路上搖晃著。 是PJ Harvey的The dancer,屋子彷彿也被染成玫瑰花般的殷 紅,在這樣的深夜,我期待著救瀆,他一定得被釋放。。。以前 的禮拜日,總是要集合起來上聖經課,大家聽著來賓講著親身的 經歷,如何的遭受不義和苦難,如何在絕望中禱告並獲得力量, 大家一起低頭禱告,一起唱著歌。記得有首歌是在描述一隻迷途 羔羊,在險惡中經由神的指引走出死蔭幽谷,在高中帶著一點猶 豫的禮拜日,我雖也扮隨著旋律而吟唱,但直到今天才能體會那 種心境:我是羔羊,在雙十夜迷失,她是唯一的燈火,在我死寂 如廢墟中的心裡。 還是睡不著,我離開了屋子,不知不覺的來到了甲板上,跟 著大家一起將魚網收起。拉著拉著,手掌已磨出淡淡的血漬,胳 臂和小腿的肌肉炙熱如火,手臂上露出一條一條的青筋,汗水自 額頭滲出,沿著臉龐滑下浸濕了我的褲襠,腳踝旁的魚網糾纏在 一起,疊起來已到胸口的高度,但網還是沒有收完,引擎噗搭噗 搭的在運轉,低沉的喘息聲夾帶在海風中間。 我被鬧鐘的鈴聲驚醒。六點了,我不知究竟是何時入睡的。 那個夢很真實,海水潮濕的味道似乎還停留在我的鼻內,就像是 分明沒抽煙,但在半夜裡卻會聞到陣陣的煙味,輕飄飄的不知從 何傳來。我也一直搞不清楚,到底是隔壁的鄰居在寒流來的晚上 打開窗戶抽煙,還是因為過世親戚的魂魄又再度到訪所致。就當 作是夜晚太深所產生的幻覺吧! 睡眠不足,四肢的肌肉酸疼而無力,但精神很亢奮。我換上 昨日晚上準備好的衣物,在鏡子裡頭為著臉上尚未完全消去的青 春痘皺起眉頭。窗外的陽光透射進來,我撩起百葉窗探頭看著窗 外,那塊在建築物屋角與屋角間露出一小角的天空。今天是晴天, 是耀眼的有點令人嫉妒的藍。 星期五早上的七點,走在人潮尚未擁現的道路,路上還遺留 著晚上的那種清爽,陣風吹起,樹上的枝葉沙沙作響。陽光自茂 葉的間隙穿過,灑在路肩旁零希的落葉。低頭望去,可以清楚的 看見葉面上細緻的紋路。現在的心情很平靜,昨晚的不安已褪去, 可能是因為一切越來越明朗的關係,不論是天候、街道,以致於 我和她相約的時間和地點,越來越接近,越來越清楚。 火車的在軌道上行駛著,沒有一般平面道路上的擁擠的選 擇,它只能向前,沿著既有的軌跡奔跑。在車上靠著窗口的位子, 看著不斷往後拋去的影像,就像是我昨夜的大腦一樣,我追不上。 所謂的回光反照大概就是這樣的速度吧!每種影像可能都有其獨 特的索引,在快速瀏覽的過程裡,影像細緻的部份並未予以保留, 然而那些索引卻被保留下來,索引和索引又組合成新的、一個從 未見過但卻很熟悉的影像,來自於潛意識,過去歷史足跡的再現、 重組,或是心理面的投射。 影像突然斷掉了,帶著尖銳的鳴笛聲,兩列車交會而過。頓 時覺的有些呼吸困難,是車速太快了嗎?還是我的視覺神經沒辦 法熟悉這樣的場景呢?距離太近,而閃動的速度太快,眼睛在無 法適應的情況下,壓迫到我的鼻息。我被鐵軌振動的聲響迷惑住, 不禁將頭往左靠去,時間感覺很漫長,我竟無法直視。她現在在 做什麼呢?坐在床頭看著窗外的景色嗎?還是網路上玩著遊戲? 她能瞭解到在我眼前晃動的影像嗎?有時會聽到火車出軌或是在 平交道上與貨車擦撞的新聞,今天會發生嗎?若是,那我眼前的 影像將不會晃動,將成為靜止的、破碎的、帶著血紅的景色。低 沉的哀嚎,尖銳的嗓門,眼淚和汗水將氾濫整個車箱,這可能就 是我的旅程的終點。而她會知道嗎?她甚至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她可能也不會注意新聞,對她而言我只是個失信的人罷了。我不 願意,我想要見她。不管火車發生什麼意外,不管路還有多長, 我必須見她,在此之前,我哪也不去。 聲響突然停止,陽光刺進了窗內,會車完畢,一切又恢復成 原狀。遠方的山頭依舊青綠,窗戶玻璃反射出鄰坐乘客熟睡的面 容。火車內斂的擺動著,可以清晰聽到車輪駛過鐵軌交會處的趴 搭趴搭的聲響,規律的猶如自己的心跳。一切又回到清晰的脈絡 中,很清楚,很愉悅,就是這樣的細緻在今天失而復得。