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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英雄志 第七部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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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志
第七部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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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笨孩子 二、長勝八百戰
三、天下群英會華山 四、真人不露相
五、封劍歸隱 六、天山傳人
七、制霸天下 八、比武奪帥
九、江山代有才人出 十、鐵口直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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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笨孩子】
「動!還動!你還敢動!」
撕裂嗓門的聲音赫然吼起,震天價響。
「就是你,還看別人!第三排第二個!手不許動!」
烈日當空,偌大的教場上,一名中年男子威風凜凜,手上提著綠油油的籐條,
不懷好意地看著場下百來名稚嫩的孩童。只見孩子們個個汗流浹背,手臂向前伸直
,手中握著半尺長的鐵棍。那棍身黑黝黝地,看來是精鋼所鑄,份量著實不輕。
「都叫你別動了,你還動!聾了嗎?」
那男子大吼一聲,滿臉脹得通紅,快步奔向行伍之中,一名幼小孩童嚇了一跳
,左右看了看,似不知那男子怒喝的便是自己。
正驚惶間,猛地耳朵已被拎了起來,那孩童劇痛之下,只是哀哀叫疼,兩手連
連揮舞,手中鐵棍便落了下來。
那男子怒道:「好你個小安子!有膽上華山學藝,居然還敢喊疼!跟我過來!
」說著猛拉住那男童,拖往校場旁責打。
耳聽那小安子大聲啼哭,其餘孩童都是嚇得心驚膽跳,更是死命支撐,就怕動
個一下半下,也要給拖去毒打一頓。
便在此時,校場走入兩人,一人身形矮胖無比,好似只大橘子,另一人卻瘦如
竹竿,一張馬臉直是嚇人。那中年漢子斜目看了那兩人一眼,手中籐條兀自打落,
絲毫不加理會。
那矮胖子走了過來,一把攔住,道:「別打了,讓孩子們歇歇吧。」眾孩童聽
了這話,無不暗暗鬆了口氣,知道救星來了。
那中年漢子哼了一聲,道:「三師兄,今日弟子們輪我管教,你別來擾我。」
說著按住那小安子,更是用力抽打,那小安子呱呱大哭,想要逃竄,卻又無能為力
,一張小臉滿是張惶痛苦。
那竹竿般的男子看不過眼,猛地搶過籐條,一把折斷,罵道:「他奶奶的,你
這算是什麼?昨晚逛窯子吃了排頭是不是?非這般打孩子不可?」那中年漢子一愣
,尚不及回話,眾多孩童已是大喜欲狂,手上鐵棍便自放了下來。
那中年漢子犯起火來,大聲道:「兩位師兄啊!你沒見人家少林武當怎麼管教
弟子,挑水直直挑上山哪!這些孩子不過練個下午,你們便心疼了,日後咱們華山
怎麼和人爭鬥啊?」
他見場中孩童已在偷懶,當下怒目望向眾小童,喝道:「七日後祖師爺開關出
來,到時便要看你們的進展,還敢偷什麼懶!給我練!」
眾孩童聞言,又是颼颼發抖,當下各自把鐵棒舉高,忍耐苦撐起來。
此處便是中州武術重鎮,大名鼎鼎的華山玉清觀,這百來個孩子不是別人,卻
都是華山小一輩的弟子,正在師長督促下苦練基本功。
那管教的男子姓趙,門裡行五,此時要眾小童平舉鐵棍,用意便是要鍛煉這些
孩子的膂力,免得他們日後行走江湖,劍不能傷人,反先傷己。好容易這番苦心有
個收成,哪知卻給兩名不知好歹的同門打擾,看來一切都要付諸流水了。
那矮胖子人稱「肥秤怪」,與那高瘦男子「算盤怪」同為掌門嫡系授業,雖比
那中年男子早了兩年入門,但兩人生性詼諧,行事牛頭不對馬嘴,是以不甚受人敬
重,便給那趙老五痛罵一頓。
又練了一柱香時分,趙老五見眾小童確實疲累不堪,便放他們到食堂吃點心歇
息。眾小童如遇皇恩大赦,登時歡呼大叫,揉著酸疼肩頭,一股腦兒溜進食堂去了
。那小安子本給責打屁股,此時卻跑得快了,方纔還大哭大叫,現下卻像沒事人一
樣,賊嘻嘻地直衝第一個。
趙老五歎了口氣,心道:「現下的孩子沒一個吃得了苦,再這樣下去,咱們華
山以後要如何是好?」正要掉頭離開,忽見場上還有個孩子留著,他皺起眉頭,道
:「小狗子,可以休息了,怎地還不隨師兄們走?」
那孩童相貌猥瑣,身材矮小,站在同儕之中,卻比尋常孩子矮了半個頭,明明
十二歲年紀,樣貌卻似只五六歲大,平日用功雖勤,但卻魯鈍異常,尋常孩子聽一
遍就懂的道理,這孩子總要別人苦口婆心講上半天,是以師長們一見他就頭疼。
趙老五見那孩童兀自發呆,嘿地一聲,又把話說了一遍。
那孩童呆呆地抬起頭來,看了趙老五一眼,臉上兀自掛著條黃濃濃的鼻涕,目
光散漫茫然,好似癡呆一般。
趙老五走了上去,摸摸他的頭頂,道:「跟師叔走,到食堂吃點心。」
那孩子也不應答,忽然兩手高舉過頂,如跳舞似的轉了個圈,跟著上下跳躍不
休,好似跳起了廟會的祭神舞。趙老五伸手掩面,心道:「這孩子恁也傻了些。」
他微微搖頭,歎了口氣,正要掉頭離去,那孩童卻猛地拉住他的手,叫道:「跳舞
!師叔一起跳舞!」
趙老五見了這傻模樣,不禁長歎一聲,道:「聰明的孩子懶,勤快的卻又傻呼
,咱們華山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後威名不保啊。」
肥秤怪笑道:「想這麼多做啥,看你擔憂的,走啦!咱們也去歇一歇。」說著
一把拉住趙老五,也朝食堂行去。趙老五搖了搖頭,扔下手中半截籐條,逕隨兩位
師兄走了。
紅紅的夕陽照在那孩子身上,只見他雙目緊閉,兀自舞蹈不休。
「恭迎祖師爺出關!」
幾日過去,終於到了祖師爺出關的日子,只見紅日高照,數十名弟子謹身肅立
,分列數排,都在一扇大門前等候,觀中長老列在第一排,餘下各按班輩站定,眾
人安安靜靜,並無一人說話,都在等祖師爺開關出來。
華山玉清觀屬道家一脈,向以劍法聞名於世,開派祖師天隱道人創派數百年,
留有精微奧妙的「三達劍」。這「三達劍」雖然威力奇大,但劍譜因故於百年前失
傳,僅能靠殘存的招式拼湊劍法。只是招式殘缺也就罷了,最最要命的是少了腳下
的一套步伐,這套步伐連貫所有劍招,稱為「鶴舞七星步」,少了這套步伐,劍招
便成無用。歷代掌門費盡心血,每隔三年便閉關苦思一次,但一百四十年下來,還
是無人能解開謎團。
百年習俗以降,華山三年一度的大校也在此時舉行,眾弟子幾年來的辛苦所得
,便要一一呈現在掌門祖師面前,成年弟子精神抖擻,無不想大顯身手,幼小孩童
卻滿臉苦惱,都在瞅著校場上的七隻銅環,好似那是什麼怪物一樣。
原來這華山門規森嚴,年幼弟子入門前須先熬過三大基本功,一扎馬,二鬆筋
,而後再過「七環關卡」,方能正式拜師學藝。這七環關卡說來簡單,便是以麻繩
串起茶杯大的七隻銅環,每隔三寸放置一個,七環之後掛張糯米紙,紙上畫著一個
紅心,只要能舉劍穿過七環,不動環身,而又能戳破紙張,該名弟子便算合格;倘
能正中紅心,更是特優了。如果劍未過環,反先碰打環身,令得裡頭的鈴鐺作響,
那便是兩下手心。
一環兩下,兩環四下,三環八下,倘若連第一環都沒穿過,那便是場百二十八
下的好打了。
眾小童看著眼前的銅環,大多面色慘澹,頗見憂慮。卻見一名孩童滿臉疲懶,
正是前些日子給打得死去活來的小安子,他看了看銅環,忽地嘿嘿一笑,從懷中掏
出一塊白膩膩的東西,拚命往手上擦抹。
一旁孩童見狀大奇,紛紛探頭來看,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小安子低聲道:「這是豬油球,咱昨晚冒死從廚房裡偷出來的。你們先拿來擦
擦手心,一會兒打起來就不疼了。」
眾小童聽得有這等寶貝,無不大喜,紛紛來擦,一旁另站著幾名孩童,個個神
態傲然,眼看同伴如此無用,忍不住出言嘲笑:「你們這幫人真個差勁,不過一個
七環關卡,你們便要作弊,趁早回家找娘親吃奶吧。」
小安子正自擦抹豬油,聽了這話,心頭火起,登時反唇相譏:「你們幾個了不
起,自管去得意啊!一會兒給打死了,別要叫疼叫娘,省得丟臉!」那幾人也是大
怒,便吵鬧起來。
兩路孩童各做一方,相互指責叫罵,吵雜混亂間,卻只一名孩童啞然無言,呆
呆地看著那七隻銅環。看他神情癡呆,正是前幾日校場上的那名傻童。
一名孩童推了推傻童,低聲叫道:「小狗子,快過來擦擦豬油吧,一會兒才不
疼啊!」
小狗子聽了說話,卻只裂嘴一笑,眼光卻沒離開過銅環。
那孩童見他不理自己,正待要說,小安子已把他拉了開來,取笑道:「你新來
的啊!這傻狗子一年說不上兩句話,就是愛跳舞,白癡也似,你可別糟蹋咱的豬油
寶貝。」
眾人正笑鬧間,猛聽一聲暴喝:「眾弟子不得諠譁打鬧!開始背經!」
眾小童連忙噤聲,當下全體肅立,大聲誦念:「華山劍道天機藏,前三後五轉
兩旁,中有太極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劍轉輕靈隨意走,劍落四方真氣蕩……
」
這歌謠乃是華山入門所傳,歌詞雖然淺顯,卻是華山武藝的根源,眾孩童習得
之後,方能循序漸進,以圖進展。一旁肥秤怪、算盤怪、趙老五等人自是背得滾瓜
爛熟,此時便只哈欠連連,無精打采地聽著。
那傻童雖然傻呼,此時卻一反常態,竟隨著眾人張嘴大叫,卻也不知背的是對
是錯。
眾童背誦聲中,一名道貌岸然的長老當先走出。他舉起手來,制住了眾人的朗
誦,大聲道:「午時將屆,入門生現下便照門規,開始『過七環』。」說著擊掌數
下,率領大批門人立於環後觀看。眾小童一聽考試開始,無不心驚膽跳,只有幾個
平素勤修苦練的孩童神色興奮,摩拳擦掌,只等著上場大逞威風。
當下肥秤怪大聲唱名,眾孩童聽了自己的名字,各自上前試劍,幾名弟子手舉
籐條,只等結果分曉,便要過來打人。
眾孩童平日雖然一同練功,但私底下用功不一,此時一加考驗,個人的修為深
淺、用心造詣,便都一一呈現出來。有的孩童平日偷懶,一劍刺去,過不三環,便
將環裡的鈴鐺弄得清脆作響,面色慘然之餘,自是給人拖去毒打。有的孩童卻甚用
功,刷地一聲,長劍飛出,正中紅心,便在滿場掌聲中得意洋洋的退下。
青壯弟子等掌門出關之後,也要捉對廝殺、比試武功,此時自然無心觀看孩童
練劍,只有諸大長老目不轉睛,都在細細考察眾小童的資質,日後也好因材施教。
考校開始,那小安子平素怠惰,自是心驚不已,便與幾名交好孩童縮在人堆裡
偷看。眼見幾個同門給打得呼天搶地,又有不少人輕鬆過關,眾小童心裡都是忐忑
不定,不知輪到自己時會有啥下場,可別給人活活打死才好。
眾童擔憂間,猛聽趙老五喝道:「今天誰要是最後一名,小心給我打斷了腿!
」
這幾名小童平日最是懶散,耳聽威嚇,嚇得魂飛魄散。他們正自害怕,忽見小
狗子口水直流,茫然的望著銅環,神情有若癡呆。眾童拍了拍心口,都想:「還好
有這個傢伙在,否則定要給活活打死了。」平日不管做什麼,這白癡總會先給師長
打罵一頓,想起墊底之位已有人先行預定,眾童自是鬆了口氣。
半個時辰過去,數十人各自下場歸來,有的摸著紅腫掌心,在那兒淚眼汪汪,
有的趾高氣昂,卻在那兒大聲說嘴。小安子見一會兒便要輪到自己,左右看了看,
心下只是害怕,他平常多以打混為樂,從不曾練習過一次半次,眼看已到最後關頭
,實在沒得逃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頗有心驚肉跳之感。
猛聽肥秤怪唱名道:「吳安正,輪你上來!」
那小安子見師叔伯手上拿著細長的籐條,臉上神情狠辣無比,心頭大驚:「這
下死定了!先拖延一陣再說!」當場小嘴一歪,哎呀呀地叫起肚疼來了。趙老五大
怒,急急奔了過來,喝道:「你這小鬼頭又想幹什麼?該不會想逃吧?」
小安子哪裡管他說東道西,只滾倒在地,呼爹叫娘起來。
肥秤怪眉頭一皺,道:「吳安正不舒坦,那就換下一個吧。」他看了看手上的
名簿,道:「寧旺財,出列!」
眾孩童聽了名字,無不心下一奇:「寧旺財,好俗氣的名字,那又是誰?」
眾人正猜測間,卻見一名孩童臉上掛著長長的鼻涕,呆呆的走向前頭,眾人見
他傻裡傻氣,目光發直,已認出他是「小狗子」,這才曉得他的本名叫做什麼「寧
旺財」。
一名弟子走上前來,將木劍交在小狗子手裡,道:「你挺劍過去,把那糯米紙
上的紅心刺破,只是不能碰到那幾隻環……」他話還沒說完,猛見那傻童將長劍舉
過頂,原地轉了個圓圈。那弟子見他模樣怪誕,不由眉頭一皺,道:「你這是幹什
麼?」
那傻童啊啊傻笑,手舞足蹈,好似跳起了祭神舞。只見他一跳一跳地往前行走
,不多時,便來到糯米紙前,那弟子皺眉道:「你到底要幹什麼?」
那傻童流著鼻涕,笑道:「跳舞,一起跳舞。」他舉起手中木劍,當場便將紅
心刺破。
眾人見他傻到這個地步,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那弟子大怒,猛地一耳光煽過去,罵道:「白癡!誰要你走過去的!你給站在
這兒,舉劍穿過這幾隻環,聽到沒有?」那傻童給這耳光一摑,臉頰登時高高腫起
。那弟子指著銅環,大聲道:「舉起劍!穿過這幾隻環!懂了麼?」
眼看那傻童呆呆的說不出話來,那弟子將他拖回原地,喝道:「站著,好好給
我刺!」
那傻童一臉茫然,緩緩伸劍出去,這劍歪歪斜斜,全無氣力,只聽當地一聲,
已然刺中第一隻銅環。場中眾人看這劍實在荒唐,又是哈哈大笑。
那弟子心頭火起,這七環關卡又不是什麼大難關,便叫不懂劍法的常人來刺,
至少也能過到第二環,他上華山學藝十來年,還沒見過這等怪事,當下罵道:「混
帳!怎會連第一隻環也穿不過!你可是聽不懂人話!」說著又是一個耳刮子賞去,
這掌力道不輕,只打得小狗子滾倒在地,嘴角滿是鮮血。
那弟子暴喝道:「站起來!再給我刺!至少給我刺過第二環!否則明日就送你
下山!」
那傻童摸著腫起的面頰,眼中含淚,呆呆的坐在地下,口中低念:「跳舞……
一起跳舞……」模樣雖然呆蠢,卻還是叫人隱隱心疼。
眾人見狀,無不搖頭歎息,肥秤怪走了過去,蹲在那傻童面前,低聲道:「孩
子,你過不了第二環,明日便要給遣下山了。這位師叔雖然兇,其實是在幫你,知
道麼?」
那傻童聽了這話,緩緩站起身來,眼望銅環,卻沒回話。
肥秤怪拍了拍他的肩頭,溫言道:「乖乖聽話,若還想留在華山學藝,便好好
出劍吧。」
那傻童眼珠歪斜,口中咿啊,也不知聽懂了沒。他奔到銅環旁邊,兩手張開,
跟著又是一合,只聽當地一聲大響,劍身已然撞上銅環,這下非但未能過關,還弄
得銅環左右劇烈搖晃,叮噹作響。那管罰弟子見他荒唐之至,氣結之餘,竟是說不
出話來。
那傻童不知自己闖了禍,還在手舞足蹈,竟又胡亂跳了起來。眾長老見這傻童
如此愚笨,心下都想:「這孩子太鈍,練武是不成的。」肥秤怪頗見沮喪,只搖了
搖頭,逕自退到一旁。
那傻童跳了一陣,見無人理會於他,便回頭看著眾人,眼見他們或掩面歎息,
或面帶嘲諷,卻無一人隨他跳舞,他呆呆地看著,忽然眼眶一紅,大聲尖叫起來,
舞動手腳之餘,手中長劍更是不絕撞上銅環,彷彿故意使性一般。
那弟子狂怒之中,搶過同門的籐條,奮力往他背後抽下,喝道:「你幹什麼!
想要頂撞門規麼!」他左手打人,右手卻扯住那孩子的手臂,硬要帶他穿過銅環。
混亂之中,那孩童兀自舞動不休,只見他滿臉淚水,緊咬牙關,臀上背上給打
得劈啪作響,手中木劍卻極力抗拒,只把銅環刺得左右搖擺,長劍卻遲遲過不了第
一環。
一眾門人見這孩童資質如此愚笨,性子卻又如此倔強,心下都暗暗不忍。
那弟子打到此時,心火犯起,已顧不得是否會傷了那傻童,籐條夾頭夾腦地揮
落,劈啪聲大作,又急又氣之間,罵道:「你這死腦筋,我這是在幫你啊!」兩人
鬧得極是厲害,那弟子卯足氣力,非要逼那傻童穿過銅環不可,那傻童則漲紅了小
臉,拚命抗拒。
「嘎……」
場上正自打鬧不休,忽聽一聲輕響傳過,朱紅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條縫隙,
看來掌門祖師便要出關。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見大門打開,忙放落籐條,躬身彎腰,不敢再行言動;其
餘眾人也放下手邊事情,同時回身反顧,齊聲叫道:「弟子恭迎掌門人出關!」
滿山門人參見祖師,那傻童卻是渾然不覺,只見他眼中含著淚水,手中緊抓木
劍,目光卻不曾離開那銅環。
「嘎……」
場上正自打鬧不休,忽聽一聲輕響傳過,朱紅大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條縫隙,
看來掌門祖師便要出關。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見大門打開,忙放落籐條,躬身彎腰,不敢再行言動;其
餘眾人也放下手邊事情,同時回身反顧,齊聲叫道:「弟子恭迎掌門人出關!」
滿山門人參見祖師,那傻童卻是渾然不覺,只見他眼中含著淚水,手中緊抓木
劍,目光卻不曾離開那銅環。
時值正午,陽光滿地,門裡緩緩行出一名老道,只見他鬚髮俱白,望之足有百
來歲,如同仙人一般。場中百來人見掌門祖師出關,無不安安靜靜,靜候說話。
萬籟俱寂間,忽聽場中「噹」地一聲響,似有人在敲打什麼物事,在這靜謐祥
和的時分,聽來極為刺耳。
眾人眉心糾起,不知誰在那兒造次,回頭看去,卻見那傻童又跳起舞來了,他
手拿木劍,正對著銅環奮力亂刺,口中還不住呱呱怪叫。眾人本對那傻童有些同情
,待見他如此無禮,心下都感不悅。趙老五見掌門祖師長眉緊皺,神色不善,恐怕
生出事來,忙奔向前去,提聲喝道:「掌門人在前,這是攪什麼!快把這孩子攔住
了!」
眾弟子答應一聲,急急去拉,那孩童見有人過來抓他,忽地一聲尖叫,往後退
開一步,雙手緊緊抱住木劍。
眾弟子喝道:「把木劍拿過來!」
那小童仰頭看天,忽然間,雙手握住劍柄,高舉過頂,轉了個圈子,一名弟子
伸手去抓,那傻童前走三步,左踏兩步,竟給他閃了開來。
那傻童舉劍向天,大叫道:「跳舞!一起跳舞!」眾弟子見這傻童滿身是傷,
嘴角帶血,兀自叫得鄭重,一時都看傻了眼。
趙老五見那孩子兀自跳躍不休,只氣得沒暈過去,大叫道:「你們還愣什麼?
快攔下這小混蛋!」眾弟子登時醒覺,暴喝一聲,十幾條手臂舉起,便要一同來抓
。
眾弟子正要抓住那孩子,忽然背後一痛,好似有怪力撥來,眾弟子竟然滾了一
地,其餘門人大吃一驚,忽見一人白眉長鬚,急奔向前,正是祖師爺。他站在傻童
面前三尺,雙目直視,卻不知喜怒如何。
趙老五知道祖師爺脾氣不小,就怕他一氣之下,當場便打死這孩子,向肥秤怪
使了個眼色,兩人便要上前勸說。
忽然之間,只見祖師爺雙手高舉過頂,轉了個圈,竟也跳起舞來了。
眾人駭異之間,都是不知所以,猛見那祖師爺前走三步,左踏兩步,上下跳躍
不休,那腳下所跳的步伐,竟與那傻童一模一樣!
那傻童見有人隨自己起舞,更是淚流滿面,悲聲大叫:「跳舞!一起跳舞!」
藍天白雲在上,一老一少面對面地舞動,彷彿事前經過了無數次習練排演,兩
人腳步竟是全然一致。肥秤怪驚道:「這是怎麼了?咱們掌門鬼附身了麼?」趙老
五自也茫然,撇眼看去,只見諸大長老也是張大了嘴,想來全都看傻了眼。
趙老五咳了一聲,正要上前勸說,猛見一名長老快步奔出,攔在自己身前,暴
喝道:「別擾他們!他們跳的是『鶴舞七星步』!」
「鶴舞七星步!」
其餘長老聞得此言,登時嘩然出聲,眾人急急奔進場中,張大了眼睛,都在凝
視那傻童腳下的步伐。趙老五聽了這五字,與肥秤怪對望一眼,也是倒抽了一口冷
氣。
故老相傳,華山武學盡藏於「三達劍」之中。正所謂「智劍平八方」、「仁劍
震音揚」、「勇劍斬天罡」,是為華山失傳已久的三大奧秘。其中「鶴舞七星步」
,更是練成「三達劍」的重大關鍵,百餘年來華山歷代掌門閉關苦修,便是在潛心
思索這套步伐,只是這套步伐太過奇特,幾代掌門人武功雖高,卻始終拿捏不出其
中奧妙,走了第一步,卻想不出第二步,勉強找到第二步,一口氣卻又換不過來,
始終擬不出一套自然渾成的步伐。哪知今日剛巧不巧,全套的「鶴舞七星步」竟會
在傻童腳下重現人間。若非掌門人日夜鑽研這套步法,恐怕華山好手雖多,卻無人
看出傻童腳下步法的玄機。
眾長老激動之下,一齊朝那孩子看去,只見他閉著雙眼,兩手不住上下擺動,
正似白鶴展翅,腳下步伐卻奇特之至,一時向前,忽又倒後,似有什麼神奇道理隱
藏在內,片刻間卻看不明白。
十來名長老揉了揉眼睛,忙隨小童上下跳躍,可這傻童腳下變化莫測,卻又跟
之不及,只跳個手忙腳亂,錯誤百出,不少老人還摔跌在地,模樣甚是可笑。
一時之間,滿山長老隨著一名骯髒孩童翩翩起舞,若給不曉事的客人傳揚出去
,怕要成了華山開派以來的最大笑話。小安子等幼童不解典故,對望幾眼,摸了摸
腦袋,都是一頭霧水;便連二代弟子們也看不出其中奧妙,只感荒謬絕倫。
白雲悠悠,四下一片寧靜,一老一少相互凝望,都在打量對方。
那老道神態激動,問向門人,道:「這孩子叫什麼名字?」趙老五急急翻閱名
冊,道:「這孩子叫做寧旺財,是一對老夫婦送來寄養的。」
老道點了點頭,蹲下身來,輕撫傻童的頭頂,柔聲道:「好孩子,你的舞跳得
好,我很喜歡。」那傻童聽了稱讚,登時抹去淚水,破涕為笑,道:「你也跳得很
好啊。」
兩旁弟子聽他說話無禮,紛紛大怒,正要上前喝罵,那老道卻是不以為意,揮
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他拉住傻童的手,溫言道:「好孩子,這舞是誰教你的?
」
那傻童抹了抹鼻涕,笑道:「是你教的啊!」老道又是一愣,道:「我教的?
」
那傻童用力點頭,霎時張開小嘴,朗聲誦道:「華山劍道天機藏,前三後五轉
兩旁,中有太極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
這歌訣辭意淺顯,正是眾小童入門時由掌門親口傳下的歌謠。那老道恍然大悟
,霎時啊地一聲大叫,跌坐在地。趙老五大吃一驚,急急上前:「祖師爺,你怎麼
了?」
那老道癡癡地望著傻童,竟是淚如雨下。他苦苦鑽研鶴舞七星步三十餘年,始
終無成,直到此時此地,方知本門的最高奧秘,卻是藏在那首毫不起眼的入門歌謠
中。
任道自然,不做作、不強求,這傻童憑著一顆赤子之心,超乎常人千百倍的悟
性,居然從一篇淺顯易懂的歌訣中,解開了百四十年無人能答的難題。那老道心神
激盪之下,猛地仰起頭來,縱聲長嘯。合山門人聽了雄渾的嘯聲,更感心驚,都是
一動不動。
過了良久,那老道歇止嘯聲,他抹去淚水,凝望諸大長老,歎道:「華山等了
一百四十年,終於遇上了真命傳人。」他歎息良久,跟著召來傻童,伸手按上他的
頭頂,輕聲道:「念爾如此不凡才能,余特以天隱祖師之名,賜下法號與你。」
陽光灑落,滿是光輝。合山弟子無人言動,靜聽掌門賜號。
從今日起,你就叫做不凡。
不凡,寧不凡,寧死也不凡。
諸大長老知道合派武功即將大進,華山一脈稱雄天下,已是指日可待,眾人激
動之下,無不全身顫抖,泣不成聲。
時值景泰二年五月端陽,寧不凡十二歲。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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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長勝八百戰】
卻說楊肅觀等人群集西涼,四下尋找伍定遠的下落,秦仲海更調派軍馬各處探
訪,可伍定遠卻如憑空消失一般,始終找不到半點蹤跡。眼看這日已到正月十七,
眾人見尋訪不果,便在軍營中商議日後行止。
盧雲與伍定遠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臉。只聽他歎道:「定遠給卓凌昭擄去,
咱們又找不到人,別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兒給楊肅觀蒙在鼓裡,說艷婷與伍定遠同去辦事了,但終究紙包不住火
,還是讓她知道了,她本已氣憤眾人說話欺瞞,現下聽盧雲一說,想起師姐性命堪
憂,登時惶急不堪,當場哭了起來。
韋子壯見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勸道:「你們快別擔心了。咱們定遠現下是朝廷
命官,性命非比尋常,卓凌昭雖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憚,絕不敢無端殺人。」
盧雲聽得此言,也覺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兒搖頭哭道:「就算人沒死,但
老是找不到他們的蹤影,那還不是跟死了沒兩樣?我不管,你們定得把我師姐找出
來!」想起同門三人離山,卻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號啕大哭。
韋子壯沉吟半晌,道:「娟兒不必煩惱。再過幾日,便是寧不凡退隱之日,我
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囂張,定會到華山鬧事。咱們不如直接前去華山,也好當面找
他要人。」
韋子壯平日疼愛娟兒,是以這小女孩兒對他最是信任,果然幾句話哄去,已讓
娟兒破涕為笑,道:「韋大叔你可答應我,定要把我師姐平安找出來。」
靈真朗聲道:「小女娃兒放心!有和尚幫你打架,保管在寧不凡面前殺光那幫
畜生,讓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厲害!」
少林寺這一年來真是受盡了崑崙山的氣,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齊家滿門被殺,兇
手至今逍遙法外,之後又接連發生靈音受俘、羊皮被奪等大事,雖說靈智竭力遏制
兩方惡鬥,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願賣這個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讓,只怕也無濟
於事。照此看來,少林、昆侖這場大戰定是難狻?p>楊肅觀問向秦仲海,道:「秦
將軍,咱們這趟過去華山,你也一塊兒去嗎?」
秦仲海笑道:「這個自然。既然華山上有架可打,我一個人趕著回京做什麼?
