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誌圖文版：https://cimonnomis.blogspot.com/2025/11/blog-post.html -- 棄卵求生很河狸 喜用動物做譬的伊索(Aesop)寓言裡也沒有放過河狸(beaver)，其中一則故事說道河 狸的睪丸入藥有奇效，每每為獵人帶獵犬追逐；為求自保，走投無路的河狸頗曉人意，往 往「自宮」，咬掉蛋蛋丟給獵人，逃出生天。伊索寓言流傳到18、19世紀，原版故事紛紛 改編為兒童讀物，童書化的過程中大部分少兒不宜的橋段都被和諧掉了，河狸自宮傳說也 在編寫者自我審查的筆下被消音(或者，河狸自己切掉的睪丸被打上「身體的一部分」的 馬賽克)。在19世紀以前環地中海的西方，河狸棄卵求生在不那麼性壓抑的古典時期與中 世紀卻是流傳頗廣。伊索講述的故事，其源頭可能來自埃及，後來又被編寫進古羅馬人( 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與埃里亞努斯[Claudius Aelianus])的著作當中，到了中世 紀變成流行的諧音哏之一：河狸之所以為河狸(castor)，就是從拉丁文動詞閹割 (castrare)轉化而來的──儘管這純粹是以訛傳訛；castor其實是希臘文的河狸，拉丁文 的河狸實則寫作fiber 。 在古典時期的犬儒學派當中，河狸為了自由不惜拋棄一切(連同最重要的蛋蛋)確實很 合乎該學派的做派。西塞羅(Cicero)給傳說加油添醋，說道被追捕的河狸不但會自咬蛋蛋 棄蛋潛逃，有的還會撩起一條腿、或者整隻翻過去四腳朝天，自行曝露胯下給獵人，表達 沒有蛋蛋的哀傷，已經切沒了別再追了；表演有時候是作戲，埃里亞努斯便說道河狸並不 是真地都切了，有的是縮陽入腹擺獵人一道。連文藝復興的巨匠達文西都少不了在他的筆 記裡給河狸記上一筆，特別強調蛋袋就是用河狸招牌的門牙自主切割(也就達文西有此獨 家秘辛)。在基督教的世界觀裡，上帝造動物也是在傳達神的旨意，河狸的行為也是教育 基督徒，面對惡魔的追捕，自行與罪惡切割，顯示清白之身是拯救靈魂最好的方法。因此 在修道院式的苦修傳統裡，河狸也象徵著貞節 、樸素、節儉、自我克制等價值。 當然，除了說教之外，古典時期一直流傳到19世紀的河狸蛋蛋傳說主要是著重其藥用 價值。古希臘的醫學鼻祖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很早便在其醫書中提及河狸蛋蛋的療 效，老普林尼則說它可以治療暈眩、顫抖、脹氣、坐骨神經痛、腸胃不適、牙痛、頭痛、 便祕、癲癇，服用其碎屑或調酒飲下。11世紀萊茵河的修道院女院長賓根(Hildegard von Bingen)也建議以酒配服河狸卵脬，可以退燒。蛋蛋的療效越傳越誇張，幾乎變成萬 靈藥，痢疾、排尿不順、腸道寄生蟲、肋膜炎、痛風、肝硬化、風濕、失眠、視力不良、 歇斯底里、記憶喪失、精神錯亂、蛇蠍蜘蛛毒等等都在河狸春袋的治癒範圍之內 。在18 、19世紀，河狸子孫袋則被說成是能改善呼吸困難、面色潮紅、皮膚乾燥、心急焦慮等症 狀。 長久以來，西方人也在藥學實踐中吃什麼補什麼、直觀判定藥物療效。就此而言，以 河狸蛋蛋治療歇斯底里其實比較出人意料──歇斯底里一直以來被認為是婦女獨有的症頭 ，是因為子宮在女體中到處漫遊位移引起的，因為子宮(hystera)，所以歇斯底里 (hysteria)。而大部分勇猛雄獸的隱私部位通常用來治療男性隱疾或者壯陽回春。早在希 波克拉底的時代，便曾建議用乳香、蠟、桃金孃葉、(河狸睪丸製成的)河狸香 (castoreum)、豬油、公驢糞混合製成薰香，用以蒸薰婦女私處，可以薰開「硬化」的子 宮。老普林尼則說婦女跨過河狸香或者河狸本狸非常危險，一定會流產。另一種理論認為 歇斯底里是精液或經血的腐敗導致，10世紀的穆斯林醫師伊本．賈扎爾(Ibn al-Jazzar) 建議的治療方法便包括給子宮塗上香油、讓病婦吸入河狸香、焦油、燃燒羊毛的煙等等強 烈氣味，便可排出體內腐濁之血。一直到19世紀，河狸睪丸還是被建議用來治療歇斯底里 。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信這套。啟蒙時期，富於實驗精神的愛丁堡外科醫生亞歷山大 (William Alexander)也早已耳聞河狸香治療不孕、閉經、還可以墮胎的奇效，他在1768 年做了一連串人體實驗，儘管劑量不斷增大，一周之後他只得到河狸香幾乎沒有效果的結 論，根本不配作為藥物。1822年，萊比錫的約爾格(J.C.G. Jörg)醫生也給26名患者做了 類似的實驗，除了過分強烈的氣味之外毫無療效。費城的醫生埃伯勒(John Eberle)還不 死心，以為這是因為受驗者不是「患者」的緣故；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即便有效，河狸香需 要非常大的劑量才有效果。