電子手 錶上跳動著時間是十一點十一分零一秒,這是我最喜愛的讀秒方 式,在不預期的情況下,發現數字間的巧合在蘊釀著,然後靜靜 的等待,在秒針指數顯示在十一秒的時候,火車駛入高雄縣的線 界的車站。我覺的今天以後彷彿一切都會變的不一樣。 隨身聽在上車後的兩個小時就沒電了,晃動的車箱內我也沒 有仔細閱讀帶出來的小說,只有嚼著口香糖看著窗外一個個不知 明的車站駛過。我無法理解在那些車站裡候車的人們,無法想像 和我相距數百里的人們在做什麼,而等我下車候擠身於月台的人 群中,緩步的向前行走時,我發現我也是不被理解的人。 正午時分,車站外頭顯得悶熱,電子看板上顯示著攝氏二十 八度。我和身旁的行人一同過了馬路,來到了車站對面的麥當勞 大門,我們約在這裡碰面。這裡站著四、五個人,有男有女,有 的結伴而來,有的則是和我一樣在四處張望著。鈴聲響起,她說 她看到我了,路肩上一個騎著車的女生在對我招手,她頭頂著安 全帽,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和白色的口罩,黑色的套頭上衣,領 口和袖口有著蕾絲花邊,胸前有簡單的幾何花紋。我走到她面前, 不知道要說什麼,我試著將笑容擠出,僅量作出開朗的樣子,然 後率性的撥弄著頭髮,時間好像停止似的,我發現我笑容越來越 僵硬,在雙唇漸漸張大快變成吶喊狀前,我勉強的擠出一句: 「你來囉。」 我完全記不下來她邊騎車邊為作的市區介紹,為了聽她說 話,我必須把身體往前傾,風揚起她的髮稍往我臉龐扎去。刺痛, 可比擬在雨中騎車的感覺,但不若雨那麼急促,而是低緩的,時 有時無的,可以觸碰,可以直視。約末十分鐘,車子騎到一個圓 環的角落,是間牛排館。 這間牛排館是她聽別人推薦的,餐館裡頭用餐的人不多,我 們選了一處靠窗的角落的坐下。 她沒有化妝,白淨的臉龐襯托出 黑色雙眸的深邃,睫毛高高的翹起可以一根根的數盡,高挺的鼻 樑配著飽滿的雙頰增加了她的傲氣,當她挑望窗外走動的人影時 的那種優雅的姿態,我多麼期盼自己是位畫家能永遠的將她補 捉,無庸至疑的,這是種很純粹的美。我感到自卑,在她美麗的 姿態下,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的顫抖著。 「伊~」她發出一個長音,像是笑容滿面的在打著哈欠一樣。 「怎麼回事呀?」 「呵呵!沒有什麼,不要理我,我有時就會這樣亂叫。我問 你優,你會不會覺的我很兇?我同學有時候會說我不笑的時候看 起來很兇。」 「我不覺的,我覺的妳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很有氣質。」 我正經八百的回答。 「真的嗎?」 她聽了噗嗤的笑了出來,燦爛的宛如夕陽下的花朵。相較之 下,接下來的餐點吃的索然無味。她就在我面前,伸手可觸。但 那這是個吹出來的氣泡,她在飄,緩慢的在空中移動著,而我不 自覺的從蹲著地上站起,伸出雙手成掬水的姿勢。我深怕一觸碰 她就會消失。不是像飛機在空中解體的那種爆裂,爆裂是有殘骸 的,是可以悔恨的。而她是氣泡,她只會消失,完全沒有蹤影。 我也不記得後來講了些什麼,不重要了。反正此次前來只是想見 她一面,讓我不會有任何的遺憾。下個月要出差去大陸一趟,我 覺得這趟大陸行是灰色的,我似乎會在空中解體,成為汪汪大海 中的一個塵埃。 快兩點了,她一邊用面紙擦著嘴角,一邊問我想去哪裡。 「西子灣。」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車子穿過一條條的街道,景色越來越像一般的鄉間小鎮,街 道也變的彎曲難行,兩個人乘著車子在不甚平坦的路面上跳動 著。我聞到了淡淡的腥臭味,彷彿來到市集裡販魚的攤位。攤位 上擺著各種魚隻,鮮紅的魚鰓,一張一合的嘴巴,和睜大不會闔 上的眼睛。那種臨近死亡的方式很痛苦,你必須直視著一切,看 著前來湊熱鬧的人,聽著他們的品頭論足。