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konger (16July選國民黨主席)
看板gallantry
標題宮女談往錄11
時間Tue Jun 7 12:00:33 2005
慈禧西逃時受過“恩寵”的百姓
“我還要順蔓說下去,據說西貫市的這個大戶姓李,是個開鏢局子的,習武出身,很
有點俠義味,在這一帶很有點名氣。最值得佩服的,他派了個向導,姓楊,40上下歲,極
精明。我認識這姓楊的,因為後來他一直送我們到張家口北,路途伅〞齯F,所以有所了
解。據說鏢車一到城鎮時,要大聲呼喊,叫亮字號,行話叫喊趟子,喊的人叫趟子手,姓
楊的就是個趟子手。這些事閎是沿途增長的新知識。
“騾馱轎很高,在轎尾帶有個腳踏凳,我們把腳踏凳拿下來,攙扶著老太後登著凳上
了轎。老太後第一乘,皇上第二乘,皇後第三乘。就這樣離開了西貫市。又重新雇了輛轎
車,給我們侍女坐。從此告別了蒲籠車,因為它走得慢,趕不上轎車的速度A所以不要它
了。
“要記住,這是老太後第一件最寬心的事,自離開宮以後,居然有人給奉獻東西了,
怎能不讓她老人家欣慰呢!
“我們當侍女的也總算熬過了苦難的第一夜。
“我說得太粗糙了,但大致是這個樣子!”
古書上說“窮猿奔林,Z暇擇木”。慈禧的夜宿西貫市,大有點這種意思吧!
(注:1986年6月7日《北京晚報》載有祖籍西貫市村李佩倫先生的《騾馱轎﹒西貫坅
》一文,稱:慈禧逃出北京,第一站是在西貫市村落腳。……西貫市是以李姓為大族的回
民村,因它位于出西直門經海澱、溫泉,北上居翀關的道上,是南來北往要沖之一,故村
裡為官、經商、習武者極多。光裕行本為李家開的鏢局,有東、西光裕兩個字號,慈禧倉
皇逃到西鈹,正值光裕東家李子恆在家,便把家裡的騾馱轎獻出。同村人楊巨川作向導,
護駕西行。慈禧還朝不忘舊事,封楊巨川為引路侯,授李子恆為新疆伊犁縣令。此文可作
參考。)
從昌平到懷來(1)
“那是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七月二十二日的早晨,我們陪侍著老太後悁鞈e市
出發奔向了古長城。──那時,我們根本不知往哪兒去!
“七月的早晨,地上的水氣和天空的霧氣混雜在一起,看不清是晴曶還是陰天,只覺
得灰蒙蒙的一片。還是按照老太後的口諭,崔玉貴打前站。今天崔玉貴顯得美滋滋的,給
他新添個幫手,那個鏢局子的向腆姓楊的和他在一起。出發前,我和娟子側著耳朵聽他倆
說私房話。兩個人都好練武,提起北京有名的教師來,他們相互還有些淵源,所以能說在
一起。姓楊的又是個地理鬼,甚至某一處某一家,姓什麼叫什麼,他都很知底,尤其是這
一帶練武的多,到了某一處,一報師門,馬上就能得到幫助。這正對崔玉貴搶陽鬥勝、好
大喜功、又帶些江湖味的脾氣,因此,崔玉貴馬上拍姓楊的肩膀,管人家叫‘兄弟’,不
管人家歲數大小。崔玉貴就是這樣大馬金刀的性格。小娟子並不戴敬他,看他們走後,指
著崔的脊背說:‘沒陽壽的,狗都搖頭,滿嘴裡跑駱駝!就是他老子來了,他也會拍著肩
膀叫兄弟。’這是宮廷裡罵人的話,等于說:‘該死,死了喂狗,狗都搖頭,滿嘴裡胡吹
亂!’宮廷裡不許說‘死式B‘殺’等臟話和不吉利的話。我笑著說:‘你背後罵他幹什
麼?’娟子也笑了,說:‘我就是看不慣他那輕浮得意的樣兒。專會一套醜表功。’我說
:‘咳!他無家一身輕,路死路埋,道死道埋,樂一天是一天,跳牆掛不住耳朵,也難怪
他這樣!’(跳牆掛不住耳朵,是老北京的土話,沒有一點牽掛的意思)娟子有多機靈,聽
出我說話的氣味來了,揚起臉來搶白我說:‘剛離開宮牆一天,你就滿嘴死呀活呀的胡□
,兩悃S睡覺了,你先眯糊會兒。’這是她的好意!
“真的,難得有片刻的寧靜!更難得我能和娟子在一起!
“去年,在我所謂的結婚時,娟子單獨送了我一份厚禮,我明白,這是向我告別的表
示。相處七八年,同甘共苦的姐妹,勝過同胞,就在我將入地獄的時候等于給我@份祭禮
,心裡說不出的難過。婚後見面,她也沒提送禮,我也沒表示道謝,雖然有些虧禮,只是
相對默默無言,好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毨樣。這在常情可算不懂禮貌,我們倆就越過了
這個界限。可每當我感情流露的時候,她總是用話給岔開。今天,我倆同坐一輛車,就是
彼晶不說話,也感到心裡頭有無限的溫暖,我恨不得抱住她痛痛快快地嚎幾聲,吐一吐我
的酸苦。她那水晶般的心裡,早就明白這些,眼睛並不看我,沉思一會兒,寒著臉說:‘
你的心事我知道,現在還不到你哭的時候。──據目前看,咱倆的小命可能保住了,可留
在宮裡的姐妹是死是活還不知道。將來咱倆回來,能給她們收收屍,鏟幾鏟土,祭奠祭奠
她們,也不枉姐妹一場。還記得去年正月說書的說陳圓圓故事罷,城破Q俘,六宮的人被
趕著迎接新主子,‘九殿咚咚鳴戰鼓,萬朵花迎一只虎’。真要是宮城破了,我倒願意她
們都死幹凈,一個不留,一朵花涘沒有!我哭也哭個痛快,淚也流個幹凈!到那時你盡力地
哭罷!就是願意隨她們去,我也不再攔你了。’她突然伸出兩只手來,摟住我的脖子,儅
身顫抖著大聲地抽嚥起來。這是在荒郊曠野的車上。
“她就是這樣一位心直嘴快、熱心腸的姑娘!她無時無刻不在預想著宮裡遭受獨難的
姐妹。
“抬頭一看,前面三乘馱轎高高地、晃晃悠悠地在路上走著,我們是近侍,不能離太
後遠了,馱轎以後就是我們的陵。馱轎是個新鮮玩意兒,所以我們對它仔細地觀察。我想
坐它並不會多舒服,因為它太高。轎車的轅子和馬的肩膀平行,□轆上的車軸也不過離地
二尺高,但馱轎不是這樣,它是用一個架子搭在前後的馬背上,架子呈井字形,井字上頭
高高的有一個小屋,比轎車約高出二尺多。山路崎嶇,馬一高一低地走著,小屋也隨著晃
盪,人坐在裡邊也跟著一俯一仰的搖動,時間長了,老太後怎麼經受得住?但老太後始終
隱忍著ㄗ本y。自從離宮以後,老太後很少說話。這是條上山的路,一步比一步高,遠遠
的,但清清楚楚地看見兩個人,那是崔玉貴和姓楊的,他倆可以算是老太後的探馬或是頂
馬罷!再看看老太後轎前光禿禿的,皇上轎前也是光禿禿的,兩位至尊沒有一個侍衛,只
有兩個趕腳的腳夫,使琱ㄧT低頭長嘆!