聽侯爺那老頭念灶經麼?」眾人聽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來。
當天眾人商定了行止,便朝華山進發。此行一來要奪回羊皮,為燕陵鏢局滿門
報仇雪恨,二來要找出伍定遠、艷婷、靈音等人的下落,可說責任重大、意義非常
。靈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著天下英雄齊上華山之刻,好好揚眉吐氣,重振少林
威名。
一路行去,眾人各懷心事,盧雲掛記公主與伍定遠二人,總是長吁短歎,楊肅
觀心懸羊皮下落,也是煩惱不已。便連秦仲海這等豪邁之人,也常無端眉頭深鎖,
好似在思索什麼大事。
韋子壯把他三人的情狀看在眼裡,自也搖頭歎息。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連
伍定遠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敗虧輸,但好歹平安護送公主出嫁汗國,卻也不能說
是一事無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強,華山上硬戰難免,韋子壯自也不免多
添煩憂了。
那娟兒小孩子心性,哭沒兩天,又恢復天真爛漫的模樣,每日一得閒暇,便來
逗弄眾人開心,秦仲海是個粗魯狂徒,說沒兩句話便是一個操,整日便找娟兒鬥口
相罵,那盧雲則是古板性子,沒事便給娟兒拿來捉弄取笑,只搞得盧雲苦笑連連,
作聲不得。只有楊肅觀一本正經,不管娟兒如何招惹,總將她當成孩子,不與理會
。韋子壯一旁看著,倒也覺得有趣。
眾人隨軍曉行夜宿,兼程趕路,這日已到二月初一,終於如期趕抵山腳。眼看
已到華山,秦仲海不願驚動地方官,便將軍馬駐紮山腳外十里,他自己則與楊肅觀
等人一同上山。
眾人趕了幾天路,頗見疲累,眼見山腳下有個小鎮,倒也算是熱鬧,便找了間
飯館歇息,等吃飽喝足後,再行上山。
眾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見路上武林人物絡繹不絕,有老有少,不過一柱香時分
,便達百人之譜,看來寧不凡退隱一事確實轟傳江湖。
娟兒見來人極多,過了一群,又來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問韋子壯道:「
大叔啊!
咱們現在要去看那個寧什麼的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來了這許多人,活像
趕集似的。」
韋子壯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腦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連寧不
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兒哦了一聲,道:「怎麼?不知道寧不凡就不算好漢了麼?」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那也誇大了些,只是這人貴為天下第一高手,咱們在
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識得他?」
盧雲雖有武功在身,卻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問道:「此事正
要請教。
人人都說寧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這人有何了得之處,怎會贏得這個封號?
難道是他自稱的麼?」
娟兒插口道:「是嘛!天下間高手這麼多,寧不凡怎能一個個打遍?要說他真
把世上每個人都揍過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這幾日與娟兒相處,甚愛她的嬌憨,便順著話頭調侃:「是啊!寧掌門
再了得,也還沒和咱們娟兒姑娘交過手,怎能自稱是天下第一呢?」
娟兒聽了這話,登時大樂,笑道:「秦大叔說得對!說不定寧不凡連我也打不
過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兒做了個鬼臉,道:「才不是呢!你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麼?」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親爺爺。」心裡罵的難
聽,嘴上卻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楊肅觀聽了他二人的對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說的確實有些道理。
雖說寧掌門公推天下第一,卻有不少成名豪傑尚未與他交手,好比說……」他話尚
未說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說是你楊郎中的師父天絕僧,對
麼?」
楊肅觀輕咳一聲,道:「我師尊當然也是一個,其他像『崑崙劍神』卓凌昭、
九華山的掌門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與寧不凡較量過,以此觀之,寧不凡這『天下
第一』的封號,多少不能說是實至名歸。」
耳聽靈真大聲叫好,靈定連連點頭,秦仲海卻是心下暗笑:「這群少林和尚自
命為武林至尊,就是見不得寧不凡爬在他們頭上。」
韋子壯咳了一聲,道:「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寧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還是有
他的一些本領,萬萬小看不得。」
娟兒哦了一聲,道:「他有三頭六臂嗎?」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三個腦袋是沒有的。不過這人二十年來打了近八百場
架,從未輸過一招半式,號稱『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這才給人推崇景仰,
有了今日地位。」
盧雲沉吟道:「打了二十幾年的架……寧不凡若是十八歲出道,現下也不過四
十來歲。
照這麼看,這人年紀也不算大了?」
韋子壯頷首道:「二十年前朝廷爆發大禍,怒蒼山覆滅,武林好手死傷殆盡,
這人便趁勢崛起。此人多年來長勝不敗,沒聽說有誰能和他過上十招。」
韋子壯說到「怒蒼山」三字,似覺自己多口,忙向靈定看了一眼,靈定與他目
光相接,只輕輕歎了口氣,點了點頭,神色頗見悲憫。
秦仲海見他二人神態奇特,心下一奇,忙問道:「怒蒼山覆滅?怯質竊趺椿厥
攏俊逼?BR>余幾人多是年輕之輩,不曾聽說怒蒼之名,聽秦仲海一問,便也湊頭
來聽。
韋子壯往店內張望一陣,跟著尷尬一笑,道:「朝廷反賊,能少提就少提,以
後有機會再談吧!」
秦仲海見他神色凝重,料來逼問不出,便把話頭壓了下來。
盧雲又問道:「既然這位寧掌門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當,又為何要
離開江湖呢?」
娟兒大聲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風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隱
呢!」
靈定原本靜坐一旁,聽了盧雲與娟兒的說話,忽地一聲「阿彌陀佛」,合十道
:「小姑娘這話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為了守衛天下第一的稱號,寧不
凡二十年來不知應付過多少場較量,想來手底下也殺傷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
意謙退,便是不願再惹世俗紛爭,免得多增殺業。」
韋子壯歎道:「正是如此。一個人打了八百場架,這輩子也該足夠了。若還不
知足,難道非要給打死打殘,這才甘心退隱麼?」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所謂「樹大招風」、「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過江
之鯽,誰不想一舉擊敗高手,藉以成名?以寧不凡名氣之響,自是成為眾矢之的了
。每年高手上山滋擾的不計其數,或明爭、或暗鬥,誰都想挑倒這位天下第一高手
,如此日夜廝殺,想來即便武功高如寧不凡,也是不勝其擾,這才起了退隱打算。
靈定貴為少林寺羅漢堂首座,職責便是與各方來寺的高手放對,自是深知其中
甘苦,這番話只把眾人說的頷首連連,盡皆稱是。
娟兒嗯了一聲,道:「原來天下第一這麼辛苦啊!那我還是不要當天下第一好
了。我當天下第一萬,總沒人來打我了吧?」眾人聽了這話,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盧雲想起一事,忙問道:「既然這『天下第一』的虛銜如此要緊,今日寧不凡
若真的退隱,武林少了這位泰山北斗,日後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眾人聽了盧雲的話,陡地安靜下來。諸大高手心下瞭然,都知盧雲這話說中了
最最要緊之處。此次寧不凡退隱,天下第一的名號便要空了出來,天下高手定要為
此爭奪不休,日後究竟鹿死誰手,只怕還有得打了。
秦仲海見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這幾個賊禿整日都想重奪天下
第一的頭銜,一會兒上了華山,怎會放過良機?定有一場大架好打。」
韋子壯見了靈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擔憂,他輕咳一聲,調解道:「其實這
天下第一也不是那麼要緊。這寧不凡即便退隱,江湖上也不是沒人主持局面。方今
武林有所謂的四大宗師,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寧不凡退隱後,其餘三人也還能壓住
大局……」
娟兒年輕識淺,一聽四大宗師之名,自感興奮,拉著韋子壯的手,便問:「武
林中有哪四個大宗師,韋叔叔快說!」
韋子壯屈指算道:「說起四大宗師,那『天下第一』寧不凡當然是一個,『崑
崙劍神』
卓凌昭是一個,『九州劍王』是一個……」他正待要說,卻聽娟兒大聲道:「
還一個是我師父青衣秀士!」眾人聞言,都是微微一笑。
韋子壯微笑道:「青衣掌門的武功當然是好的,不過成名的時光晚了點,還沒
給列入四大宗師的地位。那最後一位大宗師,便是少林寺的天絕大師。」
娟兒聽了也不以為意,只笑道:「四大宗師打成一團,一定精彩得很。」
靈定咳了一聲,搖頭道:「小姑娘說笑了,我師叔天絕僧閉關修行,這等俗務
他是不會來的。」
娟兒妙目一轉,笑道:「沒關係,他不來還有你在啊!靈定大師就代表一位大
宗師好了,這樣四人才能圍上一桌打紙虎啊!」眾人聞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
酒吃菜。
那紙虎便是「紙老虎」,又稱「馬吊牌」,玩法與百年後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
,也是一家莊、三家閒,娟兒以此相況,自是開個小小玩笑,倒沒別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動,想起了自己的師父,心道:「照這般看,師父定也會上華山
觀禮,到時可得找他私下談談,好好問問我背上刺青的來歷。」
正想間,楊肅觀已問向靈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師兄可知哪些高手會到?」
靈定搖頭道:「這我也不知情了。寧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廣,料來成名豪傑都會
到來。」
忽見娟兒撅起了嘴,道:「別人不來沒關係,只有這卓凌昭是非來不可的。我
師姐給他抓走了,倘若他不來,我們要去哪兒找人呢?」
眾人聽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凜,想起崑崙高手將臨,無不暗暗忌憚。
靈定口宣佛號,道:「於公於私,卓凌昭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華山,
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這幫狂徒押回嵩山受審用刑,絕不能任憑這許多人命
白白犧牲。」
秦仲海聽靈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審,忍不住便是一聲冷笑,與韋子壯對望
一眼,兩人都是搖了搖頭。這卓凌昭貴為一派掌門,少林寺至多能殺了他報仇,怎
能押他回山審判?
聽靈定這般說話,少林門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靈真見眾人不以為然,當場喝道:「看你們這般猥瑣,卻是有啥好怕!管他寧
不凡、卓凌昭,咱們狠狠地揍,該打的打,該殺的殺,順手再把這天下第一的名號
奪過來!那才叫做過癮哪!」
韋子壯聽了這話,只乾笑兩聲,並不回答,秦仲海、盧雲、娟兒則恍若不聞,
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是些「嗯,這牛肉很嫩,比我鹵的還強」
、「來,再喝一杯,這酒京城喝不到」之類的廢話,靈真見無人理睬自己,不由得
大怒,喝道:「怎麼!你們不信嗎?」
靈真正自喝問,忽聽鄰座有人重重咳了一聲,跟著幾道森厲的目光朝他們這桌
望來,顯帶挑釁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見這目光好生兇惡,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楊肅觀的手臂,
囫圇地道:「你師兄廢話太多,有人過來找碴啦!」
楊肅觀依言看去,只見鄰座坐了幾名男女,也正朝他望來。楊肅觀凝目細看,
這幾人身上都帶著三節棍,更有幾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頗有肆無忌憚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飲酒,待見楊肅觀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登時冷冷地道:「可笑
啊可笑,『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咱們寧掌門何等身份,想不到江湖上還有
妄人在那胡言亂語,不識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靈真大怒,用力一拍桌,便要站起,靈定怕他惹禍,連忙伸手攔住。
韋子壯湊頭到楊肅觀身邊,咬耳道:「這幾人身帶三節棍,定是湖南阮家的好
手,咱們不必無端得罪。」
韋子壯見聞廣博,知道阮家掌門與華山門下頗有交情,多半是給邀來觀禮的,
當下便提醒在先,要楊肅觀手下留情。
楊肅觀微微頷首,表示意會,跟著站起身來,走到那行人座旁,拱手道:「這
幾位朋友,咱們言語有失,卻讓兄台們見笑了。」
那老者冷笑道:「這裡是華山山腳,便想放屁,也得找對地方,省得丟人現眼
,小老弟說是不是啊?」同桌眾人聽了這番話,都是哈哈大笑。
楊肅觀聽他口氣甚惡,便是一歎,道:「老太爺好大年紀,脾氣怎麼這般重?
」
一名阮家弟子冷笑道:「嫌重嗎?擔不起重便乖乖在家看顧妹子,少出來丟人
現眼!」
靈真狂怒至極,猛地衝了過來,楊肅觀將他一把攔住,跟著微微一笑,向那老
者道:「看老太爺身帶三節寶棍,敢問可是出身湖南?與阮世文阮老爺子如何稱呼
?」那湖南阮家擅使三節棍,首腦人物便是阮世文,楊肅觀一語道破,免得對方更
添無禮。
那老者見楊肅觀叫破自己的來歷,忍不住面色微微一變,道:「老朽便是阮世
文,你這小孩又是誰?」其餘幾人見他年紀輕輕,但三言兩語便叫破自己一行人的
來歷,忍不住也是一奇,留上了神。
楊肅觀見他們面有詫異,只淡淡一笑,回話道:「在下少林楊肅觀。」說著又
朝靈定一擺手,道:「這位是在下師兄,羅漢堂首座靈定大師。另一位師兄是靈真
大師,人稱『虎爪金剛』便是。」
靈定於四大金剛中排名第二,僅次方丈,靈真則以外門硬功名揚四海,兩人名
聲何其響亮,阮家眾人一聽二人大名,心下都是一驚,霎時全數站起身來。
靈定走向前去,逐一拱手,道:「老衲靈定,見過諸位施主。」
阮家眾人見他神光湛然,心下暗暗驚懼,想起適才己方說話無禮,不由臉紅過
耳,紛紛與之回禮。
兩方人馬行禮如儀,輪到靈真之時,卻只揚起下巴,一幅愛理不理的神氣。阮
家眾人向他抱拳,他只嘶嘶冷笑,全不理會,望之頗為狂傲。
阮世文年歲不小,江湖上輩分甚高,他見靈定外貌謙和,又兼自己言語有虧,
這才以禮相見,哪曉得這靈真趾高氣揚,全沒把人放在眼裡。想起方才便是這和尚
說話狂妄,現下還要過來擺譜,真個越想越怒,霎時氣往上沖,對著靈真冷笑連連
,道:「哪裡來的野和尚,平日裡佛經不知讀到哪兒去了?居然敢來華山大發議論
?」
靈真怪眼一翻,大聲道:「老狗!你放什麼狗屁!」說著便要動手打人,靈定
吃了一驚,連忙攔住,將兩方人馬隔開。靈真給人拉著,兀自叫罵不歇。
阮家弟子大怒之下,便有人出來叫陣,只聽一名漢子喝道:「死賊禿!你想到
華山逞威使能,那還早得很!誠心勸你們一句,你們幾人便要神氣得意,還得先去
崑崙山,把靈音那老禿驢救出來再說!」
這人名喚阮元鎮,乃是阮世文的長子,此時這般說話,自是在譏嘲少林寺為崑
崙欺壓一事。阮家眾人聽了嘲諷,紛紛笑了起來。
靈定聽他們說話帶著侮辱意味,當下也動了氣,臉色一沉,放開了靈真,道:
「這位施主如此說話,卻太也陰毒了。」
阮元鎮本對少林門人不甚敬服,早有挑釁之意,此時聽靈定口氣不善,便冷笑
道:「你這和尚想怎麼樣?難不成要動手打人麼?」
靈真一給師兄放開,早已按耐不住,他右足往前奮力踏下,一聲「戰」地暴喝
,登將客店地板踏破,阮家幾人見他功力深厚,自也吃了一驚,阮元鎮怒道:「要
打麼?」站起身來,跟著擺開三節棍,立了個門戶。
靈真理也不理,逕向阮世文勾勾小指,冷笑道:「你兒子不夠看,三拳便死,
你老頭先上。」阮世文狂怒之下,猛地站起身來,雙目如同噴火,只惡狠狠地盯著
靈真。
盧雲見他們一言不和,便要動起手來,忙低聲問向秦仲海,道:「秦將軍,咱
們該怎麼辦?幫著打架麼?」
秦仲海微笑道:「這是他們少林寺自己惹出的麻煩,與咱們侯爺的軍國大計無
關。你只管坐著,別去理會。」說著替盧雲倒了杯酒,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樣。
眾人正要動手,忽聽店門口傳來一個陰側側的聲音,冷笑道:「人家正主兒還
沒來,你們這群兔崽子幹麼急著打?一會兒上山去看改朝換代,那才是要緊事啊!
」
眾人聽說話之人言語無禮,等於一舉把兩方人馬編排上了,便轉頭往門外看去
。
只見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門口,這人手搖摺扇,身上服飾甚是華貴,此時初春酷
寒,這人身帶摺扇,若非故做閒適,便是將這摺扇當作了兵器。
阮世文閱歷無數,登將此人認了出來,沉聲道:「西門嵩,我阮家與你井水不
犯河水,你為何滿嘴兔崽子、驢崽子,說話這等難聽!」
原來這人便是西門嵩,外號「伏牛聖手」,武功頗為了得,乃是河北一帶的武
林人物,想來也給華山門人邀來觀禮。
那西門嵩聽了阮世文的指責,便只哈哈一笑,道:「好啦!算我說話不是。只
是你們既然吃飽喝足,那便快快走吧!不然還沒上山,人家『劍神』就把寧不凡打
下馬來,可就看不到新鮮熱辣的『天下第一』出爐啦!」
靈定等人聽西門嵩這麼說話,自是為崑崙山吶喊助陣,看來卓凌昭也邀了不少
幫手,今日華山之上,兇險必多。
阮世文與寧不凡交好,如何容得旁人侮辱老友,當下怒道:「放你的狗屁!你
說話有個憑據,怎知這姓卓的便會勝過寧掌門?」
西門嵩冷笑道:「寧不凡若不是怕了人家劍神,他好好的天下第一高手,卻又
何必退隱?明白告訴你吧,江湖上早已傳言,說寧不凡自知不是劍神的對手,便想
早早夾著尾巴逃了,也省得華山門下成日給人當成眼中釘哪!」
這些年來卓凌昭行事囂張,專挑成名人物廝殺,一路擊倒不少高手,連靈音大
師也給他擒拿下來,說不定武功真已勝過寧不凡,眾人聽了西門嵩的說話,倒也不
以為他言語誇大。
阮世文心下氣憤,卻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反駁,只鐵著一張臉。
西門嵩見眾人沉默無語,驀地哈哈大笑,道:「難得武林換個老闆,咱們遇上
這般喜事,須得喝一杯助興。」
他隨手一揮,手上摺扇倏地飛出,如圓盤般飛向阮世文身前,阮世文大驚,正
要伸手格擋,那摺扇忽地轉向,只聽刷地一響,那扇子竟抄起桌上的酒杯,穩穩地
朝西門嵩手中飛回。那酒杯裡的酒水,卻不曾灑出一點半點。
眾人見了他這手絕活,無不大為驚歎,若非此人先前言語無禮,此刻定已喝采
連連。
西門嵩右手接住扇柄,左手也不來取酒杯,手腕逕自一振,大笑道:「干吧!
」內力到處,酒杯好端端的留在扇子上,但杯中的酒水給內力一激,登如水箭般躍
入半空,跟著飛入喉頭。這幾下手法乾淨俐落,端的是好看無比。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天橋雜耍的來了。看在劍神的面上,咱可須給點賞銀
才是。」
說著掏出幾兩碎銀,站起身來,已是有意動手。
他正要走出,那楊肅觀卻搶先了一步,他走到西門嵩面前,淡淡地道:「原來
西門先生是卓掌門的好友。閣下與崑崙山如此深厚交情,在下有眼不識泰山,真是
失敬了。」
西門嵩斜睨著他,道:「知道就好。今日寧不凡想要從容退隱,須問『劍神』
是否答應,等會兒張大你們的小眼睛,好好看著武林改朝換代吧!」說著說,斜目
看了楊肅觀一眼,朝扇面上的空酒杯一指,傲然道:「小朋友,看到前輩酒杯空了
,知道該怎麼做吧?」
靈真等人見他太過無禮,莫不大怒,楊肅觀卻微微一笑,向他們搖了搖手,示
意稍安勿躁,跟著道:「西門先生本是前輩,既然吩咐了,在下自該服侍。」說著
左手提著酒壺,右手扶著酒杯,替西門嵩滿滿斟了一杯。
眾人不知楊肅觀為何如此謙卑,不由得都感詫異。那西門嵩則是哈哈大笑,頗
見猖狂。
楊肅觀躬身彎腰,拱手道:「難得道上相逢,尚乞先生日後多多提點。」
西門嵩大笑道:「懂事!懂事!」說著張大了嘴,手腕輕擺,便要讓酒水飛灑
半空,好再來賣弄武功一番。
酒水尚未入喉,忽見秦仲海嘻嘻一笑,道:「恭喜恭喜,閣下見紅了。」說話
間,拿了只海碗,逕自擺在西門嵩腳旁,眾人不知秦仲海此舉何意,都感納悶。那
楊肅觀卻笑了笑,向秦仲海搖了搖頭。
西門嵩也不理會,手腕一振,酒水飛灑而出,有如一道水箭,便往他嘴裡飛去
。
便在此時,猛聽喀啦一聲響,西門嵩扇面上的酒杯忽爾破裂粉碎,成了粉末般
的細屑,霎時伴著酒水,全數飛入西門嵩嘴裡。
西門嵩雖然老練,但哪料到酒杯竟給人做了手腳?一個防備不及,已將無數碎
瓷吃進嘴裡,他「啊呀」一聲慘叫,張著大嘴,惶急無比,眼看腳邊放個海碗,也
不管是哪兒冒出來的,當下彎身蹲地,抱住了海碗,呸呸狂吐起來,轉瞬之間,碗
裡全是紅紅的鮮血。
眾人既感駭異,復又好笑,這才明白楊肅觀適才斟酒的用意。
原來楊肅觀斟酒之際,便暗留陰勁,趁著倒酒之便,順勢捏破酒杯,仗著手勁
精準,西門嵩沒動摺扇之前,那酒杯只是將碎未碎,等腕力一出,那酒杯便裂為細
屑,直直飛入口中,登讓西門嵩灰頭土臉。場中雖不乏好手,卻只秦仲海一人看了
出來,當場便放只海碗在人家腳旁,用意自也是在取笑了。
西門嵩滿嘴是血,兀自張著「血盆大口」,怒道:「混蛋小子,你……你使陰
招!」想要動手,一旁靈真早已搶了上來,雙手擺了個門戶,臉上滿是殺氣。
西門嵩嘴中流血,劇痛之下,功力已是不純,待見靈真架式非凡,料知是個勁
敵,便只怪叫一聲,抱頭鼠竄,急急出店去了。
楊肅觀微微一笑,逕向阮世文拱了拱手,道:「少林弟子與崑崙一脈仇深似海
,一會兒山上觀禮,大家相互照應。」
阮世文哈哈大笑,拱手回禮道:「閣下好俊的手段,佩服、佩服。」
阮家眾人一來驚歎他武功高強,二來見他狠狠整了西門嵩一番,心下大增好感
,便也都拱手回禮,先前雙方的口角陰霾,算是一掃而空了。
娟兒見楊肅觀三兩下打發了西門嵩,不禁訝異萬分,拉著韋子壯的手,問道:
「韋大叔,到底這傢伙幹什麼?他咬了舌頭麼?」
韋子壯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咬了舌頭,只是嘴巴賤了點而已。」
娟兒哦了一聲,看著碗裡的鮮血,伸伸舌頭,心道:「以後我可小心了,沒事
千萬別罵那姓楊的,否則咬了舌頭,那可不是好玩的。」
眾人走出店門,正要上山,忽見秦仲海停下腳來,好似有什麼事。韋子壯走了
上去,問道:「怎麼了?仲海不隨我們上山?」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華山腳下酒家妓院太多,我怕咱那兩千軍馬熬不住,
別去沖擾了百姓,我想先回去瞧瞧情況,一會兒上山不遲。」原來他算準「九州劍
王」定會駕臨華山,他自己有意與師父私下會面,便不隨眾人上山。
盧雲是軍中參謀,忙道:「我也一同去好了。」
秦仲海奉師之命,不能讓旁人知曉自己的師承來歷,便道:「不了,你難得到
華山來,先隨楊郎中上山賞景吧,回來也好做個兩篇詩歌什麼的。」
盧雲嗯了一聲,雖然不很情願,但秦仲海這麼說了,也只有答允。
秦仲海見他低頭不語,神色有些苦悶,八九不離十,不是為了公主發愁,便是
為了伍定遠煩心。心中便想:「看盧兄弟這幾日的模樣,還是傷心未復,一會兒帶
他去酒樓樂上一樂,省得鎮日價愁眉苦臉,看了也煩。」心念及此,便拍了拍盧雲
的肩膀,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這才離去。
眾人聽秦仲海自稱軍務繁忙,便不再多言,只管自行上山。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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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下群英會華山】
西嶽華山,名列天下五嶽,位在秦嶺中段,自古以雄奇險峻著稱於世。那玉清
觀位於華山第一峰北峰,路程不遠。此刻時辰尚早,眾人便一路緩緩行去,倒也不
急著趕路。
俗話說「華山一條路」,從山腳到峰頂,僅一條羊腸小徑通行,或單側凌空,
或山脊縱走,端的是險惡無比。果然行不數里,所見之處無不陡峭艱難,再看腳下
春泥如雪,身旁萬丈深淵,路上又別無護欄,只要一個滑溜,便要給活活摔死,土
人說的「擦耳巖」,便是如此而來。
不過眾人身懷武功,自不在意區區險道,那盧雲曾在西域攀峰護駕,更是如履
平地。連娟兒那小丫頭輕功也有些火候,眾人雖在險地,卻一路賞玩美景,好不快
活。
行到一處平台,略見寬敞,眾人便稍事歇息。盧雲抬頭遠眺,但見遠處雲霧繚
繞,奇石怪巖,頗見孤高;那山崖上更長著長青松柏,樹枝積著靄靄殘雪,望之如
同人間仙境。
當此美景,盧雲讀書人出身,必來詠歎一番。果見他面露怡然之色,脫口讚道
:「好一座華山,奇山孤高,卓卓不群,真有風骨凜然之態。此山如此雄健,無怪
能孕育天下第一高手!」
娟兒一路跟在盧雲背後,聽他口述什麼「五里關」、「鐵門關」、「青柯坪回
心」、「韓愈拋書處」,早聽得耳中生繭,心中生煩,一聽他又來詠歎,忙做了個
鬼臉,捂著雙耳,叫道:「盧哥哥,你這般囉唆,活像個老太婆!以後誰嫁了你,
準要倒楣!」
盧雲臉上一紅,想道:「我像老太婆麼?這我倒沒留意。」
韋子壯見娟兒活蹦亂跳,怕她摔下懸崖,忙拉了她一把,卻見那娟兒一雙大眼
溜溜直轉,只盯著盧雲的俊臉猛瞧,好似又要來取笑他一番。
楊肅觀輕咳一聲,道:「盧兄說得不錯。華山地靈人傑,這些年好生興旺,非
但山水儼然,還出得寧不凡這等英雄人物,以名氣而論,這幾年已有凌駕武當之勢
。武林中除開少林之外,當世幾無門派可及。」
楊肅觀年歲雖輕,但因地位崇隆,結交的多是武林第一流的大人物,見識自非
常人所能及,此刻便來剖析江湖局勢,果然頭頭是道。
韋子壯聽得這話,雖知楊肅觀說的是實情,仍感揪然不樂。他是武當真武觀出
身,這幾年本門勢運頹靡,他自是深知,一時只有歎息不語的份了。
娟兒給韋子壯牽著手,一見他低頭不語,登時有意打抱不平,當下撅著嘴,呸
了一聲,道:「小小一個華山有什麼了不起的,咱們九華山足足有九個華山那麼多
,比他們一個華山強得多了。」眾人聞言,都是忍俊不禁。韋子壯摸了摸她的小腦
袋,笑道:「這裡是人家的地頭,你說話可留神哦。」
娟兒哼了一聲,正要回嘴,猛聽一人罵道:「誰說九華山比華山強!」
眾人正驚奇間,忽見路上跳出一名高瘦老者,手上拿了只金算盤,怪模怪樣的
看著眾人。盧雲昔日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這時已然認出他來,此人外號叫做算盤
怪,乃是華山上一輩的人物,素來玩世不恭,此際定是在此奉命迎客。
算盤怪跳到娟兒身邊,大聲道:「小小女娃兒,居然敢到華山來撒野,說話可
得給我檢點一二了。」娟兒笑道:「你又是誰?手上拿著大算盤,可是要到誰家去
收帳啊?」
算盤怪呸了一聲,罵道:「我要去你爺爺家收帳,九二一十八,他一共欠我十
八萬兩銀子。」娟兒聽他滿口胡言亂語,那是正中下懷了,當即笑道:「我爺爺不
只是我的爺爺,也是你爹爹的爺爺,你這般收帳不太狠了些麼?」
算盤怪一愣,道:「你爺爺是我爹爹的爺爺?那你爹爹又是誰的爺爺?」娟兒
笑道:「當然是你的爺爺了。」算盤怪皺眉苦思,道:「誰是誰的爺爺啊,怎地這
麼難懂。」過了片刻,他才忽然醒覺,道:「啊!所以你爸爸是我爸爸的親爹,我
該喊你姑姑才是。」
娟兒笑道:「好乖,一會兒給你糖吃。」算盤怪這才知道被佔了便宜,大怒道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戲耍你老子!」眾人掩嘴偷笑,都覺荒唐無比。
耳聽算盤怪破口大罵,楊肅觀已然走出,拱手道:「這位前輩,在下少林楊肅
觀,應貴派掌門之邀,特來貴寶山觀禮,還請閣下通報一聲。」
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問道:「這小小女娃兒是你什麼人?她說話不知輕重,
你們怎地不管上一管!」
娟兒嘻嘻一笑,道:「你沒聽他說麼,他是少林寺的,姑娘我可是女兒家,你
有看過少林寺的女徒弟嗎?咱們兩家可沒半點關係。」
那算盤怪平日最是瘋癲,此時更是驢勁大發,大聲道:「放屁!老子看你話說
得這般多,準是男子喬裝成的,八成還是和尚扮成的姑娘!」說著便往娟兒頭上掀
去,要瞧瞧她是否頭戴假髮。
娟兒嘻嘻一笑,佯作吃驚狀,對楊肅觀叫道:「師兄,咱們給人家識破了,這
可怎麼辦?」
楊肅觀苦笑一聲,正要說明,卻見算盤怪雙手叉腰,大笑道:「老夫雙目如電
,什麼妖魔鬼怪沒見過!你快快除去喬裝,否則休想上山!」
韋子壯見娟兒胡鬧得厲害,趕忙搶上兩步,拱手道:「在下武當韋子壯,這位
姑娘一時玩笑之言,前輩莫與孩子一般計較。」
算盤怪甚是莽撞粗魯,他見韋子壯貌不驚人,當即冷笑道:「武當山?你們這
群人又是少林,又是武當,怎麼武林各派的人全擠在你們這幫人裡頭?該不會還有
我們華山的人吧?」
靈定見他夾纏不清,當下不願多理,便道:「咱們自行上山吧,別要誤了時辰
。」
算盤怪哼了一聲,搖擺手上的算盤,喝道:「你們想要矇騙上山,沒這麼容易
!這男扮女裝的怪物若不除去喬裝,誰也不准走!」
眾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知該要如何解釋。
那算盤怪正自呼喝,卻聽後頭一人叫道:「師弟,你在做什麼?」只見一名矮
胖的老者領著幾名賓客走來,正是那華山肥秤怪,此人行徑素來荒謬,與算盤怪合
稱「華山雙怪」,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為老不尊。
肥秤怪皺眉道:「師弟,人家來者是客,你怎麼攔在路上,這不太也失禮麼?
