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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英雄志 第七部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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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志
第七部 天下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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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笨孩子 二、长胜八百战
三、天下群英会华山 四、真人不露相
五、封剑归隐 六、天山传人
七、制霸天下 八、比武夺帅
九、江山代有才人出 十、铁口直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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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笨孩子】
「动!还动!你还敢动!」
撕裂嗓门的声音赫然吼起,震天价响。
「就是你,还看别人!第三排第二个!手不许动!」
烈日当空,偌大的教场上,一名中年男子威风凛凛,手上提着绿油油的藤条,
不怀好意地看着场下百来名稚嫩的孩童。只见孩子们个个汗流浃背,手臂向前伸直
,手中握着半尺长的铁棍。那棍身黑黝黝地,看来是精钢所铸,份量着实不轻。
「都叫你别动了,你还动!聋了吗?」
那男子大吼一声,满脸胀得通红,快步奔向行伍之中,一名幼小孩童吓了一跳
,左右看了看,似不知那男子怒喝的便是自己。
正惊惶间,猛地耳朵已被拎了起来,那孩童剧痛之下,只是哀哀叫疼,两手连
连挥舞,手中铁棍便落了下来。
那男子怒道:「好你个小安子!有胆上华山学艺,居然还敢喊疼!跟我过来!
」说着猛拉住那男童,拖往校场旁责打。
耳听那小安子大声啼哭,其余孩童都是吓得心惊胆跳,更是死命支撑,就怕动
个一下半下,也要给拖去毒打一顿。
便在此时,校场走入两人,一人身形矮胖无比,好似只大橘子,另一人却瘦如
竹竿,一张马脸直是吓人。那中年汉子斜目看了那两人一眼,手中藤条兀自打落,
丝毫不加理会。
那矮胖子走了过来,一把拦住,道:「别打了,让孩子们歇歇吧。」众孩童听
了这话,无不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救星来了。
那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三师兄,今日弟子们轮我管教,你别来扰我。」
说着按住那小安子,更是用力抽打,那小安子呱呱大哭,想要逃窜,却又无能为力
,一张小脸满是张惶痛苦。
那竹竿般的男子看不过眼,猛地抢过藤条,一把折断,骂道:「他奶奶的,你
这算是什麽?昨晚逛窑子吃了排头是不是?非这般打孩子不可?」那中年汉子一愣
,尚不及回话,众多孩童已是大喜欲狂,手上铁棍便自放了下来。
那中年汉子犯起火来,大声道:「两位师兄啊!你没见人家少林武当怎麽管教
弟子,挑水直直挑上山哪!这些孩子不过练个下午,你们便心疼了,日後咱们华山
怎麽和人争斗啊?」
他见场中孩童已在偷懒,当下怒目望向众小童,喝道:「七日後祖师爷开关出
来,到时便要看你们的进展,还敢偷什麽懒!给我练!」
众孩童闻言,又是飕飕发抖,当下各自把铁棒举高,忍耐苦撑起来。
此处便是中州武术重镇,大名鼎鼎的华山玉清观,这百来个孩子不是别人,却
都是华山小一辈的弟子,正在师长督促下苦练基本功。
那管教的男子姓赵,门里行五,此时要众小童平举铁棍,用意便是要锻炼这些
孩子的膂力,免得他们日後行走江湖,剑不能伤人,反先伤己。好容易这番苦心有
个收成,哪知却给两名不知好歹的同门打扰,看来一切都要付诸流水了。
那矮胖子人称「肥秤怪」,与那高瘦男子「算盘怪」同为掌门嫡系授业,虽比
那中年男子早了两年入门,但两人生性诙谐,行事牛头不对马嘴,是以不甚受人敬
重,便给那赵老五痛骂一顿。
又练了一柱香时分,赵老五见众小童确实疲累不堪,便放他们到食堂吃点心歇
息。众小童如遇皇恩大赦,登时欢呼大叫,揉着酸疼肩头,一股脑儿溜进食堂去了
。那小安子本给责打屁股,此时却跑得快了,方才还大哭大叫,现下却像没事人一
样,贼嘻嘻地直冲第一个。
赵老五叹了口气,心道:「现下的孩子没一个吃得了苦,再这样下去,咱们华
山以後要如何是好?」正要掉头离开,忽见场上还有个孩子留着,他皱起眉头,道
:「小狗子,可以休息了,怎地还不随师兄们走?」
那孩童相貌猥琐,身材矮小,站在同侪之中,却比寻常孩子矮了半个头,明明
十二岁年纪,样貌却似只五六岁大,平日用功虽勤,但却鲁钝异常,寻常孩子听一
遍就懂的道理,这孩子总要别人苦口婆心讲上半天,是以师长们一见他就头疼。
赵老五见那孩童兀自发呆,嘿地一声,又把话说了一遍。
那孩童呆呆地抬起头来,看了赵老五一眼,脸上兀自挂着条黄浓浓的鼻涕,目
光散漫茫然,好似痴呆一般。
赵老五走了上去,摸摸他的头顶,道:「跟师叔走,到食堂吃点心。」
那孩子也不应答,忽然两手高举过顶,如跳舞似的转了个圈,跟着上下跳跃不
休,好似跳起了庙会的祭神舞。赵老五伸手掩面,心道:「这孩子恁也傻了些。」
他微微摇头,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那孩童却猛地拉住他的手,叫道:「跳舞
!师叔一起跳舞!」
赵老五见了这傻模样,不禁长叹一声,道:「聪明的孩子懒,勤快的却又傻呼
,咱们华山再遇不上良材美玉,恐怕日後威名不保啊。」
肥秤怪笑道:「想这麽多做啥,看你担忧的,走啦!咱们也去歇一歇。」说着
一把拉住赵老五,也朝食堂行去。赵老五摇了摇头,扔下手中半截藤条,迳随两位
师兄走了。
红红的夕阳照在那孩子身上,只见他双目紧闭,兀自舞蹈不休。
「恭迎祖师爷出关!」
几日过去,终於到了祖师爷出关的日子,只见红日高照,数十名弟子谨身肃立
,分列数排,都在一扇大门前等候,观中长老列在第一排,余下各按班辈站定,众
人安安静静,并无一人说话,都在等祖师爷开关出来。
华山玉清观属道家一脉,向以剑法闻名於世,开派祖师天隐道人创派数百年,
留有精微奥妙的「三达剑」。这「三达剑」虽然威力奇大,但剑谱因故於百年前失
传,仅能靠残存的招式拼凑剑法。只是招式残缺也就罢了,最最要命的是少了脚下
的一套步伐,这套步伐连贯所有剑招,称为「鹤舞七星步」,少了这套步伐,剑招
便成无用。历代掌门费尽心血,每隔三年便闭关苦思一次,但一百四十年下来,还
是无人能解开谜团。
百年习俗以降,华山三年一度的大校也在此时举行,众弟子几年来的辛苦所得
,便要一一呈现在掌门祖师面前,成年弟子精神抖擞,无不想大显身手,幼小孩童
却满脸苦恼,都在瞅着校场上的七只铜环,好似那是什麽怪物一样。
原来这华山门规森严,年幼弟子入门前须先熬过三大基本功,一扎马,二松筋
,而後再过「七环关卡」,方能正式拜师学艺。这七环关卡说来简单,便是以麻绳
串起茶杯大的七只铜环,每隔三寸放置一个,七环之後挂张糯米纸,纸上画着一个
红心,只要能举剑穿过七环,不动环身,而又能戳破纸张,该名弟子便算合格;倘
能正中红心,更是特优了。如果剑未过环,反先碰打环身,令得里头的铃铛作响,
那便是两下手心。
一环两下,两环四下,三环八下,倘若连第一环都没穿过,那便是场百二十八
下的好打了。
众小童看着眼前的铜环,大多面色惨澹,颇见忧虑。却见一名孩童满脸疲懒,
正是前些日子给打得死去活来的小安子,他看了看铜环,忽地嘿嘿一笑,从怀中掏
出一块白腻腻的东西,拚命往手上擦抹。
一旁孩童见状大奇,纷纷探头来看,问道:「这是什麽东西?」
小安子低声道:「这是猪油球,咱昨晚冒死从厨房里偷出来的。你们先拿来擦
擦手心,一会儿打起来就不疼了。」
众小童听得有这等宝贝,无不大喜,纷纷来擦,一旁另站着几名孩童,个个神
态傲然,眼看同伴如此无用,忍不住出言嘲笑:「你们这帮人真个差劲,不过一个
七环关卡,你们便要作弊,趁早回家找娘亲吃奶吧。」
小安子正自擦抹猪油,听了这话,心头火起,登时反唇相讥:「你们几个了不
起,自管去得意啊!一会儿给打死了,别要叫疼叫娘,省得丢脸!」那几人也是大
怒,便吵闹起来。
两路孩童各做一方,相互指责叫骂,吵杂混乱间,却只一名孩童哑然无言,呆
呆地看着那七只铜环。看他神情痴呆,正是前几日校场上的那名傻童。
一名孩童推了推傻童,低声叫道:「小狗子,快过来擦擦猪油吧,一会儿才不
疼啊!」
小狗子听了说话,却只裂嘴一笑,眼光却没离开过铜环。
那孩童见他不理自己,正待要说,小安子已把他拉了开来,取笑道:「你新来
的啊!这傻狗子一年说不上两句话,就是爱跳舞,白痴也似,你可别糟蹋咱的猪油
宝贝。」
众人正笑闹间,猛听一声暴喝:「众弟子不得諠譁打闹!开始背经!」
众小童连忙噤声,当下全体肃立,大声诵念:「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後五转
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剑转轻灵随意走,剑落四方真气荡……
」
这歌谣乃是华山入门所传,歌词虽然浅显,却是华山武艺的根源,众孩童习得
之後,方能循序渐进,以图进展。一旁肥秤怪、算盘怪、赵老五等人自是背得滚瓜
烂熟,此时便只哈欠连连,无精打采地听着。
那傻童虽然傻呼,此时却一反常态,竟随着众人张嘴大叫,却也不知背的是对
是错。
众童背诵声中,一名道貌岸然的长老当先走出。他举起手来,制住了众人的朗
诵,大声道:「午时将届,入门生现下便照门规,开始『过七环』。」说着击掌数
下,率领大批门人立於环後观看。众小童一听考试开始,无不心惊胆跳,只有几个
平素勤修苦练的孩童神色兴奋,摩拳擦掌,只等着上场大逞威风。
当下肥秤怪大声唱名,众孩童听了自己的名字,各自上前试剑,几名弟子手举
藤条,只等结果分晓,便要过来打人。
众孩童平日虽然一同练功,但私底下用功不一,此时一加考验,个人的修为深
浅、用心造诣,便都一一呈现出来。有的孩童平日偷懒,一剑刺去,过不三环,便
将环里的铃铛弄得清脆作响,面色惨然之余,自是给人拖去毒打。有的孩童却甚用
功,刷地一声,长剑飞出,正中红心,便在满场掌声中得意洋洋的退下。
青壮弟子等掌门出关之後,也要捉对厮杀、比试武功,此时自然无心观看孩童
练剑,只有诸大长老目不转睛,都在细细考察众小童的资质,日後也好因材施教。
考校开始,那小安子平素怠惰,自是心惊不已,便与几名交好孩童缩在人堆里
偷看。眼见几个同门给打得呼天抢地,又有不少人轻松过关,众小童心里都是忐忑
不定,不知轮到自己时会有啥下场,可别给人活活打死才好。
众童担忧间,猛听赵老五喝道:「今天谁要是最後一名,小心给我打断了腿!
」
这几名小童平日最是懒散,耳听威吓,吓得魂飞魄散。他们正自害怕,忽见小
狗子口水直流,茫然的望着铜环,神情有若痴呆。众童拍了拍心口,都想:「还好
有这个家伙在,否则定要给活活打死了。」平日不管做什麽,这白痴总会先给师长
打骂一顿,想起垫底之位已有人先行预定,众童自是松了口气。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人各自下场归来,有的摸着红肿掌心,在那儿泪眼汪汪,
有的趾高气昂,却在那儿大声说嘴。小安子见一会儿便要轮到自己,左右看了看,
心下只是害怕,他平常多以打混为乐,从不曾练习过一次半次,眼看已到最後关头
,实在没得逃跑,不由得吞了口唾沫,颇有心惊肉跳之感。
猛听肥秤怪唱名道:「吴安正,轮你上来!」
那小安子见师叔伯手上拿着细长的藤条,脸上神情狠辣无比,心头大惊:「这
下死定了!先拖延一阵再说!」当场小嘴一歪,哎呀呀地叫起肚疼来了。赵老五大
怒,急急奔了过来,喝道:「你这小鬼头又想干什麽?该不会想逃吧?」
小安子哪里管他说东道西,只滚倒在地,呼爹叫娘起来。
肥秤怪眉头一皱,道:「吴安正不舒坦,那就换下一个吧。」他看了看手上的
名簿,道:「宁旺财,出列!」
众孩童听了名字,无不心下一奇:「宁旺财,好俗气的名字,那又是谁?」
众人正猜测间,却见一名孩童脸上挂着长长的鼻涕,呆呆的走向前头,众人见
他傻里傻气,目光发直,已认出他是「小狗子」,这才晓得他的本名叫做什麽「宁
旺财」。
一名弟子走上前来,将木剑交在小狗子手里,道:「你挺剑过去,把那糯米纸
上的红心刺破,只是不能碰到那几只环……」他话还没说完,猛见那傻童将长剑举
过顶,原地转了个圆圈。那弟子见他模样怪诞,不由眉头一皱,道:「你这是干什
麽?」
那傻童啊啊傻笑,手舞足蹈,好似跳起了祭神舞。只见他一跳一跳地往前行走
,不多时,便来到糯米纸前,那弟子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麽?」
那傻童流着鼻涕,笑道:「跳舞,一起跳舞。」他举起手中木剑,当场便将红
心刺破。
众人见他傻到这个地步,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那弟子大怒,猛地一耳光煽过去,骂道:「白痴!谁要你走过去的!你给站在
这儿,举剑穿过这几只环,听到没有?」那傻童给这耳光一掴,脸颊登时高高肿起
。那弟子指着铜环,大声道:「举起剑!穿过这几只环!懂了麽?」
眼看那傻童呆呆的说不出话来,那弟子将他拖回原地,喝道:「站着,好好给
我刺!」
那傻童一脸茫然,缓缓伸剑出去,这剑歪歪斜斜,全无气力,只听当地一声,
已然刺中第一只铜环。场中众人看这剑实在荒唐,又是哈哈大笑。
那弟子心头火起,这七环关卡又不是什麽大难关,便叫不懂剑法的常人来刺,
至少也能过到第二环,他上华山学艺十来年,还没见过这等怪事,当下骂道:「混
帐!怎会连第一只环也穿不过!你可是听不懂人话!」说着又是一个耳刮子赏去,
这掌力道不轻,只打得小狗子滚倒在地,嘴角满是鲜血。
那弟子暴喝道:「站起来!再给我刺!至少给我刺过第二环!否则明日就送你
下山!」
那傻童摸着肿起的面颊,眼中含泪,呆呆的坐在地下,口中低念:「跳舞……
一起跳舞……」模样虽然呆蠢,却还是叫人隐隐心疼。
众人见状,无不摇头叹息,肥秤怪走了过去,蹲在那傻童面前,低声道:「孩
子,你过不了第二环,明日便要给遣下山了。这位师叔虽然凶,其实是在帮你,知
道麽?」
那傻童听了这话,缓缓站起身来,眼望铜环,却没回话。
肥秤怪拍了拍他的肩头,温言道:「乖乖听话,若还想留在华山学艺,便好好
出剑吧。」
那傻童眼珠歪斜,口中咿啊,也不知听懂了没。他奔到铜环旁边,两手张开,
跟着又是一合,只听当地一声大响,剑身已然撞上铜环,这下非但未能过关,还弄
得铜环左右剧烈摇晃,叮当作响。那管罚弟子见他荒唐之至,气结之余,竟是说不
出话来。
那傻童不知自己闯了祸,还在手舞足蹈,竟又胡乱跳了起来。众长老见这傻童
如此愚笨,心下都想:「这孩子太钝,练武是不成的。」肥秤怪颇见沮丧,只摇了
摇头,迳自退到一旁。
那傻童跳了一阵,见无人理会於他,便回头看着众人,眼见他们或掩面叹息,
或面带嘲讽,却无一人随他跳舞,他呆呆地看着,忽然眼眶一红,大声尖叫起来,
舞动手脚之余,手中长剑更是不绝撞上铜环,彷佛故意使性一般。
那弟子狂怒之中,抢过同门的藤条,奋力往他背後抽下,喝道:「你干什麽!
想要顶撞门规麽!」他左手打人,右手却扯住那孩子的手臂,硬要带他穿过铜环。
混乱之中,那孩童兀自舞动不休,只见他满脸泪水,紧咬牙关,臀上背上给打
得劈啪作响,手中木剑却极力抗拒,只把铜环刺得左右摇摆,长剑却迟迟过不了第
一环。
一众门人见这孩童资质如此愚笨,性子却又如此倔强,心下都暗暗不忍。
那弟子打到此时,心火犯起,已顾不得是否会伤了那傻童,藤条夹头夹脑地挥
落,劈啪声大作,又急又气之间,骂道:「你这死脑筋,我这是在帮你啊!」两人
闹得极是厉害,那弟子卯足气力,非要逼那傻童穿过铜环不可,那傻童则涨红了小
脸,拚命抗拒。
「嘎……」
场上正自打闹不休,忽听一声轻响传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缝隙,
看来掌门祖师便要出关。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见大门打开,忙放落藤条,躬身弯腰,不敢再行言动;其
余众人也放下手边事情,同时回身反顾,齐声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出关!」
满山门人参见祖师,那傻童却是浑然不觉,只见他眼中含着泪水,手中紧抓木
剑,目光却不曾离开那铜环。
「嘎……」
场上正自打闹不休,忽听一声轻响传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缝隙,
看来掌门祖师便要出关。
那弟子本在打人,猛见大门打开,忙放落藤条,躬身弯腰,不敢再行言动;其
余众人也放下手边事情,同时回身反顾,齐声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出关!」
满山门人参见祖师,那傻童却是浑然不觉,只见他眼中含着泪水,手中紧抓木
剑,目光却不曾离开那铜环。
时值正午,阳光满地,门里缓缓行出一名老道,只见他须发俱白,望之足有百
来岁,如同仙人一般。场中百来人见掌门祖师出关,无不安安静静,静候说话。
万籁俱寂间,忽听场中「当」地一声响,似有人在敲打什麽物事,在这静谧祥
和的时分,听来极为刺耳。
众人眉心纠起,不知谁在那儿造次,回头看去,却见那傻童又跳起舞来了,他
手拿木剑,正对着铜环奋力乱刺,口中还不住呱呱怪叫。众人本对那傻童有些同情
,待见他如此无礼,心下都感不悦。赵老五见掌门祖师长眉紧皱,神色不善,恐怕
生出事来,忙奔向前去,提声喝道:「掌门人在前,这是搅什麽!快把这孩子拦住
了!」
众弟子答应一声,急急去拉,那孩童见有人过来抓他,忽地一声尖叫,往後退
开一步,双手紧紧抱住木剑。
众弟子喝道:「把木剑拿过来!」
那小童仰头看天,忽然间,双手握住剑柄,高举过顶,转了个圈子,一名弟子
伸手去抓,那傻童前走三步,左踏两步,竟给他闪了开来。
那傻童举剑向天,大叫道:「跳舞!一起跳舞!」众弟子见这傻童满身是伤,
嘴角带血,兀自叫得郑重,一时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见那孩子兀自跳跃不休,只气得没晕过去,大叫道:「你们还愣什麽?