你沒有辦法閉上眼睛 喘息,沒有辦法咬舌自盡,不可能反撲,使勁的掙扎也只能在貼 著白色瓷磚的台子上跳動著兩下。舔著棒棒糖的小孩,頑皮的指 尖觸碰著你的身體,小孩的母親則非常熟練的在魚隻中挑選,抓 起一隻就丟向魚販,你被拋向空中後隨即落下,倒在另一群魚的 身上,你們彼此的眼神交互著,喃喃的嘴角,或是在呻吟,或者 是在道別,就和其它所有被陳列的魚一樣,在眾人面前裸露著身 體,等待著宰殺。沒有任何尊嚴,沒有選擇的餘地,打從你被補 獲開始,你堅強的生存能力就註定你得接受這等屈辱。 味道越來 越沉重,濃郁的鹹味衝撞著我的鼻息。事實越來越無改變,她在 前面變的沉靜下來,難道是和我一樣在享受飄浮在空氣中的鹽粒 嗎?還是在連續的彎道中感到了暈眩?突然,一個筆直的大道出 現,變的很光亮,很清晰。 再往前就是學校的大門,右側是座山丘,左側是防波提,隔 著提外再過去是不可見盡頭的大海,帶著黝暗的藍色,像是貼紙 一樣平貼在那裡,她駛向防波堤後減速停下。海很廣闊,特別是 在一連串的彎道後,遠處水面上有三四艘船隻沉靜的像是礁石, 一陣一陣的反射著陽光。很刺眼,我無法直視,不論是船隻上的 桅竿或是飄動的海面。 風很大,地上的啤酒罐被吹的在地上滾動著,發出間間斷斷 的聲響。雲層很厚實,像是舞台上的布幕那樣移動著。再一會兒 太陽就會完全被遮住了,那時一切都會很完美。在陰霾的天空下, 海面的船隻會顯得更抑鬱,好像是穿著緊身衣褲跑步著,頭髮垂 下遮蓋了額頭,眼角還可以瞄到垂在睫毛上的髮稍,那種感覺就 是抑鬱,經過時間的放大,再轉成痛苦。無法閃躲,所以只有全 盤的接受,最後愛上那種感受。 我喜歡著充滿抑鬱的海和船隻。 她仍坐在車上,連安全帽也沒脫。 「妳不下來看看嗎?」 我一邊跺著步,一邊心虛的問著。風很大,在海面和山坡之 間吹盪著。 她在搓揉著她的眼睛,似乎有沙粒跑進去了。我拿出面紙遞 上前去。 「沒關係,不礙事了。其實這裡沒有什麼好看的呀,就 是海而已啊。」 我的手在半空中顫抖著,陣風揚起,面紙從我的指尖滑落, 她輕輕的驚叫一聲,在來不及伸出手抓住之前它已在數尺之外的 地上翻滾,而我則呆在那裡不知該怎麼辦。一切都太突然了。她 不喜歡海。面紙脫離了包裝袋在道路中央散開,像是爆裂開的棉 絮,完全沒有軌跡似的在飄行著。它們比落葉更加輕盈,飛的比 落葉更為遙遠。若下過雨,它們會像落葉般會很認命的捲屈在地 上,但今天沒有下雨,它們飄的到路的另一頭,飄到找不到的地 方,就像是招魂時灑的紙錢。她依然坐在車上,面對著山,風在 吹,由於安全帽未卸下的關係,她髮稍翹起的更加突兀。而我面 對她,風將我的頭髮往後梳理著。我很喜歡風這樣的吹,很喜歡 這樣的海。我和她距離約末一個車身,兩兩相對,但看著不同的 地方。 我往防波堤走去,堤防上的護欄刻著各式各樣的文字,有彼 此傾訴著愛意的,有咒罵著他人的,感覺很混亂,很骯髒。我的 手心還是有點濕潤,試著將我的手在那些名字上來回的按耐著。 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阻波塊佈滿在堤防下,石塊上頭還依附著 一些瓶瓶罐罐的垃圾,在太陽底下散發著不同於海水的腥臭味。 雲層依舊厚實,但並未阻擋陽光,反而扮隨著遠方漁船的桅竿反 射著刺眼的光線,一閃閃的好像打著求救的密碼。這是在諷刺, 難以忍受。我好像是個白蟻,自甘墮落的往暗處的角落跑去,結 果被牆角的蜘蛛網所攔獲。我感到很失望,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電子錶傳來滴滴兩聲的整點報時。三點了,我也不清楚我們 在這裡到底有多久。是回去的時候嗎?我戴上安全帽走向前去, 她靜靜的把車子發動,我一樣坐在後座,兩個人一聲不響的往回 駛去。我感到茫然,我希望車子能告訴我我倆要往那裡走,但只 有引擎吃力的運轉聲。 「山再上去是哪裡?」 「十八王公廟。」 山頭上的樹沙沙作響,像是在竊笑似的。 回家的路上,我感到很困惑。我不太清處自己這樣做是否值 得,我好像得到了我一直想追求的東西,但卻又說不出來得到了 什麼。