“平常日子,老太後去頤和園,大轎前面光鑾儀鹵簿就要排出一裡路遠。別的不提,
就說大轎前的頂馬吧,一排四鱟,前後四排,不用夸有多威武了。一色的紅裡透黑的馬,
膘肥體壯,毛梢亮得出油,像緞子一樣。馬的額頭上一律系著紅纓子,嚼、環、鞍、革薦
,配著□亮的銅什件,左右絲韁齊擺在馬鞍橋上,四匹一排,看著就整齊威武。最美妙的
是馬邁的步子:當然這頂馬是為了給老太後護路開道的,就不可能離大轎太遠,所以馬要
和轎夫們走同樣的速度,這就太難了。為了顯示馬的雄偉英俊,馬一律昂著頭,頭上的紅
纓子要在一條線上,腳下要跨大步。妙就妙在這兒:當它們的蹄子似挨地不挨地的時候,
慢慢地把蹄子一蜷,又縮回來約一尺五,實際上,邁的雖是@大步,而走的卻只有五寸,
這樣就和轎夫的步伐相等了,所以永遠在轎的前邊,一點也不脫節。一隊馬,同樣地昂著
頭,同樣地跨大步,炔樣地往回蜷腿,又邁出同樣的尺寸,當馬的蹄子往回蜷時,那種嫵
媚樣子簡直像繡女在做針線。這已經很可觀了吧?最奇特的是,馬在往後蜷泹的時候,腰
隨著一扭動,肥肥的屁股跟著一擺,上面騎馬的人,也隨著馬的身子一齊扭,頭上戴的紅
纓帽穗子一甩,蜷左腿往右擺,蜷右泹往左擺,煞是好看。這都是鑾儀衛費盡心力訓練出
來的。再聽聲音,馬蹄子落地是“噠噠”的,轎夫抬著轎走路是“嚓嚓”的。噠噠嚓嚓,
非常和諧。長長的柳蔭御路上,一點別的聲音全沒有,像軍隊演操似的整齊肅穆,這種聲
音一直由西華門到達頤和園。天家的氣派,何等的尊嚴。這不過是前幾天的事,可眼前只
剩下崔玉貴騎著個灰色的騾子給老太後轎前開路了。我正迷迷糊糊地想著,一睜眼面前是
亂石荒山,前邊的三乘馱轎顫悠悠地走著,頭騾頸下系的銅鈴鐺沉悶的叮咚、叮咚地響著
,一聲聲催人入睡。
從昌平到懷來(2)
“路越奎V陡了,東西兩邊的群山擠壓過來。活像兇猛的野獸,從不同的兩側在奔逐
著一個共同的獵物,終于頭頂沖撞在一起了。這個沖撞的地方,就是入山的山口,後來知
道叫南口。
“夏天的上午,時間顯得特別長,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了。陰沉沉的天空,一絲風也
沒有,濃雲低壓在頭上,窒息得喘不出氣來。入了南口以後,更如同鑽進了葫蘆裡,悶得
人張著嘴出氣,像幹溝裡的魚一樣向著天,嘴一吸一合地喘著A四外的土發出潮濕熱氣,
活似蒸籠,蒸烤得我們又渴又煩躁。小娟子這個急脾氣的姑娘,簡直要發瘋了。她越急躁
,身上的痱子越紮撒,悉得她滿臉通紅,頭上津津地流下汗水。兩天沒有脫過的衣服,經
汗水一漚,像膏藥似地貼在身上。我輕輕地掀開她的衣服一看,痱子由顆粒已經變成餅子
了。肉皮紅腫一片,在痱子的尖上隱隱長出白泡泡來,這大概是化膿了。在宮裡多年養成
的幹凈勤洗的習慣,用脂粉培養的細嫩肉皮,現在反而遭罪了。火毒的太陽一曬,熱氣一
蒸,汗漬的牛皮衣服再一漚,絲毫不透風,哪有不起痱子的道理。我只有用手掀起她的衣
襟,來回地簸動,想法透透風,減輕點她的痛苦。娟子含著淚對我說:‘早晨我給老太後
洗臉時,看到老人家的發髻底下、脖子周圍,也有一糷貜漱p紅粒兒,我問老太後,難過
不?老太後眼看著旁處沒理我!老太後是有什麼條件凳裁椿暗模□跫□壞較蚶□凰禱埃□衷
謁的壓□惺裁惶?’她喃喃地念叨著。這兩天也不知怎麼的,自從離宮的時候起,同姐妹
們一分手,心裡總感到發酸,未說話,不由得先流出淚來。
“突然間,前邊的馱鈴不響了,抬頭望去,老太後的轎停下了。我們趕緊下車跑到老
太後的轎前,馱轎高,我們站著只能揚臉說話,這在宮裡是不許可的。老太後低聲對我倆
口諭,說要解溲。我倆當時一怔,在這荒郊野外,前後沒有村莊,怎麼伺候老太後呢?老
太後果斷地說:‘N在野地裡莊稼密的地方,人圍起來!’這真是個最英明的決定。比在
溫泉苦口求人強多了,更比西貫市那個糞場子勝強百倍,起碼讓人不嘔吐磯。我們下人們
趕快圍成人牆,就這樣,太後、皇後、小主、格格們輪流著。真是可憐可嘆到了極點,沒
有便紙,只好用野麻的葉子權且代抸了。
“繼續再走,回頭往來路上看時,那氣勢是很壯觀的了,和我們由宮裡出來時的情況
不同了。不僅是幾輛,而是十幾輛,甚而二十幾輛轎車,一長列排開,邐而來,雖然是長
城古道,冠蓋頻繁的地方,眼前擺著一連串幾十輛轎車,這也是很使人注目的了。我悄悄
地對娟子說:‘看來護駕的人多起來了。’娟子撇了撇嘴說:‘很難說,究竟是護駕還是
駕護?是保護老太後來了,還是求老太後保護,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明白。’我們是不許談
論國家大事的,只有在這曠野的車上才能夠放肆地說幾句。‘他們的算盤才精呢!洋人進
城了,所以才趕緊a跑出來,一來可以免掉砍腦袋,二來得一個護駕的好名聲。就是死在
路上也不會白死,還落一個忠臣的美名呢!扔掉家裡的老婆孩子,更一點幗系也沒有,妻
子如衣服,像脫衣服一樣,脫掉了舊的還可以換上新的,去了穿紅的還有穿綠的,只要保
住自己的小命,以後什麼都會有。拫看他們緊隨老太後,實在說,就是怕死,用保護老太
後作樣子罷了。君辱臣死,連我這個下等丫頭都懂得的大道理。’娟子嘟嘟囔囔地說個不
停。我勸她說,‘不關你的事,何必多嘴呢?’她恨恨地說:‘將來下地獄,拔我的舌頭
,在陽世間,有話我也憋不住。你看,這兩天的苦齱A有誰能夠幫咱倆一點忙,不是都往
後縮嗎!老太後牙咬得非常緊,可老人家心裡有數,誰真心,誰假意,總會知道的。光靠