快拦下这小混蛋!」众弟子登时醒觉,暴喝一声,十几条手臂举起,便要一同来抓
。
众弟子正要抓住那孩子,忽然背後一痛,好似有怪力拨来,众弟子竟然滚了一
地,其余门人大吃一惊,忽见一人白眉长须,急奔向前,正是祖师爷。他站在傻童
面前三尺,双目直视,却不知喜怒如何。
赵老五知道祖师爷脾气不小,就怕他一气之下,当场便打死这孩子,向肥秤怪
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要上前劝说。
忽然之间,只见祖师爷双手高举过顶,转了个圈,竟也跳起舞来了。
众人骇异之间,都是不知所以,猛见那祖师爷前走三步,左踏两步,上下跳跃
不休,那脚下所跳的步伐,竟与那傻童一模一样!
那傻童见有人随自己起舞,更是泪流满面,悲声大叫:「跳舞!一起跳舞!」
蓝天白云在上,一老一少面对面地舞动,彷佛事前经过了无数次习练排演,两
人脚步竟是全然一致。肥秤怪惊道:「这是怎麽了?咱们掌门鬼附身了麽?」赵老
五自也茫然,撇眼看去,只见诸大长老也是张大了嘴,想来全都看傻了眼。
赵老五咳了一声,正要上前劝说,猛见一名长老快步奔出,拦在自己身前,暴
喝道:「别扰他们!他们跳的是『鹤舞七星步』!」
「鹤舞七星步!」
其余长老闻得此言,登时哗然出声,众人急急奔进场中,张大了眼睛,都在凝
视那傻童脚下的步伐。赵老五听了这五字,与肥秤怪对望一眼,也是倒抽了一口冷
气。
故老相传,华山武学尽藏於「三达剑」之中。正所谓「智剑平八方」、「仁剑
震音扬」、「勇剑斩天罡」,是为华山失传已久的三大奥秘。其中「鹤舞七星步」
,更是练成「三达剑」的重大关键,百余年来华山历代掌门闭关苦修,便是在潜心
思索这套步伐,只是这套步伐太过奇特,几代掌门人武功虽高,却始终拿捏不出其
中奥妙,走了第一步,却想不出第二步,勉强找到第二步,一口气却又换不过来,
始终拟不出一套自然浑成的步伐。哪知今日刚巧不巧,全套的「鹤舞七星步」竟会
在傻童脚下重现人间。若非掌门人日夜钻研这套步法,恐怕华山好手虽多,却无人
看出傻童脚下步法的玄机。
众长老激动之下,一齐朝那孩子看去,只见他闭着双眼,两手不住上下摆动,
正似白鹤展翅,脚下步伐却奇特之至,一时向前,忽又倒後,似有什麽神奇道理隐
藏在内,片刻间却看不明白。
十来名长老揉了揉眼睛,忙随小童上下跳跃,可这傻童脚下变化莫测,却又跟
之不及,只跳个手忙脚乱,错误百出,不少老人还摔跌在地,模样甚是可笑。
一时之间,满山长老随着一名肮脏孩童翩翩起舞,若给不晓事的客人传扬出去
,怕要成了华山开派以来的最大笑话。小安子等幼童不解典故,对望几眼,摸了摸
脑袋,都是一头雾水;便连二代弟子们也看不出其中奥妙,只感荒谬绝伦。
白云悠悠,四下一片宁静,一老一少相互凝望,都在打量对方。
那老道神态激动,问向门人,道:「这孩子叫什麽名字?」赵老五急急翻阅名
册,道:「这孩子叫做宁旺财,是一对老夫妇送来寄养的。」
老道点了点头,蹲下身来,轻抚傻童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你的舞跳得
好,我很喜欢。」那傻童听了称赞,登时抹去泪水,破涕为笑,道:「你也跳得很
好啊。」
两旁弟子听他说话无礼,纷纷大怒,正要上前喝骂,那老道却是不以为意,挥
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拉住傻童的手,温言道:「好孩子,这舞是谁教你的?
」
那傻童抹了抹鼻涕,笑道:「是你教的啊!」老道又是一愣,道:「我教的?
」
那傻童用力点头,霎时张开小嘴,朗声诵道:「华山剑道天机藏,前三後五转
两旁,中有太极乾坤定,攻一攻三占左方……」
这歌诀辞意浅显,正是众小童入门时由掌门亲口传下的歌谣。那老道恍然大悟
,霎时啊地一声大叫,跌坐在地。赵老五大吃一惊,急急上前:「祖师爷,你怎麽
了?」
那老道痴痴地望着傻童,竟是泪如雨下。他苦苦钻研鹤舞七星步三十余年,始
终无成,直到此时此地,方知本门的最高奥秘,却是藏在那首毫不起眼的入门歌谣
中。
任道自然,不做作、不强求,这傻童凭着一颗赤子之心,超乎常人千百倍的悟
性,居然从一篇浅显易懂的歌诀中,解开了百四十年无人能答的难题。那老道心神
激荡之下,猛地仰起头来,纵声长啸。合山门人听了雄浑的啸声,更感心惊,都是
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那老道歇止啸声,他抹去泪水,凝望诸大长老,叹道:「华山等了
一百四十年,终於遇上了真命传人。」他叹息良久,跟着召来傻童,伸手按上他的
头顶,轻声道:「念尔如此不凡才能,余特以天隐祖师之名,赐下法号与你。」
阳光洒落,满是光辉。合山弟子无人言动,静听掌门赐号。
从今日起,你就叫做不凡。
不凡,宁不凡,宁死也不凡。
诸大长老知道合派武功即将大进,华山一脉称雄天下,已是指日可待,众人激
动之下,无不全身颤抖,泣不成声。
时值景泰二年五月端阳,宁不凡十二岁。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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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长胜八百战】
却说杨肃观等人群集西凉,四下寻找伍定远的下落,秦仲海更调派军马各处探
访,可伍定远却如凭空消失一般,始终找不到半点踪迹。眼看这日已到正月十七,
众人见寻访不果,便在军营中商议日後行止。
卢云与伍定远交情最厚,自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叹道:「定远给卓凌昭掳去,
咱们又找不到人,别要遭了毒手才好。」
先前娟儿给杨肃观蒙在鼓里,说艳婷与伍定远同去办事了,但终究纸包不住火
,还是让她知道了,她本已气愤众人说话欺瞒,现下听卢云一说,想起师姐性命堪
忧,登时惶急不堪,当场哭了起来。
韦子壮见他二人悲戚愁苦,忙劝道:「你们快别担心了。咱们定远现下是朝廷
命官,性命非比寻常,卓凌昭虽然毒辣,但下手必有忌惮,绝不敢无端杀人。」
卢云听得此言,也觉有理,心下稍稍安定。娟儿摇头哭道:「就算人没死,但
老是找不到他们的踪影,那还不是跟死了没两样?我不管,你们定得把我师姐找出
来!」想起同门三人离山,却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人,更是号啕大哭。
韦子壮沉吟半晌,道:「娟儿不必烦恼。再过几日,便是宁不凡退隐之日,我
看那卓凌昭行事如此嚣张,定会到华山闹事。咱们不如直接前去华山,也好当面找
他要人。」
韦子壮平日疼爱娟儿,是以这小女孩儿对他最是信任,果然几句话哄去,已让
娟儿破涕为笑,道:「韦大叔你可答应我,定要把我师姐平安找出来。」
灵真朗声道:「小女娃儿放心!有和尚帮你打架,保管在宁不凡面前杀光那帮
畜生,让天下英雄知道咱少林寺的厉害!」
少林寺这一年来真是受尽了崑仑山的气,先是出身少室山的齐家满门被杀,凶
手至今逍遥法外,之後又接连发生灵音受俘、羊皮被夺等大事,虽说灵智竭力遏制
两方恶斗,但卓凌昭性格高傲,不愿卖这个面子,少林便算一昧退让,只怕也无济
於事。照此看来,少林、昆仑这场大战定是难狻?p>杨肃观问向秦仲海,道:「秦
将军,咱们这趟过去华山,你也一块儿去吗?」
秦仲海笑道:「这个自然。既然华山上有架可打,我一个人赶着回京做什麽?
听侯爷那老头念灶经麽?」众人听了此言,忍不住都笑了出来。
当天众人商定了行止,便朝华山进发。此行一来要夺回羊皮,为燕陵镖局满门
报仇雪恨,二来要找出伍定远、艳婷、灵音等人的下落,可说责任重大、意义非常
。灵真更是摩拳擦掌,只想趁着天下英雄齐上华山之刻,好好扬眉吐气,重振少林
威名。
一路行去,众人各怀心事,卢云挂记公主与伍定远二人,总是长吁短叹,杨肃
观心悬羊皮下落,也是烦恼不已。便连秦仲海这等豪迈之人,也常无端眉头深锁,
好似在思索什麽大事。
韦子壮把他三人的情状看在眼里,自也摇头叹息。这趟西行非只失落羊皮,连
伍定远也下落不明,算得上大败亏输,但好歹平安护送公主出嫁汗国,却也不能说
是一事无成。只是路上想起卓凌昭武功高强,华山上硬战难免,韦子壮自也不免多
添烦忧了。
那娟儿小孩子心性,哭没两天,又恢复天真烂漫的模样,每日一得闲暇,便来
逗弄众人开心,秦仲海是个粗鲁狂徒,说没两句话便是一个操,整日便找娟儿斗口
相骂,那卢云则是古板性子,没事便给娟儿拿来捉弄取笑,只搞得卢云苦笑连连,
作声不得。只有杨肃观一本正经,不管娟儿如何招惹,总将她当成孩子,不与理会
。韦子壮一旁看着,倒也觉得有趣。
众人随军晓行夜宿,兼程赶路,这日已到二月初一,终於如期赶抵山脚。眼看
已到华山,秦仲海不愿惊动地方官,便将军马驻紮山脚外十里,他自己则与杨肃观
等人一同上山。
众人赶了几天路,颇见疲累,眼见山脚下有个小镇,倒也算是热闹,便找了间
饭馆歇息,等吃饱喝足後,再行上山。
众人坐在店中吃食,只见路上武林人物络绎不绝,有老有少,不过一柱香时分
,便达百人之谱,看来宁不凡退隐一事确实轰传江湖。
娟儿见来人极多,过了一群,又来一群,忍不住心下好奇,便问韦子壮道:「
大叔啊!
咱们现在要去看那个宁什麽的人,到底是干什麽的?怎麽来了这许多人,活像
赶集似的。」
韦子壮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道:「小姑娘好歹也是武林人物,怎连宁不
凡三字都叫不全?」
娟儿哦了一声,道:「怎麽?不知道宁不凡就不算好汉了麽?」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那也夸大了些,只是这人贵为天下第一高手,咱们在
江湖上行走的,怎能不识得他?」
卢云虽有武功在身,却不算武林人物,他不甚明了江湖事,便问道:「此事正
要请教。
人人都说宁不凡武功天下第一,究竟这人有何了得之处,怎会赢得这个封号?
难道是他自称的麽?」
娟儿插口道:「是嘛!天下间高手这麽多,宁不凡怎能一个个打遍?要说他真
把世上每个人都揍过一次,我可不信。」
秦仲海这几日与娟儿相处,甚爱她的娇憨,便顺着话头调侃:「是啊!宁掌门
再了得,也还没和咱们娟儿姑娘交过手,怎能自称是天下第一呢?」
娟儿听了这话,登时大乐,笑道:「秦大叔说得对!说不定宁不凡连我也打不
过呢!」
秦仲海笑道:「是秦哥哥,不是秦大叔。」
娟儿做了个鬼脸,道:「才不是呢!你这般老,不是大叔是什麽?」
秦仲海心道:「老子不是大叔,也不是哥哥,老子是你亲爷爷。」心里骂的难
听,嘴上却嘻嘻一笑,不置可否。
杨肃观听了他二人的对答,便自微微一笑,道:「你二人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虽说宁掌门公推天下第一,却有不少成名豪杰尚未与他交手,好比说……」他话尚
未说完,秦仲海已嘿嘿一笑,自行接口道:「好比说是你杨郎中的师父天绝僧,对
麽?」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我师尊当然也是一个,其他像『崑仑剑神』卓凌昭、
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等高手,都未与宁不凡较量过,以此观之,宁不凡这『天下
第一』的封号,多少不能说是实至名归。」
耳听灵真大声叫好,灵定连连点头,秦仲海却是心下暗笑:「这群少林和尚自
命为武林至尊,就是见不得宁不凡爬在他们头上。」
韦子壮咳了一声,道:「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宁不凡被公推天下第一,还是有
他的一些本领,万万小看不得。」
娟儿哦了一声,道:「他有三头六臂吗?」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三个脑袋是没有的。不过这人二十年来打了近八百场
架,从未输过一招半式,号称『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这才给人推崇景仰,
有了今日地位。」
卢云沉吟道:「打了二十几年的架……宁不凡若是十八岁出道,现下也不过四
十来岁。
照这麽看,这人年纪也不算大了?」
韦子壮颔首道:「二十年前朝廷爆发大祸,怒苍山覆灭,武林好手死伤殆尽,
这人便趁势崛起。此人多年来长胜不败,没听说有谁能和他过上十招。」
韦子壮说到「怒苍山」三字,似觉自己多口,忙向灵定看了一眼,灵定与他目
光相接,只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神色颇见悲悯。
秦仲海见他二人神态奇特,心下一奇,忙问道:「怒苍山覆灭?怯质窃趺椿厥
拢俊逼?BR>余几人多是年轻之辈,不曾听说怒苍之名,听秦仲海一问,便也凑头
来听。
韦子壮往店内张望一阵,跟着尴尬一笑,道:「朝廷反贼,能少提就少提,以
後有机会再谈吧!」
秦仲海见他神色凝重,料来逼问不出,便把话头压了下来。
卢云又问道:「既然这位宁掌门如此了得,他好好的天下第一不当,又为何要
离开江湖呢?」
娟儿大声道:「是啊!要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那多威风啊!打死我都不要退隐
呢!」
灵定原本静坐一旁,听了卢云与娟儿的说话,忽地一声「阿弥陀佛」,合十道
:「小姑娘这话就不是了。名利二字,最是害人。为了守卫天下第一的称号,宁不
凡二十年来不知应付过多少场较量,想来手底下也杀伤不少。照老衲看,他此番有
意谦退,便是不愿再惹世俗纷争,免得多增杀业。」
韦子壮叹道:「正是如此。一个人打了八百场架,这辈子也该足够了。若还不
知足,难道非要给打死打残,这才甘心退隐麽?」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所谓「树大招风」、「人怕出名」,江湖人物多如过江
之鲫,谁不想一举击败高手,藉以成名?以宁不凡名气之响,自是成为众矢之的了
。每年高手上山滋扰的不计其数,或明争、或暗斗,谁都想挑倒这位天下第一高手
,如此日夜厮杀,想来即便武功高如宁不凡,也是不胜其扰,这才起了退隐打算。
灵定贵为少林寺罗汉堂首座,职责便是与各方来寺的高手放对,自是深知其中
甘苦,这番话只把众人说的颔首连连,尽皆称是。
娟儿嗯了一声,道:「原来天下第一这麽辛苦啊!那我还是不要当天下第一好
了。我当天下第一万,总没人来打我了吧?」众人听了这话,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卢云想起一事,忙问道:「既然这『天下第一』的虚衔如此要紧,今日宁不凡
若真的退隐,武林少了这位泰山北斗,日後天下高手要如何排名?」
众人听了卢云的话,陡地安静下来。诸大高手心下了然,都知卢云这话说中了
最最要紧之处。此次宁不凡退隐,天下第一的名号便要空了出来,天下高手定要为
此争夺不休,日後究竟鹿死谁手,只怕还有得打了。
秦仲海见少林三人面色凝重,心中暗暗好笑:「这几个贼秃整日都想重夺天下
第一的头衔,一会儿上了华山,怎会放过良机?定有一场大架好打。」
韦子壮见了灵定等人的神色,也是暗暗担忧,他轻咳一声,调解道:「其实这
天下第一也不是那麽要紧。这宁不凡即便退隐,江湖上也不是没人主持局面。方今
武林有所谓的四大宗师,四大宗主各有地位,宁不凡退隐後,其余三人也还能压住
大局……」
娟儿年轻识浅,一听四大宗师之名,自感兴奋,拉着韦子壮的手,便问:「武
林中有哪四个大宗师,韦叔叔快说!」
韦子壮屈指算道:「说起四大宗师,那『天下第一』宁不凡当然是一个,『崑
仑剑神』
卓凌昭是一个,『九州剑王』是一个……」他正待要说,却听娟儿大声道:「
还一个是我师父青衣秀士!」众人闻言,都是微微一笑。
韦子壮微笑道:「青衣掌门的武功当然是好的,不过成名的时光晚了点,还没
给列入四大宗师的地位。那最後一位大宗师,便是少林寺的天绝大师。」
娟儿听了也不以为意,只笑道:「四大宗师打成一团,一定精彩得很。」
灵定咳了一声,摇头道:「小姑娘说笑了,我师叔天绝僧闭关修行,这等俗务
他是不会来的。」
娟儿妙目一转,笑道:「没关系,他不来还有你在啊!灵定大师就代表一位大
宗师好了,这样四人才能围上一桌打纸虎啊!」众人闻言,又是哈哈大笑,各自喝
酒吃菜。
那纸虎便是「纸老虎」,又称「马吊牌」,玩法与百年後盛行的骨牌大致相仿
,也是一家庄、三家闲,娟儿以此相况,自是开个小小玩笑,倒没别的用意。
秦仲海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心道:「照这般看,师父定也会上华山
观礼,到时可得找他私下谈谈,好好问问我背上刺青的来历。」
正想间,杨肃观已问向灵定:「此次上山群雄中,师兄可知哪些高手会到?」
灵定摇头道:「这我也不知情了。宁不凡的帖子撒得甚广,料来成名豪杰都会
到来。」
忽见娟儿撅起了嘴,道:「别人不来没关系,只有这卓凌昭是非来不可的。我
师姐给他抓走了,倘若他不来,我们要去哪儿找人呢?」
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凛,想起崑仑高手将临,无不暗暗忌惮。
灵定口宣佛号,道:「於公於私,卓凌昭这人是非除掉不可。此番上得华山,
老衲便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这帮狂徒押回嵩山受审用刑,绝不能任凭这许多人命
白白牺牲。」
秦仲海听灵定有意押解卓凌昭回山受审,忍不住便是一声冷笑,与韦子壮对望
一眼,两人都是摇了摇头。这卓凌昭贵为一派掌门,少林寺至多能杀了他报仇,怎
能押他回山审判?