我看著窗外夕陽的餘輝,將四周的景物染成橘黃,車箱裡 有著和我一起進來的男學生和他女友通電話,提著飯盒的女子走 到位子上後從容的享用她的晚餐,隔著走道的婦人手上拿著今天 的晚報在閉目養神。很愉悅,很輕鬆,這就是這個列車的感覺。 但那不是我的。 我尋找合乎我步調的東西。坐在月台椅子上瘦骨如柴的老 人,張著嘴看著往來的人群,在母親懷中的小孩,哭紅了雙眼, 背著沉重書包的女學生,倚靠在燈柱旁茫然的看著車窗。我把目 光往右側的窗口望去,那裡是片堆滿雜物的空地,鋼筋散佈在地 上,水泥袋堆砌在鋼筋的旁邊,地上到處是碎石頭和數不清的工 具。風揚起了陣陣的塵埃,穿過夕陽射出的光茫,像是在遊街似 的,再往車頭的方向望去,支台起重機的支架以約末六十度的仰 角翹起,堅決的指著天際不同的方向。黃色的外漆從機身包覆到 支架上,讓人老遠就可望見。它們好像不屬於這片工地似的,不 須人操作,它們本身就蘊藏著豐富的生命力。 猛然,車身晃動了一下。開車了,我望著那五支健壯的手臂, 直到和它們擦肩而過,緊接來的是圍牆外成片的樹叢,隨著車身 裡的乘客一同搖擺著,他們是空有著肉身但沒有靈魂的生物,他 們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很難過,索性將窗廉拉上。我現在只屬於 這個列車,和車身一同在軌道上搖擺著,很疲憊,我癱在椅子上 不想動彈。昏沉間,我的靈魂藉此脫離肉身在空中飄移,附著在 在急速行駛的車身上,黏貼在不斷被鐵輪壓抑的軌道上,來到火 車出站時所看到那五支高舉的手臂。 透過窗廉傳進來的光線越來 越衰弱,而走道的光線越來越強烈,過了很多站,上車,下車, 車上總是維持很多的人,饑餓、僵硬、尿意,我感到很疲憊,很 失落,像是片自樹上掉落的葉子,但沒有地面,沒有盡頭,於是 它就一直往下掉。 某月某日 在她的引導下,摩托車穿過市區一條又一條的街道,街道上 人不多,大家都還忙著公務,忙著上課,但交通號誌沒有停擺, 規律的跳動著紅,黃,綠的三色燈號,這更加顯現出星期五特有 的寧靜。下午兩點,卻不若想像中的炎熱,太陽被雲層包覆,只 滲透出微微的黃色光線,打在愛河的水面上,河道兩旁的行道樹 屹立不搖,風跟隨著車輪在轉動著,在柏油路面上跳動著。 來到了山路上了,兩旁樹木高聳,枝葉在空中交錯宛如拍手 似的。 「伊~」 她像上次那樣偷偷的叫著,我撇頭望後瞧,安全帽 的外罩交互撞擊,換來我一陣尷尬。 「抱歉啦,你不要理我喔。」 「是風嗎?」 「嗯,我覺的好舒服喔。」 是嗎?這大概就是幸福的味道吧!引擎吃力的運轉著,油門 則被很緊促的扭曲,我們一路聊天,安全帽不時笨拙的碰撞,發 出噹、噹的聲響,每一聲都敲響著我的心房。 我們把車停在門口,步行向前,愜意的看著風景,吹著南方 的秋風。 「咦!有松鼠」 我順著她的手勢望去,只見對面路肩處隨風擺動的蘆葦,和 魁武的松樹。 「沒有啊!在那裡?」 「你看,樹下在動的那個」 「喔,看到了,好像猴子喔」 「唉呦,松鼠和猴子差那麼多。你看,松鼠的尾巴翹翹的, 那麼可愛,怎麼會像猴子呢?呵呵,它好像在看我們耶。」 我們坐在路旁的石磚上,風揚起她的髮絲,在我眼前飄動著, 好像是突然自林木間垂下的蜘蛛。我雙手撐著石磚將身體後仰, 避開了她狂舞的髮絲,得以看著她的右側的背影。太陽再度探頭, 高聳的枝葉在空中為我們掩蔽著,只有些微的光線自枝葉上滾 落,摔倒在我們四周。 這是所謂的世外的桃源嗎?沒有人打擾, 只有樹葉隨風擺動的沙沙聲,各式各樣的鳥鳴聲,和對面不斷擺 動的蘆葦。空氣中飄盪著來自青草以及林木群的陣陣清香,很平 靜,就像是小時候的星期日午後,從窗口眺望防火巷外某處頂樓 正曬著棉被的婦人,竹竿上擺動的衣服,和頂樓在上去的一片藍 天。我想一直這樣下去。 「你怎麼啦?」 「喔,沒有,我在發呆」 「你覺的很無聊嗎?」 「不會啊,我覺的很享受。」 「小時候覺得來這邊看這些花啊草的沒有什麼意思,可是現 在覺的看看這些東西也不錯。」 「嗯。