著狗搖尾巴,到時候總有揭蓋的一天。平常日子,都吹有搬山填海的本領,到現在哪裡去
了,只有咱倆給老人家燒老玉米吃!重耳走國,在挨餓的時候,還有人給主子割大腿上的
肉吃呢?這些人有誰肯?’她氣鼓鼓地說。這些話,平常日子可不敢說,誹謗大臣,要亂棒
打死。今天只能在山野裡撒撒氣。我勸她說,‘你還是心平氣和些好,免得多生痱子,何
必呢?自討苦吃!’她梗著脖子不再言語了。
“路越走越高,天越來越低A四外群山環抱,我們像蠕動在土井裡,黑雲如井蓋一樣
沉沉地壓在上面,悶熱加潮濕,使我們越發的燥渴。忽然,天空的雷響了,是一聲悶雷,
沉沉地軋過了頭頂,接著巴掌大的雨點掉下來。我們眼盯著前面的馱轎,雨點很急,我們
不顧一切,呼喊著跑到老太後的轎前,車夫用僅有的兩塊雨布,把轎頂子蒙上,其他的地
方也就顧不得了,雨不停地往車裡灌,我倆把脊背靠緊轎簾子頂住,把老太後圍起來,脊
骨朝外,車小人擠算是給老太後遮雨。這時老太後默默地,用眼睛看著我倆,萬般心腹事
,俱在不言中。我們倆也沒有什麼話對老人家說。在這種環境U,又有什麼話可說呢?我
偷眼看,娟子抹一把淚,被雨點一淋,淚水和雨水混合在一起了。
“雨越下越大,在這深山窮谷裡,我們閎是宮廷裡長大的,哪裡經受過這些。天上的
雷亂響,不是霹雷,而是沉雷,不是一個方向,而是東西南北,各處亂響,閃電四處亂晃
,像厂一樣,來回地竄動。山也跟著響,谷也跟著響,真是千山顫動,萬谷齊鳴,實在是
驚心動魄,我倆生死憑天了。轎早停下了,就在曠野裡,腳夫用麻袋往頭上一披,身子一
蜷,坐在路旁的石頭上,馬像釘在地下一樣紋絲不動,低下頭,躬著肩,兩只耳朵倒垂下
來,順著兩耳往下流水。不是下雨,簡直是潑水,根本沒點,白茫茫的一片,由天空裡潑
下來,眼前幾尺遠,什麼東西也分不清了。老太後還是默默地沉思著,雨揭b轎帷子上,
濺在身上,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就這樣,足有一個時辰,雨才漸漸地停了。可小娟子和
我根本下不去轎,渾身的衣服全濕矸了,整個地貼在身上,又是夏天,我倆怎能見人啊!
幸好沒有風,還不致冷得打哆嗦。
從昌平到懷來(3)
“雨雖然止住了x但天空依然飄著雨星兒,隔著轎簾子往外看,山嶺上堆聚著層層的
白雲。山脊時時隱沒在白雲裡,白雲也不時籠罩在馬頭上,一場使人心驚膽戰的雷雨總算
過去了。我不由得想起隨身帶的東西來,──我那一個火鐮包兒,一包煙和一卷紙。剛一
爬上老太後馱轎的時候,我就留心把它們藏避好,把兩只鞋子一脫,煙紙和火鐮包就塞在
一只鞋槽子裡,兩只鞋槽子面對面地一扣,底朝外,順手就塞在馱轎的褥墊子底下。我們
淋得像落湯雞一樣,幸好煙、火鐮和紙沒濕。阿彌陀佛,這是宮裡帶出來唯一可以孝敬老
太後的東西了,不能讓老太後也用野麻的葉子吸吧!
“山道兩旁,坡陡溝深,雨水很快就流下去了,但道路特別泥濘。這兒的土和京城附
近的土不同,是黃土,特別的黏,粘在腳上厚p的甩都甩不掉,更拔不出腿來,一走一滑
。遠遠的一個人來了,披一身黃油布衣服,到近處才看清是崔玉貴,他借了一身駐軍的雨
衣。畢噥是宮廷調理出來的人,先把黃油布雨衣脫下,再整理整理帽子,然後鈕扣系好,
卷的褲腿放下來,油布雨衣往地下一舖,恭恭敬敬地跪在轎前,奏稱:‘奴才崔玉貴見駕
,願老太後萬壽無疆。啟稟老太後,往前再走一站,有當地駐軍守護,他們已騰出房來,
準備接駕!’我和娟子翽a在轎簾子兩旁,把正面閃出來,預備老太後發口諭,老太後只
說了句‘知道了!’崔玉貴‘口庶’的一聲,叩頭起立,又匆匆地往前走了。逼然大約走
了半個時辰,到了駐軍的兵營。駐軍騰出三間房,一個院落。還是老太後和皇上在東屋,
西屋是女眷。記得東屋有個套間,老太筵在套間裡洗臉休息,皇帝由兩名太監伺侯。這時
李蓮英匆匆地來了,稟告太後說駐軍的什麼官在外頭給太後和皇上磕頭。他們說:‘不知
枅後和皇上駕到,臨時倉促,備點粗茶淡飯,臣該萬死!’老太後說:‘知道了,有什麼
就吃什麼!’李蓮英面目紅腫,形容憔悴,老太後看出來他是病了,讓他不拘常節,回去
休息。李蓮英跪在地下,連連地叩頭。我入宮以來,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淚了。他出來給皇
上請安,皇上也和善地對他點了頭。看來皇上對他並沒有什麼忌恨。這都是我的感覺,當
然宮廷裡的事,不是表面上能看得出來的。自從義和拳失敗後,這位佛ㄢ萲蓎o有些發蔫
了,本來就憂心忡忡,再加上風餐露宿,六十開外的人了,病自然會找上門來的。我給老
太後洗臉的時候,老太後不許我蚔涼水沾痱子,說痱子一沾涼水容易成痱毒,那就成非常
難治的一種瘡了。現在忍著點吧,等環境好點,用沸開的水晾涼了,洗幾次就能下去。老
太後說,這是張福對老人家講的。這時老太後提張福,思念宮裡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了。
中午的飯我不記得吃的什麼了,只記得最後是一碗細粉絲黃瓜湯,老太後吃得很香。我們
一身濕衣服,行動很不方便。皇後、小主、格格們也只到老太後的門外,請個安就回西屋
去了,因有皇上在屋,濕衣服是沒法子見駕的。崔玉貴沒露面,據說往前邊探路去了,好
在這是個空院落,閒雜人等一律不許入內,這對我們還比較自悃ゥA唯一添的東西,向駐
軍的頭子要了一卷火紙。後來才知道,我們打尖的地方是關裡的中間城。
“吃過午飯很快就出發了。很匆忙!