听灵定这般说话,少林门人真以武林盟主自居了。
灵真见众人不以为然,当场喝道:「看你们这般猥琐,却是有啥好怕!管他宁
不凡、卓凌昭,咱们狠狠地揍,该打的打,该杀的杀,顺手再把这天下第一的名号
夺过来!那才叫做过瘾哪!」
韦子壮听了这话,只乾笑两声,并不回答,秦仲海、卢云、娟儿则恍若不闻,
自管吃酒吃肉。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些「嗯,这牛肉很嫩,比我卤的还强」
、「来,再喝一杯,这酒京城喝不到」之类的废话,灵真见无人理睬自己,不由得
大怒,喝道:「怎麽!你们不信吗?」
灵真正自喝问,忽听邻座有人重重咳了一声,跟着几道森厉的目光朝他们这桌
望来,显带挑衅意味。
秦仲海口中咀嚼,一见这目光好生凶恶,便伸肘出去,碰了碰杨肃观的手臂,
囫囵地道:「你师兄废话太多,有人过来找碴啦!」
杨肃观依言看去,只见邻座坐了几名男女,也正朝他望来。杨肃观凝目细看,
这几人身上都带着三节棍,更有几人把兵刃直接置在桌上,颇有肆无忌惮的味道。
一名老者本在饮酒,待见杨肃观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登时冷冷地道:「可笑
啊可笑,『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咱们宁掌门何等身份,想不到江湖上还有
妄人在那胡言乱语,不识天下之大,直如井底之蛙一般,真是可笑啊!」
灵真大怒,用力一拍桌,便要站起,灵定怕他惹祸,连忙伸手拦住。
韦子壮凑头到杨肃观身边,咬耳道:「这几人身带三节棍,定是湖南阮家的好
手,咱们不必无端得罪。」
韦子壮见闻广博,知道阮家掌门与华山门下颇有交情,多半是给邀来观礼的,
当下便提醒在先,要杨肃观手下留情。
杨肃观微微颔首,表示意会,跟着站起身来,走到那行人座旁,拱手道:「这
几位朋友,咱们言语有失,却让兄台们见笑了。」
那老者冷笑道:「这里是华山山脚,便想放屁,也得找对地方,省得丢人现眼
,小老弟说是不是啊?」同桌众人听了这番话,都是哈哈大笑。
杨肃观听他口气甚恶,便是一叹,道:「老太爷好大年纪,脾气怎麽这般重?
」
一名阮家弟子冷笑道:「嫌重吗?担不起重便乖乖在家看顾妹子,少出来丢人
现眼!」
灵真狂怒至极,猛地冲了过来,杨肃观将他一把拦住,跟着微微一笑,向那老
者道:「看老太爷身带三节宝棍,敢问可是出身湖南?与阮世文阮老爷子如何称呼
?」那湖南阮家擅使三节棍,首脑人物便是阮世文,杨肃观一语道破,免得对方更
添无礼。
那老者见杨肃观叫破自己的来历,忍不住面色微微一变,道:「老朽便是阮世
文,你这小孩又是谁?」其余几人见他年纪轻轻,但三言两语便叫破自己一行人的
来历,忍不住也是一奇,留上了神。
杨肃观见他们面有诧异,只淡淡一笑,回话道:「在下少林杨肃观。」说着又
朝灵定一摆手,道:「这位是在下师兄,罗汉堂首座灵定大师。另一位师兄是灵真
大师,人称『虎爪金刚』便是。」
灵定於四大金刚中排名第二,仅次方丈,灵真则以外门硬功名扬四海,两人名
声何其响亮,阮家众人一听二人大名,心下都是一惊,霎时全数站起身来。
灵定走向前去,逐一拱手,道:「老衲灵定,见过诸位施主。」
阮家众人见他神光湛然,心下暗暗惊惧,想起适才己方说话无礼,不由脸红过
耳,纷纷与之回礼。
两方人马行礼如仪,轮到灵真之时,却只扬起下巴,一幅爱理不理的神气。阮
家众人向他抱拳,他只嘶嘶冷笑,全不理会,望之颇为狂傲。
阮世文年岁不小,江湖上辈分甚高,他见灵定外貌谦和,又兼自己言语有亏,
这才以礼相见,哪晓得这灵真趾高气扬,全没把人放在眼里。想起方才便是这和尚
说话狂妄,现下还要过来摆谱,真个越想越怒,霎时气往上冲,对着灵真冷笑连连
,道:「哪里来的野和尚,平日里佛经不知读到哪儿去了?居然敢来华山大发议论
?」
灵真怪眼一翻,大声道:「老狗!你放什麽狗屁!」说着便要动手打人,灵定
吃了一惊,连忙拦住,将两方人马隔开。灵真给人拉着,兀自叫骂不歇。
阮家弟子大怒之下,便有人出来叫阵,只听一名汉子喝道:「死贼秃!你想到
华山逞威使能,那还早得很!诚心劝你们一句,你们几人便要神气得意,还得先去
崑仑山,把灵音那老秃驴救出来再说!」
这人名唤阮元镇,乃是阮世文的长子,此时这般说话,自是在讥嘲少林寺为崑
仑欺压一事。阮家众人听了嘲讽,纷纷笑了起来。
灵定听他们说话带着侮辱意味,当下也动了气,脸色一沉,放开了灵真,道:
「这位施主如此说话,却太也阴毒了。」
阮元镇本对少林门人不甚敬服,早有挑衅之意,此时听灵定口气不善,便冷笑
道:「你这和尚想怎麽样?难不成要动手打人麽?」
灵真一给师兄放开,早已按耐不住,他右足往前奋力踏下,一声「战」地暴喝
,登将客店地板踏破,阮家几人见他功力深厚,自也吃了一惊,阮元镇怒道:「要
打麽?」站起身来,跟着摆开三节棍,立了个门户。
灵真理也不理,迳向阮世文勾勾小指,冷笑道:「你儿子不够看,三拳便死,
你老头先上。」阮世文狂怒之下,猛地站起身来,双目如同喷火,只恶狠狠地盯着
灵真。
卢云见他们一言不和,便要动起手来,忙低声问向秦仲海,道:「秦将军,咱
们该怎麽办?帮着打架麽?」
秦仲海微笑道:「这是他们少林寺自己惹出的麻烦,与咱们侯爷的军国大计无
关。你只管坐着,别去理会。」说着替卢云倒了杯酒,一幅好整以暇的模样。
众人正要动手,忽听店门口传来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冷笑道:「人家正主儿还
没来,你们这群兔崽子干麽急着打?一会儿上山去看改朝换代,那才是要紧事啊!
」
众人听说话之人言语无礼,等於一举把两方人马编排上了,便转头往门外看去
。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这人手摇摺扇,身上服饰甚是华贵,此时初春酷
寒,这人身带摺扇,若非故做闲适,便是将这摺扇当作了兵器。
阮世文阅历无数,登将此人认了出来,沉声道:「西门嵩,我阮家与你井水不
犯河水,你为何满嘴兔崽子、驴崽子,说话这等难听!」
原来这人便是西门嵩,外号「伏牛圣手」,武功颇为了得,乃是河北一带的武
林人物,想来也给华山门人邀来观礼。
那西门嵩听了阮世文的指责,便只哈哈一笑,道:「好啦!算我说话不是。只
是你们既然吃饱喝足,那便快快走吧!不然还没上山,人家『剑神』就把宁不凡打
下马来,可就看不到新鲜热辣的『天下第一』出炉啦!」
灵定等人听西门嵩这麽说话,自是为崑仑山呐喊助阵,看来卓凌昭也邀了不少
帮手,今日华山之上,凶险必多。
阮世文与宁不凡交好,如何容得旁人侮辱老友,当下怒道:「放你的狗屁!你
说话有个凭据,怎知这姓卓的便会胜过宁掌门?」
西门嵩冷笑道:「宁不凡若不是怕了人家剑神,他好好的天下第一高手,却又
何必退隐?明白告诉你吧,江湖上早已传言,说宁不凡自知不是剑神的对手,便想
早早夹着尾巴逃了,也省得华山门下成日给人当成眼中钉哪!」
这些年来卓凌昭行事嚣张,专挑成名人物厮杀,一路击倒不少高手,连灵音大
师也给他擒拿下来,说不定武功真已胜过宁不凡,众人听了西门嵩的说话,倒也不
以为他言语夸大。
阮世文心下气愤,却也想不出什麽话来反驳,只铁着一张脸。
西门嵩见众人沉默无语,蓦地哈哈大笑,道:「难得武林换个老板,咱们遇上
这般喜事,须得喝一杯助兴。」
他随手一挥,手上摺扇倏地飞出,如圆盘般飞向阮世文身前,阮世文大惊,正
要伸手格挡,那摺扇忽地转向,只听刷地一响,那扇子竟抄起桌上的酒杯,稳稳地
朝西门嵩手中飞回。那酒杯里的酒水,却不曾洒出一点半点。
众人见了他这手绝活,无不大为惊叹,若非此人先前言语无礼,此刻定已喝采
连连。
西门嵩右手接住扇柄,左手也不来取酒杯,手腕迳自一振,大笑道:「干吧!
」内力到处,酒杯好端端的留在扇子上,但杯中的酒水给内力一激,登如水箭般跃
入半空,跟着飞入喉头。这几下手法乾净俐落,端的是好看无比。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天桥杂耍的来了。看在剑神的面上,咱可须给点赏银
才是。」
说着掏出几两碎银,站起身来,已是有意动手。
他正要走出,那杨肃观却抢先了一步,他走到西门嵩面前,淡淡地道:「原来
西门先生是卓掌门的好友。阁下与崑仑山如此深厚交情,在下有眼不识泰山,真是
失敬了。」
西门嵩斜睨着他,道:「知道就好。今日宁不凡想要从容退隐,须问『剑神』
是否答应,等会儿张大你们的小眼睛,好好看着武林改朝换代吧!」说着说,斜目
看了杨肃观一眼,朝扇面上的空酒杯一指,傲然道:「小朋友,看到前辈酒杯空了
,知道该怎麽做吧?」
灵真等人见他太过无礼,莫不大怒,杨肃观却微微一笑,向他们摇了摇手,示
意稍安勿躁,跟着道:「西门先生本是前辈,既然吩咐了,在下自该服侍。」说着
左手提着酒壶,右手扶着酒杯,替西门嵩满满斟了一杯。
众人不知杨肃观为何如此谦卑,不由得都感诧异。那西门嵩则是哈哈大笑,颇
见猖狂。
杨肃观躬身弯腰,拱手道:「难得道上相逢,尚乞先生日後多多提点。」
西门嵩大笑道:「懂事!懂事!」说着张大了嘴,手腕轻摆,便要让酒水飞洒
半空,好再来卖弄武功一番。
酒水尚未入喉,忽见秦仲海嘻嘻一笑,道:「恭喜恭喜,阁下见红了。」说话
间,拿了只海碗,迳自摆在西门嵩脚旁,众人不知秦仲海此举何意,都感纳闷。那
杨肃观却笑了笑,向秦仲海摇了摇头。
西门嵩也不理会,手腕一振,酒水飞洒而出,有如一道水箭,便往他嘴里飞去
。
便在此时,猛听喀啦一声响,西门嵩扇面上的酒杯忽尔破裂粉碎,成了粉末般
的细屑,霎时伴着酒水,全数飞入西门嵩嘴里。
西门嵩虽然老练,但哪料到酒杯竟给人做了手脚?一个防备不及,已将无数碎
瓷吃进嘴里,他「啊呀」一声惨叫,张着大嘴,惶急无比,眼看脚边放个海碗,也
不管是哪儿冒出来的,当下弯身蹲地,抱住了海碗,呸呸狂吐起来,转瞬之间,碗
里全是红红的鲜血。
众人既感骇异,复又好笑,这才明白杨肃观适才斟酒的用意。
原来杨肃观斟酒之际,便暗留阴劲,趁着倒酒之便,顺势捏破酒杯,仗着手劲
精准,西门嵩没动摺扇之前,那酒杯只是将碎未碎,等腕力一出,那酒杯便裂为细
屑,直直飞入口中,登让西门嵩灰头土脸。场中虽不乏好手,却只秦仲海一人看了
出来,当场便放只海碗在人家脚旁,用意自也是在取笑了。
西门嵩满嘴是血,兀自张着「血盆大口」,怒道:「混蛋小子,你……你使阴
招!」想要动手,一旁灵真早已抢了上来,双手摆了个门户,脸上满是杀气。
西门嵩嘴中流血,剧痛之下,功力已是不纯,待见灵真架式非凡,料知是个劲
敌,便只怪叫一声,抱头鼠窜,急急出店去了。
杨肃观微微一笑,迳向阮世文拱了拱手,道:「少林弟子与崑仑一脉仇深似海
,一会儿山上观礼,大家相互照应。」
阮世文哈哈大笑,拱手回礼道:「阁下好俊的手段,佩服、佩服。」
阮家众人一来惊叹他武功高强,二来见他狠狠整了西门嵩一番,心下大增好感
,便也都拱手回礼,先前双方的口角阴霾,算是一扫而空了。
娟儿见杨肃观三两下打发了西门嵩,不禁讶异万分,拉着韦子壮的手,问道:
「韦大叔,到底这家伙干什麽?他咬了舌头麽?」
韦子壮哈哈一笑,道:「他不是咬了舌头,只是嘴巴贱了点而已。」
娟儿哦了一声,看着碗里的鲜血,伸伸舌头,心道:「以後我可小心了,没事
千万别骂那姓杨的,否则咬了舌头,那可不是好玩的。」
众人走出店门,正要上山,忽见秦仲海停下脚来,好似有什麽事。韦子壮走了
上去,问道:「怎麽了?仲海不随我们上山?」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华山脚下酒家妓院太多,我怕咱那两千军马熬不住,
别去冲扰了百姓,我想先回去瞧瞧情况,一会儿上山不迟。」原来他算准「九州剑
王」定会驾临华山,他自己有意与师父私下会面,便不随众人上山。
卢云是军中参谋,忙道:「我也一同去好了。」
秦仲海奉师之命,不能让旁人知晓自己的师承来历,便道:「不了,你难得到
华山来,先随杨郎中上山赏景吧,回来也好做个两篇诗歌什麽的。」
卢云嗯了一声,虽然不很情愿,但秦仲海这麽说了,也只有答允。
秦仲海见他低头不语,神色有些苦闷,八九不离十,不是为了公主发愁,便是
为了伍定远烦心。心中便想:「看卢兄弟这几日的模样,还是伤心未复,一会儿带
他去酒楼乐上一乐,省得镇日价愁眉苦脸,看了也烦。」心念及此,便拍了拍卢云
的肩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这才离去。
众人听秦仲海自称军务繁忙,便不再多言,只管自行上山。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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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下群英会华山】
西岳华山,名列天下五岳,位在秦岭中段,自古以雄奇险峻着称於世。那玉清
观位於华山第一峰北峰,路程不远。此刻时辰尚早,众人便一路缓缓行去,倒也不
急着赶路。
俗话说「华山一条路」,从山脚到峰顶,仅一条羊肠小径通行,或单侧凌空,
或山脊纵走,端的是险恶无比。果然行不数里,所见之处无不陡峭艰难,再看脚下
春泥如雪,身旁万丈深渊,路上又别无护栏,只要一个滑溜,便要给活活摔死,土
人说的「擦耳岩」,便是如此而来。
不过众人身怀武功,自不在意区区险道,那卢云曾在西域攀峰护驾,更是如履
平地。连娟儿那小丫头轻功也有些火候,众人虽在险地,却一路赏玩美景,好不快
活。
行到一处平台,略见宽敞,众人便稍事歇息。卢云抬头远眺,但见远处云雾缭
绕,奇石怪岩,颇见孤高;那山崖上更长着长青松柏,树枝积着霭霭残雪,望之如
同人间仙境。
当此美景,卢云读书人出身,必来咏叹一番。果见他面露怡然之色,脱口赞道
:「好一座华山,奇山孤高,卓卓不群,真有风骨凛然之态。此山如此雄健,无怪
能孕育天下第一高手!」
娟儿一路跟在卢云背後,听他口述什麽「五里关」、「铁门关」、「青柯坪回
心」、「韩愈抛书处」,早听得耳中生茧,心中生烦,一听他又来咏叹,忙做了个
鬼脸,捂着双耳,叫道:「卢哥哥,你这般罗唆,活像个老太婆!以後谁嫁了你,
准要倒楣!」
卢云脸上一红,想道:「我像老太婆麽?这我倒没留意。」
韦子壮见娟儿活蹦乱跳,怕她摔下悬崖,忙拉了她一把,却见那娟儿一双大眼
溜溜直转,只盯着卢云的俊脸猛瞧,好似又要来取笑他一番。
杨肃观轻咳一声,道:「卢兄说得不错。华山地灵人杰,这些年好生兴旺,非
但山水俨然,还出得宁不凡这等英雄人物,以名气而论,这几年已有凌驾武当之势
。武林中除开少林之外,当世几无门派可及。」
杨肃观年岁虽轻,但因地位崇隆,结交的多是武林第一流的大人物,见识自非
常人所能及,此刻便来剖析江湖局势,果然头头是道。
韦子壮听得这话,虽知杨肃观说的是实情,仍感揪然不乐。他是武当真武观出
身,这几年本门势运颓靡,他自是深知,一时只有叹息不语的份了。
娟儿给韦子壮牵着手,一见他低头不语,登时有意打抱不平,当下撅着嘴,呸
了一声,道:「小小一个华山有什麽了不起的,咱们九华山足足有九个华山那麽多
,比他们一个华山强得多了。」众人闻言,都是忍俊不禁。韦子壮摸了摸她的小脑
袋,笑道:「这里是人家的地头,你说话可留神哦。」
娟儿哼了一声,正要回嘴,猛听一人骂道:「谁说九华山比华山强!」
众人正惊奇间,忽见路上跳出一名高瘦老者,手上拿了只金算盘,怪模怪样的
看着众人。卢云昔日与此人有过一面之缘,这时已然认出他来,此人外号叫做算盘
怪,乃是华山上一辈的人物,素来玩世不恭,此际定是在此奉命迎客。
算盘怪跳到娟儿身边,大声道:「小小女娃儿,居然敢到华山来撒野,说话可
得给我检点一二了。」娟儿笑道:「你又是谁?手上拿着大算盘,可是要到谁家去
收帐啊?」
算盘怪呸了一声,骂道:「我要去你爷爷家收帐,九二一十八,他一共欠我十
八万两银子。」娟儿听他满口胡言乱语,那是正中下怀了,当即笑道:「我爷爷不
只是我的爷爷,也是你爹爹的爷爷,你这般收帐不太狠了些麽?」
算盘怪一愣,道:「你爷爷是我爹爹的爷爷?那你爹爹又是谁的爷爷?」娟儿
笑道:「当然是你的爷爷了。」算盘怪皱眉苦思,道:「谁是谁的爷爷啊,怎地这
麽难懂。」过了片刻,他才忽然醒觉,道:「啊!所以你爸爸是我爸爸的亲爹,我
该喊你姑姑才是。」
娟儿笑道:「好乖,一会儿给你糖吃。」算盘怪这才知道被占了便宜,大怒道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戏耍你老子!」众人掩嘴偷笑,都觉荒唐无比。
耳听算盘怪破口大骂,杨肃观已然走出,拱手道:「这位前辈,在下少林杨肃
观,应贵派掌门之邀,特来贵宝山观礼,还请阁下通报一声。」
算盘怪手指娟儿,大声问道:「这小小女娃儿是你什麽人?她说话不知轻重,
你们怎地不管上一管!」
娟儿嘻嘻一笑,道:「你没听他说麽,他是少林寺的,姑娘我可是女儿家,你
有看过少林寺的女徒弟吗?咱们两家可没半点关系。」
那算盘怪平日最是疯癫,此时更是驴劲大发,大声道:「放屁!老子看你话说
得这般多,准是男子乔装成的,八成还是和尚扮成的姑娘!」说着便往娟儿头上掀
去,要瞧瞧她是否头戴假发。
娟儿嘻嘻一笑,佯作吃惊状,对杨肃观叫道:「师兄,咱们给人家识破了,这
可怎麽办?」
杨肃观苦笑一声,正要说明,却见算盘怪双手叉腰,大笑道:「老夫双目如电
,什麽妖魔鬼怪没见过!你快快除去乔装,否则休想上山!」
韦子壮见娟儿胡闹得厉害,赶忙抢上两步,拱手道:「在下武当韦子壮,这位
姑娘一时玩笑之言,前辈莫与孩子一般计较。」
算盘怪甚是莽撞粗鲁,他见韦子壮貌不惊人,当即冷笑道:「武当山?你们这
群人又是少林,又是武当,怎麽武林各派的人全挤在你们这帮人里头?该不会还有
我们华山的人吧?」
灵定见他夹缠不清,当下不愿多理,便道:「咱们自行上山吧,别要误了时辰
。」
算盘怪哼了一声,摇摆手上的算盘,喝道:「你们想要蒙骗上山,没这麽容易
!这男扮女装的怪物若不除去乔装,谁也不准走!」
众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该要如何解释。
那算盘怪正自呼喝,却听後头一人叫道:「师弟,你在做什麽?」只见一名矮
胖的老者领着几名宾客走来,正是那华山肥秤怪,此人行径素来荒谬,与算盘怪合
称「华山双怪」,也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为老不尊。
肥秤怪皱眉道:「师弟,人家来者是客,你怎麽拦在路上,这不太也失礼麽?