」
算盤怪朝娟兒一指,道:「師兄有所不知,這女子是少林派的和尚假扮而成的
,她想要矇騙上山,準是有什麼陰謀。我不攔下來成麼?」
肥秤怪大吃一驚,他細看娟兒,只見她巧笑明眸,端是美人一個,若說是和尚
假扮,倒也是巧奪天工。他舔了舔嘴,道:「難得這位師父如此厲害的易容術,倒
也是難能的緊。我說少林寺這麼多壯年和尚,平日怎生耐得,卻原來如此,嘿嘿…
…」說著合十拜道:「阿彌陀佛,想不到少林還有第七十三項絕技,失敬,失敬。
」
靈真聽他滿口污言穢語,心下不忿,怒道:「你這人亂七八糟的,卻是說些什
麼東西!」
肥秤怪眉頭一皺,轉頭對師弟道:「這人如此醜惡,該當好好易容裝扮一下,
否則豈不嚇壞人了?」眾人聞言,都是噗嗤一笑。
靈真大怒,運起少林大力金剛指力,便往肥秤怪抓去,肥秤怪急忙閃避,只聽
剝地一聲,一旁的大樹竟給他抓落一叢樹皮,肥秤怪驚道:「大力金剛指!果然是
少林寺的人!」
靈真冷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叫你們這些旁門左道開開眼界,看看武
林正宗的手段!」他吐納運氣,便要出指。肥秤怪見靈真指力異常了得,倒也不敢
怠慢,急忙抽出傢伙,便要往前廝殺。
靈定見兩家便要惡鬥起來,己方是客,說來萬萬不能失禮,連忙攔住師弟,道
:「快別這樣了,大家不過是口頭上的一些小小誤會,何必動手呢?」
楊肅觀搖了搖頭,歎息一聲,道:「華山門中沒有旁的人了麼?咱們觀禮要緊
,實在沒有時光瞎攪和。」
便在此時,山道上一名少年快步而下,眼見胖瘦二佬正對來客叫陣不休,驚叫
道:「師伯祖、師叔祖,你們又在胡鬧了!」眾人眼前一亮,只見那名少年氣宇非
凡,雙目更是炯炯有神,看來是華山小一輩的英傑。
那少年走到雙怪身旁,皺眉道:「師叔祖、師伯祖,今日是師父退隱的日子,
你們還再搗亂,回頭我怎麼跟師父交代?」
肥秤怪聽他一說,臉上忽地一紅,訕訕地道:「我………我可沒有搗蛋,都是
你師叔祖不好。」說著往算盤怪一指。算盤怪手指娟兒,大聲道:「我才沒有搗亂
,少林寺派了男扮女裝的怪物上山,咱們哪能放她過去?」
那少年歎了口氣,搖頭不語。肥秤怪見場面不妙,忙陪笑道:「徒孫啊!咱先
上去了,這些人就交給你應付啦。」看來他輩分雖高,對那少年卻是不敢違逆,他
見後頭又有賓客過來,連忙搶上招呼,便引著那幾人上山。
算盤怪追了過去,叫道:「師兄別走啊!沒撕下這怪物的假面具前,咱們如何
能走?」
肥秤怪笑罵道:「走啦!別再丟人現眼了,到時掌門師侄又要發脾氣了!」
算盤怪咕噥一聲,老大不情願地走了開來,眼角卻還覷著娟兒的動靜,一幅心
有不甘的模樣。
那少年見兩大妖怪走了,登鬆了一口氣,走向楊肅觀等人,拱手道:「在下華
山蘇穎超,見過幾位前輩。」楊肅觀見他舉止有禮,心下喜歡,微笑道:「蘇少俠
,我們幾位是少林武當等門派的弟子,應寧掌門之邀,特來貴山觀禮,還請你帶路
吧。」
那少年名喚蘇穎超,乃是寧不凡的小徒弟,只因生性聰穎,悟性非凡,深得掌
門寵愛,平日裡山上大小雜務都由他打點,他微微頷首,當即拱手道:「敢問大俠
如何稱呼?」
楊肅觀微微一笑,道:「在下楊肅觀。」
蘇穎超啊地一聲,驚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楊郎中!」說著急忙躬身敬禮,
伸手肅客,道:「貴客請這邊來。」
眾人見他老沉持重,都是心下暗讚,盧雲見過這名少年,一年前不到,這孩子
還是個到處磕頭的害羞小鬼,誰知現下卻沉穩至此,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眾人走了一陣,到了一處山峰,此處三面凌空,峰上一處立著兩面石碑,一書
「雲台峰第一門」、一書「白雲仙景」,看來便是華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蘇穎超當先領路,帶著眾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樓,只見這樓矗立山邊,卻也不甚
高聳,建築頗見簡陋,匾額上寫著「玉清」二字。
眾人心下一奇,想道:「這兒便是華山玉清觀麼?」這建築不甚顯眼,若在平
常時候上山,倘沒見到匾額上的文字,決計想不到此處便是名聞天下的「華山玉清
觀」。
眾人走了一陣,到了一處山峰,此處三面凌空,峰上一處立著兩面石碑,一書
「雲台峰第一門」、一書「白雲仙景」,看來便是華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蘇穎超當先領路,帶著眾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樓,只見這樓矗立山邊,卻也不甚
高聳,建築頗見簡陋,匾額上寫著「玉清」二字。
眾人心下一奇,想道:「這兒便是華山玉清觀麼?」這建築不甚顯眼,若在平
常時候上山,倘沒見到匾額上的文字,決計想不到此處便是名聞天下的「華山玉清
觀」。
時近正午,觀門裡外站滿了人,只見點蒼七雄到了,峨眉掌門到了,湘西排教
的人馬到了……一時各門各派的好手莫不雲集於此,放眼望去,足有數百人之譜,
都是上山觀禮的客人。那道觀本不寬敞,這時給人潮一擠,更感緊迫。
韋子壯眼尖,已看出來山賓客有不少攜帶兵刃,只是礙在主人的面上,都將兵
刃藏在行囊之中。韋子壯心道:「照這等熱鬧來看,這些人多半心懷鬼胎,便如那
西門嵩一般。一會兒定有幾場好打。」
山道上賓客如雲,往來行人甚多,楊肅觀與靈定走不兩步,已有人認出他倆,
這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門派,楊肅觀又是朝廷要員,認出他們的無不急急上前招呼
,模樣熱絡,就怕失了禮數。
只見數十人圍攏上來,你一句、我一句,拉著三人大聲談說。那靈定武功雖高
,卻是不擅交際,靈真更是莽撞性子,一開口便得罪人,全靠楊肅觀周旋談笑,只
聽他妙語如珠,逗得群雄開懷大笑,樂不可支。
盧雲站立一旁,心下暗暗佩服,想道:「這楊郎中果然了得,年紀輕輕,卻已
相識滿天下。」他盧雲是個無名小卒,此刻來到武林聖地,自是無人相識。便真有
人認得他,那十之八九是以前吃麵的熟客了。
韋子壯見少林聲勢如此崇隆,相形之下,本門武當更是落寞不堪,不禁心下喟
然。當年朝廷一場大禍牽連,幾使武當山給人查封,為此掌門元清行事極為低調,
既不願招惹紛爭,也無意爭奪聲名利祿,免再受人讒言陷害。二十年下來,堂堂的
武當山竟如銷聲匿跡一般,什麼四大宗師、什麼天下第一,都與本門無緣了。
他自己雖與不少英雄相識,但傷感本門的衰頹,實在提不起勁應酬,眾家好漢
過來見禮,他只懶懶地唱聲諾,自與娟兒、盧雲等人站到角落去了。
三人正自無聊,忽聽後頭一個聲音道:「師弟,你也來啦!」
韋子壯聽這聲音好熟,急忙回頭望去,卻見一名道人站在眼前,正是師兄元易
。
乍見武當同門,韋子壯不禁大喜,忙奔了上去,一把將他抱住,大聲叫道:「
師兄!你到啦!」他提起腳跟,四下尋找其他同門,元易拉了他一把,低聲道:「
別找了。今日除我之外,本門沒別的人來了。」韋子壯滿面寂寥,點了點頭,輕輕
歎了一聲。
盧雲站在一旁看著,心下不禁奇怪,想這武當山開派百數十年,武林地位何等
尊崇,怎會衰頹至此?當年自己在揚州時,便是靠著武當掌門元清送給顧嗣源的一
本「練氣論氣」,這才創出獨門的心法,有了這一身的內功,本想今日得幸拜見這
位高人,哪知還是緣鏗一面。
盧雲雖想上前行禮,待見韋子壯與元易交頭接耳,談論不休,倒也不便打斷二
人說話,便在一旁等候。
忽聽娟兒大聲道:「師父!師父!」哭叫之間,急急奔了出去,盧雲心下一驚
,急忙轉頭,只見山道旁行來一名騎驢老者,正自緩緩上坡,駕旁卻有名高壯男子
相隨。
盧雲啊地一聲,心道:「看這老先生的模樣,當是九華山的掌門『青衣秀士』
。」待要細看面目,卻驚覺青衣秀士竟然帶著面具,不由得心下暗暗吶罕,想那青
衣秀士臉上定有什麼隱疾胎記,這才不便見人。
青衣秀士駕臨華山,楊肅觀、韋子壯等人見了,急忙放下手邊事情,紛紛搶上
,向他行禮致意。
娟兒拉著師父的手,哭哭啼啼的把往事說了,說到師叔被害,師姐失蹤,更是
放聲大哭,那青衣秀士聽後一言不發,他帶著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樂,韋子
壯等人在一旁陪聽,一個個唉聲歎氣,心下也感悲傷難受。
韋子壯待娟兒陳述已畢,便搖了搖頭,淒然道:「想那張之越張大俠鐵崢崢的
一條好漢,不意命喪賊人之手,那時咱們雖都陪伴在側,但那胡媚兒奸詐狡猾,卻
無人救得了他,唉……」想起張之越臨終托孤的情狀,心中一酸,險些墜下淚來。
青衣秀士歎息一聲,道:「諸位莫要自責。我這師弟生性倔強,從不向人屈服
,這才身遭不幸。所謂剛強必折,便是這個道理了。」
盧雲聽青衣秀士話中蘊有哲理,又見他氣度非凡,乍聞噩耗後既不驚慌失措,
也不悲傷痛哭,想來此人見識深遠,絕非世俗之流,一時頗感佩服。
楊肅觀心下卻想:「這位青衣掌門等閒不露喜怒,想來心機城府極深,手段定
也狠辣。胡媚兒惹上這人,那是自找死路了。」
一樣場面,楊盧兩人看在眼裡,卻各有不同解讀,看來這兩人的性格真是大大
不同。
正想間,又聽青衣秀士道:「我派遭此不幸,天幸有各位江湖同道相助,算是
不幸中的大幸,娟兒,你快謝過這幾位大俠的救命之恩。」
娟兒忍淚道:「還說呢,要不是與他們一塊兒,師姐也不會落入壞人手裡,至
今生死不明,若不是跟著他們,師姐現下還好端端的呢……」說著抱住那中年男子
,痛哭失聲。這男子便是當年伍定遠照過面的阿傻,只見他呆呆站在驢子旁,聽了
娟兒哭泣,也不知出言安慰,仍是一臉茫然。
青衣秀士聽了徒弟的埋怨,又見韋子壯等人神色尷尬,便向眾人拱了拱手,道
:「小女孩兒胡言亂語,還請諸位莫怪。」
韋子壯歎了口氣,道:「其實她說得也沒錯,若不是與我們同行,艷婷這女孩
兒也不會落入崑崙山手中。說來真是咱們的不是。」
青衣秀士搖頭道:「各位不必自責,我與卓凌昭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他是一
代宗師,當不至為難一個小小女孩兒。一會兒他到來此間,我自會與他要人,請諸
位不必掛懷。」
韋子壯正要回話,忽聽一個聲音道:「青衣秀士果然料事如神,我派掌門何等
身份,豈會為難一個小姑娘。」
眾人轉頭去看,只見一名漢子腰懸長劍,身穿白袍,凜然地看著眾人,正是崑
崙山的「劍豹」莫凌山。
乍見仇敵,盧雲登時奔了過去,大聲喝道:「你們把伍制使帶到何處了,快快
把人交出來!」楊肅觀見他莽撞,忙伸手攔住,低聲道:「盧兄莫急,這裡與他們
有仇的人不計其數,你不必急著出頭。」
果然靈定已經大踏步地走出,沈聲道:「老衲少林靈定,敢問卓掌門何在?」
他心急師弟靈音的性命安危,但以他羅漢堂首座的地位,說話間還是不能失了禮數
,便有意先禮後兵,一會兒再開殺戒。
莫凌山微微一笑,道:「這位大師莫要心焦,貴派靈音大師已然率著門人離去
,這會兒應該回到嵩山了。」
靈真罵道:「放你媽的狗臭屁!老子幾天前殺上崑崙,你們這幫龜孫子躲得一
個不見,怎麼現今遇上了面,你們又說把人給放了!卓凌昭到底放得是什麼屁,連
個味兒也沒有!」
只聽遠處傳來一聲狂笑,跟著一個冷傲的聲音道:「你這莽和尚說話小心了!
靈音師徒與那李鐵衫,老早便在天山滾得遠遠的,咱們若要殺害這幾個傢伙,老早
可以動手。」
說話間,一人走了過來,那人身形高瘦,面帶病容,正是錢凌異。
靈真認出他來,登時怒喝道:「你這老狗子還敢大搖大擺的進到中原啊!不說
我那靈音師兄,你們殺了燕陵鏢局滿門老小,這筆血債你打算怎麼還啊?」靈真大
怒之下,立時提了這樁公案出來,要看錢凌異怎生回話。
錢凌異冷笑道:「怎麼還?強者生,弱者死,這個道理你還參不透麼?」
靈真哈哈大笑,霎時捲起僧袍,道:「好一個弱者死,來來來,老子今天就賞
你一個全屍。」這靈真一來脾氣火爆,二來武藝高明,存心要橫掃全場,是以一上
華山便四處尋人鬥毆,這時錢凌異說話侮慢於他,那更是自尋晦氣了。他掄起醋缽
大的拳頭,便往錢凌異走去,打算三兩拳把他打死。
一名少年跳了出來,攔在兩人之中,卻是那帶路的華山弟子蘇穎超。他面露惶
急之色,抱拳作揖道:「諸位前輩稍安勿躁,今日上山的客人,全都是家師的好朋
友,一會兒若是傷了和氣,咱們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什麼私事,可否下
山再談?」
靈真哪裡管他,伸手一揮,便要將蘇穎超推開,誰知蘇穎超身子只微微一晃,
竟然分毫不動。
眾人見這名少年年歲雖稚,武功竟是不弱,一時甚為吃驚。
靈真也是一愣,他外門硬功勇猛,方才一推只用了半成力,就怕誤傷別派的低
輩弟子,孰知這孩子下盤功夫練得極是到家,這一推居然奈何不了他。靈真貴為四
大金剛之一,這臉面如何丟得起,他往前重重一踏,沈聲道:「你讓開了!」
蘇穎超躬身道:「小子職責在身,決不能讓貴客相互鬥毆,還求前輩見諒。」
口中雖然謙遜,腳下卻是一步不讓。
錢凌異有恃無恐,哈哈笑道:「靈真啊,你以為這裡是少林寺的後院,可以任
憑你呼來喚去麼?人家是華山門下的高徒,你來這裡作客,便要守人家的規矩啊!
」說著拍了拍蘇穎超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好好幹,我來給你撐腰。」
靈真見那錢凌異滿臉譏嘲,存心要看自己出醜,當下重重哼了一聲,往前踏上
一步,已在蘇穎超面前三尺。此時他若給這名少年一頓話逼開,日後傳揚出去,他
這「虎爪金剛」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霎時嘿地一聲,右爪伸出,便自抓向那少年
的胸口,要將他一舉甩開。
靈真右爪揮出,正是少林「龍爪手」的絕招,名喚「搶珠式」,這招厲害之處
不在右手那一抓,而是在於左爪的醞力不動。只等對方擋格右手的攻勢,左爪便能
後發先至,瞬間制敵要害。靈定等人見他使出「搶珠式」這等絕招,都知靈真急於
挽回面子,就怕在這名少年手下輸了一招半式,日後難以面對群雄。
蘇穎超不過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見了靈真這等厲害的擒拿功夫,心中如何不
懼?眼看虎爪抓來,急忙運起師門心訣,霎時單足立地,兩臂撐開,一招「雙雷灌
耳」,雙掌便向靈真的耳上打去,這掌若是打得實了,輕則耳膜破裂,重則腦骨粉
碎。眾人見他這招大見高明,忍不住都是「咦」的一聲,頗見驚詫。
靈真原本只等那少年往他右爪擋格,左爪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將他一舉
擒住,誰知這少年全然無視於眼前這凌厲至極的一爪,反而搶先往靈真的雙耳灌去
,這招後發先至,巧妙無比,已然將靈真的「搶珠式」破去。
靈真見他出手高妙,當即虎吼一聲,索性棄左手暗招不用,右爪加勁,閃電般
地探出,硬往蘇穎超胸口抓去,要在他手掌擊來之前,先一步將他擒拿在手。
眾人見靈真變招也是快極,煞那間便已扳回劣勢,心下都是讚歎,要不是覺得
他有以大欺小之嫌,定會大聲喝彩。
蘇穎超見靈真這爪勢道快絕,想來那「雙雷灌耳」已然打他不到,他原本單足
立地,此刻凌空的那腳忽地往前踏出,朝靈真雙耳擊去的雙掌便自放落,已然搭上
了靈真的肩頭。便在此時,靈真也已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正要將他摔出,卻覺肩
井穴微微一麻,那少年不知用了什麼古怪法門,居然在頃刻間點中他的穴道。
場中眾人無一不是高手,登時大為驚駭,萬萬料不到一個小鬼,竟有如此能耐
,一時間都是議論紛紛。韋子壯心下驚訝,與楊肅觀對望一眼,兩人都想:「小小
一個華山弟子,居然能將武功練到這個地步!華山門人還真有些門道!」看來這寧
不凡不只自己武功高強,連教徒弟的法門也是了得,這『天下第一』的美譽當之無
愧。
靈真臉上一紅,情知自己過於托大,已算是輸了一招,心道:「我若是敗在這
小鬼手裡,以後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真力激湯,一眨眼便已沖開被封的穴道,這下子倒真是看門本領,若無數十
載高深內力,決計難以做到。他大叫一聲,右手探出,將那少年高高舉起,內力到
處,已然封住他週身經脈,就怕這少年另有什麼古怪招數。
靈真擒住了蘇穎超,急於挽回顏面,當即喝道:「小朋友,今日給你個教訓,
日後遇上了前輩,可需多存點敬意,聽到了沒有?」
蘇穎超凜然不懼,正色道:「只要前輩不在本山私相鬥毆,小子決計不敢得罪
分毫。」這話說來不卑不亢,眾人心下都是暗讚。此刻蘇穎超雖然輸陣被擒,但以
他的稚弱年紀,居然能將少林四大金剛逼到這個地步,可說是雖敗猶榮了。
靈真聽他出言反駁,場中眾人都面露讚佩之色,忙呸了一聲,大聲道:「小孩
子胡言亂語,懂個什麼屁了!」說著手上一緊,內力發動,直朝蘇穎超胸口壓去,
要把他逼得哀號求饒,蘇穎超面色發紫,卻是咬緊牙關,一幅寧死不屈的模樣。
青衣秀士看了一會兒,忽地歎道:「素聞少林神僧行俠仗義,怎地今日卻來為
難一個小孩?若要打傷了他,豈不愧對平日裡的俠名?」
靈定臉上一紅,道:「青衣掌門責備的是,我這師弟性子向來粗魯,且待我上
去勸阻。」他自知理虧,說著便要上前,要師弟別再為難人家。
便在此時,忽聽一人笑道:「少林和尚好大的名頭,原來卻只會欺侮孩童,做
那以大壓小之事。」眾人轉頭去看,一人面帶微笑,恍如飽學宿儒,正是「劍神」
駕到。
靈定尚未搶上,卓凌昭已飄到靈真身旁,輕輕拍出一掌,這掌輕若鴻毛,卻又
堅硬似鐵,掌力已然籠罩靈真胸腹十三處要害。靈真吃了一驚,急忙舉掌擋架,卓
凌昭微微一笑,道:「放開這孩子了。」
他忽地轉掌為指,指法虛幻莫測,霎時已點向靈真腰間,這指功乃是由「劍寒
」這套劍法中轉化出來的,指力本身並無剛猛可言,厲害之處在於指上的陰寒內力
,靈真想要往後閃避,只怕面上無光,想要出掌封阻,又怕慢了一步,他虎吼一聲
,放脫了蘇穎超,跟著兩只拇指向前一戳,這才是他的看家本領:「少林大力金剛
指」。料來兩人以指力對指力,靈真絕無吃虧的道理。
卓凌昭只是要將蘇穎超截過,用意不在傷敵,他見靈真放脫這名少年,便自哈
哈一笑,道:「大師很識相啊!」伸手掀住了蘇穎超的衣領,如同老鷹抓小雞般地
將他提起,跟著飄開三尺,躲過了靈真的一戳。
眾人見卓凌昭輕描淡寫,三招內便奪下這少年,心下都是駭然。
卓凌昭單手提著蘇穎超,笑道:「小朋友,你武功很了得啊!居然接得下少林
高僧的龍爪手,你師父是誰啊?」蘇穎超人在半空,臉上卻不驚慌,從容答道:「
家師便是本山掌門人。人稱『天下第一』的寧大俠。」
卓凌昭哦地一聲,道:「小朋友,你小小年紀,怎知他是『天下第一』?」蘇
穎超傲然道:「我師父生平大小八百餘戰,從未輸過一招半式。」
卓凌昭哈哈大笑,將他放落下地,道:「好得很,我生平與人相鬥,也未嘗輸
過一招半式。」言下之意,竟是有意一別苗頭。
蘇穎超陡地與這武林大豪對面而立,心中自不免害怕,他想要說幾句場面話,
但見了卓凌昭眼神中隱隱的殺氣,卻又不敢作聲。
楊肅觀與靈定對望一眼,兩人心中都甚明白,這卓凌昭上得華山,定也是為了
「天下第一」的名銜而來,絕無善意。楊肅觀暗自打量情勢,眼看己方好手眾多,
除了靈定、靈真以外,尚有韋子壯、秦仲海、盧雲等人,便算青衣秀士兩不相幫,
己方也是萬無虧輸之理。
楊肅觀正要說話,那青衣秀士已然搶上一步,他輕咳一聲,道:「卓掌門,據
這幾位朋友說道,小徒這幾日好似在貴山盤桓作客,真是有勞卓掌門管教了。」他
話中帶刺,卻是在譏嘲崑崙山不顧倫理,欺侮後輩。
卓凌昭見此人帶著人皮面具,已認出他來,當下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青衣
掌門到了。在下不知先生駕到,真乃失禮。」說著輕輕一揖,卻不去提艷婷的下落
。
青衣秀士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卓掌門不必多禮,這就請孽徒出來相見如
何?」
卓凌昭歎息一聲,道:「我這幾日與令高徒相處,只覺她秀美可愛,善解人意
,好生討人喜歡,真叫人艷羨不已。唉……這收徒弟的眼光,我還得多向您討教討
教哪。」說話語氣真誠,竟是對艷婷悠然神往,看來倒也不似作假。
青衣秀士見他顧左右而言他,便淡淡地道:「艷婷這孩子膽小怕生,能得卓掌
門一讚,也是她三生有幸了。只不知她現在何處,也好讓我這師父帶回山上,免再
給貴派添憂增擾。」
卓凌昭歎了口氣,搖頭道:「說起這女孩兒,唉……可惜啊可惜……」
眾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深怕艷婷已遭毒手,那青衣秀士卻是老謀深算之輩
,倘若人已死了,徒然驚慌失措,卻也無濟於事。他不動聲色,冷冷地道:「卓掌
門口稱可惜,可是這孩子做了什麼壞事麼?」
錢凌異站在一旁,此刻便插話進來,笑道:「壞事倒沒有,只是艷婷這小姑娘
不理我派掌門的勸告,擅自與一名匪人走了。這匪人生性兇殘,又常色瞇瞇地盯著
這女孩兒瞧,不知這當口可曾生出事來?」說著嗤嗤兩聲,淫笑起來。
青衣秀士聽他語氣輕挑,只哦了一聲,道:「不知是什麼人帶走孽徒,還請示
下。」
錢凌異笑道:「這淫賊人高馬大,身強體壯,生得一張兇巴巴的國字臉,以前
是西涼府的捕快……」盧雲與楊肅觀對望一眼,喜道:「定遠還活著!」
錢凌異笑罵道:「廢話,這淫賊生龍活虎的,當然還活著。看這淫賊色瞇瞇的
模樣,現下準是把人家奸辱了。嘿嘿,艷婷那小妞兒白嫩嫩的一雙美腿,他賊小子
倒有艷福,真他奶奶的……」說著舔了舔嘴,神態無恥難言。
青衣秀士何等精明,一聽盧雲與楊肅觀說話,便知這捕快是少林友人,想來絕
非歹歹徒,當即安下心來。那錢凌異還待嘮嘮叨叨地要說,卻見青衣秀士袍袖一拂
,已然帶著娟兒等人離去。
錢凌異叫道:「喂!我還沒說那淫賊姓啥叫誰啊!你怎地這樣走了?」說著竟
追了過去。
靈定往前一跨,一掌揮出,登將錢凌異摔了個斤鬥,沈聲道:「老衲少林靈定
,有幾件事請教卓掌門。」
靈定武功超凡入聖,足與卓凌昭一較長短,此時一出手便是絕招,看來有意大
開殺戒,那蘇穎超職責本在攔阻武林人物私相鬥毆,但眼前這位靈定大師氣勢不凡
,功力深厚,遠非靈真可比,他便有十個膽子,也萬萬不敢上前擋架,一時間惶急
無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師又要動手麼?你沒聽這位少俠說了,叫我們不要在山上鬥
毆,大師怎地又來啦?」
靈定不動聲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們不要為難旁人,下山把話說明白
吧!」
卓凌昭長眉一挑,笑道:「大師定要見個高低麼?」
靈定更不打話,雙手撐開,跟著一合,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宛若天雷劈落,這
招稱做「雷開天地」,乃是「羅漢銅鑼鈸」的起手式,自來少林武僧中,只有羅漢
堂首座得傳此項絕藝。眾人見靈定自信滿滿,已然拿出看家本領,料來兩人定有一
場好鬥。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卻生出陣陣殺氣,一時兩人劍拔弩張,
情勢甚是緊張。
靈定往前一跨,一掌揮出,登將錢凌異摔了個斤鬥,沈聲道:「老衲少林靈定
,有幾件事請教卓掌門。」
靈定武功超凡入聖,足與卓凌昭一較長短,此時一出手便是絕招,看來有意大
開殺戒,那蘇穎超職責本在攔阻武林人物私相鬥毆,但眼前這位靈定大師氣勢不凡
,功力深厚,遠非靈真可比,他便有十個膽子,也萬萬不敢上前擋架,一時間惶急
無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師又要動手麼?你沒聽這位少俠說了,叫我們不要在山上鬥
毆,大師怎地又來啦?」
靈定不動聲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們不要為難旁人,下山把話說明白
吧!」
卓凌昭長眉一挑,笑道:「大師定要見個高低麼?」
靈定更不打話,雙手撐開,跟著一合,只聽轟地一聲巨響,宛若天雷劈落,這
招稱做「雷開天地」,乃是「羅漢銅鑼鈸」的起手式,自來少林武僧中,只有羅漢
堂首座得傳此項絕藝。眾人見靈定自信滿滿,已然拿出看家本領,料來兩人定有一
場好鬥。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卻生出陣陣殺氣,一時兩人劍拔弩張,
情勢甚是緊張。
便在此時,忽聽遠處傳來一聲炮響,跟著有人朗聲道:「吉時已到,請諸位貴
客進廳,一同見證玉清觀寧掌門退隱大禮。」
卓凌昭微微一笑,對靈定道:「大師可要進去?還是要下山一決勝負?」
靈定想起掌門交代,自己乃是代表少林前來觀禮,此刻若不進去,定會失禮於
人,他衡諸厲害,只得哼了一聲,冷冷地道:「一會兒大事了結,老衲想請卓掌門
喝杯清茶,還請務必賞光。」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必麻煩了。大師要喝茶嘛,裡頭多的很,等會
兒咱倆要喝,自能喝個痛快,何必捨近求遠呢?」
眾人心中一凜,都知卓凌昭有意向寧不凡出手挑戰,想來今日定是多番仇殺的
局面。
卓凌昭見靈定面帶殺氣,當下微微一笑,袍袖輕拂,逕率門人走了。楊肅觀見
靈定雙目生出怒火,忙上前一步,低聲道:「師兄,咱們先進去吧。可別失禮於人
了。」
靈定吐出一口濁氣,向青衣秀士合十為禮,便也率人走進觀門。
群雄進得廳裡,只見裡頭擠滿人群,除了廳上的七張大位空著,其他席位早已
坐得有人。楊肅觀眺目看去,只見那七張大位分兩排擺設,前三後四,這座位如此
擺設,當是給諸大派坐的主位。方今中原武林以八派為首,分別是少林、武當、崑
崙、華山、峨眉、點蒼、九華、崆峒等八派,除了少林武當兩派的首領未曾到來,
其餘門派都是掌門親自與會。
正看間,蘇穎超走去稟報,跟著一名神情猥瑣的中年男子快步搶出,向眾人道
:「辛苦了、辛苦了,有勞靈定大師、卓掌門、元易道長駕臨華山!還請這邊來!