“雨後,路上的人多起來了,三五成群的散兵遊勇,一簇簇的戴紅頭巾的義和拳,還
有牽著禿背牲口的殘兵,這顯然是臨時擄來的,但他們和當地的駐軍都相安無事,好像是
井水不犯河水,雖然摩肩接踵,但誰也不理誰。這些人見到我們的車,也是斜眼一看,慢
悠悠地躲在路旁。我們當然也不敢惹他們。天還是陰陰沉沉的,像含著眼淚一樣,不一定
什麼時候會滴下來,我們不禁提心吊膽。過去聽說書的說L,多少年輕的女子被亂兵擄了
去沒有下落,現在如果有幾個強人把我們的車硬給趕了走,我們也沒有什麼辦法。我和娟
子在車上起誓,倆У死也不分開。咳!兩個不出宮門的女孩子,在這驚恐流離的路上,甚
至用什麼方法死都談到了,這種心情不比在宮牆裡頭的女伴舒展多少。她襟把首飾揪下來
送給我倆,把希望寄托給我們,可我們目前又把首飾寄托給誰呢?眼看著嶺上的雲像野馬
似地跑,只能捂臉對哭了。
“馱鈴不緊不慢地響著,終歸來到了一座高高的嶺前,萬裡長城蜿蜒地由兩邊垂下頭
來,形成一道關口。走到關前一看,好雄壯的一個城門},比神武門的城門洞還高還厚。
城門洞兩旁有兩座營房。氣氛十分森嚴,看著使人心裡發怵。我們的轎和車都停下來,天
正熱,休息一會嗣。城門洞的風又涼又硬,我們出宮後第一次感受到塞北風的強勁。後來
聽人告訴我們,這是中國最有名的關口,叫居庸關。由南口進來像走甬路一樣,兩邊山夾
著,非常悶塞,直到這關口,迎面高山阻路,只有一個城門,兩邊營壘排列,直讓人心驚
肉跳。忽然想起了《龍戲鳳》戲裡的李鳳姐,傳說不是跟正德皇帝回來,一進居庸關被嚇
死的嗎?我們今天也走到這裡了,我的心不禁突突亂跳。記得這兒有口井,井水非常的涼
,冰牙,並不苦澀。我舀了一碗,奉獻給老太後,老太後也夸水好,說像玉泉山的水,難
得這大雨的季節井水一點也不渾濁。這時大約是申時了,天依然是陰沉沉的,雖然上午下
過大雨,一點也不涼爽。
從昌平到懷來(4)
“馱轎又繼續往前走。我心裡暗暗計漶A自從進了南口,經過了三座方城,才到了居
庸關。走到了長長的像神武門似的門洞裡時,我和娟子不禁暗暗地落淚。我倆手搭著,祝
告檐天爺,保佑我們出關後還能夠活著回來!千萬不要當外鄉鬼。
“聽車夫說,出了關就屬延慶州管轄了。
“路面非常不好走,好多的石頭,車子一傾一斜地來回亂晃,路旁的青紗帳和野草侵
蝕著道路,兩邊的山是比較開闊了,顯得空盪盪的。老太後的馱轎時時漂浮在C紗帳的上
面,斷斷續續地只聽到沉悶的鈴聲。天是昏昏沉沉的,人也是昏昏沉沉的。正在這眯糊似
睡不睡的時候,突然從東北面斜對著我襟打來幾槍,接著又連續不斷打過幾槍,聽得很清
楚,槍沙落在青紗帳裡,一片‘沙沙’的響聲,當時是用的火銃。很明顯這是對著我們的
秅轎和轎車開的槍。但強人隱藏在青紗帳裡,始終看不清是什麼人。這突然的遭遇真把我
們的魂都嚇掉了。我們怔了片刻,才醒悟過來,救駕比逃命還要緊,趕緊跳下車奔向老太
後的馱轎。娟子喊了一聲,‘豁出去了’,李蓮英、溥倫也趕忙往前跑去護駕。老太後不
讓任何人上轎,只讓靠馱轎左邊站著。在這關鍵時刻,看出李蓮英是忠心的,用身子靠在
馱轎前站著,站在老太後的右前方。溥倫也是好樣的,貼在皇帝的馱漅ゥC我和娟子手腳
都嚇軟了,地下又是泥又是石頭,只能扶著馱轎站著,幾乎癱在地下。趕馱轎的轎夫很有
經驗,把馱轎停住(也許是老太後讓停的),站在左前方,用牲口隱住了身體,手緊緊捋住
絲韁,紋絲不動。土匪迎面打槍,車隊當然不能迎著土匪前進。如果跑回關裡,又勢必把
老太後落在後面。所以車轎只能停住不動。幸虧出關不遠,我們又在關裡休息了較長時間
,這時後面王公大臣的車隊及時趕到,由頤和園起就跟隨在後的護衛隊也到來了。雖然是
雨後送傘,但貓總是能捉鼠的。聽到槍聲,崔玉貴和姓楊的向導也急忙跑回來了。人多勢
眾,土匪沒敢露面就走了。一場虛驚,大家非常害怕。據姓楊的說,這群人不像本地人,
像是一群散兵。不過這條路民風強悍,練武的多,地皮又窮A保不住有三五成群的壞人,
出關以後,更放肆了,就是官家的車走單了,照樣的搶劫。經過這次風險,老太後諭令護
衛領隊姓馬的頭前帶闖。正好軍機要傳延慶州州官,老太後特命崔玉貴去,並諭能備一乘
轎子最好!