你以後想來看,記得找我。」我鼓起勇氣對她說。 「你要從中壢過來喔?耶!好棒喔!有人從那麼遠過來陪我 耶。」 她笑了,不知道她是不是認為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 「走,陪我去看狗狗」 「哪裡啊?」 「往裡面走,有個流浪狗收容中心,裡面有很多狗狗,快起 來快起來!」 我突然的起身擾亂了石磚上的螞蟻的步伐。它們藉著觸角的 相觸傳遞的訊息,慌亂的在繞著圈圈。 壽山公園的流浪狗收容中心離大門大約五到十分鐘的步程, 中心外側有個紀念碑,用來悼念一些死掉的流浪狗。進去中心時 要作訪客登記,我看著她工整的字跡,默誦,我到那時才知道她 的名字。她在幫狗兒騷著癢,狗兒或者舔著她的手指,或者含著 她的手腕,我感到羨慕,我不如籠中的狗兒,我才是被籠網困住 著人。透過頭頂上的採光罩,撥去雲層的太陽清楚可見,它很驕 傲的在炫耀著,在嘲笑著我,狗吠聲此起彼落,它們有的拼命的 撞擊著鐵籠,有的則不斷用爪子在鐵籠上磨擦發出尖銳的聲響, 排洩物流過我腳下的排水溝,散發出另人作嘔的味道,我在昏眩 中感到濃烈的嫉妒。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沒有,這邊空氣不太流通,所以。。。」 「你不會是有氣喘吧?」 「啊,也不算啦。上個月有去看醫院,醫生認為我是氣喘, 可是我覺得應該不是。因為小時候也都沒有發過病呀,當兵的時 候也都很正常。大概是今年年初的時候吧,有時會突然開始發抖, 上氣不接下氣,像是作完劇烈運動,其實我也不是很確定,究竟 是先上氣不接下氣,以致於開始發抖,還是因為發抖而上氣不接 下氣。本來以為是天冷造成的,但直到夏天還是會遇到這樣的狀 況,才覺得可能哪邊有問題,最後才去看醫生。」 「你要注意身體才是,醫生有沒有給你開藥?你要按時吃才 行優。抱歉啦,只顧著玩狗狗卻沒注意到你。這裡的環境可能不 適合你,我們出去好了。」 「沒關係啦,你現在看到這隻狗是怎麼回事。」 我強忍的不耐,裝作很好奇的樣子分散她的注意力。 「這隻狗狗得了皮膚病,正在治療中。你看籠子上面的牌子, 上面說它來了兩個月,已經注射了預防針,現在正在治療中。」 「那你還逗它玩,不怕被傳染喔?」   「不會啦!我待會去洗手,用肥皂洗乾淨就沒事啦。」   她繼續在一個個的狗籠前逗留一陣子。她曾養過一些小動 物,有養魚,養烏龜,還有養小老鼠,小貓之類的。但她母親就 是不許她養狗。因為狗容易隨地大小便,而且一長大後會四處亂 跑,會亂叫。所以她只能來這邊看這些流浪狗尋求一些慰藉。我 該要感到開心嗎?我陪她來尋找一些她生活中不能得到的東西, 填補著她的欠缺。我該滿足才是。   快四點了,我們再騎車回到市區。她在一處座落在街角的全 國電子前放我下來,我試著說服她再多陪我一下,她說車子是偷 偷騎出來的,她父親其實四點就要用車,現在已經超過太多了, 得先回家問一下她父親看看是不是可以再出來,她要我在賣場裡 頭逛一逛,等她電話。傍晚的陽光從斜斜的角度打入店內,落地 窗、展示儲櫃、貼放在柱子上用來裝飾用的鏡子,無處不反射著 那暈黃讓人不禁想要直視,但直視不久又會感到刺眼的光茫。她 來電說很抱歉,她沒辦法出來,然後又說要我注意身體,要按時 服藥。   我寞落的在附近的街道閒逛,附近都是賣婚紗服飾的店家, 她穿怎樣的衣服才會好看呢?在種滿狀似椰子樹和鳳凰樹的分隔 島上等十多分鐘,還是等不到公車,索性招輛計程車離去。轉車、 轉車、再轉車,回到家已經十一點多了,明天還要上班,我感到 好累好累。 某月某日 清晨的鬧玲聲猛然將我從夢中驚醒,也罷,反正不是個好夢。 小時候做的惡夢多半和被追逐有關,在騎樓下玩耍,一不小 心滑到地下停車場的斜坡走道上,那上面還有一層層如鱗片般堆 砌的止滑塊,當兒時的我匆忙的想爬回上面的騎樓時,一對黥面 的男女向自暗處爬出,他們皮膚黝黑,頭頂的帽飾插著羽毛,穿 著傳統原住民的服飾,他們怒吼著我聽不懂的言語,一把抓住我 的腳踝往他們的巢穴拉去,我奮力的扭動我的身體及四肢想擺拖 他們,然而我卻滑落的更深,好像永遠也回不去了。