」
楊肅觀見這人面貌醜惡,神情低賤,好似店小二的長相,看來定是算盤怪之流
的人物,當即皺了皺眉,便也隨靈定向前走去。
走到廳前大位,那猥瑣男子道:「嗯,少林寺的靈智方丈沒來,那便請靈定大
師坐首位好了。」當下伸手肅客,便請靈定坐了首席。
楊肅觀見本門受人敬重,心下也是暗暗喜悅,想道:「我少林聲望崇隆,華山
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在我寺千年武名之前,卻也絲毫不敢失了敬意。」
心中正自計較,那漢子又請元易坐了第二把大位。看來武當山近年雖然聲勢不
振,但潛力仍是無窮,叫人不敢小覷。
眼看元易坐上第二把大位,卓凌昭如此氣量狹窄,心頭定是不痛快,楊肅觀側
目望去,果見「劍神」面帶冷笑,似乎心有不忿,楊肅觀心下暗笑:「卓凌昭生平
肚量最小,一會兒華山門人若要安排不當,他非要當場翻臉不可。」
果然那猥瑣漢子見了卓凌昭冰冷的目光,已嚇得咳嗽連連,手足無措,他連連
打躬作揖,伸手便朝第三把座椅擺去,陪笑道:「劍神駕臨華山,玉清觀蓬蓽生輝
,還請上座。」
卓凌昭見自己坐了第三把大位,武林間僅次少林武當,倒也不算太過委屈,便
只冷冷一笑,逕自坐下。那猥瑣漢子不敢怠慢眾人,忙又招呼青衣秀士入座,卻是
坐在那靈定背後。
武林門各大首領紛紛就座,便連楊肅觀、韋子壯、崑崙諸高手都給排定了位子
。那猥瑣漢子雖然相貌平庸,卻是個難得的經理人才,一時安排的井井有條,他按
著眾人的資望身份排定座次,來人雖多,卻無一人發出半句怨言。
排到娟兒時,那猥瑣漢子見她容情稚嫩,便自笑道:「小姑娘是娟兒吧?要不
要坐在師父身邊?」不待她回話,便命人取過一張板凳,擱在青衣秀士座旁。
娟兒聽他認出自己,不由喜出望外,歡然道:「你識得我叫娟兒?」
那猥瑣漢子嘻嘻一笑,道:「婷兒娟兒,劍術高超,貌美如花,武林誰人不曉
呢?」
娟兒聽他把自己誇上了天,登時大喜,忙扯住青衣秀士的袖子,歡笑道:「師
父!你聽人家多誇我!」那漢子笑道:「可惜小姑娘沒有外號,不然我定要日夜稱
頌了。」娟兒笑道:「誰說我沒有外號,我老早想了一個呢,你以後只管叫姑娘『
玉女神劍小精靈』!那便成啦!」
一眾掌門見她嬌憨,都是哈哈大笑,連卓凌昭這般面目陰森之人,也感莞薾。
青衣秀士搖了搖頭,不去理她,他伸手召來阿傻,道:「一會兒這裡人多口雜
,很是氣悶,你自管去偏廳玩去。」原來青衣秀士知道阿傻腦子不對勁,上不了抬
盤,便請華山門人帶他到偏廳玩耍,以免無端惹禍。
阿傻哦了一聲,摸了摸腦袋,茫然道:「偏廳?玩什麼?」眾人見這阿傻身材
魁梧,臉上卻又髒兮兮的,滿是泥塵,不由得暗暗納罕,都在猜測此人的來歷。
娟兒聽師父有意遣開阿傻,登感惶急,她與此人形影不離,此番下山已久,不
知有多少話兒想說,哪知卻又要分開。正想出言阻止,青衣秀士已喚過一名華山弟
子,道:「我這門人性子急,坐不住,勞煩小兄弟帶他去賭兩手,消磨時光。」
阿傻聽了賭字,鼻孔噴氣連連,猛地衝了上去,一把揪起那弟子,大笑道:「
走!咱們趕緊去賭個痛快,一會兒連出一百把大,讓你輸光褲子!」
那弟子給他抓住衣領,只嚇得全身發軟,顫聲道:「這可不行,我山門規不許
賭博……」阿傻笑道:「好啦!那我賭你一定不敢跟我賭,一百兩銀子……」囉哩
囉唆之間,已拉著那弟子衝出觀門,只嚇得眾賓客閃躲連連,不知哪來的瘋漢作怪
。
青衣秀士見娟兒淚眼汪汪,當下伸手出去,輕輕握住她的小手,溫言道:「傻
孩子,師父好久沒見你了。留在這兒,乖乖陪師父,好麼?」娟兒聽師父疼愛自己
,登又破涕為笑,便只纏著他不放。
諸大掌門甫一坐定,眾人便自行寒暄,楊肅觀凝目看去,只見靈定、元易兩人
交頭接耳,正自閒話家常。楊肅觀心下甚喜,想道:「方今武林正道不彰,可說邪
魔四起,咱們少林正該與武當連絡交往,一會兒若是得空,定要與元易道長聊上一
番。」
他看了一陣,轉朝卓凌昭望去,只見他臉上帶笑,正與峨眉、點蒼兩派掌門悄
聲談話,看這三人言笑晏晏,談笑風生,好似頗為親熱,楊肅觀心下冷笑,這卓凌
昭一掃高傲之氣,準是想廣結善緣,日後也好拉攏群雄,來與少林武當爭鋒一番。
楊肅觀冷笑幾聲,便朝大廳四周打量。他這人一向精細,今日華山龍蛇混雜,
可說兇險異常,此刻便將廳內陳設機關看個明白,以免一會兒著了人家的道。
他四處望了望,忽見大廳右首空蕩蕩的,卻只擺了三張空椅,適才入廳時竟沒
留意。楊肅觀心下一奇,想道:「武林各大派的首領都已到齊,這幾張椅子是留給
誰坐的?」
那三張椅子樣式華貴,上頭雕龍畫鳳,當是預留給最最要緊的貴客所用,卻不
知還有什麼高人未曾到來,楊肅觀看在眼裡,忍不住暗自揣測。
楊肅觀正自思索,忽見身旁盧雲回首頻頻,好似不安於坐,便問道:「盧兄有
什麼事麼?」
盧雲轉過頭來,皺眉道:「我見秦將軍遲遲不上山,可別有什麼事耽擱了。」
楊肅觀抬頭去看,見那卓凌昭兀自與人談笑,自不可能出廳殺人,便放下心來
,微笑道:「盧兄不必多慮,仲海武功高強,復又精明多智,誰能拿他奈何?」
盧雲搖了搖頭,自行起身,道:「左右無事,我過去大門等候,也好有個照應
。」楊肅觀見他固執,倒也不便多說,便自頷首,道:「盧兄快些回來了,待會兒
典禮開始,只怕出入會有些不便。」
盧雲一笑,應道:「這我理會得。」說著擠出人堆,急急出廳,便跓在觀門外
眺望。
自西疆歸來之後,秦仲海便似心事煩多,經常一言不發,盧雲看在眼裡,也是
暗自擔憂。想道:「秦將軍待我親厚,便如親兄弟一般,我可要好好替他運籌帷幄
一番,別再讓他這般煩心了。」打從伍定遠失蹤後,盧雲對朋友間的義氣看得更加
重了,眼見秦仲海煩惱,便有意為他分憂解勞,只不知他為何心神不寧。
正想間,只見兩名男子並肩走來,這兩人身形高大,左首那人身材頗見瘦削,
面目蒼老,約莫六十好幾,面上隱隱透出一股執拗戾氣,卻不知是誰。右首那人虎
背熊腰,體態壯碩,神情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
盧雲大喜,連忙迎了過去,叫道:「秦將軍!我在這裡!」
秦仲海見盧雲到來,忽地一愣,似沒料到盧雲會在觀門等候。他臉上神情有些
不自在,乾笑道:「盧兄弟,你怎麼出來了?」
盧雲道:「我見你老是不上山,忍不住有些擔憂,這便出來尋你啦!」
秦仲海伸出拳頭,輕輕在盧雲胸前一敲,笑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瞧你緊
張的。」
盧雲一笑,轉頭看向秦仲海身邊的那名老者,問道:「這位前輩是誰?秦將軍
可否為我引薦一番?」
秦仲海聞言一怔,神情卻是有些猶豫,他嚅嚙地道:「這……這位是……」
盧雲見秦仲海欲言又止,不禁微感詫異:「秦將軍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是
怎麼了?」正要相詢,卻聽那老者已自行接口,淡淡地道:「老朽方子敬。」
先前眾人在客店閒聊之時,韋子壯便曾提及天下四大宗師的名號,其中一人便
是眼前的這位「九州劍王」方子敬。只是韋子壯並未提及他的名諱,是以盧雲聽得
「方子敬」三字,竟不知他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絕頂高手,當下只拱了拱手,道:
「原來是方老先生,晚輩盧雲,這裡給您請安了。」
方子敬聽了「盧雲」二字,倒是微微一笑,問道:「你便是仲海的參謀?」盧
雲聽他叫破自己的身份,心下登感一奇,道:「原來老先生識得在下。」
方子敬不答,只拍了拍秦仲海的肩頭,道:「你們年輕人多聊聊,我先進去了
。」
秦仲海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師父!我還有話問你……」方子敬回頭一笑,
道:「此地人多口雜,咱師徒倆身份特殊,不宜多說。回頭若能見面,再談不遲。
」說話間,身影一閃,已然進廳去了。
秦仲海看著方子敬的背影,忍不住長歎一聲,神態甚是沮喪。
盧雲聽秦仲海稱方子敬為師,當即「啊」地一聲,歉然道:「原來方老先生是
秦將軍的師父,方纔我恁也無禮了。」
秦仲海搖頭道:「不打緊,我師父是出塵之人,從不為這等禮俗之事見怪。」
盧雲點了點頭,道:「尊師也是來看寧不凡退隱麼?」
秦仲海望著觀門,卻沒正面回話,只說道:「盧兄弟,我的師承來歷一事,勞
煩你多加保密。我師父性子有些特異,不喜旁人知曉我是他的弟子。」
盧雲哦地一聲,心道:「這位方老先生真是奇怪,能有秦將軍這等徒弟,該當
高興才是啊,怎麼不讓旁人知道呢?」
他自知這是人家的家務事,心裡雖感好奇難耐,但眼下也不便多問,只有出言
答應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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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真人不露相】
秦盧兩人走進廳裡,典禮早已開始,大廳裡坐了近千人,望之黑壓壓的一片,
頗為擁擠。只見那方子敬也已坐入人群之中,兩眼似閉未閉,似在打盹休息。
秦仲海見師父身邊擠滿了人,看來很難湊近,他眉頭一皺,道:「看來位子都
已坐得滿了,咱們站著好了。」盧雲性愛清靜,聽了此言,那是正中下懷了,當下
兩人便站在大門口,遠遠眺望廳內動靜。
二人說話間,忽然一人回過頭來,向他二人微微一笑,正是楊肅觀。盧雲報以
一笑,頷首示意,秦仲海卻只擰了把鼻涕,跟著懶洋洋的揮了揮手。
秦仲海伸手一抹,神不知鬼不覺的,逕自把鼻涕抹在前頭客人身上,盧雲正自
駭異,忽聽一人大聲道:「好啦!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開始典禮啦!」
盧雲聽這聲音嘶啞難聽,忙抬頭去看,只見說話那人身材肥胖,正是上山時遇
到的肥秤怪。此時廳前靈定、元易、卓凌昭等人早已坐定,神情專注,都在傾聽此
人說話。盧雲知道肥秤怪是寧不凡的師伯,想以他位望之尊,這等重大的場合自須
出來說上幾句場面話,當下便也微笑傾聽。
大廳上靜寂無聲,只聽肥秤怪粗著嗓子,大聲叫道:「諸位江湖上的親朋好友
大家好,我是華山雙仙之一,人稱『肥秤仙人』的神秤子,想來大家都聽過我的名
字。」
眾人只知華山雙怪裡有個胖子,倒不知他原是什麼「神秤子」,當下都哦地一
聲。
肥秤怪見眾人中有不少識得他的,心下大喜,笑道:「大家都認識我,那可太
好了。一會兒如要我的書法真跡,可以到偏廳索取。」
下頭一人喝罵道:「你少放兩個屁!快叫你師侄出來說話,老子見了你這肥豬
就頭痛!」另一人嘻笑道:「華山之恥又出來丟人現眼啦!」一眾江湖豪客登時哄
堂大笑。
肥秤怪給人胡亂叫罵,一張大臉脹得通紅,但底下幾千雙眼睛盯著他,卻也不
能造次,只得強忍怒氣道:「大家稍安勿躁,且聽我說幾句話。」話未說完,又聽
一人吼道:「死肥豬!有屁快放!」
肥秤怪強抑怒氣,連連咳嗽,道:「大家聽了。此次我派掌門寧不凡封劍歸隱
,意在調止干戈,使武林間不再爭奪『天下第一』的虛號,為此我華山門下廣邀武
林同道,見證大典,用意非小,希冀諸位念及高義,令我師侄……令我師侄……」
說到此處,忽然為之語塞,整張大臉更是鐵青。
眾人聽肥秤怪文辭通暢,一席話說來言之有物,與平常瘋癲情狀大不相同,一
時都是暗讚在心,哪知聽不幾句,便見他喉頭滾動,好似口吃一般。眾人正起疑間
,又聽肥秤怪道:「嗯……希冀諸位念及高義,令我師侄……令我師侄……」說著
說,猛地伸手撓腮,瞇眼歪嘴,卻又結結巴巴起來。
下頭幾人聽他吞吞吐吐,登時暴喝:「令你師侄什麼?有屁快放啊!」
肥秤怪滿臉苦惱,忽地大吼一聲,喝道:「拿高一點!」
底下幾人嚷得更兇了,紛紛叫了起來:「令你師侄拿高一點?這算是什麼屁啊
!說清楚啊!」卻見肥秤怪提起腳跟,大聲吼道:「他媽的,拿高一點啊!」
眾人見他行徑怪異,都是頗感驚訝。幾名心機深沈之輩心下暗自警戒,想道:
「這肥秤怪說話好不奇怪,希冀諸位念及高義,令我師侄『拿高一點』?這話是什
麼意思?難道寧不凡退隱只是個幌子?他還想更上層樓麼?」
幾人好手精研武功多年,聽得此言,心中也是驚擾不定,想道:「寧不凡想『
拿高一點』?他的劍法已經高到不能再高了,還能再高下去麼?」
又有幾人心思機敏,一聽此言,便想道:「好啊!這死胖子終於吐露大秘密了
。這寧不凡要捉拿『高一點』,這姓高名一點的人是誰?此人定有無數秘密在身!
我可要釘牢了。」
眾人正自猜想不定,肥秤怪卻連連跺腳,大叫道:「拿高一點!我看不清楚啦
!」眾人吃了一驚,急忙回頭去看,卻見幾名華山弟子躲在滿堂賓客之後,手上高
舉著巨大白紙,上頭寫滿了碗大文字,神態鬼祟,卻不知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秦仲海恰站那弟子身旁,當下伸過頭去,望著那弟子手上的白紙,一字一頓地
念道:「此次我派掌門寧不凡封劍歸隱,用意是在調止干戈,使武林間不再爭奪『
天下第一』的虛名,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諸位能念及高義,令我師侄從容洗手,退
隱山林……」
滿堂賓客見了這情狀,霎時大笑不止,原來這肥秤怪全無墨水,遇上了這等大
場合卻又不能不出來說上幾句話,也是情不得已,只好命人將講稿寫在白紙上,遠
遠舉在廳後,也好讓他照本宣科。
肥秤怪聽得台下眾人嘲弄,不禁大怒,喝道:「有什麼好笑的!把講稿給我拿
過來!」
幾名弟子聽了怒喝,連忙將「大抄」送上,肥秤怪提著白紙,遮住了臉面,大
聲念道:「此次我派掌門寧不凡封劍歸隱,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諸位能念及高義,
令我師侄從容洗手,歸隱山林,不再過問世事,承此高義,神秤子銘感五內。想我
祖天隱道人開山以來,華山立派數百載,弟子千萬,山清水明,威儀四海,群雄肅
然。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謂法天地之正氣,御那個…御那個於無形……」
眾賓客聽他忽然口吃,無不皺起眉頭,下頭幾人喝道:「御你奶奶個雄!連念
也念不好!你是豬啊!」
胖秤怪嚅嚙地道:「嗯……法天地之正氣,御……御老老於無形……」
眾人心下一奇,尋思道:「御老老於無形?那又是什麼?」幾名兇徒狂笑道:
「你師祖御老老於無形?誰是你姥姥,竟給人御得無形啦!」跟著大聲淫笑起來。
肥秤怪臉上一紅,忙從白紙下伸頭出來,回首便往背後諸大掌門看去。他見卓
凌昭道貌岸然,形似飽學之士,想來文學必高。忙奔到面前,將手上「大抄」送了
過去,低聲問道:「這位老師,請問這兩個字怎麼念?」
卓凌昭接紙一看,跟著淡淡一笑,道:「耄耋,念法叫做冒跌。」
肥秤怪喜道:「多謝了,耄耋,我還以為這兩個字該念做老老。」他哈哈大笑
,又跳了回去,大聲念道:「全給我聽好了!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謂法天地之
正氣,御耄耋於無形,蓋正奇八變,曠宇宙之雄烈,是以必露爛露,以建玉清……
……」
肥秤怪長篇大論,喋喋不休,可又錯字連篇,眾人見他念了一張又一張,直是
無止無盡,忍不住都皺起了眉頭。好容易肥秤怪停了下來,眾人如釋重負,心道:
「終於念完了。」卻見肥秤怪抹了抹汗水,道:「好渴,誰去拿杯茶來。」
幾名暴躁兇徒大怒不已,狂喝道:「操你奶奶!到底念完沒有!」
肥秤怪笑道:「大家不要急,下面是『華山詠歎頌』,這篇文章乃是曠世奇作
,不聽實在可惜,請諸位好好享用。」說著搖頭晃腦,駢四驪六,開始長篇大論起
來。
眾人聽他廢話連篇,都是皺起眉頭,幾名暴躁之徒索性躺在台前,佯裝呼呼大
睡的模樣,更有人拿出牌九,就地賭了起來,那肥秤怪卻裝作不知,只自顧自地念
著。
只聽他洋洋灑灑地念道:「華山上起中極華蓋,下接文淵天華,西嶽之奇之烈
,可見一般。君不見華山之峰上乘九天,君不見華山之水下連萬川,奇哉!美哉!
華山啊!啊吆疼呀!」
眾賓客心下一奇,想道:「什麼叫做『啊吆疼呀』?這又是什麼新穎筆法了?
」
眾人納悶之餘,紛紛抬頭望去,只見肥秤怪摸著腦袋,上頭卻腫起一個疙瘩,
卻原來是給人暗算了一記,這才冒出個「啊吆疼呀」。他滿臉狂怒之色,大喝道:
「是哪只烏龜兒子王八蛋暗算老子,給我滾出來了!」
肥秤怪見台下眾人默然,當即衝上前去,揪起一名賓客,喝道:「是不是你?
」
那賓客慌張之至,連連搖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肥秤怪大怒,將那人一把推開,跟著手指眾人,喝道:「龜孫子給我滾出來了
!你這人只會躲在暗處偷襲,無恥卑鄙至極!你全家老小、師兄師弟全是烏龜!」
眼見台下眾人低頭不語,胖秤怪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到底是誰暗算老子?