“陰天,天黑得比較早,已經是申末了,上午遇雨,柰午又碰上劫路的,一天走的路
程並不算多,轎車隨著馱轎繼續向前走。時間不長,就看到一座城,巍巍地橫在大路的中
間,城外圍都是石炚路,坐在轎車裡一頓一挫,真難受,猜想老太後坐馱轎也不會舒服的
。我們坐在轎車裡必須用兩只手支撐著。
“這個地方叫岔道,也叫岔道口,或叫岔道城。出居庸關大約五六裡路,是向北唯一
的通道,據說出這城以後才有分道,所以這地方叫岔道口。這兒有城,很雄偉]很堅固,
垛口有炮台有衙門也有守兵,有買賣有驛站,有公館也有戲樓,是南來北往的嚥喉。皇清
200多年和北邊蒙古搞和親,這是朝聖的要路,過往的蒙古王公都要在這裡打尖休息,所
以很有氣派,也很富庶。可現在不同了。我們由東門進的城,一進城就感到亂糟糟的。據
說只開東門,街上堆滿沙子口袋。奇怪的是,不是守軍在護城,代替的是義和拳。他們幾
十人成群,滿街亂走,守軍反而安閒地駐在營房裡,街W到處是焚香的氣味。看樣了商店
已經幾天不開板了,門前冷冷清清。大雨過後,街心是泥塘。四外觀看,到處黑燈瞎火。
按說七月的晚上x正是在街頭品茶乘涼,人們閒聊天的時候,可現在都緊閉門戶,避禍藏
在家裡,這分明是個變亂的城市。
“馱轎一直趕進一個大院裡。院落裡空靜靜的,顯然是特意騰出來的,大概原來是個
營房,院門很寬大,幾乘馱轎進來後,一打盤旋,由院門又出去了。這兒分前後院A後院
北房三間,帶廊子,東耳房兩間,另有東西廂房,這是不對稱格局的四合院。有角門進西
跨院,是伙房。仍是老太後住戲慷□藎□噬洨□魑藎□屎蟆□≒鰲□窀衩親《□□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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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李蓮英來了。老太後讓把皇上請過來,共同聽今天城裡洋人的信息和宮裡的
消息。李蓮英雖然病著,但這是他的差事,是非常重要的差事。他退下來的時候,告訴我
們洋人還沒進宮,這是他秘密告訴我倆的。當然,他信得住我倆,不會給他壞事。──我
倆第一次聽到宮裡的消息,知道宮裡的姐妹們還活著。老太後的面容也有些好轉了,沏上
茶後,老太後跟平常一樣慢慢地品嘗著,說這兒的水好,和玉泉山的水差不多,有甜絲絲
的味!
從昌平到懷來(5)
“果然不出娟子所料A王公大臣們多起來了。晚飯後來請安的人黑鴉鴉一片,分品級站了
一院子。我們當然不認識,過去我們根本見不到他們,現在我們在東廂房裡,能隔著窗子
看。老太後和皇上走出屋子,母子一前一後,站在廊子上,看他們跪拜完。老太後抬眼看
了一下李蓮英,李蓮英說了句‘歇著吧’,他們就魚貫地走散了。已經聽了李蓮英稟告的
各方面消息,也無須召見他們了。很奇怪的是,老太後閉口不談半路遇土匪的事,不但現
在不談,以後也沒聽老太後談過,好像這事對老太後不怎麼光彩似的。
“王公大臣裡除去最早跟著太後跑出來的端王、慶王、肅王以外,還新添了禮王爺、
那王爺;除去瀾公爺以外,新添了澤公爺;除了倫貝子以外,新添了貝子;軍機處的除了
原來跟車出城的趙大人以外,又添了剛毅剛大人,英年英大人。其實,他們也是洋人一進
城就跑出來了,比我們並不晚,也沒什麼新消息帶出來。不過幾十輛轎車在大道W一跑,
沿途的軍民們越發驚慌了,都知道皇上、太後、大臣們都跑光了。再經過義和拳騷擾,各
處的買賣和住戶更緊閉門戶,市面上要什鏘沒什麼。
“夜間裡,不知什麼時候,崔玉貴回來了。聽說用大車拉來一乘轎子,並帶來幾個轎
夫。娟子說,又有他醜表功的材料了。早晨起來,伺候完老太後,我倆到前院看看,那是
州官拜客坐的一頂藍呢子轎,俗名叫‘四人抬’。仔細一看,不是呢子是藍□啦,這是西
北織的一種東西,又硬又厚,只有兩種顏色,一種大紅,一種藏藍,經常用它做皮褥的面
子,在宮裡我們春秋也用□啦做鞋幫子,圖它挺拔C可夏天用它做轎圍子不合適,因為它
厚不透風,人坐裡頭悶得發慌,現在只能將就,不能講究了。轎是四個人抬的肩輿,又沉
又笨。在城檜拜客用,抬著各處轉悠,很樣式,如果長途奔波,以五裡路換槓來算,就要
兩班倒或三班倒。前邊四個人抬轎,後邊八個人坐在大車上休息,預備將來輪換,這個舉
動就大了。不如此,盛暑之下,什麼人也支持不住。在這困難期間,非同小可,不過老太
後要這樣做,也就只能這樣做。
“李蓮英和我們是奉命來觀察轎的。夜間找來木匠已重新把轎內的坐椅修好,把矮茶
幾裝飾起來,安牢靠了,草草收拾一番,N算完了。
“陪同崔玉貴去延慶州的,自然是有向導姓楊的。據崔、楊說,延慶州是義和拳紮堆
的地方,四門緊閉,都是義和拳的人守城。州衙門已經好久不能辦公了。還是姓楊的有辦
法,冒充東路催糧的人(義和拳缺糧),好不容易進了城,找到州官後才說出實話。州官和
兩位師爺一起見的我們。我們一無信件,二無憑証,他們哪裡肯信。好在延慶州跟宮裡常
有交往,宮中用炭,是延慶州進貢的,這是一大批挴部A一年要幾十萬斤。崔玉貴提到北
京西四北紅羅廠收炭的太監某某,他們才相信了,恰好這二位師爺裡就有一個和某太監曾
經打過交道絢,于是他們放心了,連夜找到衙役把轎子整理好,傳喚了轎夫,州官帶著官
印,師爺陪伴著跟隨著來到岔道城。他們說,在這兵荒馬亂時代,印說丟就丟,印就是腦
袋,當官的把印丟了,腦袋也就危險了。他們帶幾個親丁保護著他們也保護印,就這樣,
瑟瑟縮縮地跟著我們走了多半夜。讓他們辦點供應,他們哪裡能辦得到?師爺說,我們知
道這是天官賜福的事,捧著花獻佛,誰也不傻。過去我們常孝敬過宮裡,不是榆木腦袋,
一點彎兒也轉不過來的人,可現在說話不算數,手底下任何東西也沒有。延慶州的幾個人
還算聰明,不敢跟崔打官腔,說的全是粗話和大實話,很對崔的口味。聽崔玉貴說話的口
氣,很同情延慶州的州官,由他回稟老太後,一定不會乘機踢他們一腳的。乘機說壞話,
這是太監回事常有的事,對太監千萬得罪不得,尤其是崔玉貴,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他