」
算盘怪朝娟儿一指,道:「师兄有所不知,这女子是少林派的和尚假扮而成的
,她想要蒙骗上山,准是有什麽阴谋。我不拦下来成麽?」
肥秤怪大吃一惊,他细看娟儿,只见她巧笑明眸,端是美人一个,若说是和尚
假扮,倒也是巧夺天工。他舔了舔嘴,道:「难得这位师父如此厉害的易容术,倒
也是难能的紧。我说少林寺这麽多壮年和尚,平日怎生耐得,却原来如此,嘿嘿…
…」说着合十拜道:「阿弥陀佛,想不到少林还有第七十三项绝技,失敬,失敬。
」
灵真听他满口污言秽语,心下不忿,怒道:「你这人乱七八糟的,却是说些什
麽东西!」
肥秤怪眉头一皱,转头对师弟道:「这人如此丑恶,该当好好易容装扮一下,
否则岂不吓坏人了?」众人闻言,都是噗嗤一笑。
灵真大怒,运起少林大力金刚指力,便往肥秤怪抓去,肥秤怪急忙闪避,只听
剥地一声,一旁的大树竟给他抓落一丛树皮,肥秤怪惊道:「大力金刚指!果然是
少林寺的人!」
灵真冷笑道:「天下武功出少林。今日叫你们这些旁门左道开开眼界,看看武
林正宗的手段!」他吐纳运气,便要出指。肥秤怪见灵真指力异常了得,倒也不敢
怠慢,急忙抽出家伙,便要往前厮杀。
灵定见两家便要恶斗起来,己方是客,说来万万不能失礼,连忙拦住师弟,道
:「快别这样了,大家不过是口头上的一些小小误会,何必动手呢?」
杨肃观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华山门中没有旁的人了麽?咱们观礼要紧
,实在没有时光瞎搅和。」
便在此时,山道上一名少年快步而下,眼见胖瘦二佬正对来客叫阵不休,惊叫
道:「师伯祖、师叔祖,你们又在胡闹了!」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那名少年气宇非
凡,双目更是炯炯有神,看来是华山小一辈的英杰。
那少年走到双怪身旁,皱眉道:「师叔祖、师伯祖,今日是师父退隐的日子,
你们还再捣乱,回头我怎麽跟师父交代?」
肥秤怪听他一说,脸上忽地一红,讪讪地道:「我………我可没有捣蛋,都是
你师叔祖不好。」说着往算盘怪一指。算盘怪手指娟儿,大声道:「我才没有捣乱
,少林寺派了男扮女装的怪物上山,咱们哪能放她过去?」
那少年叹了口气,摇头不语。肥秤怪见场面不妙,忙陪笑道:「徒孙啊!咱先
上去了,这些人就交给你应付啦。」看来他辈分虽高,对那少年却是不敢违逆,他
见後头又有宾客过来,连忙抢上招呼,便引着那几人上山。
算盘怪追了过去,叫道:「师兄别走啊!没撕下这怪物的假面具前,咱们如何
能走?」
肥秤怪笑骂道:「走啦!别再丢人现眼了,到时掌门师侄又要发脾气了!」
算盘怪咕哝一声,老大不情愿地走了开来,眼角却还觑着娟儿的动静,一幅心
有不甘的模样。
那少年见两大妖怪走了,登松了一口气,走向杨肃观等人,拱手道:「在下华
山苏颖超,见过几位前辈。」杨肃观见他举止有礼,心下喜欢,微笑道:「苏少侠
,我们几位是少林武当等门派的弟子,应宁掌门之邀,特来贵山观礼,还请你带路
吧。」
那少年名唤苏颖超,乃是宁不凡的小徒弟,只因生性聪颖,悟性非凡,深得掌
门宠爱,平日里山上大小杂务都由他打点,他微微颔首,当即拱手道:「敢问大侠
如何称呼?」
杨肃观微微一笑,道:「在下杨肃观。」
苏颖超啊地一声,惊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杨郎中!」说着急忙躬身敬礼,
伸手肃客,道:「贵客请这边来。」
众人见他老沉持重,都是心下暗赞,卢云见过这名少年,一年前不到,这孩子
还是个到处磕头的害羞小鬼,谁知现下却沉稳至此,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了。
众人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山峰,此处三面凌空,峰上一处立着两面石碑,一书
「云台峰第一门」、一书「白云仙景」,看来便是华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苏颖超当先领路,带着众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楼,只见这楼矗立山边,却也不甚
高耸,建筑颇见简陋,匾额上写着「玉清」二字。
众人心下一奇,想道:「这儿便是华山玉清观麽?」这建筑不甚显眼,若在平
常时候上山,倘没见到匾额上的文字,决计想不到此处便是名闻天下的「华山玉清
观」。
众人走了一阵,到了一处山峰,此处三面凌空,峰上一处立着两面石碑,一书
「云台峰第一门」、一书「白云仙景」,看来便是华山第一峰的北峰了。
苏颖超当先领路,带着众人走向一座木造塔楼,只见这楼矗立山边,却也不甚
高耸,建筑颇见简陋,匾额上写着「玉清」二字。
众人心下一奇,想道:「这儿便是华山玉清观麽?」这建筑不甚显眼,若在平
常时候上山,倘没见到匾额上的文字,决计想不到此处便是名闻天下的「华山玉清
观」。
时近正午,观门里外站满了人,只见点苍七雄到了,峨眉掌门到了,湘西排教
的人马到了……一时各门各派的好手莫不云集於此,放眼望去,足有数百人之谱,
都是上山观礼的客人。那道观本不宽敞,这时给人潮一挤,更感紧迫。
韦子壮眼尖,已看出来山宾客有不少携带兵刃,只是碍在主人的面上,都将兵
刃藏在行囊之中。韦子壮心道:「照这等热闹来看,这些人多半心怀鬼胎,便如那
西门嵩一般。一会儿定有几场好打。」
山道上宾客如云,往来行人甚多,杨肃观与灵定走不两步,已有人认出他俩,
这少林寺乃是天下第一门派,杨肃观又是朝廷要员,认出他们的无不急急上前招呼
,模样热络,就怕失了礼数。
只见数十人围拢上来,你一句、我一句,拉着三人大声谈说。那灵定武功虽高
,却是不擅交际,灵真更是莽撞性子,一开口便得罪人,全靠杨肃观周旋谈笑,只
听他妙语如珠,逗得群雄开怀大笑,乐不可支。
卢云站立一旁,心下暗暗佩服,想道:「这杨郎中果然了得,年纪轻轻,却已
相识满天下。」他卢云是个无名小卒,此刻来到武林圣地,自是无人相识。便真有
人认得他,那十之八九是以前吃面的熟客了。
韦子壮见少林声势如此崇隆,相形之下,本门武当更是落寞不堪,不禁心下喟
然。当年朝廷一场大祸牵连,几使武当山给人查封,为此掌门元清行事极为低调,
既不愿招惹纷争,也无意争夺声名利禄,免再受人谗言陷害。二十年下来,堂堂的
武当山竟如销声匿迹一般,什麽四大宗师、什麽天下第一,都与本门无缘了。
他自己虽与不少英雄相识,但伤感本门的衰颓,实在提不起劲应酬,众家好汉
过来见礼,他只懒懒地唱声诺,自与娟儿、卢云等人站到角落去了。
三人正自无聊,忽听後头一个声音道:「师弟,你也来啦!」
韦子壮听这声音好熟,急忙回头望去,却见一名道人站在眼前,正是师兄元易
。
乍见武当同门,韦子壮不禁大喜,忙奔了上去,一把将他抱住,大声叫道:「
师兄!你到啦!」他提起脚跟,四下寻找其他同门,元易拉了他一把,低声道:「
别找了。今日除我之外,本门没别的人来了。」韦子壮满面寂寥,点了点头,轻轻
叹了一声。
卢云站在一旁看着,心下不禁奇怪,想这武当山开派百数十年,武林地位何等
尊崇,怎会衰颓至此?当年自己在扬州时,便是靠着武当掌门元清送给顾嗣源的一
本「练气论气」,这才创出独门的心法,有了这一身的内功,本想今日得幸拜见这
位高人,哪知还是缘铿一面。
卢云虽想上前行礼,待见韦子壮与元易交头接耳,谈论不休,倒也不便打断二
人说话,便在一旁等候。
忽听娟儿大声道:「师父!师父!」哭叫之间,急急奔了出去,卢云心下一惊
,急忙转头,只见山道旁行来一名骑驴老者,正自缓缓上坡,驾旁却有名高壮男子
相随。
卢云啊地一声,心道:「看这老先生的模样,当是九华山的掌门『青衣秀士』
。」待要细看面目,却惊觉青衣秀士竟然带着面具,不由得心下暗暗呐罕,想那青
衣秀士脸上定有什麽隐疾胎记,这才不便见人。
青衣秀士驾临华山,杨肃观、韦子壮等人见了,急忙放下手边事情,纷纷抢上
,向他行礼致意。
娟儿拉着师父的手,哭哭啼啼的把往事说了,说到师叔被害,师姐失踪,更是
放声大哭,那青衣秀士听後一言不发,他带着人皮面具,也看不出喜怒哀乐,韦子
壮等人在一旁陪听,一个个唉声叹气,心下也感悲伤难受。
韦子壮待娟儿陈述已毕,便摇了摇头,凄然道:「想那张之越张大侠铁峥峥的
一条好汉,不意命丧贼人之手,那时咱们虽都陪伴在侧,但那胡媚儿奸诈狡猾,却
无人救得了他,唉……」想起张之越临终托孤的情状,心中一酸,险些坠下泪来。
青衣秀士叹息一声,道:「诸位莫要自责。我这师弟生性倔强,从不向人屈服
,这才身遭不幸。所谓刚强必折,便是这个道理了。」
卢云听青衣秀士话中蕴有哲理,又见他气度非凡,乍闻噩耗後既不惊慌失措,
也不悲伤痛哭,想来此人见识深远,绝非世俗之流,一时颇感佩服。
杨肃观心下却想:「这位青衣掌门等闲不露喜怒,想来心机城府极深,手段定
也狠辣。胡媚儿惹上这人,那是自找死路了。」
一样场面,杨卢两人看在眼里,却各有不同解读,看来这两人的性格真是大大
不同。
正想间,又听青衣秀士道:「我派遭此不幸,天幸有各位江湖同道相助,算是
不幸中的大幸,娟儿,你快谢过这几位大侠的救命之恩。」
娟儿忍泪道:「还说呢,要不是与他们一块儿,师姐也不会落入坏人手里,至
今生死不明,若不是跟着他们,师姐现下还好端端的呢……」说着抱住那中年男子
,痛哭失声。这男子便是当年伍定远照过面的阿傻,只见他呆呆站在驴子旁,听了
娟儿哭泣,也不知出言安慰,仍是一脸茫然。
青衣秀士听了徒弟的埋怨,又见韦子壮等人神色尴尬,便向众人拱了拱手,道
:「小女孩儿胡言乱语,还请诸位莫怪。」
韦子壮叹了口气,道:「其实她说得也没错,若不是与我们同行,艳婷这女孩
儿也不会落入崑仑山手中。说来真是咱们的不是。」
青衣秀士摇头道:「各位不必自责,我与卓凌昭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是一
代宗师,当不至为难一个小小女孩儿。一会儿他到来此间,我自会与他要人,请诸
位不必挂怀。」
韦子壮正要回话,忽听一个声音道:「青衣秀士果然料事如神,我派掌门何等
身份,岂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汉子腰悬长剑,身穿白袍,凛然地看着众人,正是崑
仑山的「剑豹」莫凌山。
乍见仇敌,卢云登时奔了过去,大声喝道:「你们把伍制使带到何处了,快快
把人交出来!」杨肃观见他莽撞,忙伸手拦住,低声道:「卢兄莫急,这里与他们
有仇的人不计其数,你不必急着出头。」
果然灵定已经大踏步地走出,沈声道:「老衲少林灵定,敢问卓掌门何在?」
他心急师弟灵音的性命安危,但以他罗汉堂首座的地位,说话间还是不能失了礼数
,便有意先礼後兵,一会儿再开杀戒。
莫凌山微微一笑,道:「这位大师莫要心焦,贵派灵音大师已然率着门人离去
,这会儿应该回到嵩山了。」
灵真骂道:「放你妈的狗臭屁!老子几天前杀上崑仑,你们这帮龟孙子躲得一
个不见,怎麽现今遇上了面,你们又说把人给放了!卓凌昭到底放得是什麽屁,连
个味儿也没有!」
只听远处传来一声狂笑,跟着一个冷傲的声音道:「你这莽和尚说话小心了!