敢做不敢當嗎?有種的便給我站出來!」
便在此時,一人愁眉苦臉的走到胖秤怪身後,道:「你別生氣,那石子是我丟
的。」
胖秤怪猛地回身,一把將他揪住,暴喝道:「他媽的混蛋!」他一把抓住那人
,不覺一驚,眼前這人瘦得馬兒似的長臉,卻原來是師弟算盤怪。
胖秤怪氣得炸了,大聲道:「師弟!你在妒忌我!你看我文章念得好,你就不
服氣了!是也不是!」那算盤怪慌張搖手,低聲道:「不是這樣的。」
胖秤怪怒道:「放你的屁!當著天下英雄的面,你還敢狡賴!」算盤怪小聲道
:「師兄你念得太多了,這『華山詠歎頌』是我的稿子,你再念下去,我就沒戲唱
了。」
肥秤怪見台下眾人嘻笑指點,忍不住老羞成怒,暴喝道:「我怎知這是你的稿
子!」
算盤怪吃了一驚,奇道:「怎會這樣?師兄你沒有參加綵排嗎?」
肥秤怪臉上一紅,道:「我那日肚疼拉稀,忘了去。」算盤怪搖頭道:「不管
了,換我念了。」說著伸手出去,便要搶那白紙。肥秤怪喝道:「不行!我還沒念
完!」
算盤怪這下也動了氣,怒道:「師兄你太可惡了!每次都只顧自己出風頭!」
兩人大喊大叫,互毆一氣,幾張白紙登時給扯成碎片,四下飛舞。眾人笑得直
打跌,華山門下個個滿臉通紅,氣得說不出話來。
忽聽一名女子道:「怎麼華山門下也有這等人,真是令人驚訝萬分啊!」眾人
聽了這話,心下都是一奇,連忙轉頭過去,只見觀門口走進一名妖妖裊裊的美女,
這女子臉上施著淡妝,身穿杏黃道袍,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盧雲剛巧站在這美女身旁,聞得她身上的香膩氣味,不覺鼻中一癢,猛地打了
個噴嚏。
秦仲海靠了過去,低聲道:「盧兄弟,這女子就是『百花仙子』胡媚兒,你可
小心了。」
盧雲本在取帕擦抹,待聽這婦人便是那惡名昭彰的女魔頭,想起她殺害娟兒師
叔的狠辣,不由得大吃一驚,忙退開兩步,就怕著了暗算。
胡媚兒見盧雲慌忙退開,便向他淺淺一笑,柔聲道:「這位公子慌慌張張的,
可是怎麼啦?」神態竟是三分嬌羞,七分狐媚,讓人神為之奪,魂為之攝。盧雲嚇
了一大跳,臉上青紅不定,忙又往後退開幾步。
秦仲海見胡媚兒□自施展邪術,心道:「操他奶奶的騷狐狸,竟敢驚擾咱們盧
兄弟。看老子修理妳。」胸膛一挺,便走上前來。
胡媚兒見秦仲海貌如虎豹,端的是英雄氣概,威武過人,忍不住微微一笑,心
道:「今日華山好多英俠。」正要拋出媚眼,忽見秦仲海裂著海碗大嘴,對她打了
個酒嗝,惡的一聲,撲天酒氣衝去,惡臭難言,登讓胡媚兒花容失色,霎時皺眉掩
鼻,急急逃了開來。
秦仲海心下暗笑:「死小娘,旁人怕妳,我秦仲海可不怕。有種天天過來招惹
老子,要你哭著回家叫親娘。」想著想,卻又打了個飽嗝,臭氣噴出,左右賓客紛
紛掩鼻閃避。
盧雲見女魔頭離開,這才拍了拍心口,鬆了口氣,他湊頭過去,低聲問道:「
這女子怎也來華山了?難道別有陰謀麼?」秦仲海斜目看他一眼,奇道:「你幹麼
遮著鼻子?」
盧雲含糊地道:「我這是在遮嘴,咱們談論機密,不能讓旁人聽了。」
秦仲海哦了一聲,正要回話,忽聽觀門外腳步聲響,似有大隊人馬過來,他回
頭往門外望了一眼,霎時嘿嘿冷笑:「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華山這下多事了。」
盧雲不知他何出此言,便也朝觀門外看去,這一望之下,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胡媚兒行事招搖,果然一進大廳,便給人認了出來。娟兒與「百花仙子」仇
深似海,一見胡媚兒的面,立時想起師叔之死。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淚水盈
盈欲墜,猛拉住青衣秀士的手,大聲哭道:「師父,就是這妖女殺了師叔,咱們殺
了她,給師叔報仇!」
青衣秀士卻是老謀深算之輩,聽了徒兒這話,卻只歎了一聲,搖了搖頭,輕聲
道:「此女大援已近,咱們眼前不便動手。報仇一事,容後再議。」
座上諸大掌門聽得「百花仙子」另有後援,心下都是一奇,眼見胡媚兒孤身站
在廳裡,哪來的幫手?難道青衣秀士自知不是人家的對手,便來以此推搪麼?
娟兒聽師父有意放過報仇良機,當場便啜泣起來,哭道:「師父!師叔死得好
可憐,咱們怎還怕東怕西的?快快過去殺她啊!」淚水汪汪,小腳頓地,只是不依
。
青衣秀士見愛徒滿心悲憤,便輕輕握住她的小手。要她稍安勿躁。
眾人正自猜測不休,猛聽門外一聲炮響,觀外傳來數十人的齊聲吶喊,大聲道
:「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江大人到!」
靈定聞得「江充」二字,霎時大驚失色,站起身來,方知青衣秀士口中的大援
是何意思。卓凌昭卻是冷冷一笑,神色更見陰沉。
這廂楊肅觀也是多智深沉之人,一見胡媚兒到來,便知安道京定在左近,只是
百般算計中,卻料想不到權臣江充竟爾親臨華山。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忙站起身
來,眺頭往觀外望去。滿堂賓客聽到「江充」二字,自也大感吃驚。只有秦仲海、
盧雲兩人離門口近,早已見到江充的座轎,自是不感驚訝。
這江充雖然身無武功,但權勢熏天,舉世無雙,若要靠著朝中勢力鬥垮武林門
派,直如吃飯喝水般容易,眼看江充便要入觀,滿堂客人雖都是武林豪客,卻無人
敢膽怠慢,紛紛起身相迎,連肥秤怪這等滑稽人物也都站起身來。
只見一人腦滿腸肥,當先走進,正是錦衣衛統領安道京。他身後還跟了大批好
手,那九幽道人、羅摩什等人都在其中。眾人往兩旁一站,跟著一人緩緩走了進來
,這人身穿蟒袍,腳踏雲履,大顯富貴之氣,正是江充本人。
秦仲海見江充到來,不由得嘿嘿一笑,道:「都說高顏那王八蛋怎敢得罪薛奴
兒?原來江充出京來了。嘿嘿,這傢伙無事不出門,出門必惹禍,華山門下要糟糕
了。」
那日和親車隊給四王子追殺時,便曾遇上玉門關總兵高顏出關攔路,此刻回想
起來,若非江充本人便在附近,那高顏就算大膽十倍,又怎敢招惹薛奴兒?秦仲海
心下暗自揣測,寧不凡武功雖高,卻只是尋常江湖中人,不知江充何以駕臨此間?
想來兩人定有什麼過節。
正看間,忽見一人光頭禿頂,緊站江充身側,正是羅摩什,盧雲吃了一驚,低
聲道:「這妖僧不是死了麼?怎地又出來了?」那日西疆血戰,他親見這妖僧出指
自盡,哪知現下又生龍活虎地出現中原,尚與一代奸臣混在一起,吃驚之下,忍不
住揉了揉眼,以為遇上鬼魂了。
秦仲海自也感到詫異,他見羅摩什氣色甚佳,不似陰風慘慘的厲鬼模樣,再看
又是光天化日,已知這賊禿定是靠著裝死,這才逃過一劫。秦仲海越想越惱,呸了
一聲,罵道:「他奶奶的,這賊禿無恥之尤,準是靠著裝死逃命!這幫妖魔鬼怪花
招百出,下次要殺他們,非大卸八塊不可,看他怎麼拼湊回來!」
秦仲海咒罵不休,盧雲卻起了淡淡的愁思,想起公主,心下登時一陣惆悵。
江充一到,胡媚兒立時俏眼生波,大顯殷勤,她挽著江充的臂膀,嬌聲道:「
華山掌門何在?怎麼不來迎接江大人?」
話聲未畢,一名猥瑣的中年男子奔了出來,打躬作揖道:「諸位大人,請朝這
邊來。」
胡媚兒見他容貌猥瑣,斜目一瞪,冷笑道:「誰要你這種小人物囉唆?快叫寧
不凡出來。」
那猥瑣男子聞言一楞,陪笑道:「仙姑莫要生氣,先請坐下再說了。」
胡媚兒見他容貌醜惡,滿面堆笑,實在粗鄙到了極點,真連一眼也不想多看。
當下怒道:「你沒聽我說話嗎?叫你們掌門人出來!」
胡媚兒正自河東獅吼,大發脾氣,卻見江充向那猥瑣男子微微欠身,跟著拱手
道:「寧掌門,我這幾個下屬有眼不識泰山,你可別見怪。」
此言一出,眾人都是為之嘩然,一時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眾人此來華山,雖說都是來觀看這位高手退隱的,但真見過這位天下第一高手
的卻沒幾人,本以為此人號稱「天下第一」,樣貌定是勇猛威武,至不濟也是仙風
道骨的長相,哪曉得一見之下,寧不凡一身裝扮宛若客店掌櫃,相貌非只沒有半點
不凡,簡直是平庸透頂,俗氣不堪,便是江湖上的第三流角色,怕也比這人體面稱
頭。
眾人訝異之餘,自不免大失所望,那胡媚兒更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娟兒望著寧不凡寒酸的身影,驚道:「師父,這鬼樣子也能叫做天下第一,他
該不會是冒牌的吧?」青衣秀士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這位寧掌門
大智若愚,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練武奇才。你可別小看他了。」
其餘在座掌門聽了這話,也都點了點頭,顯然早與寧不凡熟識。便連卓凌昭天
生傲性,聽了青衣秀士的說話,也只雙目森然生光,並無出言反駁之意。
滿堂賓客正自訝異,那江充已笑吟吟地走到寧不凡面前,笑道:「寧掌門啊,
我這兩年誠心誠意,屢次相邀,請你老人家共商國事,你推卻不就也罷了,怎麼竟
要封劍歸隱啊?你老是不給姓江的面子,可真叫人心冷了。」說著伸手搭上了寧不
凡的肩頭,神態頗為親熱。
寧不凡身子一縮,躲開了江充的摟抱,跟著躬身作揖,滿面堆笑,拱手道:「
不凡年歲已長,身子骨虛,只想早些退隱,頤養天年,江大人多番錯愛,不凡只有
心領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寧掌門哪裡老了?咱倆年歲相當,你自稱年歲已長,那
我江充不也算個老頭子啦?」寧不凡聽他說笑,便也陪笑兩聲:「不同,不同,大
人神采飛揚,草民如何能與大人相比?咱們一般年歲,大人看來可年輕多了。」江
充哈哈大笑,道:「我每天好吃懶做,臃腫的很,怎能和你練武之人相比,寧掌門
這是取笑我了。」
兩人閒話家常,緩緩朝大廳右首行去,寧不凡引著江充,走到那三張座椅之前
,陪笑道:「難得江太師親上華山,玉清觀多有怠慢。這就請您上座歇息。」
江充打量座椅幾眼,忽然哦地一聲,道:「三張椅子?」寧不凡拚命作揖,乾
笑道:「是。正是三張。」江充聽了這話,只是嘿嘿冷笑,他探頭過去,猛盯著寧
不凡的雙眸,目光森厲,竟是一瞬不瞬。寧不凡給他這麼一瞪,忙低下頭去,不敢
稍動。
過了半晌,江充伸手出去,拍了拍寧不凡的肩頭,道:「也好。既然掌門有心
退隱,姓江的一定成全,絕不勉強掌門出山為官。」寧不凡大喜,正要稱謝,忽見
江充面色一沉,口氣轉得又冰又冷,道:「不過寧掌門,咱有幾句話先提醒了。咱
們明人不做暗事,你可千萬別嘴裡一套,手底一套。模樣閒雲野鶴,自在逍遙,私
底下卻生龍活虎,什麼大事都來插上一腳,那可叫人心寒得很。」
寧不凡抹了抹額上的汗珠,乾笑道:「小可真是有心退隱,江大人卻是多慮了
。」
江充淡淡地道:「你自管去忙吧。我在這兒看著,念在咱倆的交情,江某總要
見你平平安安的退隱,這才對得起你。」便自行坐了下來。
寧不凡乾笑兩聲,雙手下垂,倒退了幾步,方才轉身離開。模樣異常恭謹。
眼看江充坐定,安道京大聲喝道:「大家過來,保護江大人!」錦衣衛眾人連
忙搶上,便在江充身邊護衛,百人湧來,登將大廳右側擠得滿了。
江充隨員百名,左有安道京,右有羅摩什,九幽道人傲立在前,百花仙子悄立
於後,排場宏偉,富貴非凡,場中年輕一輩從未見過朝廷要員的出入儀仗,一時都
有大開眼界之感。
這廂柳門中人聽了二人的對答,心下都是起疑,不知這江充為何出現此處,更
不知他是否另有陰謀,一時各自猜測不休。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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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封劍歸隱】
過了半晌,不再有客人進觀,華山門人見吉時已到,便取出丈許長的鞭炮,在
觀門口劈劈啪啪地放了起來。看來玉清觀雖是武林門派,但遇上了這些婚喪喜慶,
卻也不能免去這些繁文縟節。
典禮正式開始,寧不凡身為主人,自須說上幾句話,他滿面堆笑,緩步走下場
中,抱拳道:「諸位高賢在上,不凡退隱江湖,說來本是小事一樁,怎好驚動各位
高人大駕?只是人生渺渺,難得相逢,請各位典禮後稍留尊步,敝派備有水酒款待
,請大家隨意用些,千萬別客氣。」
一名弟子搶上前來,叫道:「和尚道士吃素的,請到太極廳;吃葷的,請到兩
儀廳。晚間若要住房,請找本門弟子登錄大名。」說著冒出一名男子,手持筆墨名
冊,便在人群中四處穿梭,等著抄錄名單。
眾人皺起了眉頭,心想:「這玉清觀怎地像間客店飯館一樣?寧不凡真是『武
功天下第一』麼?」眾人先前見寧不凡外貌猥瑣,本已暗暗搖頭,此刻又聽他囉哩
囉唆,舉止全無高手風範,更感失望。
搖頭歎息中,內廳緩緩走上三名弟子,手上各自托著只銅盤。眾人心下一奇:
「這又是什麼古怪東西了?」凝目望去,只見第一隻銅盤裡放著幾本經書,這幾本
書古舊不堪,多半是華山的武功精要,看來是掌門人的信物。眾人心下瞭然,寧不
凡今日非但要封劍歸隱,更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門之位一併傳出。
第二隻銅盤裡放了一柄長劍,那劍鞘滿是銅綠,劍柄更用麻布緊緊包裹,看來
破爛無比,似連西瓜也難以切開,眾人乍見之下,不禁皺起了眉頭,幾名後起之秀
更是暗自好笑,都不知武林公推為「天下第一」的絕代高手,怎能使得這般破爛家
生?
第三隻銅盤裡更是奇怪,裡頭只擺著一段破舊白綾,上頭還有點點血跡,卻不
知是做何之用的,幾名心念邪惡之人登時想到歪處,以為這破布是哪家閨女的貼身
物事,卻拿來此處招攬炫耀。一時交頭接耳,各自出言譏笑。
寧不凡見眾人面帶輕蔑,卻也不以為意,他緩緩說道:「不凡自出武林以來,
已歷二十餘年,多蒙各方師友提攜,使敝人敝派得以立足江湖,念及諸位高義,不
凡感激不盡。」說著做了個四方揖,又道:「只是念及武林兇殺難免,江湖道路更
是艱辛險惡,不凡厭倦了刀頭舔血的日子,便起了引退之意,希望眾位高賢得以成
全。」
眾賓客看他面有倦容,神態謙卑,心中都想:「這寧不凡如此庸懦,還是早些
引退的好,否則真要遇了絕頂高手上山廝殺,他要如何經受風波?」典禮開始,崑
崙門下都在蠢蠢欲動,只等著大鬧華山,卓凌昭向他們使個眼色,要他們稍安勿躁
。其餘各門各派也是暗號眼色滿場飛,自是在伺機挑戰。
寧不凡見東西預備了,便微微一笑,道:「眼前吉時已屆,在下便請諸位嘉賓
好友一同見證,寧某自此退隱武林,不再提刀論劍。」說著伸手一揮,第一名弟子
便托著圓盤,走到寧不凡身前。
寧不凡從銅盤裡拿起經書,隨手翻了一翻,微笑道:「這幾本書是我派的武學
奧秘,向來是華山的鎮派之寶,今日我退出江湖,自當傳出掌門之位,還請新任掌
門將這幾本經書好生保管,日後永傳萬世,保我華山威名於不墜。」眾人心下一凜
,果然這寧不凡有意傳出掌門之位,只是這位子何等要緊,卻不知他要傳給什麼人
了。
寧不凡眼望門下,神情忽地變得嚴肅,只聽他沉聲道:「華山玉清觀第十代弟
子蘇穎超,跪下接命。」
一聲清亮的答應響起,人群中走出一名少年,這孩子容貌俊秀,約莫十五六歲
,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見過的蘇穎超。
眼見寧不凡有意傳位給一名少年,眾賓客無不大為訝異,這蘇穎超幼小稚嫩,
倘使真要繼任華山掌門,卻不知華山一派日後如何行走江湖?與人爭鋒?不少人以
為寧不凡有意說笑,但看師徒二人正經八百的模樣,卻又不似作假。眾人暗自揣測
,都不知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滿場賓客的一片訝異中,蘇穎超已然下拜跪倒,垂首道:「弟子蘇穎超,跪接
掌門法旨。」一師一徒神情莊嚴,毫無玩笑之意。那蘇穎超跪在地下,更是一動不
動。
寧不凡歎了口氣,他望著愛徒稚幼的臉龐,臉上似有一絲不忍,但這神色一閃
而逝。他深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步,凜然道:「余秉天隱道人遺命,特傳掌門大位
於弟子蘇穎超,盼你日後發揚門戶,行俠仗義,以天下為己任。蘇穎超,你可能做
到?」蘇穎超叩首在地,奮然道:「弟子雖不才,亦不忘師尊今日教誨。」
眾人嘩然聲中,華山掌門之位已給一名少年接去,但門下弟子卻無一人反對,
更無絲毫不滿之色,想來事前早已得知此事。
寧不凡聽弟子回話鏗鏘有力,便自一笑,道:「江湖險惡,盼你帶領同門,以
度亂世。」說著將經書遞給蘇穎超,道:「此乃本山絕學三達劍,盼你日後詳加習
練,定有所成。」蘇穎超跪地接過,跟著叩首九次,這才緩緩站起。
蘇穎超行禮已畢,說來已算是武林八大門派的掌門,足與少林靈智方丈、武當
元清道長、崑崙劍神卓凌昭、九華山青衣秀士等掌門平起平坐。旁觀賓客想起日後
要稱這位少年一聲掌門,忍不住有些為難,一時神態尷尬,良久過後,居然仍無一
人上前道賀。
寧不凡望向門中長老,沈聲道:「趙長老何在?」一名白髮老人快步行出,大
聲道:「趙五在此!」這長老正是當年的趙五,光陰催人老,二十年過去了,這人
雖還是一派嚴厲模樣,但當年的滿頭青絲,如今早已轉為如雪白髮。
寧不凡望著趙老五,神色鄭重,道:「本山蘇掌門年幼,還望趙長老克盡職守
,言所當言,日後多加扶持。可能做到?」言中之意,卻是任命趙五為顧命大老,
蘇穎超日後便遇上了麻煩,也有這位長老出面解圍。
只聽趙五大聲道:「掌門放心!趙五便算性命不在,也會護持新任掌門,掌門
自管安心退隱吧!」一旁肥秤怪、算盤怪也都大叫:「掌門放心!咱們竭心盡力,
也要保住華山威名!」
耳聽門人如此說話,寧不凡點了點頭,臉上露出欣慰笑容,他向廳上賓客逐一
拱手,道:「新任掌門年幼,還請諸位高賢多多提攜照顧,不凡感念深恩,永銘五
內。」
幾名老江湖見華山滿門老的老,小的小,少了寧不凡以後,全無像樣高手,只
看得暗暗搖頭,心道:「看華山這個德行,今後定是一蹶不振,再也不能與少林武
當爭雄了。」賓客中另有心機深沉之輩,見寧不凡行徑太怪,便暗暗猜想:「看寧
不凡裝模作樣,八成是退而不隱,想在幕後指揮,這才找了個小鬼出來主事。」
眾人胡思亂想間,寧不凡卻已伸手出去,從第二隻銅盤取過長劍,道:「此劍
名喚『勇石』,自我正式習劍以來,三十年從不離身。今日寧不凡特此封印,使其
永不出鞘。」
長劍封印,便如蓋棺入塚。寧不凡輕撫長劍,平庸的臉上現出了一陣傷感,華
山門下更是神情悲涼,就連華山雙怪這等狂妄滑稽的人物,也都在暗自垂淚。山上
舉行大典,本該喜氣洋洋,可寧不凡一旦引退,華山日後少了這位高手主持門戶,
定會失色不少,也難怪這些門人弟子臉色這般愁苦了。
只見寧不凡眼光向地,似在回想往事,識得他的賓客無不心有所感,眾人感慨
之餘,紛紛抬頭仰望屋樑,只見那樑上兀自懸著兩面錦旗,一書「長勝八百戰」,
一書「武藝天下尊」,想起寧不凡十八歲出道,打遍天下無敵手,哪知世事變幻,
滄海桑田,這位高手終也到了退隱的一刻。
寧不凡默然垂首,良久無言。過了好一陣子,彷彿大夢初醒,他歎息一聲,轉
頭看向蘇穎超,道:「此劍伴我行走江湖,如同親人。待我歸天之日,請蘇掌門將
此劍置入棺木,以作陪葬。」此時華山名義上的掌門已是蘇穎超,寧不凡便以掌門
之名相稱,絲毫不少禮數。
蘇穎超聽師尊如此吩咐,心中大慟,霎時落下淚來,哽咽道:「弟子凜遵師尊
喻旨。」
寧不凡不再多說,伸手一招,人群中走出一名弟子,右手端著燭台,左手提了
只金盒,那盒裡卻盛著火漆。那弟子將蠟燭在金盒下一烤,不多時,便將火漆烤軟
,連盒交在寧不凡手中。看來寧不凡便要在眾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印佩劍,使「
勇石」再不能出鞘。
寧不凡左手持劍,右手提起金盒,面向賓客,朗聲道:「諸位若無異議,本人
就此封劍。」
要知封劍等於自廢武功,從此不能再與人動手,也是如此,一個人若要退隱江
湖,需得所有恩人仇家一併同意,那才能真正封劍洗手。倘若恩怨未了,封劍之舉
便形同自殺,非但恩人不能諒解,仇人更會趁機將之殺害,是以寧不凡廣邀天下英
雄前來見證,便是要同道諒解他退隱的苦衷。只要滿山賓客盡皆同意,日後若還有
人找他麻煩,那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敵了。
眼看無人阻攔,寧不凡朗聲道:「既然大家別無吩咐,不凡就此退出江湖,從
此不問世事。」說話之間,便要將火漆傾在劍鞘上。
忽聽一人喝道:「且慢!」
這聲音也不甚響,卻令眾人耳中生鳴,料來發聲之人定是內力深厚之輩。眾人
想道:「好啊!終於有人出來挑戰了!」
只見一名道士飄身而下,身形甚是飄逸。此人仙風道骨,一對眸子溫然純正,
卻是武當山的道士元易。眾賓客見武當高手出陣,都知雙方勢均力敵,想來有好戲
看了。
楊肅觀長眉一挑,轉頭看向韋子壯,低聲道:「韋護衛,貴派師兄是否心存豪
情,想與寧不凡爭這天下第一麼?」韋子壯搖了搖頭,道:「楊郎中說笑了。我師
兄只是不忍英雄埋沒,這才出言勸阻,絕不是有什麼私心。」楊肅觀哦了一聲,這
才放下心來。
武當高手下場,寧不凡微微一笑,將長劍火漆交給弟子,拱手道:「道長有何
指教。」
元易道:「寧先生武功冠絕天下,正是方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一言一行,向來
動見觀瞻,足為同道表率。如此身居要津,寧先生無病無痛,卻忽爾宣稱退隱江湖
,豈不令天下同道心冷?貧道今日斗膽,想請寧先生暫止封劍之舉,留待日後再議
。」
耳聽元易說話正氣凜然,果然是為武林正義打算,倒不是來出手挑戰的,幾名
老沈持重之人紛紛點頭。只是場中有不少人一心要看高手兇殺,一聽元易無意挑戰
,猛打個哈欠,無精打采的聽著。
寧不凡聽了元易的勸阻,卻只淡淡一笑,道:「道長教訓的是。不過在下一來
體弱多病,二來厭倦了刀頭舔血的日子,歸隱心意已決,亦無變卦之理,此番苦心
,還乞道長諒解。」語氣堅決,卻是回拒了元易的一番盛情。
元易搖了搖頭,歎道:「寧先生一身大好本領,不來救助世人,只想著山林之
樂,貧道夫復何言?」說著歎息一聲,一拱手,便返回座位,不再多說什麼。華山
門下聽了掌門的回話,知道退隱一事無可挽回,不禁歎了口氣。其餘賓客的神情卻
是大異其趣,有的聽寧不凡執意退隱,直是喜上眉梢,有的搖頭不語,似感惋惜。
種種神態,卻是不一而足。
今日上山的賓客雖然門派不同,但用心卻只兩種,第一種人泰半是正道人士,
這些人不願現狀動搖,自不想寧不凡無端退隱,存的多是勸阻之心,便如武當山的
元易一般。第二種人多是新興門派的領袖,寧不凡退隱也好,復出也罷,他們毫不
關心。這幫不速之客摩拳擦掌,就想打敗寧不凡,早些功成名就。
這幫人中,自以號稱「劍神」的卓凌昭武功最高、籌劃最久,頗有勢在必得的
氣勢,不過放著正道高手在此,自也不容這群人放肆了。
楊肅觀冷眼旁觀,心中推想:「寧不凡退隱之後,卓凌昭定會上前挑戰,不如
請靈定師兄出手,一次把場面鎮住了。也好與崑崙山一決高下。」今日少林高手雖
只寥寥三人上山,但個個武功高強,不論單打獨鬥或是車輪大戰,己方都無落敗之
理,當下便細細謀劃起來。
元易回座,再也無人打擾,寧不凡便向眾人道:「諸君若無異議,在下此刻便
要退隱,希望諸位成全。」說話間望著眾人,只要無人說話,他便要把火漆傾下,
只等封印長劍,終其一生,再也不能動劍比武了。
便在此時,忽聽門外一人大叫道:「沒我的許可,你決計不可退隱!」
眾賓客聽這人說話語氣十分狂妄,不由得吃了一驚,訝異之餘,便往觀門看去
。
只見大門口人影一閃,一名老者當前衝了進來,這老人白鬚白髮,滿面紅光,
身上穿著件繡金大紅袍,他甫進廳內,便朝寧不凡手中長劍抓去,這一抓法度嚴謹
,功力老辣,竟也是個武功高手。
眾賓客心下一凜,暗道:「這人武功好強,他是誰?」眾人往門外瞄去,猛見
一頂八人大轎停在觀外,看來此人定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卻不知是何方神聖。
寧不凡側身避開那老者的一抓,跟著伸手揮出,擋住那老者的手臂,苦笑道:
「瓊老爺,你就讓我退隱吧,何苦再為難我呢?」
眾賓客聽得這老者姓瓊,都是面色茫然,一時紛紛打聽。盧雲聽這老人姓瓊,
卻不曉得來歷如何,他知秦仲海人面甚廣,便問道:「這老先生是誰?怎地這般大
的火氣?」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親國戚,火氣自比常人大了些。」
盧雲聽得「皇親國戚」四字,心下便是一凜,看那老者身上的紅袍繡著只五彩
火鳳,想來定是位顯赫異常的大人物。
正看間,那江充已緩緩站起,道:「老爺子,人家說過要退隱了,你又何必為
難他呢?」
那老者面色氣憤,喝道:「江充!你休要在那裡賣乖!若不是你的緣故,寧不
凡好好的一個天下第一,卻又何必退隱?」場中眾人聞言,心下都是一凜,楊肅觀
、秦仲海、盧雲等人也是暗暗留上了神。
江充聽得那老者的指責,登時哦地一聲,笑道:「寧掌門是因我退隱?我江充
居然有這麼大的本領啊,我怎麼不知道呢?」說著向寧不凡一笑,道:「寧掌門自
己說吧,是我逼你退隱的麼?」
寧不凡搖頭道:「此次封劍,是在下自己決定的,與江大人毫無干係。」
江充雙手一攤,笑道:「看吧,人家都這麼說了,瓊老爺怎好怪我哪?」
那老者如何相信,只抓著寧不凡的臂膀,氣急敗壞地道:「你啊你,有什麼苦
衷便說吧!讓老夫替你出頭啊!」寧不凡低下頭去,道:「請瓊老爺先去歇歇吧,
咱們一會兒再聊不遲。」
那老者大聲道:「胡說!再過一會兒,等你封上了劍,一切全都遲了!老夫說
什麼也不讓你退隱!」說著便要搶過寧不凡手上的金盒,寧不凡搖了搖頭,往後退
開一步,閃過了那老者的一抓。
江充見那老者一昧胡鬧,不禁一笑,道:「瓊老爺子別搗亂了,幾千人都在等
著呢!」
那老者暴喝道:「你少給我廢話!你逼退寧不凡,以為我不知道嗎?大家回京
較量,看看誰怕誰!」江充嘻嘻一笑,道:「是麼?就憑老爺子的鐵卷丹書?還是
靠你的寶貝女兒?」
那老者氣得吹鬍子瞪眼,喝道:「我瓊武川什麼都不靠,就靠我這兩只拳頭!