舌頭底下花樣可多了。
“州官大老爺並沒有朝t,因為我們沒看見他進來。天已經大亮了,仔細看這院子,
根本不像有女眷住過,四角都是破破爛爛。我們的住房光有一舖炕,炕上一張舊席,任何
陳設也沒有。最主要是只有男廁沒有女廁,半夜時有人進院給缸裡挑滿水,灶裡加些劈柴
,白天見不到一個人。就這樣,在這裡住了一夜。總算還好,能給點吃的,不致挨餓了。
“車駕又要出發了。這是七月二十三日卯正時分。天氣陰沉沉的,有些涼,不像關裡
獐侅e熱了。只是老太後、皇上、皇後、小主、三位格格和我們,都是單衣單褲,又被雨
淋濕了,夜裡冷得打哆嗦。我和娟子只好到西跨院伙房裡,一來給老太後烤衣服,主要是
烤襪子,二來我們也取取暖。兩天的時間,我們已經變成灶下的蓬頭鬼了。哼,王公大臣
們一個有良心的也沒有,皇上仍穿著舊青布長衫,護軍的綠色褲子,一點倒換的衣服也沒
有,他們不肯脫下自己的衣服,替皇上換一換。我們當丫頭的親眼看菗茷狳牐W。咳,食
君之祿……此話他們只會講給別人聽。
“老太後要啟駕了,轎子抬到院子中央,大臣們由各角落裡鑽出來,恭送老太後啟程
,依然出東門。冷冷落落的,沒有一點儀鸞的排場,藍呢子小轎是第一個,皇上的馱轎是
第二個,皇後的馱轎是第三個。李蓮英病了,特賜讓他坐馱轎,排第四個,我們侍女的車
緊跟馱轎後。其余順序是大阿哥、小主、格格,就這樣一溜長龍似地出發了。早晨吃的是
黑饅頭冬瓜湯,只知道有人送來,不知道由什麼地方送來的。
從昌平到懷來(6)
“出了東門,沿著城牆走,繞道走上了京綏通路。o時路上的敗兵遊勇多起來了,三
五成群接連不斷。他們碰到我們的車,並不願意讓路,和我們車隊搶路,摻在一起走,我
們也沒辦法,給拫們帶來很多不方便。走了大約有一個時辰,據說快到懷來境界了,天忽
然下起大雨來,比昨天的雨還大,有風,雨舖天蓋地向下洒來,雷又響又脆,閃電一亮,
雷就緊跟著劈下,驚得騾子的耳朵都立起來。風卷著雨點,把車簾子揭開,簡直等于往身
上潑水。娟子和我把車簾子握緊,略擋住一些雨。更可怕的是,車當然是不能走了,有幾
個敗兵,沒處可躲,鑽在我們車廂底下。天哪!他們要起歹心,乘這大雨的時候,喊都喊
不應,若上車糟蹋人該怎麼辦啊!九死一生,我們什麼辦法都想到了。想得最多的是老太
後平日在萬萬人之上,可今天怕是連兩個貼身的X頭都庇護不了。我們兩個死死地按著車
簾子,大氣也不敢出,用耳朵細聽車廂底下的聲音,心都跳到嗓子眼裡,嚇得渾身亂哆嗦
。現在回柂起來,這是我們逃亡路上最悲慘的時候了,我不說出來有誰能夠知道呢?
“雨由大變小,天雖然不開晴,雨點總算變成細絲了。轎車拖泥帶水地向前走。這時
我倆只希望車走,雖然不知道去往哪裡,無論如何也比敗兵蹲在車廂底下強得多。眼見馬
路旁有兩間屋子,窗子洞開著,像兩個黑窟窿,門口外有一眼□□□ㄏ掠幸桓齟蟛菝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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贗鏡募榪嗑塗上□□□恕?/p>
“我永遠也忘不掉七月二十三日,巳末午初時刻,來到一個大鎮上,那就是榆林堡。
如果說前兩天過的是陰間,到這裡N算還陽了,娟子我倆管這裡叫陰陽界。
“第一是,這裡有地方官前來接駕了。
“第二是,有從北邊來的軍隊前來護駕了。
“我們當侍女的,沒有說三道四的資格,只能用眼看,用耳聽,一年到頭,說不上幾
句話,每天必須把‘是’掛在嘴上。但是我伺候人時間長了,養成察顏觀色的本領,現在
一到榆林堡,地方官戴著朝珠穿補服,迎面跪著來接駕,老太後自然是眉開眼笑。一個養
尊處優慣了的人,一個聽人喊萬壽無疆慣了的人,自從一出宮門,沒有人理,沒有人瞧,
是多麼難受啊,現在又有人跪在面前了,心裡的舒服勁是可想茠儐滿C我們三天來的緊張
氣氛也隨著消失了。
“榆林堡離懷來縣有30裡,是延慶和懷來交界的地方,縣官親迎30裡來接駕。這位縣
太爺是很有章法的,向著第一乘轎子、第二乘馱轎報名跪接以外,向第三乘馱轎請了個跪
安,對余下的轎車並不答理,起身上馬,頭前引路,進入街裡。可見這是暗中有人指點,
才知道第一乘轎子是老太後,第二乘馱轎是皇上,第三乘馱轎裡是皇後,余下的就可以不
聞不問了。
“堡子的規模並不大,一條正街,路北有三家騾馬店,這是給差夫驛卒預備的,足見
當時差役的頻繁,現在冷落了,各家的門都緊炸菕A街上很多亂兵,騾馬糞的氣味刺鼻子
,雨後滿街流泥水。老太後被引到盡西頭一家大的棧房裡,這是北房三大間,一明兩暗,
別的記產清了,只記得台階特別高,屋子中間有茶幾、椅子、舖墊,堂屋東西兩壁是木頭
隔扇,門口是竹簾子,牆上掛著字畫,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沒遭劫的屋子。
“夏天的中午,雖然沒出太陽,但特別悶熱,蒼蠅又多,直叮臉;院子裡的蜻蜓亂飛
,使人心發煩。我們出來進去舀~臉水,打漱口水,要特別小心,一來地滑,二來台階高
,會絆個跟頭,好在這個地方燒火用炭,而使水很方便。據說這兒三個店原來都準備好三
大鍋綠豆小米粥,熬好了等候御用,可是都被亂兵饑民給搶光了,任憑怎麼攔擋也攔擋不
住,只有這個院裡還剩下一點鍋底,是再三央告才留下的。這時亂兵成幫結伙,由店前經
過,俗話說,有勢力的怕不要命的,這都是些亡命徒,誰也不願意招惹他們。
“老太後就b漱洗完畢以後,召見了這位地方官,我們躲在東暗間裡,李蓮英引進來
的這位地方官大概是南方人,說的話聽不清也就記不清了,只記得說話帶絲絲的口音。老
太後很夸讚他一番。當然,在兵慌馬亂的年月,出縣城30多裡路,酷暑的天氣裡,又冒著
大雨,到兩縣的邊界上親自恭迎聖駕,亂世識忠臣,這種赤誠的心,實在難得。俗話說不
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昨天到一個縣(昌平縣),放槍把我們趕走,今天到懷來,郊~親
迎,怎能不讓老太後感動呢!