灵音师徒与那李铁衫,老早便在天山滚得远远的,咱们若要杀害这几个家伙,老早
可以动手。」
说话间,一人走了过来,那人身形高瘦,面带病容,正是钱凌异。
灵真认出他来,登时怒喝道:「你这老狗子还敢大摇大摆的进到中原啊!不说
我那灵音师兄,你们杀了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这笔血债你打算怎麽还啊?」灵真大
怒之下,立时提了这桩公案出来,要看钱凌异怎生回话。
钱凌异冷笑道:「怎麽还?强者生,弱者死,这个道理你还参不透麽?」
灵真哈哈大笑,霎时卷起僧袍,道:「好一个弱者死,来来来,老子今天就赏
你一个全屍。」这灵真一来脾气火爆,二来武艺高明,存心要横扫全场,是以一上
华山便四处寻人斗殴,这时钱凌异说话侮慢於他,那更是自寻晦气了。他抡起醋钵
大的拳头,便往钱凌异走去,打算三两拳把他打死。
一名少年跳了出来,拦在两人之中,却是那带路的华山弟子苏颖超。他面露惶
急之色,抱拳作揖道:「诸位前辈稍安勿躁,今日上山的客人,全都是家师的好朋
友,一会儿若是伤了和气,咱们做主人的面上不好看,各位若有什麽私事,可否下
山再谈?」
灵真哪里管他,伸手一挥,便要将苏颖超推开,谁知苏颖超身子只微微一晃,
竟然分毫不动。
众人见这名少年年岁虽稚,武功竟是不弱,一时甚为吃惊。
灵真也是一愣,他外门硬功勇猛,方才一推只用了半成力,就怕误伤别派的低
辈弟子,孰知这孩子下盘功夫练得极是到家,这一推居然奈何不了他。灵真贵为四
大金刚之一,这脸面如何丢得起,他往前重重一踏,沈声道:「你让开了!」
苏颖超躬身道:「小子职责在身,决不能让贵客相互斗殴,还求前辈见谅。」
口中虽然谦逊,脚下却是一步不让。
钱凌异有恃无恐,哈哈笑道:「灵真啊,你以为这里是少林寺的後院,可以任
凭你呼来唤去麽?人家是华山门下的高徒,你来这里作客,便要守人家的规矩啊!
」说着拍了拍苏颖超的肩膀,笑道:「小兄弟好好干,我来给你撑腰。」
灵真见那钱凌异满脸讥嘲,存心要看自己出丑,当下重重哼了一声,往前踏上
一步,已在苏颖超面前三尺。此时他若给这名少年一顿话逼开,日後传扬出去,他
这「虎爪金刚」要如何在江湖上行走?霎时嘿地一声,右爪伸出,便自抓向那少年
的胸口,要将他一举甩开。
灵真右爪挥出,正是少林「龙爪手」的绝招,名唤「抢珠式」,这招厉害之处
不在右手那一抓,而是在於左爪的酝力不动。只等对方挡格右手的攻势,左爪便能
後发先至,瞬间制敌要害。灵定等人见他使出「抢珠式」这等绝招,都知灵真急於
挽回面子,就怕在这名少年手下输了一招半式,日後难以面对群雄。
苏颖超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见了灵真这等厉害的擒拿功夫,心中如何不
惧?眼看虎爪抓来,急忙运起师门心诀,霎时单足立地,两臂撑开,一招「双雷灌
耳」,双掌便向灵真的耳上打去,这掌若是打得实了,轻则耳膜破裂,重则脑骨粉
碎。众人见他这招大见高明,忍不住都是「咦」的一声,颇见惊诧。
灵真原本只等那少年往他右爪挡格,左爪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式,将他一举
擒住,谁知这少年全然无视於眼前这凌厉至极的一爪,反而抢先往灵真的双耳灌去
,这招後发先至,巧妙无比,已然将灵真的「抢珠式」破去。
灵真见他出手高妙,当即虎吼一声,索性弃左手暗招不用,右爪加劲,闪电般
地探出,硬往苏颖超胸口抓去,要在他手掌击来之前,先一步将他擒拿在手。
众人见灵真变招也是快极,煞那间便已扳回劣势,心下都是赞叹,要不是觉得
他有以大欺小之嫌,定会大声喝彩。
苏颖超见灵真这爪势道快绝,想来那「双雷灌耳」已然打他不到,他原本单足
立地,此刻凌空的那脚忽地往前踏出,朝灵真双耳击去的双掌便自放落,已然搭上
了灵真的肩头。便在此时,灵真也已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正要将他摔出,却觉肩
井穴微微一麻,那少年不知用了什麽古怪法门,居然在顷刻间点中他的穴道。
场中众人无一不是高手,登时大为惊骇,万万料不到一个小鬼,竟有如此能耐
,一时间都是议论纷纷。韦子壮心下惊讶,与杨肃观对望一眼,两人都想:「小小
一个华山弟子,居然能将武功练到这个地步!华山门人还真有些门道!」看来这宁
不凡不只自己武功高强,连教徒弟的法门也是了得,这『天下第一』的美誉当之无
愧。
灵真脸上一红,情知自己过於托大,已算是输了一招,心道:「我若是败在这
小鬼手里,以後也不要在江湖上混了。」
他真力激汤,一眨眼便已冲开被封的穴道,这下子倒真是看门本领,若无数十
载高深内力,决计难以做到。他大叫一声,右手探出,将那少年高高举起,内力到
处,已然封住他周身经脉,就怕这少年另有什麽古怪招数。
灵真擒住了苏颖超,急於挽回颜面,当即喝道:「小朋友,今日给你个教训,
日後遇上了前辈,可需多存点敬意,听到了没有?」
苏颖超凛然不惧,正色道:「只要前辈不在本山私相斗殴,小子决计不敢得罪
分毫。」这话说来不卑不亢,众人心下都是暗赞。此刻苏颖超虽然输阵被擒,但以
他的稚弱年纪,居然能将少林四大金刚逼到这个地步,可说是虽败犹荣了。
灵真听他出言反驳,场中众人都面露赞佩之色,忙呸了一声,大声道:「小孩
子胡言乱语,懂个什麽屁了!」说着手上一紧,内力发动,直朝苏颖超胸口压去,
要把他逼得哀号求饶,苏颖超面色发紫,却是咬紧牙关,一幅宁死不屈的模样。
青衣秀士看了一会儿,忽地叹道:「素闻少林神僧行侠仗义,怎地今日却来为
难一个小孩?若要打伤了他,岂不愧对平日里的侠名?」
灵定脸上一红,道:「青衣掌门责备的是,我这师弟性子向来粗鲁,且待我上
去劝阻。」他自知理亏,说着便要上前,要师弟别再为难人家。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笑道:「少林和尚好大的名头,原来却只会欺侮孩童,做
那以大压小之事。」众人转头去看,一人面带微笑,恍如饱学宿儒,正是「剑神」
驾到。
灵定尚未抢上,卓凌昭已飘到灵真身旁,轻轻拍出一掌,这掌轻若鸿毛,却又
坚硬似铁,掌力已然笼罩灵真胸腹十三处要害。灵真吃了一惊,急忙举掌挡架,卓
凌昭微微一笑,道:「放开这孩子了。」
他忽地转掌为指,指法虚幻莫测,霎时已点向灵真腰间,这指功乃是由「剑寒
」这套剑法中转化出来的,指力本身并无刚猛可言,厉害之处在於指上的阴寒内力
,灵真想要往後闪避,只怕面上无光,想要出掌封阻,又怕慢了一步,他虎吼一声
,放脱了苏颖超,跟着两只拇指向前一戳,这才是他的看家本领:「少林大力金刚
指」。料来两人以指力对指力,灵真绝无吃亏的道理。
卓凌昭只是要将苏颖超截过,用意不在伤敌,他见灵真放脱这名少年,便自哈
哈一笑,道:「大师很识相啊!」伸手掀住了苏颖超的衣领,如同老鹰抓小鸡般地
将他提起,跟着飘开三尺,躲过了灵真的一戳。
众人见卓凌昭轻描淡写,三招内便夺下这少年,心下都是骇然。
卓凌昭单手提着苏颖超,笑道:「小朋友,你武功很了得啊!居然接得下少林
高僧的龙爪手,你师父是谁啊?」苏颖超人在半空,脸上却不惊慌,从容答道:「
家师便是本山掌门人。人称『天下第一』的宁大侠。」
卓凌昭哦地一声,道:「小朋友,你小小年纪,怎知他是『天下第一』?」苏
颖超傲然道:「我师父生平大小八百余战,从未输过一招半式。」
卓凌昭哈哈大笑,将他放落下地,道:「好得很,我生平与人相斗,也未尝输
过一招半式。」言下之意,竟是有意一别苗头。
苏颖超陡地与这武林大豪对面而立,心中自不免害怕,他想要说几句场面话,
但见了卓凌昭眼神中隐隐的杀气,却又不敢作声。
杨肃观与灵定对望一眼,两人心中都甚明白,这卓凌昭上得华山,定也是为了
「天下第一」的名衔而来,绝无善意。杨肃观暗自打量情势,眼看己方好手众多,
除了灵定、灵真以外,尚有韦子壮、秦仲海、卢云等人,便算青衣秀士两不相帮,
己方也是万无亏输之理。
杨肃观正要说话,那青衣秀士已然抢上一步,他轻咳一声,道:「卓掌门,据
这几位朋友说道,小徒这几日好似在贵山盘桓作客,真是有劳卓掌门管教了。」他
话中带刺,却是在讥嘲崑仑山不顾伦理,欺侮後辈。
卓凌昭见此人带着人皮面具,已认出他来,当下微微一笑,道:「原来是青衣
掌门到了。在下不知先生驾到,真乃失礼。」说着轻轻一揖,却不去提艳婷的下落
。
青衣秀士不置可否,只淡淡地道:「卓掌门不必多礼,这就请孽徒出来相见如
何?」
卓凌昭叹息一声,道:「我这几日与令高徒相处,只觉她秀美可爱,善解人意
,好生讨人喜欢,真叫人艳羡不已。唉……这收徒弟的眼光,我还得多向您讨教讨
教哪。」说话语气真诚,竟是对艳婷悠然神往,看来倒也不似作假。
青衣秀士见他顾左右而言他,便淡淡地道:「艳婷这孩子胆小怕生,能得卓掌
门一赞,也是她三生有幸了。只不知她现在何处,也好让我这师父带回山上,免再
给贵派添忧增扰。」
卓凌昭叹了口气,摇头道:「说起这女孩儿,唉……可惜啊可惜……」
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深怕艳婷已遭毒手,那青衣秀士却是老谋深算之辈
,倘若人已死了,徒然惊慌失措,却也无济於事。他不动声色,冷冷地道:「卓掌
门口称可惜,可是这孩子做了什麽坏事麽?」
钱凌异站在一旁,此刻便插话进来,笑道:「坏事倒没有,只是艳婷这小姑娘
不理我派掌门的劝告,擅自与一名匪人走了。这匪人生性凶残,又常色眯眯地盯着
这女孩儿瞧,不知这当口可曾生出事来?」说着嗤嗤两声,淫笑起来。
青衣秀士听他语气轻挑,只哦了一声,道:「不知是什麽人带走孽徒,还请示
下。」
钱凌异笑道:「这淫贼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生得一张凶巴巴的国字脸,以前
是西凉府的捕快……」卢云与杨肃观对望一眼,喜道:「定远还活着!」
钱凌异笑骂道:「废话,这淫贼生龙活虎的,当然还活着。看这淫贼色眯眯的
模样,现下准是把人家奸辱了。嘿嘿,艳婷那小妞儿白嫩嫩的一双美腿,他贼小子
倒有艳福,真他奶奶的……」说着舔了舔嘴,神态无耻难言。
青衣秀士何等精明,一听卢云与杨肃观说话,便知这捕快是少林友人,想来绝
非歹歹徒,当即安下心来。那钱凌异还待唠唠叨叨地要说,却见青衣秀士袍袖一拂
,已然带着娟儿等人离去。
钱凌异叫道:「喂!我还没说那淫贼姓啥叫谁啊!你怎地这样走了?」说着竟
追了过去。
灵定往前一跨,一掌挥出,登将钱凌异摔了个斤斗,沈声道:「老衲少林灵定
,有几件事请教卓掌门。」
灵定武功超凡入圣,足与卓凌昭一较长短,此时一出手便是绝招,看来有意大
开杀戒,那苏颖超职责本在拦阻武林人物私相斗殴,但眼前这位灵定大师气势不凡
,功力深厚,远非灵真可比,他便有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上前挡架,一时间惶急
无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师又要动手麽?你没听这位少侠说了,叫我们不要在山上斗
殴,大师怎地又来啦?」
灵定不动声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们不要为难旁人,下山把话说明白
吧!」
卓凌昭长眉一挑,笑道:「大师定要见个高低麽?」
灵定更不打话,双手撑开,跟着一合,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宛若天雷劈落,这
招称做「雷开天地」,乃是「罗汉铜锣钹」的起手式,自来少林武僧中,只有罗汉
堂首座得传此项绝艺。众人见灵定自信满满,已然拿出看家本领,料来两人定有一
场好斗。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却生出阵阵杀气,一时两人剑拔弩张,
情势甚是紧张。
灵定往前一跨,一掌挥出,登将钱凌异摔了个斤斗,沈声道:「老衲少林灵定
,有几件事请教卓掌门。」
灵定武功超凡入圣,足与卓凌昭一较长短,此时一出手便是绝招,看来有意大
开杀戒,那苏颖超职责本在拦阻武林人物私相斗殴,但眼前这位灵定大师气势不凡
,功力深厚,远非灵真可比,他便有十个胆子,也万万不敢上前挡架,一时间惶急
无比,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笑道:「大师又要动手麽?你没听这位少侠说了,叫我们不要在山上斗
殴,大师怎地又来啦?」
灵定不动声色,伸手往山下一指,道:「咱们不要为难旁人,下山把话说明白
吧!」
卓凌昭长眉一挑,笑道:「大师定要见个高低麽?」
灵定更不打话,双手撑开,跟着一合,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宛若天雷劈落,这
招称做「雷开天地」,乃是「罗汉铜锣钹」的起手式,自来少林武僧中,只有罗汉
堂首座得传此项绝艺。众人见灵定自信满满,已然拿出看家本领,料来两人定有一
场好斗。
卓凌昭哈哈一笑,看似不置可否,眼中却生出阵阵杀气,一时两人剑拔弩张,
情势甚是紧张。
便在此时,忽听远处传来一声炮响,跟着有人朗声道:「吉时已到,请诸位贵
客进厅,一同见证玉清观宁掌门退隐大礼。」
卓凌昭微微一笑,对灵定道:「大师可要进去?还是要下山一决胜负?」
灵定想起掌门交代,自己乃是代表少林前来观礼,此刻若不进去,定会失礼於
人,他衡诸厉害,只得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一会儿大事了结,老衲想请卓掌门
喝杯清茶,还请务必赏光。」
卓凌昭哈哈大笑,道:「那倒不必麻烦了。大师要喝茶嘛,里头多的很,等会
儿咱俩要喝,自能喝个痛快,何必舍近求远呢?」
众人心中一凛,都知卓凌昭有意向宁不凡出手挑战,想来今日定是多番仇杀的
局面。
卓凌昭见灵定面带杀气,当下微微一笑,袍袖轻拂,迳率门人走了。杨肃观见
灵定双目生出怒火,忙上前一步,低声道:「师兄,咱们先进去吧。可别失礼於人
了。」
灵定吐出一口浊气,向青衣秀士合十为礼,便也率人走进观门。
群雄进得厅里,只见里头挤满人群,除了厅上的七张大位空着,其他席位早已
坐得有人。杨肃观眺目看去,只见那七张大位分两排摆设,前三後四,这座位如此
摆设,当是给诸大派坐的主位。方今中原武林以八派为首,分别是少林、武当、崑
仑、华山、峨眉、点苍、九华、崆峒等八派,除了少林武当两派的首领未曾到来,
其余门派都是掌门亲自与会。
正看间,苏颖超走去禀报,跟着一名神情猥琐的中年男子快步抢出,向众人道
:「辛苦了、辛苦了,有劳灵定大师、卓掌门、元易道长驾临华山!还请这边来!