19世紀河狸香的療效得到越來越多否證，以至於有的美國醫生 開玩笑，說道要是騷味越重越有效，我們還有臭鼬呢。 河狸自宮傳說的謬誤不僅於此。大部分哺乳動物都具有可用來標示地盤、吸引配偶的 腺體(如肛門腺)分泌異味；河狸的特殊之處在於，除了肛門腺，他另外還具備可以分泌異 香的另一對河狸囊腺(castor sacs)──是地，一直以來都搞錯了，分泌河狸香的不是睪 丸，而是長得很像卵脬的另一對腺體；真正的雄性河狸睪丸其實縮在體內，連同陰莖(有 陰莖骨)在內，必須從隱藏的皮下翻出來才能交配。河狸囊腺是雌雄兩性都有的器官，實 際觀察過的古人應該會很詫異河狸的性別到底如何分辨──當然這問題也可以隨便瞞混過 去，畢竟當時的西方人也相信野兔都是雌雄同體，或者是孔雀肉永不腐壞、獾的四肢左右 兩側長短腳站起來歪一邊等等鄉野奇譚。 所以，比老普林尼稍早的羅馬醫生尼格爾(Sextius Niger)，早在公元一世紀就根據 他的解剖學觀察否定了河狸自宮的可能性。16世紀的法國醫生隆德萊(Guillaume Rondelet)以其精湛的技術解剖了河狸，十分肯定分泌河狸香的是另一對腺體而不是睪丸 。17世紀的法國藥師夏哈(Moyse Charas)也解構了河狸刨牙自宮的可能性，因為河狸的脂 肪實在太多了，解剖學上河狸腦袋怎麼仰臥起坐也搆不到牠的私處。 那麼河狸香的療效是否也完全出於虛構呢？也不竟然 。許多植物為了防禦草食動物 的掠食，演化出能夠合成有毒物質的組織，以化學戰勸退食草獸。相對來說光吃草的動物 就得演化出處理毒素的能力。河狸的特殊之處在於牠不但適應了毒物，還儲存起來加以利 用──柳樹皮中富含的水楊酸(salicylic acid)、歐洲赤松 (Scot pine)中含有的苯酚 (phenol)、櫻桃木(black cherry)裡頭的苯甲酸(benzoic acid)、棉木(cottonwood)裡頭 的兒茶酚(catechol)、美國赤松(red pine)裡的對苯二酚(hydroquinon)，不但是河狸香 當中也具有的成分，同時也是有醫療價值的化學成份。眾所皆知，水楊酸藥物就是阿斯匹 靈；苯酚常用作止痛藥，苯甲酸常用來治療真菌引起的皮癬，兒茶酚可用來製作殺蟲劑， 對苯二酚則有美白效果。河狸香的成份構成並非毫無用處，主要問題在於，這些有效藥用 成份的含量太低了，要確實發揮療效，需要不成比例的大劑量。 時代邁入最近五百年，河狸棄卵求生的寓言不但逐漸被破解，也迎來充滿諷刺意味的 翻轉──河狸被看重的不再是子孫袋的醫療價值，而是其毛皮。大部分哺乳動物的毛皮都 分為內外兩層，外層毛髮保護下的內層是纖細的毳毛，防寒主要靠得其實是內層。河狸皮 的內層毳毛比其他哺乳動物皮毛更為優勝，箇中原因，在於其毳毛有許多倒叉，經過仔細 處理後能緊密糾纏，無論做成如何奇形怪狀的帽飾都難不倒它，而且經久耐用，在北歐的 寒風或大西洋上飽含鹽份的水氣吹拂下都不容易變形，因此深受青睞。(然而這是就寒冷 地帶的河狸而言；溫暖地區的河狸不需要那麼多禦寒的毳毛，發育得不夠長也不夠繁盛， 商業價值大減，儘管很多獵人才不管這些照舊大肆獵殺)。 捕獵河狸有許多方法，或者破壞牠們建造的水壩引誘河狸來修補，或者以海獺頭做為 陷阱中的誘餌(傳說中海獺與河狸是死對頭)。不過這些都不是最好的方法。最佳誘餌，其 實就是河狸分泌的河狸香；只要在鋼製陷阱上塗少許，地盤意識強烈的河狸就會忍不住現 身驅逐外敵。寓言在這裡完全翻轉──不是為了保命丟掉河狸囊腺，而是因為忍不住河狸 香的挑釁害得河狸本狸上當喪命。 河狸皮帽在17世紀的歐洲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一頂價值4英鎊，抵得上英國普通工 人三個月的工資。偷竊他人的河狸帽會慘遭嚴刑峻罰──17世紀末至19世紀末紀錄在案的 222樁河狸帽竊案裡，73件中的罪犯被流放至北美，另外45件則被判死刑。河狸帽不僅如 黃金般金貴，也如其黝黑光澤般致命。死神不僅是針對人類，也藉由人類之手大肆收穫生 命──殖民前夕的北美有多少河狸，各家估算不同，從6千萬到4億隻不等；但在接下來的 三個世紀中這些河狸族群遭到數千萬數量級的屠殺，獵人所到之處一掃而光，幾乎滅絕殆 盡。持續到19世紀中葉的濫捕濫殺實際上產生了反效果，市場供過於求，價格崩盤；區區 不到十年內，整個北美的毛皮貿易便隨之崩潰。到了1847年，河狸帽不再是竊賊的目標， 反而成為三隻手的正字標記，淪落為下層階級的裝飾品 ，或者也可以說，小偷與河狸都 得救了。 -- http://cimonnomis.blogspot.tw/ https://www.facebook.com/Cimon5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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