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根菸 維珍妮 就在那天晚上，學妹打了電話來。 ─ 學長，最近好嗎？ ─ 啊！琳琳是妳！ 我們聊了聊近況，她的期中考，和我的社團。 不一會兒，我就聽出來不對勁了。 ─ 妳打電話我，不是只有這麼些事要告訴我吧？ ─ 嗯。喔。對了學長。我懷孕了。 她說得，雲淡風輕。 我嚇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可怕的沈靜橫在中間。 ─ 怎麼… 怎麼會這樣呢？… 你們到底是… ─ 學長，別這樣嘛，冷靜點啊。 ─ 你們… 這… 我怎麼還冷靜得下來？妳又怎麼能冷靜？ 這麼大的事？… ─ 我和傑說了。本來就不可能有的啊，不管是他還是我， 我們都不可能。所以我們要去拿掉。 ─ 啊？！ 琳琳的口氣，輕鬆得不像話，可是也不像是那種強顏歡笑， 只是很釋然，甚至是很快樂，就像是以前她向我陳述一切， 關於各種美好而且快樂的事情一樣。 琳琳同寢，有我的同班同學，說，琳琳請了一個禮拜的病假。 不知道去了哪裡。 那一整個禮拜，據說，傑也一堂課都沒有去教室， 甚至有傑的同班同學找到琳琳的寢室，託琳琳轉告他， 很多教授揚言，傑再不去上課，就要被扣考了。 星期五的十點，教育學分課。 這是開學到現在，我終於坐在『我的寶座』上了。 感覺很特別，我特別分心多騰了一份的筆記， 雖然我明明知道傑平常也是不抄筆記的， 但是，總覺得這樣的舉動，就像是在傑不在的時候，補上了兩個人的課一樣。 ◇ 聽到琳琳的聲音，已經又過了一個禮拜了。 教育學分課，傑一樣沒有來，（沒有來看我…） 我有一點落寞地又多抄了一份筆記。 感覺上抄得更用功，很多我自己明明已經知道的事情，我還是寫上了。 我猜，傑也許會想要看那份筆記。 到了下課的時候，我有兩個直覺都對了， 第一個，是老師果然又沒有點名。 戴著低低的鴨舌帽的的確確是明智之舉，果然老師並不特別注意到他沒來； 第二個，是傑果然來了，琳琳就站在他的身邊， 在教室的外面，等我。ꔊ ─ 學長！ 琳琳衝了上來，給我一個很深的擁抱。 我們足足抱在一起，大概半個世紀一樣久。 所有的同學從我們身邊經過，大概都不太能理解什麼回事吧。 傑就站著，手插在口袋裡，看著我們兩個人抱著； 我常常可以感覺到，人是不太需要語言的， 總覺得，琳琳就單單地抱著我的那幾分鐘裡， 她的心臟好像貼著我的，直直地說了好多好多的話， 她沒有哭，她一樣天真地單純，一樣開朗而沒有心機， 她的手指，手臂，小小的肩，在我的懷裡，都像在告訴我， 沒事了，沒事了，她很好，別再擔心了。 ─ 學長，陪我們去吃東西吧。琳琳一直吵著要吃牛排。 ─ 對呀對呀，那幾天躺在床上的時候，無聊就一直覺得想吃牛排。 學長我們上次家聚的時候不是講好，下回要吃牛排嗎？ ─ 好哇。好久沒家聚了。害我存了好一筆錢，都沒人幫我花呢。 去吃大餐吧！ 三個人，兩台摩托車。我注意到，在陽光下的車陣之中， 有兩道絲絲的光芒直直地映著晴晴的太陽和藍色的天空， 那是他們兩個人的左手指上，都多了一圈指輪。 映著所有天空的顏色，我覺得，我們都有六道翅膀在飛翔。 吃牛排的時候，就像是所有甜不完的小情侶一樣， 傑幫琳琳切牛排，琳琳一口一口地餵著傑， 傑也幫我切，琳琳也吵著要餵我，說是我出錢，是大爺，就得坐著張嘴。 吃完牛排，琳琳說，想去新店溪河濱公園，想去貓空， 傑就這麼依著她，要去哪，就去哪。 到了河濱公園的時候，天氣晴朗，琳琳突然說： ─ 啊，今天天氣真好，夕陽一定很美吧。 ─ 那，我們去海邊看夕陽好了。 傑說。 琳琳高興地跑了起來，我們在河濱公園高興地追逐，唱歌， 河濱公園真是一副天倫之樂的地方，有媽媽推著嬰兒車， 有小朋友在騎三輪車，有小弟弟小妹妹在學騎腳踏車， 有像我們一樣大的孩子在學騎摩托車， 還有人索性開了汽車進來，在彎彎曲曲地練車。 