地下停車場 對兒時的我是如此的深奧,我無法理解在彎道後面是什麼,只有 想像那裡面可能是食人族的巢穴,是野蠻人聚集的地方,有著我 無法超越的恐懼。這樣的夢我做了四次,一模一樣的,對於莫名 黑暗的恐懼。 另一個夢大概做了三次,我在奔跑,不知是什麼東西在追我, 但肯定是個可以被理解、被觸摸的生物,像是野狗或是老虎之類 的。我繞著小學裡的一棟圓形建築奔跑,可是腳步卻越來越沉重, 好像被什麼東西拖住一樣,很吃力,身體不聽使喚,一陣陣肌肉 酸疼的痛楚如此的真實,喘氣,焦慮,我在很無助的情況下甦醒。 有人在部隊集合時開槍,我迅速的趴下,緊緊的將臉貼在草 地上,子彈從我額頭上掠過,一聲聲的槍響像是雷鳴般,動也不 敢動,那時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膽小的人。 部隊臨時有一堆交辦事項,總是那樣的匆促,像被突然噴水 的水管淋濕而卻遲遲找不到開關,很慌張,心跳得很快,持續到 我驚醒。等到我仔細算算日期,再看看週遭的擺設,我才放心的 再倒頭睡去,我早已經退伍了,不須再為那些事憂心。 聽到雨水打在冷氣機機體外緣的聲音,又是陰霾的雨天,泥 擰的道路,混雜著路上黑煙與廢氣,我得在這樣的天候去上班。 她那裡應該是個陽光的早晨吧!她可能還正在熟睡,是睡在她男 友家嗎?還是如我夢中是睡在一個剛碰面的男子身畔?我是否像 風一樣,在將她髮稍撩起後就失去了蹤跡,還是只是不斷的弄亂 她整理好的頭髮,將塵土沾滿她的衣服?或許我對她什麼也不 是。我看著Kurt Cobain痛苦扭曲的神情,聽著快要被撕裂的聲音: 「My girl,don’t lie to me,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 night。。。」我 退伍許久,不可能學人家飲彈自盡,在這間用電熱水器的斗室我 連開瓦絲的機會也沒有,沒有一個橫樑能供我上吊,沒有足夠高 的高度使我可以從窗口躍出,我大概只能在冷冷的冬天裡升起爐 火,聽著Kurt Cobain悲愴的嗓音,在暖暖的熱氳中睡去。 七點了,胡思亂想了半個鐘頭,我匆忙的起身著衣,將冰箱 的麵包拿到烤箱裡,再將牛奶倒入杯中,待會用完餐後,我會穿 上鞋子,騎上車,走一樣的道路去上班,我可以遇期會碰到幾個 指揮交通的警察,幾盞紅綠燈,然後會在哪邊碰到哪個一同到來 的同事。。。一切都是這樣的規律。 路上各式的車輛交錯在一起,拖著長長車身的聯結車像是自 山谷滾落的蟒蛇,奄奄一息的跨在兩個車道上動彈不得,各種款 式的小轎車像是散佈在快乾涸的河床上的石頭,摩托車如水蛭般 茍延殘喘的尋找著石頭間的空隙,貪婪的小貨車像是隻飢餓的野 狗從巷道裡鑽出,急欲加入這沉沉死氣的河道。低垂的雲層積壓 在前方的大樓上頭,讓我想起農村男女頭頂著裝滿秋收的竹簍, 在崎嶇的路上,身體各處的關節嗤嗤的作響,呼吸沉重,腳步緩 慢,痛苦像是個慢動作播放的影片,一點一滴的呈現著。黑色和 白色的塵煙瀰蔓,空氣很污濁,天空很灰暗,今天是個髒髒的西 洋情人節。 已經兩個月沒和她聯絡了,我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去參加語 文訓練的課程,回到網路上再去接觸不同的人。但沒有用,我無 法忘懷。 我其實一直是在困擾她,她每天需要抽出時間和我說 話,找些不痛不癢的話聊天,我好像是她的經血,讓她不適,讓 她痛苦,她為何無法拒絕我?是擔心傷害到我嗎?還是母性的本 能想要安慰我?或者是我對她而言有某種罪惡感,譬如她曾經或 者還想要利用我?我不知道。 省道上的車子越來越多,我索性將車子騎往岔路上,路上少 了幾條線道,少了幾盞號誌,少了兩旁店家的看板,少了一些污 煙瘴氣,但多了一所小學,車子到小學附近會稍微擁塞些,要等 著指揮交通的老師,等著過馬路的學生,等著穿黃衣黃帽的糾察 隊把旗竿拉起。