」
杨肃观见这人面貌丑恶,神情低贱,好似店小二的长相,看来定是算盘怪之流
的人物,当即皱了皱眉,便也随灵定向前走去。
走到厅前大位,那猥琐男子道:「嗯,少林寺的灵智方丈没来,那便请灵定大
师坐首位好了。」当下伸手肃客,便请灵定坐了首席。
杨肃观见本门受人敬重,心下也是暗暗喜悦,想道:「我少林声望崇隆,华山
虽然号称『天下第一』,在我寺千年武名之前,却也丝毫不敢失了敬意。」
心中正自计较,那汉子又请元易坐了第二把大位。看来武当山近年虽然声势不
振,但潜力仍是无穷,叫人不敢小觑。
眼看元易坐上第二把大位,卓凌昭如此气量狭窄,心头定是不痛快,杨肃观侧
目望去,果见「剑神」面带冷笑,似乎心有不忿,杨肃观心下暗笑:「卓凌昭生平
肚量最小,一会儿华山门人若要安排不当,他非要当场翻脸不可。」
果然那猥琐汉子见了卓凌昭冰冷的目光,已吓得咳嗽连连,手足无措,他连连
打躬作揖,伸手便朝第三把座椅摆去,陪笑道:「剑神驾临华山,玉清观蓬荜生辉
,还请上座。」
卓凌昭见自己坐了第三把大位,武林间仅次少林武当,倒也不算太过委屈,便
只冷冷一笑,迳自坐下。那猥琐汉子不敢怠慢众人,忙又招呼青衣秀士入座,却是
坐在那灵定背後。
武林门各大首领纷纷就座,便连杨肃观、韦子壮、崑仑诸高手都给排定了位子
。那猥琐汉子虽然相貌平庸,却是个难得的经理人才,一时安排的井井有条,他按
着众人的资望身份排定座次,来人虽多,却无一人发出半句怨言。
排到娟儿时,那猥琐汉子见她容情稚嫩,便自笑道:「小姑娘是娟儿吧?要不
要坐在师父身边?」不待她回话,便命人取过一张板凳,搁在青衣秀士座旁。
娟儿听他认出自己,不由喜出望外,欢然道:「你识得我叫娟儿?」
那猥琐汉子嘻嘻一笑,道:「婷儿娟儿,剑术高超,貌美如花,武林谁人不晓
呢?」
娟儿听他把自己夸上了天,登时大喜,忙扯住青衣秀士的袖子,欢笑道:「师
父!你听人家多夸我!」那汉子笑道:「可惜小姑娘没有外号,不然我定要日夜称
颂了。」娟儿笑道:「谁说我没有外号,我老早想了一个呢,你以後只管叫姑娘『
玉女神剑小精灵』!那便成啦!」
一众掌门见她娇憨,都是哈哈大笑,连卓凌昭这般面目阴森之人,也感莞薾。
青衣秀士摇了摇头,不去理她,他伸手召来阿傻,道:「一会儿这里人多口杂
,很是气闷,你自管去偏厅玩去。」原来青衣秀士知道阿傻脑子不对劲,上不了抬
盘,便请华山门人带他到偏厅玩耍,以免无端惹祸。
阿傻哦了一声,摸了摸脑袋,茫然道:「偏厅?玩什麽?」众人见这阿傻身材
魁梧,脸上却又脏兮兮的,满是泥尘,不由得暗暗纳罕,都在猜测此人的来历。
娟儿听师父有意遣开阿傻,登感惶急,她与此人形影不离,此番下山已久,不
知有多少话儿想说,哪知却又要分开。正想出言阻止,青衣秀士已唤过一名华山弟
子,道:「我这门人性子急,坐不住,劳烦小兄弟带他去赌两手,消磨时光。」
阿傻听了赌字,鼻孔喷气连连,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揪起那弟子,大笑道:「
走!咱们赶紧去赌个痛快,一会儿连出一百把大,让你输光裤子!」
那弟子给他抓住衣领,只吓得全身发软,颤声道:「这可不行,我山门规不许
赌博……」阿傻笑道:「好啦!那我赌你一定不敢跟我赌,一百两银子……」罗哩
罗唆之间,已拉着那弟子冲出观门,只吓得众宾客闪躲连连,不知哪来的疯汉作怪
。
青衣秀士见娟儿泪眼汪汪,当下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她的小手,温言道:「傻
孩子,师父好久没见你了。留在这儿,乖乖陪师父,好麽?」娟儿听师父疼爱自己
,登又破涕为笑,便只缠着他不放。
诸大掌门甫一坐定,众人便自行寒暄,杨肃观凝目看去,只见灵定、元易两人
交头接耳,正自闲话家常。杨肃观心下甚喜,想道:「方今武林正道不彰,可说邪
魔四起,咱们少林正该与武当连络交往,一会儿若是得空,定要与元易道长聊上一
番。」
他看了一阵,转朝卓凌昭望去,只见他脸上带笑,正与峨眉、点苍两派掌门悄
声谈话,看这三人言笑晏晏,谈笑风生,好似颇为亲热,杨肃观心下冷笑,这卓凌
昭一扫高傲之气,准是想广结善缘,日後也好拉拢群雄,来与少林武当争锋一番。
杨肃观冷笑几声,便朝大厅四周打量。他这人一向精细,今日华山龙蛇混杂,
可说凶险异常,此刻便将厅内陈设机关看个明白,以免一会儿着了人家的道。
他四处望了望,忽见大厅右首空荡荡的,却只摆了三张空椅,适才入厅时竟没
留意。杨肃观心下一奇,想道:「武林各大派的首领都已到齐,这几张椅子是留给
谁坐的?」
那三张椅子样式华贵,上头雕龙画凤,当是预留给最最要紧的贵客所用,却不
知还有什麽高人未曾到来,杨肃观看在眼里,忍不住暗自揣测。
杨肃观正自思索,忽见身旁卢云回首频频,好似不安於坐,便问道:「卢兄有
什麽事麽?」
卢云转过头来,皱眉道:「我见秦将军迟迟不上山,可别有什麽事耽搁了。」
杨肃观抬头去看,见那卓凌昭兀自与人谈笑,自不可能出厅杀人,便放下心来
,微笑道:「卢兄不必多虑,仲海武功高强,复又精明多智,谁能拿他奈何?」
卢云摇了摇头,自行起身,道:「左右无事,我过去大门等候,也好有个照应
。」杨肃观见他固执,倒也不便多说,便自颔首,道:「卢兄快些回来了,待会儿
典礼开始,只怕出入会有些不便。」
卢云一笑,应道:「这我理会得。」说着挤出人堆,急急出厅,便跓在观门外
眺望。
自西疆归来之後,秦仲海便似心事烦多,经常一言不发,卢云看在眼里,也是
暗自担忧。想道:「秦将军待我亲厚,便如亲兄弟一般,我可要好好替他运筹帷幄
一番,别再让他这般烦心了。」打从伍定远失踪後,卢云对朋友间的义气看得更加
重了,眼见秦仲海烦恼,便有意为他分忧解劳,只不知他为何心神不宁。
正想间,只见两名男子并肩走来,这两人身形高大,左首那人身材颇见瘦削,
面目苍老,约莫六十好几,面上隐隐透出一股执拗戾气,却不知是谁。右首那人虎
背熊腰,体态壮硕,神情不怒自威,正是秦仲海。
卢云大喜,连忙迎了过去,叫道:「秦将军!我在这里!」
秦仲海见卢云到来,忽地一愣,似没料到卢云会在观门等候。他脸上神情有些
不自在,乾笑道:「卢兄弟,你怎麽出来了?」
卢云道:「我见你老是不上山,忍不住有些担忧,这便出来寻你啦!」
秦仲海伸出拳头,轻轻在卢云胸前一敲,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瞧你紧
张的。」
卢云一笑,转头看向秦仲海身边的那名老者,问道:「这位前辈是谁?秦将军
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秦仲海闻言一怔,神情却是有些犹豫,他嚅啮地道:「这……这位是……」
卢云见秦仲海欲言又止,不禁微感诧异:「秦将军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今日是
怎麽了?」正要相询,却听那老者已自行接口,淡淡地道:「老朽方子敬。」
先前众人在客店闲聊之时,韦子壮便曾提及天下四大宗师的名号,其中一人便
是眼前的这位「九州剑王」方子敬。只是韦子壮并未提及他的名讳,是以卢云听得
「方子敬」三字,竟不知他便是那位威震四海的绝顶高手,当下只拱了拱手,道:
「原来是方老先生,晚辈卢云,这里给您请安了。」
方子敬听了「卢云」二字,倒是微微一笑,问道:「你便是仲海的参谋?」卢
云听他叫破自己的身份,心下登感一奇,道:「原来老先生识得在下。」
方子敬不答,只拍了拍秦仲海的肩头,道:「你们年轻人多聊聊,我先进去了
。」
秦仲海拉住了他的手,叫道:「师父!我还有话问你……」方子敬回头一笑,
道:「此地人多口杂,咱师徒俩身份特殊,不宜多说。回头若能见面,再谈不迟。
」说话间,身影一闪,已然进厅去了。
秦仲海看着方子敬的背影,忍不住长叹一声,神态甚是沮丧。
卢云听秦仲海称方子敬为师,当即「啊」地一声,歉然道:「原来方老先生是
秦将军的师父,方才我恁也无礼了。」
秦仲海摇头道:「不打紧,我师父是出尘之人,从不为这等礼俗之事见怪。」
卢云点了点头,道:「尊师也是来看宁不凡退隐麽?」
秦仲海望着观门,却没正面回话,只说道:「卢兄弟,我的师承来历一事,劳
烦你多加保密。我师父性子有些特异,不喜旁人知晓我是他的弟子。」
卢云哦地一声,心道:「这位方老先生真是奇怪,能有秦将军这等徒弟,该当
高兴才是啊,怎麽不让旁人知道呢?」
他自知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心里虽感好奇难耐,但眼下也不便多问,只有出言
答应了。
炽天使书城
--------------------------------------------------------------------------------
【四、真人不露相】
秦卢两人走进厅里,典礼早已开始,大厅里坐了近千人,望之黑压压的一片,
颇为拥挤。只见那方子敬也已坐入人群之中,两眼似闭未闭,似在打盹休息。
秦仲海见师父身边挤满了人,看来很难凑近,他眉头一皱,道:「看来位子都
已坐得满了,咱们站着好了。」卢云性爱清静,听了此言,那是正中下怀了,当下
两人便站在大门口,远远眺望厅内动静。
二人说话间,忽然一人回过头来,向他二人微微一笑,正是杨肃观。卢云报以
一笑,颔首示意,秦仲海却只拧了把鼻涕,跟着懒洋洋的挥了挥手。
秦仲海伸手一抹,神不知鬼不觉的,迳自把鼻涕抹在前头客人身上,卢云正自
骇异,忽听一人大声道:「好啦!既然大家都到了,那便开始典礼啦!」
卢云听这声音嘶哑难听,忙抬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身材肥胖,正是上山时遇
到的肥秤怪。此时厅前灵定、元易、卓凌昭等人早已坐定,神情专注,都在倾听此
人说话。卢云知道肥秤怪是宁不凡的师伯,想以他位望之尊,这等重大的场合自须
出来说上几句场面话,当下便也微笑倾听。
大厅上静寂无声,只听肥秤怪粗着嗓子,大声叫道:「诸位江湖上的亲朋好友
大家好,我是华山双仙之一,人称『肥秤仙人』的神秤子,想来大家都听过我的名
字。」
众人只知华山双怪里有个胖子,倒不知他原是什麽「神秤子」,当下都哦地一
声。
肥秤怪见众人中有不少识得他的,心下大喜,笑道:「大家都认识我,那可太
好了。一会儿如要我的书法真迹,可以到偏厅索取。」
下头一人喝骂道:「你少放两个屁!快叫你师侄出来说话,老子见了你这肥猪
就头痛!」另一人嘻笑道:「华山之耻又出来丢人现眼啦!」一众江湖豪客登时哄
堂大笑。
肥秤怪给人胡乱叫骂,一张大脸胀得通红,但底下几千双眼睛盯着他,却也不
能造次,只得强忍怒气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说几句话。」话未说完,又听
一人吼道:「死肥猪!有屁快放!」
肥秤怪强抑怒气,连连咳嗽,道:「大家听了。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
,意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号,为此我华山门下广邀武
林同道,见证大典,用意非小,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
说到此处,忽然为之语塞,整张大脸更是铁青。
众人听肥秤怪文辞通畅,一席话说来言之有物,与平常疯癫情状大不相同,一
时都是暗赞在心,哪知听不几句,便见他喉头滚动,好似口吃一般。众人正起疑间
,又听肥秤怪道:「嗯……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令我师侄……」说着
说,猛地伸手挠腮,眯眼歪嘴,却又结结巴巴起来。
下头几人听他吞吞吐吐,登时暴喝:「令你师侄什麽?有屁快放啊!」
肥秤怪满脸苦恼,忽地大吼一声,喝道:「拿高一点!」
底下几人嚷得更凶了,纷纷叫了起来:「令你师侄拿高一点?这算是什麽屁啊
!说清楚啊!」却见肥秤怪提起脚跟,大声吼道:「他妈的,拿高一点啊!」
众人见他行径怪异,都是颇感惊讶。几名心机深沈之辈心下暗自警戒,想道:
「这肥秤怪说话好不奇怪,希冀诸位念及高义,令我师侄『拿高一点』?这话是什
麽意思?难道宁不凡退隐只是个幌子?他还想更上层楼麽?」
几人好手精研武功多年,听得此言,心中也是惊扰不定,想道:「宁不凡想『
拿高一点』?他的剑法已经高到不能再高了,还能再高下去麽?」
又有几人心思机敏,一听此言,便想道:「好啊!这死胖子终於吐露大秘密了
。这宁不凡要捉拿『高一点』,这姓高名一点的人是谁?此人定有无数秘密在身!
我可要钉牢了。」
众人正自猜想不定,肥秤怪却连连跺脚,大叫道:「拿高一点!我看不清楚啦
!」众人吃了一惊,急忙回头去看,却见几名华山弟子躲在满堂宾客之後,手上高
举着巨大白纸,上头写满了碗大文字,神态鬼祟,却不知在做什麽见不得人的事。
秦仲海恰站那弟子身旁,当下伸过头去,望着那弟子手上的白纸,一字一顿地
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用意是在调止干戈,使武林间不再争夺『
天下第一』的虚名,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令我师侄从容洗手,退
隐山林……」
满堂宾客见了这情状,霎时大笑不止,原来这肥秤怪全无墨水,遇上了这等大
场合却又不能不出来说上几句话,也是情不得已,只好命人将讲稿写在白纸上,远
远举在厅後,也好让他照本宣科。
肥秤怪听得台下众人嘲弄,不禁大怒,喝道:「有什麽好笑的!把讲稿给我拿
过来!」
几名弟子听了怒喝,连忙将「大抄」送上,肥秤怪提着白纸,遮住了脸面,大
声念道:「此次我派掌门宁不凡封剑归隐,此番用意非小,希冀诸位能念及高义,
令我师侄从容洗手,归隐山林,不再过问世事,承此高义,神秤子铭感五内。想我
祖天隐道人开山以来,华山立派数百载,弟子千万,山清水明,威仪四海,群雄肃
然。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谓法天地之正气,御那个…御那个於无形……」
众宾客听他忽然口吃,无不皱起眉头,下头几人喝道:「御你奶奶个雄!连念
也念不好!你是猪啊!」
胖秤怪嚅啮地道:「嗯……法天地之正气,御……御老老於无形……」
众人心下一奇,寻思道:「御老老於无形?那又是什麽?」几名凶徒狂笑道:
「你师祖御老老於无形?谁是你姥姥,竟给人御得无形啦!」跟着大声淫笑起来。
肥秤怪脸上一红,忙从白纸下伸头出来,回首便往背後诸大掌门看去。他见卓
凌昭道貌岸然,形似饱学之士,想来文学必高。忙奔到面前,将手上「大抄」送了
过去,低声问道:「这位老师,请问这两个字怎麽念?」
卓凌昭接纸一看,跟着淡淡一笑,道:「耄耋,念法叫做冒跌。」
肥秤怪喜道:「多谢了,耄耋,我还以为这两个字该念做老老。」他哈哈大笑
,又跳了回去,大声念道:「全给我听好了!我山道法上承三清,正所谓法天地之
正气,御耄耋於无形,盖正奇八变,旷宇宙之雄烈,是以必露烂露,以建玉清……
……」
肥秤怪长篇大论,喋喋不休,可又错字连篇,众人见他念了一张又一张,直是
无止无尽,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好容易肥秤怪停了下来,众人如释重负,心道:
「终於念完了。」却见肥秤怪抹了抹汗水,道:「好渴,谁去拿杯茶来。」
几名暴躁凶徒大怒不已,狂喝道:「操你奶奶!到底念完没有!」
肥秤怪笑道:「大家不要急,下面是『华山咏叹颂』,这篇文章乃是旷世奇作
,不听实在可惜,请诸位好好享用。」说着摇头晃脑,骈四骊六,开始长篇大论起
来。
众人听他废话连篇,都是皱起眉头,几名暴躁之徒索性躺在台前,佯装呼呼大
睡的模样,更有人拿出牌九,就地赌了起来,那肥秤怪却装作不知,只自顾自地念
着。
只听他洋洋洒洒地念道:「华山上起中极华盖,下接文渊天华,西岳之奇之烈
,可见一般。君不见华山之峰上乘九天,君不见华山之水下连万川,奇哉!美哉!
华山啊!啊吆疼呀!」
众宾客心下一奇,想道:「什麽叫做『啊吆疼呀』?这又是什麽新颖笔法了?
」
众人纳闷之余,纷纷抬头望去,只见肥秤怪摸着脑袋,上头却肿起一个疙瘩,
却原来是给人暗算了一记,这才冒出个「啊吆疼呀」。他满脸狂怒之色,大喝道:
「是哪只乌龟儿子王八蛋暗算老子,给我滚出来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默然,当即冲上前去,揪起一名宾客,喝道:「是不是你?
」
那宾客慌张之至,连连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
肥秤怪大怒,将那人一把推开,跟着手指众人,喝道:「龟孙子给我滚出来了
!你这人只会躲在暗处偷袭,无耻卑鄙至极!你全家老小、师兄师弟全是乌龟!」
眼见台下众人低头不语,胖秤怪更是暴跳如雷,喝道:「到底是谁暗算老子?
敢做不敢当吗?有种的便给我站出来!」
便在此时,一人愁眉苦脸的走到胖秤怪身後,道:「你别生气,那石子是我丢
的。」
胖秤怪猛地回身,一把将他揪住,暴喝道:「他妈的混蛋!」他一把抓住那人
,不觉一惊,眼前这人瘦得马儿似的长脸,却原来是师弟算盘怪。
胖秤怪气得炸了,大声道:「师弟!你在妒忌我!你看我文章念得好,你就不
服气了!是也不是!」那算盘怪慌张摇手,低声道:「不是这样的。」
胖秤怪怒道:「放你的屁!当着天下英雄的面,你还敢狡赖!」算盘怪小声道
:「师兄你念得太多了,这『华山咏叹颂』是我的稿子,你再念下去,我就没戏唱
了。」
肥秤怪见台下众人嘻笑指点,忍不住老羞成怒,暴喝道:「我怎知这是你的稿
子!」
算盘怪吃了一惊,奇道:「怎会这样?师兄你没有参加彩排吗?」
肥秤怪脸上一红,道:「我那日肚疼拉稀,忘了去。」算盘怪摇头道:「不管
了,换我念了。」说着伸手出去,便要抢那白纸。肥秤怪喝道:「不行!我还没念
完!」
算盘怪这下也动了气,怒道:「师兄你太可恶了!每次都只顾自己出风头!」
两人大喊大叫,互殴一气,几张白纸登时给扯成碎片,四下飞舞。众人笑得直
打跌,华山门下个个满脸通红,气得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名女子道:「怎麽华山门下也有这等人,真是令人惊讶万分啊!」众人
听了这话,心下都是一奇,连忙转头过去,只见观门口走进一名妖妖袅袅的美女,
这女子脸上施着淡妆,身穿杏黄道袍,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卢云刚巧站在这美女身旁,闻得她身上的香腻气味,不觉鼻中一痒,猛地打了
个喷嚏。
秦仲海靠了过去,低声道:「卢兄弟,这女子就是『百花仙子』胡媚儿,你可
小心了。」
卢云本在取帕擦抹,待听这妇人便是那恶名昭彰的女魔头,想起她杀害娟儿师
叔的狠辣,不由得大吃一惊,忙退开两步,就怕着了暗算。
胡媚儿见卢云慌忙退开,便向他浅浅一笑,柔声道:「这位公子慌慌张张的,
可是怎麽啦?」神态竟是三分娇羞,七分狐媚,让人神为之夺,魂为之摄。卢云吓
了一大跳,脸上青红不定,忙又往後退开几步。
秦仲海见胡媚儿□自施展邪术,心道:「操他奶奶的骚狐狸,竟敢惊扰咱们卢
兄弟。看老子修理你。」胸膛一挺,便走上前来。
胡媚儿见秦仲海貌如虎豹,端的是英雄气概,威武过人,忍不住微微一笑,心
道:「今日华山好多英侠。」正要抛出媚眼,忽见秦仲海裂着海碗大嘴,对她打了
个酒嗝,恶的一声,扑天酒气冲去,恶臭难言,登让胡媚儿花容失色,霎时皱眉掩
鼻,急急逃了开来。
秦仲海心下暗笑:「死小娘,旁人怕你,我秦仲海可不怕。有种天天过来招惹
老子,要你哭着回家叫亲娘。」想着想,却又打了个饱嗝,臭气喷出,左右宾客纷
纷掩鼻闪避。
卢云见女魔头离开,这才拍了拍心口,松了口气,他凑头过去,低声问道:「
这女子怎也来华山了?难道别有阴谋麽?」秦仲海斜目看他一眼,奇道:「你干麽
遮着鼻子?」
卢云含糊地道:「我这是在遮嘴,咱们谈论机密,不能让旁人听了。」
秦仲海哦了一声,正要回话,忽听观门外脚步声响,似有大队人马过来,他回
头往门外望了一眼,霎时嘿嘿冷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华山这下多事了。」
卢云不知他何出此言,便也朝观门外看去,这一望之下,猛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胡媚儿行事招摇,果然一进大厅,便给人认了出来。娟儿与「百花仙子」仇
深似海,一见胡媚儿的面,立时想起师叔之死。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泪水盈
盈欲坠,猛拉住青衣秀士的手,大声哭道:「师父,就是这妖女杀了师叔,咱们杀
了她,给师叔报仇!」
青衣秀士却是老谋深算之辈,听了徒儿这话,却只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轻声
道:「此女大援已近,咱们眼前不便动手。报仇一事,容後再议。」
座上诸大掌门听得「百花仙子」另有後援,心下都是一奇,眼见胡媚儿孤身站
在厅里,哪来的帮手?难道青衣秀士自知不是人家的对手,便来以此推搪麽?