更有老人的輪椅，還有復健的拐杖。 在河堤上，我們並坐著。傑點了一根菸，也遞了一根給我。 ─ 這不是女生在抽的菸嗎？ 我驚訝著。 這麼淡，你怎麼抽得慣？什麼時候換的？ ─ 我最近發現的；沒有什麼菸味，有涼得像口香糖，爽啊！ ─ 這倒是。完全不像是在抽菸。一點感覺都沒有。 ─ 對呀對呀。來，你吐一口氣。 傑的臉突然靠近我的臉。 ─ 啊？要幹嘛？ ─ 來嘛來嘛！你吐一口氣，我聞聞看有沒有菸味啊！ ─ 啊？！ 傑就徑自把臉靠上來，我張著嘴，『啊』都沒啊完地驚訝著， 他的鼻尖已經在我的雙唇之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 真的沒有任何菸味耶。嘿嘿。 我紅著臉，突然想，剛才那一幕如果有人看見了， 一定會以為我們在接吻吧… 希望沒有人看見… ─ 啊！你們偷抽我的菸！ 琳琳的聲音冷不防在我背後響起。 ─ 啊！妳不是去上廁所嗎？ 我驚訝地說。 ─ 早就回來啦！ 她回給我一個燦爛的笑。 ─ 這是我又買的啦！因為覺得妳抽起來很好聞，所以我也改抽了。 ─ 對吧，聞不到菸味吧！呵呵！ 琳琳笑得像今天的陽光。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我尷尬地紅著臉。 ─ 學長，原來你也抽菸啊？平常都沒有看到你抽耶。 琳琳高興地說。 ─ 呃… 對呀，我會抽，但是就是不會上癮。 ─ 我們女生都是抽好看的啦。喏，這種菸根本沒有味道呀。 ─ 對了，學長。 傑問我。 你到底抽什麼菸啊，不是太濃，就是太淡。真挑耶。 ─ 很普通啦。 DUNHILL啦。 不過，也不是我抽，是我喜歡的一個人在抽這種菸。 我很喜歡它的香料的味道。其實我有的時候也會買， 自己不抽，拿來請別人抽，我喜歡自己的身邊有 DUNHILL的菸味， 感覺上，就像是他在我身邊一樣… ─ 哇！好浪漫喔… 琳琳突然說。 ─ 少糗我。我這叫哪門子浪漫？和你們的怎麼能比呢？ 傑一把攬起琳琳在他的懷中，兩個人笑著。 ─ 我和傑啊，我們兩個是天生的不合，我們的星盤完全不合； 他根本不像摩羯，我也根本不像射手。 唉呀，乾脆把星座什麼的都忘掉好了！… ─ 別忘別忘，不合就算了。 不合也是一種在一起的方法啊！這樣很好，我們天天有架吵啊！ ─ 哈哈… 現在想起來，那大概是我們三個人還在聚一起， 吃東西、看夕陽，吹風。 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機會了。 學了法文之後，學到了直陳語氣之後，就是虛擬式； 虛擬語氣常常用來表示希望，後悔，想像，期待，主觀的企盼， 『多希望那時…』 『如果那時… 有多好…』 我一直很希望這一個故事如果有朝一日被翻成法文的話， 裡面不要有任何虛擬式的句子。 學了法文，也學到一種時態，叫『過去簡單式』， 是只存在書面的一種時態，用來寫一個歷史的事件，和現在幾乎完全無涉的事。 很多童話故事書裡，『好久好久以前…』開頭的那種故事， 常常都用『過去簡單式』。 有一次讀到一個很簡單的句子，翻成中文是這樣子的： 『我這輩子的第一次愛戀，剛好也是我這輩子的最後一次， 這是很多年之後，我已經是一個很老的婦人的時候， 我才深刻體認到這件事。』 中文翻得很簡單，可是全部都用『過去簡單式』寫來， 竟然讀得讓我觸目驚心。 看起來，這個故事，就算不用虛擬式， 也少不了過去簡單式了。 早知道一切都沒有辦法再挽回了，我們還會那樣年輕一場嗎？ 吃完牛排，我們送琳琳回宿舍； 當天晚上，琳琳自殺了。發現的時候，已經氣絕。 （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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