」說著衝上前去,便要往江充腦門捶落。寧不凡大吃一驚,身形一閃,擋在他二人
中間,道:「今日是在下歸隱的日子,請兩位看在小可的面上,不要在此生事。」
廳上眾人見這老者事事沖著江充,絲毫無懼這一代奸臣的偌大權勢,卻不知這
老者究竟是何方神聖,登時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那老者的來歷。
韋子壯雖是柳昂天的護衛,卻也不知朝廷有這號人物,他知楊肅觀詳熟朝廷之
事,便低聲問道:「這位瓊老爺究竟是何方神聖?」楊肅觀微微一笑,道:「這人
的先祖便是瓊鷹,乃是太祖開國時的大功臣。」
韋子壯驚道:「原來是功臣之後!照這樣看,江充也未必能對付他了?」
楊肅觀道:「這個自然。瓊老爺的女兒還是先皇武英帝的寵妃,算是當今聖上
的嫂子。江充便再囂張,也不能拿他奈何。」
韋子壯聽這老人地位如此顯赫,不由得驚歎一聲,心下更增敬重。
這廂秦盧二人也是議論紛紛,盧雲見那老者出手迅捷,不似一般朝臣,忙問:
「秦將軍不是說這老先生是皇親國戚麼?怎地像身有武功?」
秦仲海笑道:「盧兄弟可曾聽過紫雲軒?」盧雲聽了「紫雲軒」三字,便點了
點頭,他曾在河北遇過幾個男女,都自稱為紫雲軒門人,當即道:「我過去曾聽說
過這個名字,好像是在北京附近的書院吧?」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紫雲軒正是這瓊武川開立的書院,此人襲爵國公,文
武全才,非只練了一身家傳武藝,家中還藏有太祖賜下的鐵卷丹書,任他犯下多大
的罪狀,都是刑不加身,罪不及族,端的是皇上也怕的人物。」
盧雲一驚,道:「皇上也怕?這是什麼意思?」秦仲海道:「他有一條上打昏
君,下打奸臣的二十四節龍頭金鞭,你說皇上怕不怕他?」
盧雲驚道:「他真打過皇帝嗎?」秦仲海眨了眨眼,跟著哈哈一笑,道:「那
種東西是擺著好看的,除非皇帝逼姦他老婆,不然這瓊武川又沒老糊塗了,如何幹
得這等傻事?」
盧雲心下一驚,低聲道:「秦將軍說話低聲些,這話大逆不道,可別給旁人聽
去了。」
秦仲海笑道:「怕什麼,你看多少人在交頭接耳,又不光咱倆在這兒胡說八道
。」
盧雲探頭看去,果見廳上眾人談論不休,連那楊肅觀、韋子壯也在低聲議論,
幾名江湖前輩更是抓住機會,對著一眾青年口沫橫飛,天花亂墜起來。秦盧二人相
視一笑,都感莞爾。
場下眾人說得口乾舌燥,場上卻也沒閒著,只見寧不凡不住勸說,一心要瓊武
川坐下觀禮,那瓊武川卻是不依,兀自對著江充破口大罵。
忽聽一人大大的打了個哈欠,這人顯是有意激怒眾人,這哈欠聲打得獅吼一般
,眾人聽了,都是為之一驚。
胖秤怪聽得賓客無禮,當場衝了出來,戟指叫罵道:「你奶奶的,大人們在說
話,是哪只龜孫子在這亂打哈欠!」
那人笑道:「打個哈欠都不成嗎?華山的規矩還真多啊,那放屁可以吧!」眾
人只聽撲嚕一聲,跟著臭氣薰天,那人竟爾放了個屁出來。
胖秤怪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敢在華山放屁!」
卻見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到場中,這人中等身材,身穿山東大綢,模樣甚是富有
,一旁有人識得他,叫道:「是他!這人是『伏牛聖手』西門嵩!他也來了!」
秦仲海見了這人,登時笑了出來,道:「雜耍的又來了。」先前這人在山腳客
店賣弄武功,便給楊肅觀惡整一陣,想不到才隔片刻,便又上來華山生事。
胖秤怪自也聽過西門嵩的名字,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三十六路回風透骨扇頗為
了得,這人第一次來到華山,便爾大言不慚的口出惡言,若不好好教訓一下,華山
豈不讓人小看了?當下喝道:「西門嵩!你的臭屁老子領教過了,果然臭得很!下
次要放屁,滾回你自己家裡放去,少在這裡攪和!」
西門嵩手搖摺扇,笑道:「到底是誰的屁臭啊?貴派掌門說好要退隱山林,還
勞師動眾的請來這許多朋友,誰知臨到頭來,卻又在這裡拖拖拉拉,根本是說話如
同放屁!寧不凡若不想退隱,趕緊放句話出來,省得大家在這裡乾耗著。」幾名好
事之徒聽得此言,都是鼓噪起來。
胖秤怪叫道:「你要不高興,現下就給我滾出去!」西門嵩冷笑道:「這就是
華山的待客之道麼?今日我可領教了。」只聽他高聲道:「諸位朋友,華山下了逐
客令啦,大夥兒可以走羅!」
一眾好事之徒登時起哄,叫道:「走啦!什麼封劍歸山,根本是騙人的玩意兒
!」說著人群中站起十來人,便要往廳外走去。
眾人喧鬧連連,不少人更是口出狂言,寧不凡望著瓊武川,淒然道:「老爺子
,你真要我做個無信無義的小人麼?」
瓊武川咬住了牙,道:「我也不想毀了你的一世英名,可是……可是你大好前
程,便真的屈服在江充之下麼?」寧不凡眼望地下,歎道:「我職責已盡,世間也
沒什麼好牽掛的。」
瓊武川心下一凜,猛覺他話中含有深意,當即問道:「什麼職責已盡?這是什
麼意思?」
寧不凡搖了搖頭,低聲道:「其中詳情,瓊老爺不妨去問令嬡吧!」
瓊武川驚道:「問我女兒?可是有什麼大事麼?」
眼看寧不凡神情蕭索,欲言又止,瓊武川還待要說,寧不凡已輕歎一聲,自行
轉身下場,朗聲道:「請各位稍安勿躁,且聽在下一言。」他提聲說話,運上了內
力,竟把全場叫囂聲都壓了下去。
寧不凡初展身手,頗顯威力,眾賓客先前見此人舉止如同小丑,本都存著輕蔑
之意,待此刻見他運使內力,功力竟似不弱,這才稍稍多了幾分敬意。
寧不凡看著眾賓客,道:「在下今日退隱之事,已成定局,各位若有意留下見
證,還請回座安歇。若要先行離去,敝派也不敢阻攔,這就請便。」西門嵩哈哈大
笑,道:「沖著這幾句話,咱們信你一次!」幾名吵鬧不休的客人登時奔回座位,
笑吟吟地等著好戲上演。
秦仲海指著那幾人,低聲對盧雲道:「看這幫狗腿模樣,定和西門嵩一樣,都
是江充找來的幫手。這幫惡徒若不逼退寧不凡,決不甘休。」
盧雲點了點頭,道:「這些人面相獰惡,看來真不是什麼好東西。」
瓊武川聽寧不凡當眾宣佈,知道退隱一事已無可挽回,他呆立良久,搖頭長歎
,一名華山弟子忙走了過來,道:「瓊老爺請這邊來。」跟著帶位入座,讓他與江
充比肩而席。
瓊武川坐了下來,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這奸賊可稱心
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瞇著眼道:「稱什麼心、如什麼意啊?我怎麼全然不知?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瓊武川氣得臉色慘白,伸手接過華山門人送來的茶水,大口
喝完。
眼見兩位大人物同坐廳側,眾人方知這三個位子全是留給朝廷要員的,權臣江
充坐了一張,國丈瓊武川坐了一張,卻不知空的一張又是留給誰。
瓊武川坐了下來,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這奸賊可稱心
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瞇著眼道:「稱什麼心、如什麼意啊?我怎麼全然不知?
」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瓊武川氣得臉色慘白,伸手接過華山門人送來的茶水,大口
喝完。
眼見兩位大人物同坐廳側,眾人方知這三個位子全是留給朝廷要員的,權臣江
充坐了一張,國丈瓊武川坐了一張,卻不知空的一張又是留給誰。
瓊武川甫一坐下,那「伏牛聖手」西門嵩便走下場中,朝寧不凡笑了笑,說道
:「寧掌門,在你退隱之前,我有一事相詢。」
寧不凡見他面帶獰笑,心下一凜,拱手道:「請閣下吩咐。」
西門嵩咳了一聲,道:「閣下今日退隱之後,當真不再舞刀弄劍?或者只是做
個樣子?」廳上眾人聽得西門嵩此言,都知道他有意尋事,登時留上了神。
寧不凡一愣,忙道:「西門先生取笑了,小可當然是真心退隱。」西門嵩冷笑
道:「是麼?手長在你身上,哪天你手一癢,誰知道你會不會食言而肥啊?」
胖秤怪衝了出來,指著西門嵩罵道:「你奶奶的!我師侄手癢不癢,關你屁事
!你有種便與你爺爺大戰三百回合,少來欺負我師侄!」
西門嵩笑道:「這麼快便忍不住了,寧掌門啊,誰會信你是真心退隱呢?」說
著哈哈大笑起來,不少賓客也隨之狂笑,看來都有意作弄寧不凡。
寧不凡歎息一聲,向胖秤怪揮了揮手,道:「師叔,請你先退下。」胖秤怪面
露不忿,叫道:「這小子不懷好意,決計是個惹是生非的東西,師侄你不要理他啊
!」
寧不凡搖頭道:「我真是有意退隱,請大家成全。」胖秤怪握緊雙拳,神色悲
憤,但掌門如此交代,只得走回座位,不再多言了。
西門嵩見肥秤怪垂頭喪氣的走開,登時面露微笑,道:「看來寧掌門當真有心
退隱,在下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為使武林同道相信寧掌門的用心,我還是得
要把話問完,免得寧掌門日後說話不算話,好像放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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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勁風割面,臉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劍風觀之,這劍所附的真力實是非同小可
。這劍氣勢雄渾,乃是崑崙十三劍中的「劍浪」。寧不凡雙腳不動,只微微屈膝,
手臂伸直,長劍緩緩地指向右前方。寧不凡這劍以逸待勞,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長
劍力道雖猛,但劍刃尚未觸及寧不凡之前,手腕卻會先給他割下來。眾人心下讚歎
,忍不住大聲叫好。低輩弟子識不得寧不凡劍法的好處,還以為眾人是為卓凌昭霸
氣絕倫的劍招所喝彩。
卓凌昭見劍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劍尖立時由下往上疾刺,指向
寧不凡的喉頭,這劍快若閃電,但去路卻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點劍尖的
去處,劍尖顫動,只見寧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崑崙十三劍之一的「
劍蟒」。
楊肅觀心下佩服,尋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當代四大宗師,看他這般使劍,
天下有幾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時,寧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劍刃卻軟綿綿地指向左側。眾
人看他這劍毫無氣勢,眉頭都是一皺,不知這劍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卻暗暗點頭,
顯然甚是佩服。果然卓凌昭見了這一招看似無用的劍式,只得立即變招,想來寧不
凡劍尖的去處,又是卓凌昭劍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嘯一聲,又已拔劍來攻,一時「劍豹」、「劍浪」、「劍蟒」、「劍
飛」紛紛使動,十來種截然不同的劍法使來,竟是毫無斧鑿痕跡,彷彿行雲流水、
一氣呵成。眾人眼花撩亂,都是目瞪口呆,但寧不凡卻足不動,手不抬,單靠手腕
顫動,那一點劍尖指去,卻逼得卓凌昭立即變招。盧雲站在一旁印證,心道:「當
年我與那陸爺約定了三拳較量,他也是手不抬、腳不動地破去我的拳法,看來這寧
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陸爺的功夫更為高明。兵法有言:『善戰者,攻其所必趨
,是以制人而不制於人,至於無形神乎』,照這道理來看,寧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
的劍路去勢,這才能後發先制,攻敵所必趨了。」
百餘招過後,大殿上滿是劍神的腳印,可是寧不凡卻不曾移動半步。卓凌昭面
色鐵青,也緩下手來,靜靜凝思下一招的攻法。寧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別急著
搶攻。劍神的劍法當不只如此。」口氣雖然謙和,但言辭卻如長輩指點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動一步,我日後如何在江湖上
行走?崑崙山還有何顏面面對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
其妙地慘敗,一切心血不免付諸東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氣,催動身上
雄厚的內力,霎時一絲白煙飄過,卓凌昭的劍上竟爾凝出一層寒霜。金凌霜大驚失
色,顫聲道:「這是『劍寒』……」
廳上眾人只覺身上越來越冷,竟連空氣也要凝結成冰,卓凌昭劍上竟似會吸收
熱氣一般,只見劍上寒氣大盛,冒出了縷縷寒氣,卓凌昭緩緩舞動長劍,白濛濛的
冰塵飄來,劍身竟然慢慢消失無形,金凌霜顫聲道:「這是『劍寒』、『劍影』合
而為一,天啊!掌門的功力竟已深到這個地步…………」只見卓凌昭身上裹著一團
白霧,緩緩地行到寧不凡面前,寒劍森森,看來劍上的內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
皮肉,絕不只是流個幾滴血這麼簡單,怕還要被那陰寒毒性所傷。只見薄霧茫茫中
,卓凌昭的劍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團白光,殿上寒氣大盛,四下都是陰森一
片。
盧雲心道:「方纔寧不凡之所以能勝,靠的全是料敵機先,只是卓凌昭這招太
過匪夷所思,竟能隱藏出劍的路數,看這模樣,寧不凡看不清對手的劍路,斷無法
再以逸待勞了。」
原來卓凌昭見對手不斷破解自己的劍招,料知這天下第一高手的劍道造詣定然
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間便識破自己劍法中的破綻。也是為此,他便藏
去自己的劍路,看這寧不凡目不能視,卻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絕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劍光一閃,白霧四散,這融合兩大劍法的絕招已然
使出。此劍風聲蕭然,夾雜著猛烈的白霧薄煙,寒氣衝來,端的是氣勢逼人,不知
寧不凡要如何抵擋。猛聽「嘿」、「哼」兩聲過去,眾人引頸急看,卻見兩大高手
一言不發,各自退開了一步,兩人都已還劍入鞘。只是雙方動手太快,加上卓凌昭
又使出無形劍法,實在難以看出兩人之間到底誰勝誰負。
一陣山風吹入殿內,在眾人的驚駭聲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這劍已然
分出勝負,卻是卓凌昭輸了。寧不凡目帶憐憫,輕聲道:「你敗了。」
卓凌昭顫聲道:「我已然使動『劍影』,照理你決計看不見我的劍路,你……
你是怎麼破去我的劍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機深沈著稱,當年他曾以一招擊敗靈音、李鐵衫兩大高手,憑的
全是陰謀詭計,誰知此刻費盡心機絕招,卻被寧不凡輕輕鬆鬆的破解,似乎還行有
餘力。
寧不凡道:「你的劍影靠的是內力運使,我眼睛看不見你的劍路,但卻感受得
到你劍上的殺氣,是以能夠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聲慘笑,道:「劍上的殺氣?」寧不凡點頭道:「舉凡學武之人的一
言一動,我都能從他的殺氣查知動作舉止,這便是我派武學的精華。閣下心中所思
,我自不能盡皆知曉,但若要以閣下的腳步呼吸來猜測招式,那也不是什麼難事。
」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麼招式,你都能事先預料了?
」寧不凡點頭道:「不錯。不過卓掌門不必因此自責,我此刻雖然勝過你,但我內
力不如你,劍術也不如你,所長者,不過是『制敵於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
你高。」
眾人心下雪亮,寧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這劍神確實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
一截。天下間的武學所求不過二者,那便是「力」與「智」。以「力」而言,求得
是超出對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兩步,你能舉百斤,我便
能擔千斤,勝負之際,靠的純粹是力大。無論是靈真那般苦練外門硬功、或是卓凌
昭這般逆練玄奇劍法,致勝之道卻都是一般的路數:「我的氣力比你更大」。但論
到武學的「智」,那便是騙倒對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卻偏偏能騙得你往右,
你要往右,我卻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預料,任憑你招數再快再
狠,力道再猛再強,我都可以「料敵機先」、「制人而不制於人」,進而輕輕鬆鬆
地取得勝果。以此練劍,便是一個三歲小孩拿著一根細針,也能打敗大力士的千斤
鐵錘。為了這個「智」字,各門各派無不苦練誘敵虛招,以期能夠騙倒敵手。但卻
無人能練到寧不凡這般境界。
盧雲生性聰明,把兩人過招的情狀看在眼裡,心下自有體悟。想道:「只要能
制敵機先,無論是何等平凡無奇的招式,都能成為天下最為強勁的絕招。看來寧不
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憑什麼以最尋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複的劍法?」
寧不凡的劍上並沒有絲毫真氣內力,只是尋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劍上卻
滿是陰勁寒氣,出招時更是以快取勝。卓凌昭劍招華麗,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
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無所不有,但寧不凡的劍招卻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無
奇,毫無可取之處,一不需內力,二不需輕功,只是把手上長劍緩緩一舉,隨意刺
出,這種劍法便連三歲小孩也會,可是兩種劍法相較,居然是寧不凡勝過卓凌昭,
這中間差異所在,便是「天才」二字。這等劍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
所為。卓凌昭費心盡力,以人力彌補劍法的不足,便能練到絕頂之境,至多也只能
稱的上「人間之道」、「人定勝天」了。
盧雲見卓凌昭低頭不語,崑崙門下目中含淚,心中隱隱有著一絲同情。想道:
「其實這劍神當真不容易了,一柄長劍能使到這等鬼斧神工,天下間恐怕沒幾個人
辦得到。可憐他練到這個地步,卻抵擋不了寧不凡的隨手一刺,這要他情何以堪。
」
寧不凡見卓凌昭滿面痛楚,垂首無言,便微笑道:「卓掌門,我們不必再比了
吧?」他轉頭看向廳上眾人,問道:「還有哪位要來賜教?」
忽聽一人森然道:「轉過身來,我們還沒比完。」這聲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
昭所發。只見他雙目生出無限兇光,好似要把敵手吞噬一般。眾人心中都想:「他
法寶出盡,人家卻連一步都沒動,他還想比什麼?」
先前寧不凡不曾移動一步,便把劍神擊潰,兩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瞭然,不
知卓凌昭還想掙扎什麼。只是眾賓客礙在崑崙山人多勢眾,都不敢出言譏嘲。
寧不凡皺眉道:「閣下還要打麼?」卓凌昭卻不打話,霎時深深吸了一口真氣
,只見劍上頓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斷上漲,一尺、兩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
隻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時日已西沈,大殿中夜色瀰漫,那青芒燦爛耀眼,
只逼得眾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寧不凡頷首道:「好厲害的劍芒!寧某生平僅見。」卓凌昭仰天傲視,昂然道
:「我之所以自稱劍神,意即在此,請寧掌門賜教吧!」他口中說話,那劍芒卻絲
毫不弱,反而更見光彩奪目。何謂劍芒?這劍芒自古便是劍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
是劍士以深厚內力逼出劍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氣中燃燒,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謂之
「芒」。以此無形劍氣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斷鐵裂金,無堅不摧,尚且有無
數巧妙變化。若有人以此橫行天下,任你帶著名劍寶刀,也無法抵擋正面一擊。眾
人見了如此雄渾的劍芒,紛紛讚歎,老一輩的劍客多聞劍芒的大名,卻不曾親眼目
睹,只因這劍芒使動起來極耗內力,江湖上練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尋常好手只要能
運出半尺劍芒,且撐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視江湖了,眼見卓凌昭的內力直如無止
無盡,劍芒非只長達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絕不緩歇,真可謂震古鑠今了。得見天
地奇觀,不少劍客竟爾潸然淚下,只覺不虛此生。
楊肅觀等人想起靈定便是敗在「劍芒」之下,更感肅然。方子敬雖然看不起卓
凌昭的為人,此時見了這等絕學,心下卻也暗暗敬佩,想道:「這劍芒如此難使,
卓凌昭定是練過什麼神奇法門,否則決計無法支撐這般久。」方子敬卻不知道,這
「劍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來的絕學,若非前人智慧所積,卓凌昭內力再強
,也不能使得這般驚天動地。
卓凌昭手腕輕抖,劍芒閃過,逕自朝寧不凡頸上掠去,以聖僧靈定的金剛不壞
體,尚且不能與擋這劍芒的一擊,這劍芒若要在寧不凡喉頭上一劃,那可是斷頸斬
首的慘禍,寧不凡心下一凜,隨即低下頭去,那劍芒便往他身後切去,霎時斬斷一
隻木柱。廳上眾人驚叫一聲,紛紛閃避。三尺劍芒,加上五尺劍身,威力所及,天
地無物可擋。此時卓凌昭仗著劍上的無形青芒,遠遠朝寧不凡進擊,兩人相隔極遠
,卓凌昭可憑無形劍氣殺人,但寧不凡卻無法舉劍反擊,已是大落下風。木屑紛飛
之中,劍芒一閃,又朝寧不凡背後削下,卓凌昭厲聲道:「與我劍神相鬥,不容你
站立不動!」
寧不凡嘿地一聲,當下只有讓開一步,只聽轟地一聲大響,地下竟已給卓凌昭
的劍芒劈出一道深溝,這地板乃是青石所舖,堅硬渝鐵,誰知卻被卓凌昭劈出縫來
,想來真是令人心悸。只見劍芒閃耀,劍氣沖霄,轉瞬間兩人連過十招,二人相距
極遙,寧不凡難以還手,只有四下閃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劍,過了一柱香時分,
那劍芒竟是越來越盛,全然不見衰弱。大殿上劍氣縱橫,眾人早已躲到一旁,便連
武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這劍芒如此銳利,誰敢正面抵擋一擊?眾人只有緊挨牆壁
,將後背盡量貼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的劍氣掃及。
卓凌昭喝道:「寧不凡!你可以盡破人間所有招式,但這劍芒乃是天界所傳,
我看你如何來破!」霎時雄渾的劍芒一散,竟爾幻化為數千條淡淡的青光,猛朝寧
不凡身周左右擊去。
方子敬吃了一驚,心道:「霞光千道!世間真有這等武學!」寧不凡見這招太
過強猛,實在不能硬接,當即往右側一縱,遠遠地跳了出去。千道劍芒便從他身側
穿了過去,只聽嗤嗤地連聲輕響,霎時照壁上竟給戳出數千個小孔,眾人見了這等
劍氣,心下都是駭然,尋思道:「這劍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劍中之神!」卓凌
昭冷笑一聲,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寧不凡面色慘澹,急急閃躲,模樣狼狽
無比。百餘招過後,寧不凡仍是左右閃避,全然無法招架,旁觀眾人有的便皺起眉
頭,心道:「這天下第一高手怎麼不敢正面還招,如此不是浪得虛名麼?」有的好
事之徒便大聲喝叫起來:「快快決一死戰!別只知道逃!」
華山弟子登時反唇相譏:「你急什麼?想要下場過招,一會兒多的是機會!」
大殿上爭執喝叫,鬧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憑著自己的劍芒絕技,定能使武林人
士大為震驚,推崇備致。一會兒寧不凡若還不敢還手,他只要停手罷鬥,寧不凡自
也不能再上前邀鬥,到時武林盟主的尊號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敗少
林、再破華山,這份豐功偉業當是崑崙開派以來所僅見,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佔上風,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劍,頗有賣弄的意思。他見寧不凡腳踩七星步
,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隨時要撲將過來,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劍法再
高,也無法抵擋我的無形劍芒,你若硬要擠來,那不是送死麼?」正要使出「霞光
千道」,將敵人一舉斬殺,忽見地下的足跡有些特異,大部分散亂的腳印都是他自
己的,可是卻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為中心,已然圍繞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圍起來
,卻是寧不凡踏出來的。卓凌昭往寧不凡看去,只見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麼
,卓凌昭心下微微一凜,尋思道:「看他這模樣,決計是有什麼陰謀,我可得小心
了。」
卓凌昭推算兩人距離,眼見寧不凡慢慢朝自己走來,已有十尺遠近,卓凌昭自
拊仗著手上長劍的威力,以五尺劍身加上三尺劍芒,當足以毀去八尺方圓內的所有
物事,此時寧不凡緩緩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劍將之誅卻,更待何時?卓凌昭斷喝
一聲:「來吧!」他猛吸一口真氣,只聽轟地一聲大響,「霞光千道」激射而出,
劍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寧不凡面前衝去,料來寧不凡武功再強,輕功再高,
也必成為血肉模糊的一團。煙消瀰漫,大殿上滿是飛灰,眾賓客站了起來,無不驚
叫讚歎,華山弟子見掌門垂危,則是搥胸頓足,哭聲連連。卓凌昭見勝負已分,霎
時臉露微笑,便要還劍入鞘。便在這喜氣洋洋、勝負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
閃,卓凌昭面前忽爾多了一件物事,卻是一柄長劍直向門面而來,正是寧不凡的配
劍「勇石」!這一驚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經及胸,卓凌昭急急後退,想
要一舉甩開寧不凡的進擊,寧不凡舉步向前,絲毫不讓,兩人一個進、一個退,轉
瞬便退出一丈有餘。
滿廳賓客見變故忽起,無不驚得呆了。方子敬冷眼旁觀,心道:「好一個寧不
凡,居然抓得住這十尺致勝之道。」卓凌昭的劍芒幾可稱當世無敵,任憑你掌力再
強,內功再深,都不能抵擋他劍芒的一刺,舉凡血肉之驅,全都不能與之爭鋒。只
是這劍芒雖然霸氣,卻有一個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這招使出時,需得
有一口換氣時間,適才寧不凡不斷拖延閃躲,用意並非在於消耗卓凌昭的內力,而
是要看清楚這口換氣時間的長短。只是卓凌昭功力實在太深,這口換氣只需剎那便
可完成,寧不凡以自己的輕功推算,料來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機會搏命
建功,他等待良久,終於放手一搏,總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搶先一步攻入內
圈,隨即破解了卓凌昭驚動天下的劍芒絕技。
此時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勢兇險,倘若寧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法攻入內圈。兩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劍芒反成累贅,以寧不凡
劍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間無敵,卓凌昭必然慘敗。
卓凌昭心念及此,連連往後退避,寧不凡腳步輕緩,也是亦步亦趨。賓客中不
曉事的便笑了起來:「他兩人是在跳舞麼?怎麼一個進,一個退,便練也練不到這
麼合拍!」
這些無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險惡,寧不凡若要給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會
以「霞光千道」一舉將之格殺,但卓凌昭若給寧不凡逼入十尺之內,轉瞬間胸腹要
害便會受制,兩人一個退,一個進,都在鬼門關旁搏鬥。
卓凌昭不住後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時自己如何還有生路?總不能把
牆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自習劍以來,至今已
有四十餘年,生平會過高手無數,卻從不曾遇過如此怪異的敵手,以內力而論,方
纔的靈定恐還在寧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勝過他千百倍,可是無論
如何,就是沒辦法破解此人的隨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鐵青,心道:「我此戰若是敗得如此難看,日後還能在江湖上行走
麼?我…我自幼天才橫溢,識得我的師長無不誇讚,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賜下
古劍神的劍法於我,我得此天賦天賜,難道還贏不了他麼?我…我絕不能輸……」
霎時之間,「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念頭已然浮現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
胸腹間的內力登即狂湧,霎時劍尖上幻出數千條霞光,地下青石板給這霞光一激,
登時碎裂,旁觀眾人見了他的氣勢,一時間無不心驚肉跳,都慶幸與他敵對的是號
稱「天下第一」的寧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滿室劍光繚繞,那千百道劍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圍繞卓凌昭身周。眾人見
這劍芒竟能彎曲,更是駭異驚叫。寧不凡見卓凌昭給劍芒緊緊裹住,全身已無破綻
,便也放緩腳步,不再追擊。看來這戰不見生死,不判勝負,兩大高手中定有一人
慘死當場。
場上眾賓客卻無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將手上長劍震成碎片,憑著自己雄渾
無比的內力,這才使之在身邊圍繞飛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動內力,已然傷了臟腑,
他嘴角流下鮮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卻無一人見到他的慘狀。卓凌昭心下剛硬
,想道:「此戰若是敗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內息耗盡,拼個功力全失,我
也要殺掉寧不凡!」
他狂吼一聲,無數碎片夾著凜冽的劍芒,已然衝至寧不凡身前,直是驚天地、
泣鬼神的氣勢。寧不凡見了卓凌昭嘴角的鮮血,已知他為了取勝,不惜拼個功力盡
失,只怕這招使完之後,便要成為廢人。寧不凡輕輕一歎,搖頭道:「劍神啊劍神
,你既然自稱為神,卻為何看不破世間虛名呢?」他面露悲憫,雙腳站立不動,劍
柄抵住額頭,口中唸唸有辭。華山弟子見了師尊的神態,霎時紛紛驚呼:「仁劍震
音揚!」眾弟子面露歡喜讚歎之色,竟是跪倒在地。
旁觀賓客不知他們何以如此作態,無不議論紛紛。方子敬看在眼裡,卻是輕輕
歎息,心道:「仁劍出手,勝負要分曉了。」持劍如持香,寧不凡面露慈悲,只見
他兩手掌心向外,以黏勁吸住劍柄,內力發動,劍刃旋轉如盤,望之如同月輪。這
劍轉動快速勁急,卻不聞分毫破空之聲,足見劍上內力之柔之韌,實達化境。遠遠
看去,金輪蓋頂,熱氣飄湯,彷彿佛頂光暈一般,更讓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見寧不凡還有絕招未出,頓時心頭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話:「難道…
…難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間惟有天山傳人,方有可能擊敗寧不凡?我不信!我不
信!」想起自己為了羊皮殺人放火,落個醜惡至極的名聲,今日卻還被人逼到這個
田地,心中直是悲苦羞愧,無以復加。此役若要敗了,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免成了
可笑至極的鬧劇,想到心酸處,忍不住大聲狂吼,全身內力更是急速湧出,已到搏
命一擊的地步。
便在此時,那光暈往外膨脹,登將卓凌昭的劍芒包在圈內,只聽叮叮噹噹之聲
不絕於耳,無數斷劍已然跌落地面。眾人滿臉詫異,紛紛互問:「怎麼了?誰贏了
?」話聲未畢,猛聽一聲慘嚎,跟著一人口吐鮮血,跪倒在地,那人滿面悲憤,正
是崑崙掌門「劍神」卓凌昭!