娟儿听师父有意放过报仇良机,当场便啜泣起来,哭道:「师父!师叔死得好
可怜,咱们怎还怕东怕西的?快快过去杀她啊!」泪水汪汪,小脚顿地,只是不依
。
青衣秀士见爱徒满心悲愤,便轻轻握住她的小手。要她稍安勿躁。
众人正自猜测不休,猛听门外一声炮响,观外传来数十人的齐声呐喊,大声道
:「十八省总按察、太子太师江充江大人到!」
灵定闻得「江充」二字,霎时大惊失色,站起身来,方知青衣秀士口中的大援
是何意思。卓凌昭却是冷冷一笑,神色更见阴沉。
这厢杨肃观也是多智深沉之人,一见胡媚儿到来,便知安道京定在左近,只是
百般算计中,却料想不到权臣江充竟尔亲临华山。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忙站起身
来,眺头往观外望去。满堂宾客听到「江充」二字,自也大感吃惊。只有秦仲海、
卢云两人离门口近,早已见到江充的座轿,自是不感惊讶。
这江充虽然身无武功,但权势熏天,举世无双,若要靠着朝中势力斗垮武林门
派,直如吃饭喝水般容易,眼看江充便要入观,满堂客人虽都是武林豪客,却无人
敢胆怠慢,纷纷起身相迎,连肥秤怪这等滑稽人物也都站起身来。
只见一人脑满肠肥,当先走进,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他身後还跟了大批好
手,那九幽道人、罗摩什等人都在其中。众人往两旁一站,跟着一人缓缓走了进来
,这人身穿蟒袍,脚踏云履,大显富贵之气,正是江充本人。
秦仲海见江充到来,不由得嘿嘿一笑,道:「都说高颜那王八蛋怎敢得罪薛奴
儿?原来江充出京来了。嘿嘿,这家伙无事不出门,出门必惹祸,华山门下要糟糕
了。」
那日和亲车队给四王子追杀时,便曾遇上玉门关总兵高颜出关拦路,此刻回想
起来,若非江充本人便在附近,那高颜就算大胆十倍,又怎敢招惹薛奴儿?秦仲海
心下暗自揣测,宁不凡武功虽高,却只是寻常江湖中人,不知江充何以驾临此间?
想来两人定有什麽过节。
正看间,忽见一人光头秃顶,紧站江充身侧,正是罗摩什,卢云吃了一惊,低
声道:「这妖僧不是死了麽?怎地又出来了?」那日西疆血战,他亲见这妖僧出指
自尽,哪知现下又生龙活虎地出现中原,尚与一代奸臣混在一起,吃惊之下,忍不
住揉了揉眼,以为遇上鬼魂了。
秦仲海自也感到诧异,他见罗摩什气色甚佳,不似阴风惨惨的厉鬼模样,再看
又是光天化日,已知这贼秃定是靠着装死,这才逃过一劫。秦仲海越想越恼,呸了
一声,骂道:「他奶奶的,这贼秃无耻之尤,准是靠着装死逃命!这帮妖魔鬼怪花
招百出,下次要杀他们,非大卸八块不可,看他怎麽拼凑回来!」
秦仲海咒骂不休,卢云却起了淡淡的愁思,想起公主,心下登时一阵惆怅。
江充一到,胡媚儿立时俏眼生波,大显殷勤,她挽着江充的臂膀,娇声道:「
华山掌门何在?怎麽不来迎接江大人?」
话声未毕,一名猥琐的中年男子奔了出来,打躬作揖道:「诸位大人,请朝这
边来。」
胡媚儿见他容貌猥琐,斜目一瞪,冷笑道:「谁要你这种小人物罗唆?快叫宁
不凡出来。」
那猥琐男子闻言一楞,陪笑道:「仙姑莫要生气,先请坐下再说了。」
胡媚儿见他容貌丑恶,满面堆笑,实在粗鄙到了极点,真连一眼也不想多看。
当下怒道:「你没听我说话吗?叫你们掌门人出来!」
胡媚儿正自河东狮吼,大发脾气,却见江充向那猥琐男子微微欠身,跟着拱手
道:「宁掌门,我这几个下属有眼不识泰山,你可别见怪。」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为之哗然,一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众人此来华山,虽说都是来观看这位高手退隐的,但真见过这位天下第一高手
的却没几人,本以为此人号称「天下第一」,样貌定是勇猛威武,至不济也是仙风
道骨的长相,哪晓得一见之下,宁不凡一身装扮宛若客店掌柜,相貌非只没有半点
不凡,简直是平庸透顶,俗气不堪,便是江湖上的第三流角色,怕也比这人体面称
头。
众人讶异之余,自不免大失所望,那胡媚儿更是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娟儿望着宁不凡寒酸的身影,惊道:「师父,这鬼样子也能叫做天下第一,他
该不会是冒牌的吧?」青衣秀士微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位宁掌门
大智若愚,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你可别小看他了。」
其余在座掌门听了这话,也都点了点头,显然早与宁不凡熟识。便连卓凌昭天
生傲性,听了青衣秀士的说话,也只双目森然生光,并无出言反驳之意。
满堂宾客正自讶异,那江充已笑吟吟地走到宁不凡面前,笑道:「宁掌门啊,
我这两年诚心诚意,屡次相邀,请你老人家共商国事,你推却不就也罢了,怎麽竟
要封剑归隐啊?你老是不给姓江的面子,可真叫人心冷了。」说着伸手搭上了宁不
凡的肩头,神态颇为亲热。
宁不凡身子一缩,躲开了江充的搂抱,跟着躬身作揖,满面堆笑,拱手道:「
不凡年岁已长,身子骨虚,只想早些退隐,颐养天年,江大人多番错爱,不凡只有
心领了。」
江充哈哈大笑,道:「宁掌门哪里老了?咱俩年岁相当,你自称年岁已长,那
我江充不也算个老头子啦?」宁不凡听他说笑,便也陪笑两声:「不同,不同,大
人神采飞扬,草民如何能与大人相比?咱们一般年岁,大人看来可年轻多了。」江
充哈哈大笑,道:「我每天好吃懒做,臃肿的很,怎能和你练武之人相比,宁掌门
这是取笑我了。」
两人闲话家常,缓缓朝大厅右首行去,宁不凡引着江充,走到那三张座椅之前
,陪笑道:「难得江太师亲上华山,玉清观多有怠慢。这就请您上座歇息。」
江充打量座椅几眼,忽然哦地一声,道:「三张椅子?」宁不凡拚命作揖,乾
笑道:「是。正是三张。」江充听了这话,只是嘿嘿冷笑,他探头过去,猛盯着宁
不凡的双眸,目光森厉,竟是一瞬不瞬。宁不凡给他这麽一瞪,忙低下头去,不敢
稍动。
过了半晌,江充伸手出去,拍了拍宁不凡的肩头,道:「也好。既然掌门有心
退隐,姓江的一定成全,绝不勉强掌门出山为官。」宁不凡大喜,正要称谢,忽见
江充面色一沉,口气转得又冰又冷,道:「不过宁掌门,咱有几句话先提醒了。咱
们明人不做暗事,你可千万别嘴里一套,手底一套。模样闲云野鹤,自在逍遥,私
底下却生龙活虎,什麽大事都来插上一脚,那可叫人心寒得很。」
宁不凡抹了抹额上的汗珠,乾笑道:「小可真是有心退隐,江大人却是多虑了
。」
江充淡淡地道:「你自管去忙吧。我在这儿看着,念在咱俩的交情,江某总要
见你平平安安的退隐,这才对得起你。」便自行坐了下来。
宁不凡乾笑两声,双手下垂,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开。模样异常恭谨。
眼看江充坐定,安道京大声喝道:「大家过来,保护江大人!」锦衣卫众人连
忙抢上,便在江充身边护卫,百人涌来,登将大厅右侧挤得满了。
江充随员百名,左有安道京,右有罗摩什,九幽道人傲立在前,百花仙子悄立
於後,排场宏伟,富贵非凡,场中年轻一辈从未见过朝廷要员的出入仪仗,一时都
有大开眼界之感。
这厢柳门中人听了二人的对答,心下都是起疑,不知这江充为何出现此处,更
不知他是否另有阴谋,一时各自猜测不休。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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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封剑归隐】
过了半晌,不再有客人进观,华山门人见吉时已到,便取出丈许长的鞭炮,在
观门口劈劈啪啪地放了起来。看来玉清观虽是武林门派,但遇上了这些婚丧喜庆,
却也不能免去这些繁文缛节。
典礼正式开始,宁不凡身为主人,自须说上几句话,他满面堆笑,缓步走下场
中,抱拳道:「诸位高贤在上,不凡退隐江湖,说来本是小事一桩,怎好惊动各位
高人大驾?只是人生渺渺,难得相逢,请各位典礼後稍留尊步,敝派备有水酒款待
,请大家随意用些,千万别客气。」
一名弟子抢上前来,叫道:「和尚道士吃素的,请到太极厅;吃荤的,请到两
仪厅。晚间若要住房,请找本门弟子登录大名。」说着冒出一名男子,手持笔墨名
册,便在人群中四处穿梭,等着抄录名单。
众人皱起了眉头,心想:「这玉清观怎地像间客店饭馆一样?宁不凡真是『武
功天下第一』麽?」众人先前见宁不凡外貌猥琐,本已暗暗摇头,此刻又听他罗哩
罗唆,举止全无高手风范,更感失望。
摇头叹息中,内厅缓缓走上三名弟子,手上各自托着只铜盘。众人心下一奇:
「这又是什麽古怪东西了?」凝目望去,只见第一只铜盘里放着几本经书,这几本
书古旧不堪,多半是华山的武功精要,看来是掌门人的信物。众人心下了然,宁不
凡今日非但要封剑归隐,更要在天下英雄面前,把掌门之位一并传出。
第二只铜盘里放了一柄长剑,那剑鞘满是铜绿,剑柄更用麻布紧紧包裹,看来
破烂无比,似连西瓜也难以切开,众人乍见之下,不禁皱起了眉头,几名後起之秀
更是暗自好笑,都不知武林公推为「天下第一」的绝代高手,怎能使得这般破烂家
生?
第三只铜盘里更是奇怪,里头只摆着一段破旧白绫,上头还有点点血迹,却不
知是做何之用的,几名心念邪恶之人登时想到歪处,以为这破布是哪家闺女的贴身
物事,却拿来此处招揽炫耀。一时交头接耳,各自出言讥笑。
宁不凡见众人面带轻蔑,却也不以为意,他缓缓说道:「不凡自出武林以来,
已历二十余年,多蒙各方师友提携,使敝人敝派得以立足江湖,念及诸位高义,不
凡感激不尽。」说着做了个四方揖,又道:「只是念及武林凶杀难免,江湖道路更
是艰辛险恶,不凡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便起了引退之意,希望众位高贤得以成
全。」
众宾客看他面有倦容,神态谦卑,心中都想:「这宁不凡如此庸懦,还是早些
引退的好,否则真要遇了绝顶高手上山厮杀,他要如何经受风波?」典礼开始,崑
仑门下都在蠢蠢欲动,只等着大闹华山,卓凌昭向他们使个眼色,要他们稍安勿躁
。其余各门各派也是暗号眼色满场飞,自是在伺机挑战。
宁不凡见东西预备了,便微微一笑,道:「眼前吉时已届,在下便请诸位嘉宾
好友一同见证,宁某自此退隐武林,不再提刀论剑。」说着伸手一挥,第一名弟子
便托着圆盘,走到宁不凡身前。
宁不凡从铜盘里拿起经书,随手翻了一翻,微笑道:「这几本书是我派的武学
奥秘,向来是华山的镇派之宝,今日我退出江湖,自当传出掌门之位,还请新任掌
门将这几本经书好生保管,日後永传万世,保我华山威名於不坠。」众人心下一凛
,果然这宁不凡有意传出掌门之位,只是这位子何等要紧,却不知他要传给什麽人
了。
宁不凡眼望门下,神情忽地变得严肃,只听他沉声道:「华山玉清观第十代弟
子苏颖超,跪下接命。」
一声清亮的答应响起,人群中走出一名少年,这孩子容貌俊秀,约莫十五六岁
,正是先前在山道上见过的苏颖超。
眼见宁不凡有意传位给一名少年,众宾客无不大为讶异,这苏颖超幼小稚嫩,
倘使真要继任华山掌门,却不知华山一派日後如何行走江湖?与人争锋?不少人以
为宁不凡有意说笑,但看师徒二人正经八百的模样,却又不似作假。众人暗自揣测
,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麽药。
满场宾客的一片讶异中,苏颖超已然下拜跪倒,垂首道:「弟子苏颖超,跪接
掌门法旨。」一师一徒神情庄严,毫无玩笑之意。那苏颖超跪在地下,更是一动不
动。
宁不凡叹了口气,他望着爱徒稚幼的脸庞,脸上似有一丝不忍,但这神色一闪
而逝。他深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凛然道:「余秉天隐道人遗命,特传掌门大位
於弟子苏颖超,盼你日後发扬门户,行侠仗义,以天下为己任。苏颖超,你可能做
到?」苏颖超叩首在地,奋然道:「弟子虽不才,亦不忘师尊今日教诲。」
众人哗然声中,华山掌门之位已给一名少年接去,但门下弟子却无一人反对,
更无丝毫不满之色,想来事前早已得知此事。
宁不凡听弟子回话铿锵有力,便自一笑,道:「江湖险恶,盼你带领同门,以
度乱世。」说着将经书递给苏颖超,道:「此乃本山绝学三达剑,盼你日後详加习
练,定有所成。」苏颖超跪地接过,跟着叩首九次,这才缓缓站起。
苏颖超行礼已毕,说来已算是武林八大门派的掌门,足与少林灵智方丈、武当
元清道长、崑仑剑神卓凌昭、九华山青衣秀士等掌门平起平坐。旁观宾客想起日後
要称这位少年一声掌门,忍不住有些为难,一时神态尴尬,良久过後,居然仍无一
人上前道贺。
宁不凡望向门中长老,沈声道:「赵长老何在?」一名白发老人快步行出,大
声道:「赵五在此!」这长老正是当年的赵五,光阴催人老,二十年过去了,这人
虽还是一派严厉模样,但当年的满头青丝,如今早已转为如雪白发。
宁不凡望着赵老五,神色郑重,道:「本山苏掌门年幼,还望赵长老克尽职守
,言所当言,日後多加扶持。可能做到?」言中之意,却是任命赵五为顾命大老,
苏颖超日後便遇上了麻烦,也有这位长老出面解围。
只听赵五大声道:「掌门放心!赵五便算性命不在,也会护持新任掌门,掌门
自管安心退隐吧!」一旁肥秤怪、算盘怪也都大叫:「掌门放心!咱们竭心尽力,
也要保住华山威名!」
耳听门人如此说话,宁不凡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笑容,他向厅上宾客逐一
拱手,道:「新任掌门年幼,还请诸位高贤多多提携照顾,不凡感念深恩,永铭五
内。」
几名老江湖见华山满门老的老,小的小,少了宁不凡以後,全无像样高手,只
看得暗暗摇头,心道:「看华山这个德行,今後定是一蹶不振,再也不能与少林武
当争雄了。」宾客中另有心机深沉之辈,见宁不凡行径太怪,便暗暗猜想:「看宁
不凡装模作样,八成是退而不隐,想在幕後指挥,这才找了个小鬼出来主事。」
众人胡思乱想间,宁不凡却已伸手出去,从第二只铜盘取过长剑,道:「此剑
名唤『勇石』,自我正式习剑以来,三十年从不离身。今日宁不凡特此封印,使其
永不出鞘。」
长剑封印,便如盖棺入塚。宁不凡轻抚长剑,平庸的脸上现出了一阵伤感,华
山门下更是神情悲凉,就连华山双怪这等狂妄滑稽的人物,也都在暗自垂泪。山上
举行大典,本该喜气洋洋,可宁不凡一旦引退,华山日後少了这位高手主持门户,
定会失色不少,也难怪这些门人弟子脸色这般愁苦了。
只见宁不凡眼光向地,似在回想往事,识得他的宾客无不心有所感,众人感慨
之余,纷纷抬头仰望屋梁,只见那梁上兀自悬着两面锦旗,一书「长胜八百战」,
一书「武艺天下尊」,想起宁不凡十八岁出道,打遍天下无敌手,哪知世事变幻,
沧海桑田,这位高手终也到了退隐的一刻。
宁不凡默然垂首,良久无言。过了好一阵子,彷佛大梦初醒,他叹息一声,转
头看向苏颖超,道:「此剑伴我行走江湖,如同亲人。待我归天之日,请苏掌门将
此剑置入棺木,以作陪葬。」此时华山名义上的掌门已是苏颖超,宁不凡便以掌门
之名相称,丝毫不少礼数。
苏颖超听师尊如此吩咐,心中大恸,霎时落下泪来,哽咽道:「弟子凛遵师尊
喻旨。」
宁不凡不再多说,伸手一招,人群中走出一名弟子,右手端着烛台,左手提了
只金盒,那盒里却盛着火漆。那弟子将蜡烛在金盒下一烤,不多时,便将火漆烤软
,连盒交在宁不凡手中。看来宁不凡便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以火漆封印佩剑,使「
勇石」再不能出鞘。
宁不凡左手持剑,右手提起金盒,面向宾客,朗声道:「诸位若无异议,本人
就此封剑。」
要知封剑等於自废武功,从此不能再与人动手,也是如此,一个人若要退隐江
湖,需得所有恩人仇家一并同意,那才能真正封剑洗手。倘若恩怨未了,封剑之举
便形同自杀,非但恩人不能谅解,仇人更会趁机将之杀害,是以宁不凡广邀天下英