我四處張望著,路邊的雜草,帽子戴歪的學生, 車子裡頭打著電話的人們,我把視線放到斜對角的學校圍牆外 後,我的眼神被定在那裡。圍牆外的兩棵椰子樹下,停著一輛乘 載砂石用的貨車,車頭朝著道路,雨刷伏倒在寬敞的車窗下緣, 斗大的車燈穩穩的座落在窗下,車身下的幾個輪子很穩固的壓在 地上,黃色外漆的車斗,以大約六十度的仰角高舉著,好像隻要 補捉獵物的貓,壓低著身體,壓縮著四肢肌肉,屏息,逆著風, 等待獵物接近後縱身而躍,就是跳至最高點彷彿讓時間停格的動 作,就是那一瞬間,那是種力氣表現的極致,夾帶著慾望,壓抑, 像個高舉雙手的信徒,簡單而明快的曲線,沒有絲毫的優柔寡斷, 那種俐落的身段讓我讚嘆不已。這就是神蹟吧!它竟然是如此直 接的,果斷的向我襲擊,沒有給我任何空檔準備與適應,於是它 筆直而來,直撼心肺。 上班時很冷,我緊縮著身體,直到下班鈴響才發現我連一個 字也沒key in,我草率的建了幾個表格,完成幾篇簡單的報告才離 開。天色已黑,厚重的雲層從遠處的山頭很具侵略性的一直壓到 廠房的樓上,今天大家下班的比較快,停車場只剩下零星的幾部 車子,風將前方空地的雜草吹的很亂,讓我不禁想到她她扎著我 臉龐的髮絲。 岔路上只有零星的霓虹燈,三三兩兩的店家開著門,老闆娘 坐在櫃台上看著電視,我來到早上經過的那間小學門口前四處張 望著,但除了滿地的碎石外,空無一物。像是鬼魅般,只在不經 意情況下為你所見,等你揉揉眼睛,想再看清楚時,只有看到風。 樹隨風搖擺著,這是冬天,不是南方的某個熱帶的國度,不會有 棵椰子或是什麼的從樹上掉下,不會有其它另人感到興奮或是訝 異的事情,感動就這樣過去了,它不會再回來。很沮喪,遠處的 看板上壞了幾顆燈泡,但還是要死不活的在閃動著,高速公路上 的車子在奔馳著,車身劃破空氣發出讓人神經緊崩的的聲音,車 輪磨擦著地面在路橋的空隙在振動著,我坐在路肩,難過的想掉 淚。 晚上十點,看著火車站上頭的電子鐘在時鐘和溫度之間切換 著。精神有些頹靡,迎面而來的風讓我能清楚辨識方向,冷冷的, 不舒服,但讓我保持著清醒。準備駛入地下道時,看到有人在入 口處招著手,本以為是警察要臨檢,再駛近一點才看到是個穿著 雨衣,戴著安全帽的一般民眾,不知什麼原因在指揮著交通。地 上的街道有著各式霓虹燈,但一進了地下道只有黃色的燈光,全 面性的黃,從燈罩而來,從地面的磚道而來,從兩側牆面反彈而 來,甚至是從和你會車的車上反射而來。前面的彎道有兩個台車 倒在地上,一個人坐著用手遮掩著額頭上滲出血光的傷口,另一 個人倒在地上動也不動,安全帽掉落在約末兩公尺處的地方,一 灘不明的液體在兩台車之間,我不確定那是血還是油漬,光線很 黃很亮,但是一個路人的陰影遮到了那灘液體。我想停下來表示 什麼,想要試著協助他們,我可以打電話去醫院叫救護車,可以 叫警察來車禍的現場,我還可以做什麼?我不知道,在猶豫中車 子緩緩的駛出了地下道,同樣是穿著雨衣戴著安全帽的人在對另 一個車道的來車講:「前面有車禍」。 一股濕氣迎面而來,這味道像極了湖泊週邊所吹的風,似乎 是起霧了,十字路口上等著會車的車子,便利商店外頭聊天的男 女,在咖啡館用餐的情侶,我眼鏡的鏡面染上了一層霧氣,四周 變的越來越矇朧,越過旁邊這個鐵道後是處軍營,現在已是就寢 時間了,阿兵哥在做什麼?在棉被裡偷聽ICRT嗎?還是在廁所裡 看著分手信而掉眼淚?巷子裡頭的撞球店,客人還是絡繹不絕, 門前一樣停滿著摩托車,彎道上還是有輛破舊的轎車停放在那, 駛過一連串黑色的巷道,來到了大樓門口,停好車,刷卡進門, 電梯停在一樓,好像等我很久似的,但我選擇走樓梯,兩格 兩格的跑上去,手伸進褲袋裡掏出鑰匙,一邊脫鞋子一邊打開房 門,右肩一沉讓背包滑落,左手取下眼鏡,右上將安全帽卸下直 接丟在地上,拿起桌上的話筒,按下熟悉的數字鍵。 「喂。。。」 我不清楚自己的心理狀態,好像是個癲歇症的患者,抽蓄而 不能自己的手腳亂動,我不知道為何會這麼做,但我就是撥了她 的電話。 