方子敬歎了口氣,心道:「可憐卓凌昭機心算盡,還是過不了『仁劍震音揚』
。」華山所傳「三達劍」,共分三招絕技,稱為「智劍平八方」、「仁劍震音揚」
、「勇劍斬天罡」,正所謂智劍屈敵,仁劍護身,勇劍斬殺。那「智劍」尋敵破綻
,最初兩大高手相鬥,卓凌昭劍法連番被破,全是敗在「智劍平八方」的招數里。
而方才決一死戰的最後一式,卻是王道服人的「仁劍震音揚」。當年方子敬與寧不
凡相鬥,也是敗在這招「仁劍」之下,此刻再見此招,自是不免感傷。青衣秀士等
高手互望一眼,方知這寧不凡不只劍法傲視江湖,連內力也是遠超常人,這才能使
出「仁劍」壓服強敵。以此觀之,方才卓凌昭大佔上風之時,寧不凡早可憑藉內力
取勝,只是不願而已。眾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為瞭解此人,深知寧不凡向來只以
招數分勝負,從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憐憫卓凌昭自殘功力,也不會使出絕招「仁
劍震音揚」,一舉將之制服。
寧不凡見勝負已分,便緩緩走了上去,低頭望著卓凌昭。卓凌昭不願如此屈服
,只運起全身內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虛脫,平日霸道絕倫的內力蕩然
無存,費盡氣力,連撐了幾下,這才站起身來。
兩人對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殺了我
吧!」寧不凡搖了搖頭,扶住了卓凌昭的肩頭,溫言道:「卓掌門快別自責了。閣
下的劍法確實高絕,若非熱愛劍道已極,絕不可能練成這等劍氣。外界雖說你是個
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但以劍魂而論,閣下確實稱得上光風霽月,實乃頂天立地的
一條好漢。」說著將一股內力輸入他的體內,卻是在為卓凌昭治療內傷。眼看強敵
為自己耗費功力,若是一般人,定會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寧不凡為他療
傷,那比打他殺他,還要令人難受。
卓凌昭斷喝一聲,奮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將寧不凡震開一步。只是他身
有內傷,稍一使動內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來極好面子,當下硬生生將
鮮血吞落,跟著以劍鞘拄地,這才穩住身形。
寧不凡面露不忍,勸道:「人生起起伏伏,勝負之際,何必看得這麼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強者為王,敗者為寇,卓某劍術不如你,夫復何言?
」他面露倔強之色,仰頭看著樑上的兩面錦旗,見是「長勝八百戰,武藝天下尊」
,他凝目望著,想起自己已成手下敗將,霎時心中一慟,淚水滾滾而下,悲聲道:
「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鮮血狂噴而出,竟爾摔倒在地。
寧不凡搖了搖頭,便要將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為崑崙第二把交椅,掌門慘敗
,已是不能不出面。他歎息一聲,隨即搶了上來,自行將卓凌昭抱在懷裡,躬身道
:「華山掌門果然天下第一,我崑崙山甘拜下風。」
寧不凡面無喜色,只搖了搖頭,歎道:「請轉告貴山掌門,便說寧不凡退隱前
得與他較量一場,深感榮幸,請他不必再掛懷勝負。」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舉止氣度,大是令人心折。」當下
又是一個躬身,道:「多謝寧大俠了,在下自會將此言轉告敝派掌門。」
眼見卓凌昭以慘敗收場,方子敬卻是毫不意外,他搖了搖頭,心道:「其實這
兩人之間的差距,在過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適才兩人動手前各自喊話,卓凌昭
自稱「劍如神」,那是霸氣絕倫的話,但卻失了意境,寧不凡自稱「劍如我」,那
才是人劍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劍術高手,一聽兩人對話,便知卓凌昭心
有窒礙,一心只求聲名利祿,練武只為求勝。但寧不凡卻已超脫生死榮辱,只在劍
術中尋得真我,兩人對劍道的見解差異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樣是克敵
致勝,寧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卻是霸氣,這兩種劍術一旦相遇,勝負自是
一目瞭然。
眾人眼見劍神如此收場,心下莫不淒然。數十名賓客原是卓凌昭尋來助陣的,
此刻見他敗得如此之慘,便悻悻然地離去,口中還不住叫嚷:「他媽的,什麼狗屁
劍神,根本是紙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對手嘛!」不屑譏嘲之情,溢於言表。方
子敬望著這些涼薄之人,不禁搖頭歎息:「便是這些世間毀譽,才會讓一代高手做
出這許多惡事。卓凌昭若要聽得這些人的嘲諷,定會抑鬱終生了。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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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時靈定、卓凌昭都已落敗,方子敬又不願下場,那武林盟主的尊號宛若春夢
一場,終究還是要隨寧不凡一起退隱了。滿堂賓客都想:「寧不凡武功如此了得,
等他退隱後,這世間武學又要倒退一步,真是可惜了。」
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武林中本該生生不息,但今朝江湖無
人能與寧不凡並肩,不免使人有今不如昔的感慨。
寧不凡退隱在即,典禮便要落幕,不少賓客見大事底定,紛紛起身告辭,幾名
下山客人經過崑崙眾人之旁,便來冷嘲熱諷一番,崑崙門人大怒之餘,自是惡言相
向,屠凌心更要動手殺人,幾名華山弟子過來勸阻,一時亂成一片。
金凌霜歎了一聲,想起上山的聲勢,心下倍感難堪。他望著昏迷不醒的卓凌昭
,心道:「掌門人一生要強好勝,為了一個虛名,落得無惡不作的名聲,唉……這
值得麼?」
正想間,忽見寧不凡彎腰俯身,指著地下一塊東西,問道:「這是你們的東西
麼?」
金凌霜心下一凜,急急去看,只見地下一塊白色物事,恰處寧不凡腳邊,那東
西薄薄一片,尺許見方,正是將崑崙山一路引向罪惡淵藪、令卓凌昭背負無惡不作
名聲的那塊羊皮。
金凌霜心下瞭然,想來掌門人重傷之下,無力顧及身上東西,這才從懷中滑了
出來。他走了上去,道:「這是咱們的東西,勞煩寧先生還給我們。」
便在此時,柳門中行出一人,朗聲道:「且慢!這東西是咱們的。寧先生切莫
聽他們胡說!」只見說話之人面目英俊,正是楊肅觀。
寧不凡聽了兩方人馬的說話,只感納悶,便直起身子,茫然道:「這到底是誰
的東西?」
猛聽一人道:「這是江大人的東西,誰敢來拿!」只見一名番僧快步走出,正
是羅摩什。此時神機洞雖已毀壞,但仍有不少大臣視羊皮為江充的賣國物證,這種
東西自須早些奪回銷毀,免生麻煩,當下便出言來討。
寧不凡咳了一聲,心道:「看他們幾人殺氣騰騰,先把東西收起來,免增無謂
殺業。」當下彎腰去撿,金凌霜見狀,霎時一驚,想起掌門極是重視這羊皮,當下
一個飛身向前,便要去搶羊皮。
楊肅觀喝道:「撤手了!」運起輕功,也是急速衝出,手中長劍更已出鞘,要
將金凌霜擋開。羅摩什見三人出手去搶,如何願意墜後,身形閃過,也要來拿。
四人同時出手,寧不凡站得最近,但他不知羊皮重要,只是緩緩俯身去拾,其
餘三人都是志在必得,眼見四人手指都要觸到羊皮,那羅摩什手上練有奇功,霎時
手臂暴長,已然抓住羊皮一角,楊肅觀如何讓他得手?長劍出鞘,寒星急急點去。
羅摩什哼了一聲,側身讓開,手指卻已鬆開,楊肅觀見狀大喜,急急蹲下,左手已
然摸到羊皮一角。
此時金凌霜也已趕上,他大喝一聲:「放手!」劍寒出鞘,壓住了楊肅觀的長
劍,跟著左指點出,卻是向楊肅觀眉心點去。羅摩什心下一喜,暗道:「天助我也
!」左手順勢去抓羊皮,右手卻運起「幽冥玄指」,也往楊肅觀胸口點去。
楊肅觀忽給兩大高手圍攻,只是他右手劍刃已給金凌霜壓住,左手卻捏住羊皮
一角,實在騰不出手來禦敵,看來只有放手退讓一途可走。
遠處艷婷見楊肅觀情況危急,登時大聲尖叫,盧雲等人也叫道:「楊郎中!放
手啊!」眾人發一聲喊,一時紛紛來救,但兩邊相隔丈許,恐怕來不及了。
楊肅觀武藝高明,如何不知情勢兇險?只是他心下明白,此時只要一放手,這
羊皮便要落入奸人手裡,先前靈定受傷,他已深感自責,怎能再失落羊皮?他咬住
了牙,眼看敵人招式攻來,竟仍緊抓羊皮,絲毫不讓。
便在這生死一刻,猛地一陣紫光閃過,一個影子飛入場中,這影子勢如鬼魅,
疾若飛鷹,眾人驚呼聲中,那人已落在四大高手之中,他右手一推,將楊肅觀推出
圈外,登讓他脫離險境,跟著掌風發出,逼得羅摩什退開一步,夾手一抓,當場奪
過了羊皮。
眾人見這人手腳之快,動作之準,直如妖魔一般,霎時急急去看他面目,只見
他身高膀粗,一張凜然的國字臉,正是伍定遠來了!
金凌霜吃驚之餘,長劍一圈,便朝伍定遠胸口刺去,這劍去勢快極,伍定遠站
得太近,斷無閃避之途,只見他身子猛然翻倒,單指倒立,頭下腳上,那劍便刺了
個空。
一旁羅摩什見狀不妙,立時出手搶攻,伍定遠此時倒立在地,只見他虎吼一聲
,單指用力,一個觔斗翻過,左腳踢出,直向金凌霜門面而去,右足更踹向羅摩什
胸口,雙腿齊用,來勢飛快,霎時已將兩大高手逼開。跟著穩穩落下地來。
楊肅觀站在一旁,眼見伍定遠居然憑著單指之力,便能翻身跳躍,身手既強且
怪,直是前所未見,訝異之餘,顫聲道:「定遠……你……你的武功……」
伍定遠自知此事太玄太怪,若要解釋,不免多費口舌,他微微一笑,道:「這
事一會兒再說,咱們先把東西收起來吧。」說著伸手出來,便要將羊皮交給楊肅觀
。
伍定遠正要取過羊皮,忽覺手上一緊,好似有人扯住羊皮另一端。伍定遠回頭
看去,只見一人兩眼大大張著,正自凝視著自己。這人手上拉著羊皮一角,卻是天
下第一高手寧不凡!
伍定遠心下一凜,忙咳了一聲,道:「這東西是我們的,請閣下放手。」寧不
凡卻是恍若不聞,只聽他顫聲道:「你就是天山傳人?」
伍定遠乍聽這個稱號,不免皺眉,他又咳了一聲,道:「前輩若有指教,可否
一會兒再說?請您先把東西放開。」
伍定遠見寧不凡扯住羊皮,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兩眼更是上下打量自己,好似
他是什麼怪物一樣。此時神機洞已毀,洞中武學也在自己手裡,這羊皮已如廢紙一
般,無須再惹紛爭,伍定遠心念於此,便鬆開了手,要讓寧不凡把羊皮收去。
便在此時,猛地一劍正面刺來,正是寧不凡的「勇石」來攻!
伍定遠不知寧不凡為何要殺自己,大驚之下,伍定遠嘿地一聲,仰天翻倒,單
指著地,跟著以指為支,身子急速旋轉,勁風撲過,已然閃過致命一擊。滿廳賓客
見了這招,不由得面面相覷,都已說不出話來。這招之難,全在指上力道。若非指
力強若臂膀,絕無可能這般支撐身體。楊肅觀滿身冷汗:「我少林雖有『一指禪神
功』,卻也只能單指倒立,定遠究竟練了什麼功夫,指力怎麼如此可怕?」
柳門中人正要喝止,但寧不凡的長劍來得好快,不過一眨眼不到,只見寧不凡
劍刃一轉,後發先至,竟已算準伍定遠閃避路線,劍刃以逸待勞,早在一旁等候。
伍定遠倒翻過來,等於將喉嚨要害自行送上劍鋒。此人事事料敵機先,登讓伍定遠
心下駭然,先前他看卓凌昭與寧不凡相鬥,尚不知此人的可怖之處,待到此刻親身
經歷,方知何以卓凌昭的超卓功力,尚無法抵擋此人的隨手一擊。
劍刃朝喉刺來,伍定遠雖想出言告饒,但此刻情勢危急,自己身子又處倒立之
勢,實在沒有空閒說話,眼看自己身子倒立,難以左右閃躲,當此穿喉之禍,只聽
他斷喝一聲,右手筋肉一緊,爆發莫名力道,霎時身形凝住,竟以倒立姿勢直直倒
退,躲開了致命一擊。
伍定遠這下閃躲怪異莫名,轉折處形同直角,廳上眾人都是驚叫出聲,不知他
怎麼辦到的,連伍定遠自己也有茫然之感。其實這一切神妙變化,全是因「寒丹寶
池」之故。伍定遠自浸泡寶池之後,體質筋脈已與常人大相逕庭,一見喉頭被制,
手中便生新力,這才能往後急速躍開,躲過喉頭的關鍵一劍。
這「智劍平八方」專攻天下各大絕招的破綻,但伍定遠武功如此怪異,每到絕
境,便有怪招生出,如此一來,破綻便不再是破綻,兩人對決雖只一招,但已足以
震動天下第一高手了。
果然寧不凡滿面冷汗,眼看伍定遠朝後逃開,劍尖立即追蹤而至,朝著伍定遠
喉頭點去。這劍非但對準身上要害,劍鋒在內力鼓蕩之下,更是散成弧形,根本看
不準落點。這劍寒光抖擻,散若穹蒼,料得伍定遠若不撒手投降,便是穿喉慘禍等
在眼前。
楊肅觀等人見情勢實在不妙,眾人呼嘯一聲,同聲喝道:「住手!」四人一齊
發招攻去,只見秦仲海在左,盧雲在右,楊肅觀飛身躍起,韋子壯撲滾在地,四大
高手分別出招,全力阻攔寧不凡這招攻勢。
只聽嗤地一聲怪響,場內兩人已然緩下手來。楊肅觀、秦仲海等人見狀,也各
自退開一步,要把情況看明白再說。
只見伍定遠臉色鐵青,右手護住了要害,手上的繃帶卻已被割裂,露出了赤裸
的紫色右臂。看來寧不凡有意相饒,否則勇石只要在往前推進一寸,伍定遠的右手
必定斷折。
柳門中人見情勢稍緩,登時全數奔入場中。只見盧雲擋在伍定遠身前,秦仲海
、楊肅觀各出兵刃,眾人已將寧不凡團團圍住。
楊肅觀手挺長劍,朗聲道:「前輩可是有意尋少林的晦氣?倘若真有意挑戰我
派,在下自當稟明師尊,日後再接閣下高招。」韋子壯也走了上來,道:「寧掌門
何必為難後生晚輩?若要找人較量,在下這就奉陪。」
盧雲轉頭問向伍定遠,道:「怎麼樣?手臂有沒有割傷?」伍定遠搖了搖頭,
當下解開了繃帶,露出赤裸裸的右臂,他猛提一口真氣,霎時右手紫光閃動,如閃
電般瀰漫全身,須臾之間,紫光一收,復歸丹田。柳門諸人見了這異狀,忍不住倒
抽一口冷氣,不知伍定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寧不凡見了伍定遠的紫臂,忽地歎息一聲,跟著還劍入鞘,歎道:「天山傳人
,果然名不虛傳。」他走到伍定遠面前,拱手道:「多謝閣下,不凡退隱前能與天
山武學交手,大慰生平,此生已無遺憾。」說著向滿堂賓客一拱手,道:「多謝諸
位朋友來此見證,寧不凡自此退隱江湖,不問世事,請各位多替在下宣揚,就說武
林中已經沒有寧不凡這號人物了。」
在眾人的錯愕中,寧不凡轉向觀門,頭也不回地道:「日後江湖有幸相逢,還
請各位高抬貴手,別來欺侮在下,哈哈!哈哈!」眾人聞言,一時都是錯愕,峨眉
掌門奔向前去,叫道:「寧掌門未曾行封劍大禮,怎地便走了!」
寧不凡仰天笑道:「我心劍已封,又何必多此一舉?」身影飄出,便要離去。
蘇穎超忙向前追,急道:「師父!你要去哪裡?」寧不凡笑道:「我要回家。」
蘇穎超叫道:「師父,這裡就是你的家啊!」寧不凡搖頭道:「我塵緣已盡,
你們好自為之,再會了。」身影一閃,已然走出觀門。
蘇穎超衝了過去,大哭道:「師父!你別走啊!別走啊!」他正自哭泣,忽然
之間,半天中落下一枚物事,掉在他手中,卻是一枚泥丸。
蘇穎超心中一奇,不知這泥丸有何用處,遠遠傳來寧不凡的聲音,道:「日後
若遇上什麼麻煩事,將泥丸捏破,你們自會找到解決之道。」蘇穎超知道師父必是
留下日後聯繫的法子,當下大喜,跪地拜道:「多謝師尊,弟子定會竭心盡力,以
衛華山。」眾賓客見寧不凡已然遠去,想起天下第一高手從此行蹤杳然,都是一陣
惆悵。
蘇穎超正自跪地哭泣,忽見一人走來,伸手將他托起,那人面上無須,約莫七
十來歲年紀,正是劉敬。只聽他道:「你師父這次之所以隱退,我多少也要擔些責
任,念在咱們兩家的交情,日後你要遇上什麼大麻煩,便差人到京城找我,咱家定
會助你一臂之力。」蘇穎超跪下道謝,啜泣道:「承蒙劉大人愛護,小子感激不盡
。」劉敬微微一笑,將他一把攔住,道:「你現下已是華山掌門,除非是遇上了天
子,否則等閒不能向人下跪。」他方才手上一托,已然察覺蘇穎超內力根柢極佳,
當下道:「你武功底子很好,看來悟性也不壞,日後好好習練武藝,定可重新發揚
華山門戶。知道了麼?」蘇穎超忍淚道:「多謝劉大人。」兩人說話間,卻見瓊武
川走了過來,蘇穎超急忙拱手,道:「老爺子也要走了麼?」瓊武川朝劉敬看了一
眼,大笑道:「我能走麼?你一個小小孩子,如何料理得了這許多大事?我要在山
上住上一會兒。」華山眾人聽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喜,料來國丈在此,那可是萬事
不愁了。
伍定遠稍一得空,柳門諸人便圍了上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問他別後
之情。伍定遠卻是心有旁騖,非只說話支支吾吾,眼光還朝一角望去,模樣似甚煩
憂。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青衣秀士帶著兩名徒弟,正與其他幾名掌門寒暄
,卻不知有何異狀。秦仲海拍了伍定遠一記,笑道:「他奶奶的!你老盯著人家,
可是要找青衣秀士買傷藥麼?還是要弄張人皮面具戴戴?」九華山傷藥靈驗,適才
眾人便見識過了,秦仲海言下之意,自是以此打趣了。
伍定遠醒覺過來,忙向眾人歉然一笑。此時艷婷便要隨師父離山,伍定遠也要
與眾人一同返京,兩人離別在即,卻連私下說話的機會也找不之著,自不免有些神
思不屬了。
盧雲上下打量他一陣,奇道:「伍兄究竟怎麼了?可是傷到哪兒了?要不要小
弟替你把脈?」伍定遠尷尬一笑,他這病純是心病,若要把脈,不免得將他灌醉,
才查得出其中病因。當下搖了搖手,苦笑不語。
楊肅觀見伍定遠忽爾練成神功,寧不凡又以天山傳人相稱,早感疑心,他咳了
一聲,道:「伍制使,你失蹤那幾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否交代則個?」伍定遠
想起「披羅紫氣」的那篇記載,自知其中秘密不得隨意外傳,他心下一凜,不知該
如何回話。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陰側側的聲音道:「伍制使,守口如瓶保平安,滿嘴妄言
招禍來,你可記下了。」柳門眾人聽這聲音好似江充所發,都是一驚,急忙轉頭過
去,果見江充站在不遠處,正盯著伍定遠,神態甚是陰狠。
伍定遠面色鐵青,只掉轉頭去,避開了江充的目光。江充冷冷一笑,向柳門諸
人望了一眼,道:「各位小朋友,大家京城再見吧。」說著便走了出去。安道京伸
手一揮,喝道:「大夥兒走吧!」大批好手應道:「是!」當即前呼後擁,保護江
充離山。
秦仲海往地下吐了口膿痰,罵道:「這狗賊好神氣,看咱們兩家以後還有得搞
。」伍定遠歎了口氣,正要說話,忽聽背後一個聲音道:「義所當為,毅然為之,
此乃忠臣孝子的本分。伍制使,這你懂麼?」眾人回過頭去,只見說話之人滿面笑
容,正是東廠總管劉敬。眾人心下一驚:「伍制使怎麼變得炙手可熱,好似江充、
劉敬都在找他?」伍定遠不去理睬劉敬,只低下頭去。劉敬拍了拍他的肩頭,跟著
笑吟吟地離開。眾人驚疑之間,急忙湊來詢問,伍定遠想起此事關係重大,如何能
答,只搖了搖頭,歎道:「大家先別問了,等我回京之後,自會稟明侯爺,到時再
請他定奪吧。」眾人不明究理,眼看他心煩若此,料來逼問不出,也只有點頭稱是
。
楊肅觀自來縝密,如何願意善罷甘休,正自打量如何啟口,忽聽背後傳來一個
蕩氣迴腸的聲音,膩聲道:「楊郎中,你們慢慢聊,奴家先走了。」楊肅觀回頭一
看,正是胡媚兒來了。他最怕此女糾纏,急忙拱手道:「仙姑慢走。」胡媚兒一笑
,跟著舉手一揮,霎時一張紙片飛來,楊肅觀不疑有他,隨手接過,忽地想起胡媚
兒全身是毒,只驚得臉色泛白,冷汗急流。胡媚兒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相思蠱毒
,不需再下別的毒啦!」說著掩嘴輕笑,翩然而去。
楊肅觀眉頭一皺,將紙片展開,卻見上頭寫著短短一行字:「三月初八,奴家
於京城宜花樓相候大駕,不見不散。」秦仲海賊兮兮地湊頭過來,霎時猛吸一口氣
,笑道:「好香啊!」楊肅觀見他歪嘴斜眼,滿臉不正經,忙將紙片折起,拂然道
:「仲海恁也無聊了。」盧雲卻是老實人,一看胡媚兒飛紙傳情,忙拉住楊肅觀的
手臂,勸道:「世間好女子所在多有,在下忠言相告,楊大人金玉之體,可千萬別
受那妖女的蠱惑。」楊肅觀聽了勸告,反氣得臉色慘白,大聲道:「你們當我是誰
?京城浪子嗎?」忽聽一名女子道:「沒錯!你就是京城浪子!」楊肅觀猛地轉頭
回去,只見一名女孩含淚望著他,神色苦苦可憐,正是艷婷。楊肅觀心下一凜,忙
搖手道:「姑娘別誤會……」秦仲海嘻嘻一笑,向盧雲眨了眨眼,低聲笑道:「又
是一筆爛帳!」楊肅觀見艷婷淚眼盈盈,眼神中滿是哀怨,一時也感焦頭爛額,不
知如何勸解。
艷婷俏臉含淚,轉過身去,逕向伍定遠福了一福,道:「伍大爺,多謝你這些
日子照顧,日後若有空閒,定要上來九華山作客。」伍定遠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麼
,喉頭卻似哽了,發不出半點聲音。艷婷抹去淚水,向他一笑,便隨師父、師妹走
了。
秦仲海看了這群飲食男女的醜態,正自哈哈大笑,忽見一名老者飄然離廳,正
是方子敬。秦仲海見師父便要離山,急忙追了出去。楊肅觀拉住了他,皺眉道:「
仲海要去何處?」秦仲海身上帶著兩千兵馬的令符,若是奔得不見人影,到時大軍
無人調度,那可麻煩之至。
秦仲海哪來空閒理他?一腳回踢,將楊肅觀逼開一步,大叫道:「他奶奶的!