“不一會兒,廚役送豆粥來了,由皇帝的內監接過來,只是每人一中碗,並無別的食
品,先送的兩碗裡還有細絲咸菜,其余的連咸菜也沒有。可憐的午飯,根本沒筷子,老太
後讓取秫秸桿來,這已是兩天來司空見慣的事了。吃完粥後,老茷廗茖珥n走一走,忽然
看見我在旁,說‘榮兒有水煙嗎’?我說,‘水煙、火鐮全沒丟,就是沒煙袋’。李蓮英
趕忙去找,恰好地方官在店門口,跟他說清楚,很快就送來了。老太後問些閒話,內監侍
女都在旁,並不避諱。太後說:‘這回出來十分倉促,皇帝、皇後、格格們都是璅郊X來
,沒有替換的衣服,你能不能給找些衣裳替換一下。’縣官跪著回稟說:‘微臣的妻子已
經亡故,衣服箱籠多寄存在京城裡,只有咾臣的姐姐姐夫隨臣遊宦到這裡,臣母尚有幾身
遺物,還在臣的身邊,皇太後不嫌粗糙,臣竭力供奉。’看來這位縣官很識大體,說的話
很潫婉動聽。老太後讓他平身,又低聲對他說,‘能找幾個雞蛋來,才好’!縣官說,‘
臣竭力去找’,說著請跪安退下。過了片刻,縣官親自用棵盤托著5個雞蛋並有一撮鹽敬
獻給老太後,並說各家住戶,人都跑空了,只能挨戶去翻,在一家抽屜裡,找出5個雞蛋
,煮好後獻給太後。紎說,臣知道老太後一路勞乏,特備轎子一頂,轎夫都是抬轎多年,
往來當差慣了的,請老太後放心等等。這期間我們洗手給老太後剝好雞蛋。我們隔著簾子
看縣官,大約35歲上下,清瘦臉,很穩重。老太後讓他下去休息。老太後一口氣吃了3個
雞蛋,大概是驚恐的心已經過去,兩悃茪S沒好好吃飯,把剩下的兩個雞蛋讓李蓮英獻給
皇上,別人都沒有份,這是老太後特意表示對皇上的愛敬。老太後吃完雞蛋又吸幾管水煙
,重新洗臉擦背,疲勞總算趕走了些,開始傳呼起鑾。
從昌平到懷來(7)
“老太後坐懷來縣備的轎子,皇上坐延慶州備的轎l,皇後、小主同一乘馱轎,大阿
哥和溥倫貝子同一乘馱轎,李蓮英一乘馱轎,余下順序而行。出了榆林堡,途經各處村落
,更是殘破不堪磯,門窗戶壁沒有一處整齊的,都被殘兵敗卒給破壞了。他們有什麼搶什
麼,如果門鎖著,就把窗戶給掏開,牆也壞了,籬笆也倒了,破棉絮爛褂子全給扔在路邊
上,他們像蝗蟲一樣走到哪裡吃到哪裡,一群接著一群地吃,把老百姓的東西吃幹凈算完
,這是我們親眼見到的。
“要說一點不是我應該說的話了。
“李蓮英不是臨離開宮的時候就發蔫嗎?半路上下大雨不是又病了嗎?現在又揚氣起來
了,就]為來了個護駕的岑春□,一口一個大叔,把李蓮英喊得揚氣起來。我和娟子同樣
有這樣的看法。
“我們足不出戶,又聾又瞎,唯一的消息來源是聽小太監的,他們有話存不下,有點
消息必定悄悄地告訴我們才算舒心。聽小太監說,岑春□本來不是帶兵的,他是甘肅管錢
糧的官叫藩司,也叫藩台,是個好說大話喘粗氣的人,牛皮吹得呱呱叫。說他是‘苗子’
,有種野性,在家行三,大家背後管他叫岑三,也叫]三。洋人在天津沿岸擾亂的時候,
他就揚言要求出兵,等到洋人侵佔了天津後,他更火急暴跳地要勤王。甘肅巡撫看他牌子
扛的硬,自己駱他也怕落不是,更加眼不見心不煩,打發他出去了事,于是給了他2000來
兵,5萬兩銀子,由草地順北路來到了京城。到了京城後,軍機處並魍把他放在眼裡,他
的步兵原來駐在張家口,因此讓他辦理察哈爾堵防的事,等兩宮離宮以後,他得了信息,
就追隨到了懷來,借機揚言說虍由甘肅特來京郊帶兵護駕的,吹的多響。他的老子是岑毓
英,當過雲南總督,朝聖時曾和李蓮英打過交道,所以他一到懷來的榆林堡就先拜見李蓮
英,一口一個大叔,叫得又響又脆,李蓮英平白添了這樣一個有軍隊的侄子,也是求之不
得,有了他可以隨自己的手心轉;而岑呢,有了李也可以上邊通天,差事一定當得紅火,
本來就是順桿爬的人,抱住這條粗腿,就一定會飛黃騰達。兩人一拍即合,人得喜事精神
爽,因此李蓮英也就不發蔫了。從榆林堡開始,這兩位令叔賢侄就密切合作,直到辛醜回
鸞,岑春□所以能當保駕的近臣,實在是李蓮英保薦的。李顗矕蟋馴L說好話,岑春□才
一直恩寵不衰:不到半年就升到陝西巡撫,後來當兩廣總督了,這都是從榆林堡喊大叔開
始的,不要小看現在掗個小鎮甸滿街流黃泥湯子。這段公案,我們當侍女的看在眼裡記在
心裡,骨子裡的事,往往不容易猜透。這也是我們不應該說的話。總之,子承父業,岑毓
英總算教子有方。俗話說得好,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
“不說閒話了,還是書歸正傳吧。
“從懷來縣x接駕起,王公大臣們就撒了歡了,首先是快馬加鞭先察看老太後駐蹕的
地方,再察看各王公大臣的公館如何,弄得烏煙瘴氣,跟夜宿西貫市時的鴉雀無聲不同了
。自榆林堡啟駕到懷來縣城30裡的路上,探馬往來就有兩三次之多。娟子說,他們又還陽