某月某日 我很難過,很難過。早上一起床就聽到水雨打在冷氣機外體 的聲響,於是我一如往常的穿起雨衣,在破碎而零亂的道路上騎 車向前。是諷刺嗎?為何今天剛好下雨呢?我不確定凌晨三點掛 斷電話時外頭是否已經飄雨,那時心情很低沉,眼睛很矇朧,折 皺扭曲成一團的面紙散亂在地上,淚是多麼突然,在鼻頭微酸後 無法抑制的流下。想起洗手時不小心打開蓮蓬頭的開關,慌張的 想把水關掉,拼命的轉呀轉,但是水勢卻越來越大;又像是小時 候廚房那個總是關不緊的水龍頭,不管如何使勁的往回轉,水滴 從孔隙間滲出,一滴一滴的流下,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像半夜 被不慎調錯時間的而狂響的鬧鈴嚇醒,伸手要將按鈕按下卻怎樣 也按不準。夜很深,我很緊張,但關不掉,我就是停不下我的眼 淚。 天空上的烏雲分佈出不同的層次,像是舞台上的佈幕一樣不 斷的在更換著,是誰在指揮著大家各就其位?是誰安排這一切? 我在紅綠燈的號誌前看著天空,在橋上看著橋下溪床被兩側雜草 吞噬。我心痛,很難過,就像是在旋轉的陀螺,終將因搖擺的幅 度越來越大而倒下,而發出哀怨的嘆息,終將停止。綠燈亮起, 我一路上在這樣的氣氛下往向走。 我在準備兩天後的報告,我沒有把握,沒把握在下午回家後 是否會好過點。才十點鐘,捱了那麼久才十點鐘,我無法想像中 午和大夥一起去吃飯會是怎麼模樣,我無法沒停止去翻動我的背 包,b任何輕微的聲響都會讓我誤以為是手機在振動,我著魔似的 相信她還會再打給我吧。在翻閱參考資料時,發現一本書的序文, 那應該是作者給予她太太的,我可有機會對她這樣說呢?草草準 備好資料,我將假單遞了出去。 回到了家後,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情緒很低沉,昨天的我 像是喝醉酒的人一樣,用很勉強的邏輯哽咽、說話。感覺到她很 疲倦,很勉強的支撐她的下巴在和我說話,她盡力了,但她真的 累了,我感受著她睡去的鼻息,聽著她在無意識的情況下用著簡 單的語助詞,「嗯」、「喔」回應著我的問題,我卸去所有的假面, 像是在教堂告解似的,這是最後一個凌晨,我聞到死亡的氣味道, 世界末日來了,我死定了。 她昨天最後說的話只是想安慰我,讓我放下電話好好睡個覺 嗎?或者是她的好友提醒了她什麼,讓她覺的自己是如此的自 私,於是不再打電話給我,漸漸忘記我的名字,忘了我的生日, 我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完全從她生命中消失。 消失,被人遺忘,我常想像那種由存在到完全消失的感覺, 慢慢的往天上飄,穿過大氣層,所有脫離地心引力的氣體迅速的 被稀釋著,好像將牛奶倒入茶水中一樣,白色的混濁會迅速的擴 散,布朗運動,毫無章法的如醉漢步行的方式在茶水中穿梭,奶 水不斷的被稀釋,顏色越來越淡,淡的被人遺忘曾有杯牛奶倒入 茶中。那不是融合,是被遺忘,被廣大而無垠的概念所遺忘。我 不願意,不願意被這樣否定。沮喪,我希望SARS的病例再多一些, 疫情呈指數的成長,直到世界末日。 晚上十點四十分。她在做什麼?在逛夜市,約會,或早躺在 床上睡著了?她有沒有想我?會不會打電話給我?「今生就這那 麼地開始的,走過操場的青草地,走到你的面前不能說一句話。」 「守住電話,就守住度日如年的狂盼,鈴聲響的時候,自己的聲 音那麼急迫。」「不管它要帶我到什麼地方,我的車站,在你身旁, 就在你的身旁,是我在你的身旁。」 是七點鐘。一切都凍結了,我不會再接到她電話,不會再和 她一起乘車,也,永遠不會她心心相印。 -- http://mypaper.pchome.com.tw/news/astig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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