老子出去撒泡尿,一會兒便回來!」他急急奔出觀門,眺頭望去,卻見山門外一片
寂靜,寒風徐徐吹來,竟已不見了師父的蹤影。
秦仲海自幼蒙師父扶養長大,一向情同父子,兩人已有五六年不見,此次難得
來山,本想與他好好聊上一陣,誰知又是這般來去匆匆。饒他生性粗豪,此時望著
空山冷影,心下仍是感喟:「這番分手,卻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了。唉……」晚霞燦
爛,瑰麗繽紛,寧不凡站在山巔上,凝望著七彩浮雲,心中感慨萬千。
自他十二歲入山以來,至今已有三十年,想起退隱以後,自己便要孤身一人在
江湖漂泊,一時之間,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慨。
他見山道上離去的賓客絡繹不絕,轟鬧之聲更是不絕傳來,寧不凡心下微微歎
息:「日後見到這些江湖人物,可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他封劍之後,從此不
能提刀論劍,想起今生因劍而不凡,如今少了長劍,宛如殘廢一般,不覺又歎了口
氣。
眼看夕陽西沈,不覺有些餓了,寧不凡微微苦笑,過去三十年來,都有人服侍
他吃飯更衣,現下退隱了,這些權柄風光自也不再,他摸了摸錢囊,所幸還有厚厚
一疊銀票,看來幾年內只要不嫖不賭,日子大概還過得去。
正想去找吃食的,忽然之間,樹林裡飄來甜膩香味,似有什麼人在那兒烤食,
寧不凡吞了口饞涎,正要反身去看,猛聽樹林裡傳來一陣笑聲,跟著一顆山芋飛了
過來,寧不凡伸手接過,霎時只燙得掌心生疼,不過他身負絕頂內力,掌上稍一運
氣,疼痛感登已消失無蹤。
只聽樹林裡傳來一個聲音,笑道:「怎麼樣,燙手山芋好吃麼?」寧不凡此時
倍感孤寂,聽了故人到來,登時大喜,叫喚道:「方前輩!」話聲未畢,只聽一人
哈哈大笑,從樹林裡轉了出來,他手上拿著根樹枝,上頭插了只芋頭,正是方子敬
。
方子敬找了塊大石,逕自坐了下來,笑道:「才當第一天的閒雲野鶴,便在那
裡唉聲歎氣?你啊你,要真捨不得,那就別退隱啊!」寧不凡哈哈一笑,道:「方
前輩別取笑我。當了幾十年掌門,一朝恢復自由身,難免有些不對頭。」說著剝開
山芋,咬了一口,只覺滿口香甜,滋味竟是不壞。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老實說吧,剛才退隱得急,可是給天山小子逼得慌
?」寧不凡聞言一愣,跟著苦笑道:「不愧是劍王,瞞不過你的眼去。」他搖了搖
頭,將「勇石」解下,遞了過去。
方子敬拔出長劍一看,只見勇石的劍刃上缺了一處,竟給伍定遠的掌毒腐蝕出
小指大的缺口。方子敬點頭道:「若非你眼明手快,沒給那小子捏住劍身,不然這
柄劍是毀定了。」適才兩人交手,眾賓客都以為寧不凡有意相饒,便連伍定遠也是
這般覺得,卻沒料到裡頭竟有這等玄機。
寧不凡點頭道:「這劍陪伴我幾十年,雖非什麼寶劍利刃,但多少也有些感情
。實在不忍它這般毀損。」他仰頭看著晚霞,幽幽地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天下
之大,無奇不有,今日卻叫我見識了,唉……」方子敬將兵刃還了回去,拍了拍他
的肩頭,笑道:「你又沒出全力,怕這小子做什麼?他真要練到秦霸先那般武藝,
那還有得學哪!」寧不凡微微搖頭,歎道:「這人現下拳腳雖然粗疏,但日後若加
習練,恐怕不在秦霸先之下。唉……也只有到那時候,我那「勇劍斬天罡」才派得
上用場了……」他僅以「智劍」、「仁劍」兩招劍法,便已坐擁天下第一的美名,
此際言語,自有高處不勝寒的感慨。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還想這些事做什麼?該打的仗已經打完了,眼下你便
要退隱山林,去過那逍遙快樂的日子,何必還想這些身外之事?」寧不凡登時醒悟
,笑道:「方前輩說得是,過去幾十年的朝廷是非,我是聽都聽怕了。好容易可以
自在逍遙,真該為自個兒打算了。」方子敬聽了「朝廷是非」幾字,登時眉頭緊皺
,道:「朝廷的是是非非,那是咱們閒雲野鶴的大忌,我勸你還是甭管這些事,連
想都不要想,那才是正格的。」寧不凡望著暮色下的玉清觀,忽地微微一笑,轉頭
問道:「方前輩這般灑脫,難道沒有牽掛的人麼?」方子敬嘿嘿一笑,卻是不願回
話。他拿起手上的芋頭,正要低頭去吃,猛聽遠處傳來粗豪的吼聲:「他媽的!師
父你快別躲啦!咱已聞到你在燒芋頭啦,快快出來見你徒弟啊!」這吼叫聲來得好
快,不旋踵便已來到十丈開外,方子敬尷尬一笑,拱手道:「我的俗務來了,可須
先走一步。」腳下一點,已如輕煙般遁去。
寧不凡見方子敬急急逃走,忍不住也是哈哈一笑。他低頭看著手上的勇石,微
笑道:「朋友啊朋友,此番良晤,甚是有幸,來日再要見你,卻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仰天長嘯,將勇石拋下深谷,跟著將芋頭放入懷中,微微一笑,悄然遠去。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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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鐵口直斷】
二月天寒,傍晚時分,剛過完年沒多久,街上的人還懶洋洋的提不起勁兒幹活
。冷清清的街道旁,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店舖門口,瞇著一雙怪眼,直瞅著稀稀落落
的幾名行人。只見那男子背後的店舖掛著幅招牌,上書「華山玉清嫡傳仙法,鐵口
直斷吳半仙」,看此處模樣,必是個算命攤子,那中年男子,當是那自稱鐵口直斷
的算命仙了。
原來這中年男子不是別人,正是當年寧不凡的同窗吳安正,外號叫「小安子」
的那名孩童,光陰飛逝,歲月如梭,轉眼三十年過去了,這小安子雖沒本領當什麼
一代高手,但因緣際會,卻也成了個道貌岸然的陰陽術士。
寒風吹來,天上飄下雪花,吳安正點起了燈籠,找了件外衣披上,心道:「昨
日不是二月初一嗎?嘿嘿,小狗子一輩子練劍,練得兩手生繭,到頭來還不一樣要
退隱?看我多聰明,三十年前便懂得走,這不是比他們這群傻瓜強得多了嗎?」想
著想,嘴角泛起了微笑。
這吳安正生性怠惰,絕非練武的料子,當年七環關卡只過了三環,名列眾弟子
最後一名,拿來擦抹掌心的豬油球又給人搜了出來,眼看次日便要給吊起毒打,怕
痛之下,只得連夜溜下山,從此便在華山腳下的小鎮定居。
天無絕人之路,吳安正練武不成,反倒在命理上打出一條活路,那時趕著下山
,路上肚餓難忍,找了藥草充饑,哪知無意間卻吃了一隻千年靈芝精,從此吳安正
居然生出異能,一雙瞳子轉為「通天目」,號稱能觀看眾生的魂魄。
這話說起來玄,其實也不那麼難懂,若是正直之人,只要給他脈門一摸,吳安
正仗著法眼銳利,便能見到白濛濛的光芒,富貴之人,則能見到大紅喜兆,除此之
外,將死之人色呈灰黑,奸惡之徒色做暗褐,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仗著天生異能,吳安正無師自通的念了些經書,擺攤數十年,居然大發利市,
生意興隆,兼收了許多門人弟子,在陝西一帶小有名氣。只是他有個古怪脾氣,凡
是收弟子,沒給他打上百來個耳光之前,硬是不准入門,不論男女老幼,一率先打
再說,否則一切免談。
正想間,幾名家丁簇擁之下,一名貴婦哭哭啼啼的奔了進來,叫道:「吳老師
,我丈夫又另結新歡了。你可替我作主啊!」吳安正斜目看了那貴婦一眼,只見她
肥胖臃腫,直要把門給擠破了,看她如此形貌,便已認出她來。這女人丈夫是個富
商,生平好色,但家有惡妻,不敢納妾,只好日夜尋找因頭,想盡辦法在外鬼混。
也是為此,這貴婦才會請他來算命改運。
吳安正打了個飽嗝,沒好氣地道:「上回不是才幫你當場抓奸麼?怎地又有事
了?」
那貴婦哭道:「誰知道哪家的狐狸精又來招惹,吳老師可替我拿個主意啊?」
吳安正歎了口氣,逕自伸手出去,道:「一百兩銀子。」那貴婦大喜,當下命
人取出五錠龍銀,恭恭敬敬的送了上來。
吳安正拿著銀子,往木櫃裡一送,跟著伸手出去,搭在那貴婦的右腕上,好似
在診療一般。命理中男左女右,便如醫術相同。
吳安正功力深厚,稍一把脈,便生感應。手指一搭脈門,霎時腦中一閃,竟看
到一條污髒小溪,那溪心躺著一頭黑黝黝的野豬,正在爛泥中打滾,其餘野豬無不
四散奔逃。
吳安正大吃一驚,心道:「此女生具野豬之象,天生剋男。要說翁婿不花心,
真沒天理了。這下可無救了。」那貴婦見他皺眉,霎時慌道:「吳老師,你別發愁
啊,我該怎麼辦?」
吳安正乾笑兩聲,不知如何是好,忽見那貴婦背後站著一名家丁,乾癟癟的好
似枯柴,吳安正見他容貌迥異常人,心念一動,便道:「這位小哥,你過來一會兒
。」
那家丁一愣,忙走了過來,吳安正伸手往他脈門一搭,霎時見到一條乾癟小蛇
,正張著嘴在那兒亂咬,好似什麼都吃。吳安正大喜,心道:「天助我也。這肥婆
遇上真命天子啦!」霎時陰側側地一笑,道:「你丈夫花心,那也沒什麼。他每月
可有銀兩給你?」
貴婦點了點頭,歎道:「有錢有什麼用?奴家要他天天抱著疼惜,那才開心啊
。」
兩旁家丁聞言,紛紛皺眉歪嘴,急急掉轉頭去。卻只那名乾癟蠟黃的男子目生
異光,盯著那貴婦猛瞧,好似頗為疼惜一般。
吳安正心下暗笑:「看這男人餓的,真個饑不擇食。」當下摸出一枚丹藥,笑
道:「好啦,要改運還不快麼?鎮上有處地方,叫做寶來大客棧,你到客棧裡找間
上房,到裡頭把丹藥服了,便能心想事成啦!」那貴婦大喜,道:「只要吃了這藥
,我丈夫便會回心轉意麼?」
吳安正故做儼然,道:「這個自然。不過你服藥時不能沒有人相陪。」他伸手
朝那乾癟家丁一指,沈聲道:「你八字與你家夫人相合,吃藥時可得服侍一旁,若
有差池,惟你是問!」
那家丁身子一顫,卻又喜上眉梢,忙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眼看那群人慌不迭地去了,吳安正走出店門,在街旁伸了個懶腰。心道:「乾
蛇戰野豬,得其所哉,也省得天天你哭我叫,我這算是做善事吧?」
正自心搖神馳,想像小蛇吞野豬,忽聽一人道:「這位大哥,敢問鎮上有無藥
舖?」
吳安正聽這聲音泊然清雅,他算命三十年,功力非凡,只這麼一聽,便知來人
是世家出身,恐怕還是朝廷要員。他滿面堆笑,轉過頭去,道:「有有有,鎮上當
然有藥舖。」
抬頭看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名貴公子,樣貌英俊,腰懸長劍,身掛令符,實在
儀表非凡。他暗自讚歎一聲,也是好奇心使然,便想替這人推算命格,笑道:「這
位公子,難得到華山腳下,可要算個命?」
那貴公子微微一笑,道:「一會兒再說吧。我有個朋友受了劍傷,趕著換藥。
」當下問明去路,便往藥舖去了。
吳安正有個怪僻,只要見到命格特殊之人,千方百計也要替他算上一回。他看
著那貴公子的背影,不由得扼腕歎息:「這人面相不凡,天生的九紋丹鳳眼,一會
兒定要替他把個脈,也好看看他魂魄何屬。」
他正垂首歎息,猛聽後頭一人暴喝道:「喂!妓院怎麼走!」
吳安正聽這聲音兇狠粗魯,已知來人必是流氓土匪,多半還是殺人不眨眼的亡
命之徒,他滿面堆笑,心驚膽跳的轉過身去。
只見面前站著一條大漢,腰懸鋼刀,滿面粗豪神氣,手上還抓著一隻雞腿,正
在那亂啃亂咬,吳安正心下一驚:「這人霸王氣勢,非凡人也,我可得算上一算。
」
正要開口,那大漢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道:「你他媽的快給老子說!這妓院
怎麼走!」
吳安正嚇了一跳,忙壓下念頭,顫聲道:「走過大街,朝右走幾步,便是風塵
女子聚居之處了。」
那大漢甚是滿意,把手上雞骨頭扔了出去,朝後頭大喝一聲:「盧兄弟!快點
來吧!咱們去樂上一樂。」只聽後頭唉地一聲歎息,走上一名愁眉苦臉的書生,這
人長方臉蛋,劍眉星目,臉上卻掛著一幅愁相。
吳安正心道:「這人溫文儒雅,應是個讀書人,怎麼也逛起窯子了?真是人不
可貌相。」
他看著那書生,正自歎息人心不古,忽然之間,驚覺此人天庭飽滿,目中智慧
湛然,當是天才洋溢之人。吳安正心下大驚:「這人生具如此智慧,實非常人!我
吳半仙等了三十年,終於遇上傳人了!」他大叫一聲,猛地撲了上去,喝道:「徒
兒啊!快快拜我為師!」
那書生本來唉聲歎氣,一見吳安正行徑怪異,猛地大吃一驚,當下急急閃開。
那大漢衝了過來,一腳將吳安正踢開,罵道:「瘋子嗎?」說著拉住那書生,
笑道:「老子成日看你愁眉苦臉,心裡實在煩。來來來,這就讓你見識些新鮮把戲
,快跟我走啦!」
那書生左右閃躲,只是哀哀告饒,但那大漢粗魯力大,終於還是把那書生硬拉
著走了。
眼看兩人離去,吳安正想起那書生的種種聰明之相,越想越是心疼,當場搥胸
頓地,追了過去,叫道:「徒兒別走啊!我今兒個破例,不打你耳光,你快快拜我
為師啊!」
正哭叫奔跑間,忽聽背後一人道:「這位老師,敢問你這兒有幫人算命麼?」
眼看終於有客人上門了,只是吳安正生意興隆,倒也不把幾個小主顧放在眼裡
,他擦抹了淚水,回頭過來,冷冷地道:「廢話,擺明了鐵口直斷,難道是假的麼
?」
吳安正撇眼望去,只見眼前站著一名高大男子,右手包著繃帶,四方國字臉,
正自凝望著自己。吳安正冷笑一聲:「看這人一臉苦相,準是來問婚姻的。」
正想漫天要價,猛見這男子方臉大耳,面相隱隱不同於常人,吳安正咦了一聲
,凝目細看,霎時越看越奇,竟然歡呼起來,叫道:「三奇蓋頂!仙佛降世!我算
了三十年的命,終於給我遇到了!」一時心下大是興奮,想道:「今兒個運氣怎麼
這般好,一連遇上的幾人都是非同凡響。」
那男子微微一笑,問道:「敢問半仙,算一回命多少錢?」
吳安正卻不打話,他咧嘴一笑,伸手往那男子的左手一拉,跟著伸指朝脈門一
搭,霎時潛心運功,要把那男子的來歷看個明白。
指腕相接,腦中立生感應,只見煙波裊裊,紫氣繚繞中,一座山峰上盤著一條
神龍,正自凜然望向自己。吳安正大喜若狂,當場跳了起來,尖叫道:「看你這般
命格,我不收錢!不過你可得做個人情給我,日後我要是遇上麻煩,你可得幫我一
回!」
那男子聽他嘉言稱頌,登時大喜,道:「成。日後我要真能飛黃騰達,必不忘
給你好處。」
吳安正哈哈大笑,急拉那男子,兩人便奔入店裡去了。
吳安正坐了下來,笑道:「閣下要算什麼?」那男子微笑道:「什麼都算,官
祿、財帛、福澤、田宅、子女,都請你幫我批上一批。」吳安正嘻嘻一笑,道:「
大哥好興頭啊。要批命數細節,不能只靠把脈,請兄台寫下生辰吧。」
那男子寫了姓名生辰,便送了過去,吳安正一看,登時倒抽一口冷氣,驚道:
「四柱同命!」那男子聽不懂術語,眉頭一皺,便問:「四柱同命?主何吉兇?」
吳安正面露驚歎,道:「四柱同命,便是年月時日四柱干支全然相同。這位大
哥,你可曾遇過生死難關?」那男子聞言一驚,霎時連連點頭,道:「半仙果然功
力不凡。月前我確實由死往生,走了一遭。這事可是命中注定的麼?」
吳安正微微頷首,道:「四柱同命,必受大苦大難,方能成就日後富貴。」他
不再打話,只不住推算姓名筆畫,道:「人五伍,六劃,寶蓋定,八劃,袁綽遠,
十四劃。伍定遠,共二十八劃……」那男子見吳安正細細推算,便也正襟危坐,專
心聆聽,不敢稍動。
這男子便是伍定遠了,他與楊肅觀、秦仲海等人離開華山,天色將黑,靈定大
師身上又有傷,趕不得路,眾人便在山腳小鎮歇宿。
一來太過無聊,二來艷婷又已離去,伍定遠心情煩悶,便上街蹓躂,他見此處
替人相命,想起江充、靈智大師曾說自己命數奇特,便來推算則個,也好解開幾分
煩惱。
吳安正細看八字姓名,他推算一陣,霎時雙手一拍,讚道:「閣下日後位極人
臣,長伴九五至尊,果真是神龍之命!」伍定遠聽得心曠神怡,微笑道:「還請先
生再說。」吳安正喜孜孜地找了古書出來,開始眉批,只見寫的都是些好話,諸如
某某年進僕進財,某某年高陞云云。寫了良久,卻沒批到婚姻。伍定遠等的有點心
焦,便低聲問道:「我日後婚姻如何?」
吳安正嗯了一聲,翻了幾頁古書,皺眉道:「閣下一生位高權重,只婚姻多有
波折,恐怕命犯桃花煞。你老實說,近日可曾遇上心儀女子?」伍定遠身子一震,
卻是歎了口氣。
吳安正心下暗笑︰「便是真龍降世,也難逃世間情愛糾葛。」自來求問命理,
每多情愛煩惱,吳安正是看得太多了,他看伍定遠眉宇中滿是心酸,便道:「閣下
心中既有心儀女子,那咱們便來推算一番,看看此女是否與你有緣。」
伍定遠大喜,道:「多謝先生。」
吳安正道:「若要推算,須有生辰,你可有這女子的八字?」
伍定遠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我與她道上相逢,如何能有她的生辰?」
吳安正點頭道:「那也沒關係。你把她的名字寫下來,我來測個字吧。」這吳
安正道行非凡,舉凡四柱推命、鐵板神算、希夷斗數、龜卦測字,可說無一不會,
無一不精,當下便取出筆墨,要伍定遠寫下心上人的大名。
伍定遠喜上眉梢,取過毛筆,便要將名字寫落。
正要落筆,猛聽一人道:「咦?這不是定遠麼?怎麼不在客店歇息,卻跑來這
兒啦?」
伍定遠回頭看去,只見一名中年漢子走了進來,這人滿月臉,身形微胖,手上
還拿著些酒菜,正是韋子壯到了。伍定遠嚇了一跳,忙把毛筆放下。
韋子壯打量幾眼,登時哦了一聲,笑道:「好你個定遠,居然跑來算命了。」
伍定遠乾笑兩聲,陪話道:「店裡無聊,秦將軍、盧兄弟又跑得一個不見,我這才
出來走走了。」
韋子壯朝伍定遠手上的紙筆看了一眼,笑道:「你可是來算姻緣的啊?」伍定
遠臉上微微一紅,咳了一聲,卻不打話。
吳安正見這韋子壯形貌普通,一望便知是條俗命,他打了個哈欠,道:「這位
兄台,我正在替人測字解運,你可別來打擾。」
韋子壯噗嗤一笑,拍了拍伍定遠的肩頭,道:「好啦,你慢慢算,靈定大師一
個人在店裡,不能沒人照料。我先回去了。」
好容易韋子壯離去,伍定遠連吞唾沫,連拍心口,卻遲遲不敢下筆,吳安正知
道這男子甚為臉嫩,便笑道:「你慢慢寫,我先去煮點茶來。」說著走進內堂,燒
起水來了。
伍定遠見無人過來打擾,鬆了口氣,提起筆來,便要寫落心上人的大名。
才揮了幾筆,猛見一名書生停在店門口,只見他手撫胸口,氣喘不休,道:「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這鎮上的女子見人就抱,如此寡廉鮮恥,還有天理王法麼
?」那書生喃喃自語,在門口喘息良久,忽然眼角一撇,便往店裡看了進來,一見
伍定遠坐在裡頭,當場叫道:「定遠!你在這兒做什麼?」說著三步並做兩步,急
急走了進來。
伍定遠慘然一笑,忙把毛筆放落,跟著掩住了字跡。他心下叫苦連天,道:「
盧兄弟,你不是跟秦將軍出去了麼?怎地又跑來這裡了?」盧雲搖頭歎息,道︰「
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我方才去的所在絕非善處,想我盧雲飽讀聖賢書,這等無
恥行徑,如何使得……」
那書生正是盧雲,也是秦仲海多事,整日見他唉聲歎氣,便將他押到酒樓妓院
,也好替他解解霉運。只是盧雲天生剛直,如何見得這種風塵之事?眼看眾女如狼
似虎,急忙藉故尿遁,這才脫身逃走。看他臉上佈滿唇印,想來經歷一番苦戰。
那吳安正本在內堂燒水,聽了外頭的說話聲,便探頭來看,一見盧雲在那兒嘮
嘮叨叨地述說,當場大喜欲狂,驚叫道︰「徒兒啊!你還是沒忘了師父!終於回來
拜師啦!」聲音激動無比,好似如獲至寶,便又急急抱了上來。
盧雲給人牢牢抱住,想起適才酒家裡的慘況,登時驚叫道:「這鎮上的人怎地
那麼怪,不分男女都來抱人?人心不古!世風日下啊!」正要反手將人推開,只見
吳安正已一把抓住他的左腕,跟著凝運功力,用力推算起來。
手腕相觸,腦中電光閃耀,霎時聞到一股檀香,吳安正低頭看去,只見自己身
處蔚藍大海,腳下波光蕩漾,仰天抬頭,天頂雲彩變換,遠處太白金星閃耀,天際
更落下了無數花朵,彷彿神佛將至。
吳安正潸然淚下,啜泣道:「文曲星下凡,我吳安正能遇上這等傳人,此生無
憾。」說著更是緊緊抱住盧雲,打死不放。盧雲給他抱得全身發軟,掙脫不出,忙
向伍定遠連使眼色,伍定遠也是驚疑不定,便上來勸阻。
三人正自拉扯,忽聽門外一人道:「你們怎地都跑出來了?靈定師兄可沒人照
料了。」
店中三人聽這聲音清越優雅,各自回首看去,只見一名貴公子站在門口,手上
拿著藥包,正自望向店內,眼中滿是疑問之色。
吳安正先前見過這人,可惜沒能幫他推算一番,此時見獵心喜,當下放開盧雲
,笑道:「愛徒你等會兒,為師先去辦點事。」霎時衝了過去,便往那貴公子左腕
抓去。
那貴公子眉頭一皺,伸手一揮,將吳安正擋了下來,道:「這位先生有何貴幹
?」吳安正給他一阻,身子便過不去,但他用意只在算命,當下嘻嘻一笑,伸手便
往那貴公子脈門抓去,好來感受他的魂氣。
那貴公子舉止溫文,形貌又如此俊美,自是楊肅觀了,他身帶武功,脈門豈能
給人拿住?眼看吳安正舉止怪異,當下身形一個迴旋,往旁飄開數尺,沈聲道:「
閣下到底有何指教?可是要動手?」伍定遠忙上前勸道:「楊郎中不必多心。這人
是個算命的,沒什麼惡意。」
楊肅觀哦了一聲,往店招一望,道:「原來如此。我雖不信命理,不過難得有
緣,不妨聽上一聽。」便轉頭問向吳安正,微笑道:「這位大哥,不知在下命數如
何?可否替我鐵口直斷一番?」
吳安正嘻嘻一笑,伸手便往他手腕摸去,指腕一觸,腦中陡生異象,只見自己
身處月宮,四下銀白閃耀,美不勝收,遠處更見嫦娥輕舞歌唱,玉兔縱躍跑跳,端
的是神仙畫境。
吳安正微微一笑︰「這是蟾宮折桂之命,此人風流瀟灑,治國棟樑也。」正要
張眼,忽然之間,全身驀地發起冷來,轉頭看去,那月宮滿是冰霜,玉兔嫦娥更已
凍成冰塊一般。
吳安正大吃一驚,急急睜開雙眼,心道:「我算了三十年的命,從沒見過這等
怪事。這人外貌俊美,明明是蟾宮折桂之相,可又為何寒冷一片,彷彿身處冰宮?
究竟這人是何來歷?」
楊肅觀見他面色陡變,不禁眉頭微皺,道︰「這位半仙,究竟我命相如何?可
否說上一說?」吳安正搖了搖手,乾笑道:「你別問我,我不知道。」說話聲音竟
是微微發抖。
伍盧二人見吳安正牙關輕顫,好似剛從冰窖裡爬出來,都不禁微感奇怪。楊肅
觀也是一頭霧水,只瞅著吳安正,不知他何以這般說話。
吳安正歎息一聲,自知道行有限,難以猜透這位貴公子的命格,他搖了搖頭,
又往盧雲撲了過去,叫道:「徒兒啊!咱們別管閒雜人等,快來拜師吧!」
盧雲最怕這人糾纏,忙道:「你千萬別過來,我眼下還有事,沒空理你。」吳
安正哪裡管他,只是死纏爛打,拚命來拉。
正鬧間,忽聽一條大漢哈哈大笑,叫道:「盧兄弟!姑娘都給你準備好了,你
還想跑到哪兒!」這人張牙舞爪,猛朝盧雲衝來,正是秦仲海。盧雲給吳安正拉著
,已是煩躁不堪,一看秦仲海奔來,當場嚇得魂飛天外,驚道:「你別過來!」
秦仲海笑道:「不過上個酒家,看你怕的?」左腕揮出,往吳安正手上一推,
將他逼開,跟著拉住盧雲,笑道:「走啦!快去風流吧!」
盧雲慘叫道:「我不要去,你別來拉我!」情急之下,使出「無雙連拳」,便
要往秦仲海身上招呼,秦仲海笑道:「干什麼?要和我翻臉麼?」雙手擺開架式,
便要接招。
楊肅觀與伍定遠對望一眼,心中都想:「仲海實在太胡鬧了。可別打起來才好
。」二人正要阻攔,忽聽碰地一聲大響,眾人聽了重物翻倒之聲,訝異之下,紛紛
回頭望去,只見吳安正倒在地下,滿面驚駭之色。
秦仲海回頭看去,啊地一聲,歉然道:「對不住,我出手太重了。」說著伸手
出去,便要將吳安正扶起,哪知吳安正見他過來,只是尖叫一聲,身子往後一縮,
急急躲到桌子下去了。
秦仲海與眾人對望一眼,不知吳安正在怕些什麼。盧雲皺眉道:「這位半仙怎
麼了?可是跌傷腦袋麼?」正要俯身去看,忽覺身上一緊,竟已被秦仲海牢牢抓住
,看來只要一個疏忽,便會著了道兒。秦仲海笑道:「管他半仙全仙,咱們快活似
神仙!」說著扯住盧雲,狂放笑聲中,二人早已衝出門去了。
楊肅觀見秦仲海胡鬧的厲害,不禁微微苦笑,道:「伍制使,我先回去煎藥了
,你一會兒無事,可也早點回來。」說著轉身離開。
伍定遠也是苦笑兩聲,想不到好好一場算命,卻會落到這個田地。他彎下腰去
,朝桌下的吳安正拱了拱手,道:「多謝大哥金口眉批,只是在下身上有事,改日
再過來吧。」
吳安正卻不接口,只是倒在地下,臉色慘白,好似失心瘋了一般。伍定遠微微
搖頭,便自離開。
空蕩無人的店中,吳安正倒在地下,喃喃自語:「地獄業火,焚我殘軀……老
天爺啊……天下要大亂了……」他眼望門外,口唇兀自低念不休,好似在祝禱什麼
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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