了。未初離開榆林堡,申正已經到了懷來縣城。這是小縣,城裡街上滿是鵝卵石,非常難
走,坐在轎車裡簡直骨頭都要搖酥了。偶爾有兩三家門外貼出紅紙來,表示迎駕,一搥N
明白,這是縣太爺的主意。老北京有句俗話,‘燕九掛燈籠,冷冷清清’,本來正月十五
已過,應個景兒罷了。
“老太後、閨上的轎直抬到官衙門裡內宅門口。這位縣太爺很會辦事,把整個官廨騰
出來,作為臨時駐蹕的行在,顯得異常尊敬也顯得格外親切,又容易保衛。他手下也有一
幫得力的人,雖然說官不修衙,客不修店,但他們把門庭院落收拾得幹幹凈凈。正房三大
間,老太後臨時住,這大概是縣官的臥室,陳設不多,可很雅潔,尤其西面一舖床,湖色
軟緞子夾被,新枕席配上羅紋帳子,垂著山水畫卷的走水,兩個青絛子帳帶,很不俗臐C
中堂的北面,一個條山的架幾,一張八仙桌子,兩把太師椅,鮮紅的椅墊,顯得很勻稱。
比起西貫市,土炕,沒炕沿,光禿禿的只有一售破簸箕,真是天上地下了,無怪老太後滿
意。正房東邊有兩間矮房,是耳房,和正房隔山相通,這是便于下人們伺候。皇上住外院
的簽押煩,是縣太爺辦公會客的地方。跨院西花廳三間,住皇後、小主、格格們,溥(大
阿哥)、溥倫只有和皇上望衡對宇而居了。我們當然是住在正房的耳房裡,因為伺候老太
後方便。縣官的女眷都避在西北角的平房裡。晚飯很豐盛,主要有肉、雞、肝,自從離宮
後,第一次開葷,所以也吃得特別香。這些肉和雞都是他靠地方紳士弄來的。在這鬥大的
山城裡,也真難為他了。一時王公大臣,閹人侍女,滿坑滿谷,幾乎擠破了這p小的縣城
。
“我們晚膳剛用完,李蓮英就帶著縣官進見來了。小太監捧著四個包袱。李蓮英代奏
,說縣令某,知道老太後、皇卬出宮時沒帶衣服,特將先人的遺物及自身的衣飾奉獻,聊
備替換,粗陋不堪,望太後赦臣死罪。老太後點點頭說,‘你先下去吧’。打開包一看,
藍薄呢子整大襟襖一件,深灰色羅紋褲子一條,沒領軟綢汗衫一件,半截白綢中衣一條。
這是給老太後的。打開另一包,是江綢大袖馬褂一件,藍縐長袍一件,另備隨身內衣一套
,這分明是給皇上的。另一包是皇後、小主、格格們的,因為都是旗人,打點的都是男人
的長袍絲褲。最最令人滿意的,是最後一包,全新的襪子,都是細白市布做的,大約十多
雙。兩天多來,兩次遇雨,別處都能忍受,只有腳在濕襪子枙x著,真難受。還有件極可
心的事,包裡另有一雙矮腰細絨軟胎的氈靴子,高寒山區,又潮又濕,這是預備老太後洗
浴完換的。無怪老太筵讚嘆地說:‘這個人有分寸,很細心。’此外,小太監又抱來兩個
梳妝盒子,梳篦脂粉一應俱全,老太後說,三天沒照鏡子,不知成什麼樣子了。
從昌平到懷來(8)
“我們趕緊打水,洗頭洗臉擦身上,李蓮英給老太後細心地梳頭,把過去的盤羊式改
成了兩把頭,悀茷嵿q此又恢復了旗裝。皇後、小主、格格也各人揀了件男人長衫穿了,
還原成本來面目。在給老太後梳頭時,我在一旁伺候,聽李蓮英稟告說,京城裡軍機大臣
王文韶來了,特意向老太後稟告,軍機的一切信印,他全帶出來了。老太後點點頭,這就
等于老太後在路途上能發號施令,調動一切了。這是件極關重要的大事,于是傳諭,明天
接見軍機們。在這裡,我附加一句話,我在溫泉的路上足踝骨被有毒的牛蠅叮了,朮斥~
起來,雨水一泡,化膿了,走路一跛一點的。老太後就把氈靴子賞給我,我一直留它20多
年,後來搬家丟了。這位縣官隨行在到西安x辦前站糧台,時常召見,才知道他姓吳,是
曾國藩的侄女女婿。老太後眷念故臣,對他自然會格外體恤的。
“第二天,在這縣城駐蹕一天。早晨開始‘叫起’,這是離宮後第一次有威儀的行動
。吃完早飯,老太後正襟危坐在堂屋東面的太師椅上,梳著兩把頭,很是端莊,茪W穿青
色馬褂,淺藍的綢衫,雪白的襪子,坐在西面也很鄭重體面,地上舖好拜氈後,我們當侍
女的就回避了。這次叫起,幾乎是滿漢的゚部軍機大臣一個不缺。我們是不能問這些事的
,李蓮英、崔玉貴也只能在下房侍候。很明顯,這次叫起以後,王文韶連夜回京了。慶王
隨檐太後走兩站,每天幾次召見,後來也回京了。這是預備議和的開始。
“就在庚子年七月二十五的早晨,我們隨同老太後的鑾駕,出懷歜的西關,經宣化,
過懷安縣,八月初已近山西境了,從此,吃飯有地方供應,走路有軍隊保護,我們又過上
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荖遊自在的生活了。但風餐露宿,道路顛簸,走在這早穿棉
午穿紗的地帶,又當這乍陰乍晴的季節,比起宮裡的生活來,當然是相差萬裡了。我和娟
子不禁兩眼痴痴地回望著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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