雄前来见证,便是要同道谅解他退隐的苦衷。只要满山宾客尽皆同意,日後若还有
人找他麻烦,那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了。
眼看无人阻拦,宁不凡朗声道:「既然大家别无吩咐,不凡就此退出江湖,从
此不问世事。」说话之间,便要将火漆倾在剑鞘上。
忽听一人喝道:「且慢!」
这声音也不甚响,却令众人耳中生鸣,料来发声之人定是内力深厚之辈。众人
想道:「好啊!终於有人出来挑战了!」
只见一名道士飘身而下,身形甚是飘逸。此人仙风道骨,一对眸子温然纯正,
却是武当山的道士元易。众宾客见武当高手出阵,都知双方势均力敌,想来有好戏
看了。
杨肃观长眉一挑,转头看向韦子壮,低声道:「韦护卫,贵派师兄是否心存豪
情,想与宁不凡争这天下第一麽?」韦子壮摇了摇头,道:「杨郎中说笑了。我师
兄只是不忍英雄埋没,这才出言劝阻,绝不是有什麽私心。」杨肃观哦了一声,这
才放下心来。
武当高手下场,宁不凡微微一笑,将长剑火漆交给弟子,拱手道:「道长有何
指教。」
元易道:「宁先生武功冠绝天下,正是方今武林的泰山北斗,一言一行,向来
动见观瞻,足为同道表率。如此身居要津,宁先生无病无痛,却忽尔宣称退隐江湖
,岂不令天下同道心冷?贫道今日斗胆,想请宁先生暂止封剑之举,留待日後再议
。」
耳听元易说话正气凛然,果然是为武林正义打算,倒不是来出手挑战的,几名
老沈持重之人纷纷点头。只是场中有不少人一心要看高手凶杀,一听元易无意挑战
,猛打个哈欠,无精打采的听着。
宁不凡听了元易的劝阻,却只淡淡一笑,道:「道长教训的是。不过在下一来
体弱多病,二来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日子,归隐心意已决,亦无变卦之理,此番苦心
,还乞道长谅解。」语气坚决,却是回拒了元易的一番盛情。
元易摇了摇头,叹道:「宁先生一身大好本领,不来救助世人,只想着山林之
乐,贫道夫复何言?」说着叹息一声,一拱手,便返回座位,不再多说什麽。华山
门下听了掌门的回话,知道退隐一事无可挽回,不禁叹了口气。其余宾客的神情却
是大异其趣,有的听宁不凡执意退隐,直是喜上眉梢,有的摇头不语,似感惋惜。
种种神态,却是不一而足。
今日上山的宾客虽然门派不同,但用心却只两种,第一种人泰半是正道人士,
这些人不愿现状动摇,自不想宁不凡无端退隐,存的多是劝阻之心,便如武当山的
元易一般。第二种人多是新兴门派的领袖,宁不凡退隐也好,复出也罢,他们毫不
关心。这帮不速之客摩拳擦掌,就想打败宁不凡,早些功成名就。
这帮人中,自以号称「剑神」的卓凌昭武功最高、筹划最久,颇有势在必得的
气势,不过放着正道高手在此,自也不容这群人放肆了。
杨肃观冷眼旁观,心中推想:「宁不凡退隐之後,卓凌昭定会上前挑战,不如
请灵定师兄出手,一次把场面镇住了。也好与崑仑山一决高下。」今日少林高手虽
只寥寥三人上山,但个个武功高强,不论单打独斗或是车轮大战,己方都无落败之
理,当下便细细谋划起来。
元易回座,再也无人打扰,宁不凡便向众人道:「诸君若无异议,在下此刻便
要退隐,希望诸位成全。」说话间望着众人,只要无人说话,他便要把火漆倾下,
只等封印长剑,终其一生,再也不能动剑比武了。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一人大叫道:「没我的许可,你决计不可退隐!」
众宾客听这人说话语气十分狂妄,不由得吃了一惊,讶异之余,便往观门看去
。
只见大门口人影一闪,一名老者当前冲了进来,这老人白须白发,满面红光,
身上穿着件绣金大红袍,他甫进厅内,便朝宁不凡手中长剑抓去,这一抓法度严谨
,功力老辣,竟也是个武功高手。
众宾客心下一凛,暗道:「这人武功好强,他是谁?」众人往门外瞄去,猛见
一顶八人大轿停在观外,看来此人定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宁不凡侧身避开那老者的一抓,跟着伸手挥出,挡住那老者的手臂,苦笑道:
「琼老爷,你就让我退隐吧,何苦再为难我呢?」
众宾客听得这老者姓琼,都是面色茫然,一时纷纷打听。卢云听这老人姓琼,
却不晓得来历如何,他知秦仲海人面甚广,便问道:「这老先生是谁?怎地这般大
的火气?」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皇亲国戚,火气自比常人大了些。」
卢云听得「皇亲国戚」四字,心下便是一凛,看那老者身上的红袍绣着只五彩
火凤,想来定是位显赫异常的大人物。
正看间,那江充已缓缓站起,道:「老爷子,人家说过要退隐了,你又何必为
难他呢?」
那老者面色气愤,喝道:「江充!你休要在那里卖乖!若不是你的缘故,宁不
凡好好的一个天下第一,却又何必退隐?」场中众人闻言,心下都是一凛,杨肃观
、秦仲海、卢云等人也是暗暗留上了神。
江充听得那老者的指责,登时哦地一声,笑道:「宁掌门是因我退隐?我江充
居然有这麽大的本领啊,我怎麽不知道呢?」说着向宁不凡一笑,道:「宁掌门自
己说吧,是我逼你退隐的麽?」
宁不凡摇头道:「此次封剑,是在下自己决定的,与江大人毫无干系。」
江充双手一摊,笑道:「看吧,人家都这麽说了,琼老爷怎好怪我哪?」
那老者如何相信,只抓着宁不凡的臂膀,气急败坏地道:「你啊你,有什麽苦
衷便说吧!让老夫替你出头啊!」宁不凡低下头去,道:「请琼老爷先去歇歇吧,
咱们一会儿再聊不迟。」
那老者大声道:「胡说!再过一会儿,等你封上了剑,一切全都迟了!老夫说
什麽也不让你退隐!」说着便要抢过宁不凡手上的金盒,宁不凡摇了摇头,往後退
开一步,闪过了那老者的一抓。
江充见那老者一昧胡闹,不禁一笑,道:「琼老爷子别捣乱了,几千人都在等
着呢!」
那老者暴喝道:「你少给我废话!你逼退宁不凡,以为我不知道吗?大家回京
较量,看看谁怕谁!」江充嘻嘻一笑,道:「是麽?就凭老爷子的铁卷丹书?还是
靠你的宝贝女儿?」
那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喝道:「我琼武川什麽都不靠,就靠我这两只拳头!
」说着冲上前去,便要往江充脑门捶落。宁不凡大吃一惊,身形一闪,挡在他二人
中间,道:「今日是在下归隐的日子,请两位看在小可的面上,不要在此生事。」
厅上众人见这老者事事冲着江充,丝毫无惧这一代奸臣的偌大权势,却不知这
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登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那老者的来历。
韦子壮虽是柳昂天的护卫,却也不知朝廷有这号人物,他知杨肃观详熟朝廷之
事,便低声问道:「这位琼老爷究竟是何方神圣?」杨肃观微微一笑,道:「这人
的先祖便是琼鹰,乃是太祖开国时的大功臣。」
韦子壮惊道:「原来是功臣之後!照这样看,江充也未必能对付他了?」
杨肃观道:「这个自然。琼老爷的女儿还是先皇武英帝的宠妃,算是当今圣上
的嫂子。江充便再嚣张,也不能拿他奈何。」
韦子壮听这老人地位如此显赫,不由得惊叹一声,心下更增敬重。
这厢秦卢二人也是议论纷纷,卢云见那老者出手迅捷,不似一般朝臣,忙问:
「秦将军不是说这老先生是皇亲国戚麽?怎地像身有武功?」
秦仲海笑道:「卢兄弟可曾听过紫云轩?」卢云听了「紫云轩」三字,便点了
点头,他曾在河北遇过几个男女,都自称为紫云轩门人,当即道:「我过去曾听说
过这个名字,好像是在北京附近的书院吧?」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紫云轩正是这琼武川开立的书院,此人袭爵国公,文
武全才,非只练了一身家传武艺,家中还藏有太祖赐下的铁卷丹书,任他犯下多大
的罪状,都是刑不加身,罪不及族,端的是皇上也怕的人物。」
卢云一惊,道:「皇上也怕?这是什麽意思?」秦仲海道:「他有一条上打昏
君,下打奸臣的二十四节龙头金鞭,你说皇上怕不怕他?」
卢云惊道:「他真打过皇帝吗?」秦仲海眨了眨眼,跟着哈哈一笑,道:「那
种东西是摆着好看的,除非皇帝逼奸他老婆,不然这琼武川又没老糊涂了,如何干
得这等傻事?」
卢云心下一惊,低声道:「秦将军说话低声些,这话大逆不道,可别给旁人听
去了。」
秦仲海笑道:「怕什麽,你看多少人在交头接耳,又不光咱俩在这儿胡说八道
。」
卢云探头看去,果见厅上众人谈论不休,连那杨肃观、韦子壮也在低声议论,
几名江湖前辈更是抓住机会,对着一众青年口沫横飞,天花乱坠起来。秦卢二人相
视一笑,都感莞尔。
场下众人说得口乾舌燥,场上却也没闲着,只见宁不凡不住劝说,一心要琼武
川坐下观礼,那琼武川却是不依,兀自对着江充破口大骂。
忽听一人大大的打了个哈欠,这人显是有意激怒众人,这哈欠声打得狮吼一般
,众人听了,都是为之一惊。
胖秤怪听得宾客无礼,当场冲了出来,戟指叫骂道:「你奶奶的,大人们在说
话,是哪只龟孙子在这乱打哈欠!」
那人笑道:「打个哈欠都不成吗?华山的规矩还真多啊,那放屁可以吧!」众
人只听扑噜一声,跟着臭气薰天,那人竟尔放了个屁出来。
胖秤怪怒喝道:「你是什麽东西!敢在华山放屁!」
却见一人好整以暇的站到场中,这人中等身材,身穿山东大绸,模样甚是富有
,一旁有人识得他,叫道:「是他!这人是『伏牛圣手』西门嵩!他也来了!」
秦仲海见了这人,登时笑了出来,道:「杂耍的又来了。」先前这人在山脚客
店卖弄武功,便给杨肃观恶整一阵,想不到才隔片刻,便又上来华山生事。
胖秤怪自也听过西门嵩的名字,知道此人武功不弱,三十六路回风透骨扇颇为
了得,这人第一次来到华山,便尔大言不惭的口出恶言,若不好好教训一下,华山
岂不让人小看了?当下喝道:「西门嵩!你的臭屁老子领教过了,果然臭得很!下
次要放屁,滚回你自己家里放去,少在这里搅和!」
西门嵩手摇摺扇,笑道:「到底是谁的屁臭啊?贵派掌门说好要退隐山林,还
劳师动众的请来这许多朋友,谁知临到头来,却又在这里拖拖拉拉,根本是说话如
同放屁!宁不凡若不想退隐,赶紧放句话出来,省得大家在这里乾耗着。」几名好
事之徒听得此言,都是鼓噪起来。
胖秤怪叫道:「你要不高兴,现下就给我滚出去!」西门嵩冷笑道:「这就是
华山的待客之道麽?今日我可领教了。」只听他高声道:「诸位朋友,华山下了逐
客令啦,大夥儿可以走罗!」
一众好事之徒登时起哄,叫道:「走啦!什麽封剑归山,根本是骗人的玩意儿
!」说着人群中站起十来人,便要往厅外走去。
众人喧闹连连,不少人更是口出狂言,宁不凡望着琼武川,凄然道:「老爷子
,你真要我做个无信无义的小人麽?」
琼武川咬住了牙,道:「我也不想毁了你的一世英名,可是……可是你大好前
程,便真的屈服在江充之下麽?」宁不凡眼望地下,叹道:「我职责已尽,世间也
没什麽好牵挂的。」
琼武川心下一凛,猛觉他话中含有深意,当即问道:「什麽职责已尽?这是什
麽意思?」
宁不凡摇了摇头,低声道:「其中详情,琼老爷不妨去问令嫒吧!」
琼武川惊道:「问我女儿?可是有什麽大事麽?」
眼看宁不凡神情萧索,欲言又止,琼武川还待要说,宁不凡已轻叹一声,自行
转身下场,朗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且听在下一言。」他提声说话,运上了内
力,竟把全场叫嚣声都压了下去。
宁不凡初展身手,颇显威力,众宾客先前见此人举止如同小丑,本都存着轻蔑
之意,待此刻见他运使内力,功力竟似不弱,这才稍稍多了几分敬意。
宁不凡看着众宾客,道:「在下今日退隐之事,已成定局,各位若有意留下见
证,还请回座安歇。若要先行离去,敝派也不敢阻拦,这就请便。」西门嵩哈哈大
笑,道:「冲着这几句话,咱们信你一次!」几名吵闹不休的客人登时奔回座位,
笑吟吟地等着好戏上演。
秦仲海指着那几人,低声对卢云道:「看这帮狗腿模样,定和西门嵩一样,都
是江充找来的帮手。这帮恶徒若不逼退宁不凡,决不甘休。」
卢云点了点头,道:「这些人面相狞恶,看来真不是什麽好东西。」
琼武川听宁不凡当众宣布,知道退隐一事已无可挽回,他呆立良久,摇头长叹
,一名华山弟子忙走了过来,道:「琼老爷请这边来。」跟着带位入座,让他与江
充比肩而席。
琼武川坐了下来,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这奸贼可称心
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眯着眼道:「称什麽心、如什麽意啊?我怎麽全然不知?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琼武川气得脸色惨白,伸手接过华山门人送来的茶水,大口
喝完。
眼见两位大人物同坐厅侧,众人方知这三个位子全是留给朝廷要员的,权臣江
充坐了一张,国丈琼武川坐了一张,却不知空的一张又是留给谁。
琼武川坐了下来,狠狠瞪了江充一眼:「逼退天下第一高手,你这奸贼可称心
如意了!」
江充故做茫然之色,眯着眼道:「称什麽心、如什麽意啊?我怎麽全然不知?
」说着哈哈大笑起来。琼武川气得脸色惨白,伸手接过华山门人送来的茶水,大口
喝完。
眼见两位大人物同坐厅侧,众人方知这三个位子全是留给朝廷要员的,权臣江
充坐了一张,国丈琼武川坐了一张,却不知空的一张又是留给谁。
琼武川甫一坐下,那「伏牛圣手」西门嵩便走下场中,朝宁不凡笑了笑,说道
:「宁掌门,在你退隐之前,我有一事相询。」
宁不凡见他面带狞笑,心下一凛,拱手道:「请阁下吩咐。」
西门嵩咳了一声,道:「阁下今日退隐之後,当真不再舞刀弄剑?或者只是做
个样子?」厅上众人听得西门嵩此言,都知道他有意寻事,登时留上了神。
宁不凡一愣,忙道:「西门先生取笑了,小可当然是真心退隐。」西门嵩冷笑
道:「是麽?手长在你身上,哪天你手一痒,谁知道你会不会食言而肥啊?」
胖秤怪冲了出来,指着西门嵩骂道:「你奶奶的!我师侄手痒不痒,关你屁事
!你有种便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少来欺负我师侄!」
西门嵩笑道:「这麽快便忍不住了,宁掌门啊,谁会信你是真心退隐呢?」说
着哈哈大笑起来,不少宾客也随之狂笑,看来都有意作弄宁不凡。
宁不凡叹息一声,向胖秤怪挥了挥手,道:「师叔,请你先退下。」胖秤怪面
露不忿,叫道:「这小子不怀好意,决计是个惹是生非的东西,师侄你不要理他啊
!」
宁不凡摇头道:「我真是有意退隐,请大家成全。」胖秤怪握紧双拳,神色悲
愤,但掌门如此交代,只得走回座位,不再多言了。
西门嵩见肥秤怪垂头丧气的走开,登时面露微笑,道:「看来宁掌门当真有心
退隐,在下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为使武林同道相信宁掌门的用心,我还是得
要把话问完,免得宁掌门日後说话不算话,好像放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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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劲风割面,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剑风观之,这剑所附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
。这剑气势雄浑,乃是崑仑十三剑中的「剑浪」。宁不凡双脚不动,只微微屈膝,
手臂伸直,长剑缓缓地指向右前方。宁不凡这剑以逸待劳,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长
剑力道虽猛,但剑刃尚未触及宁不凡之前,手腕却会先给他割下来。众人心下赞叹
,忍不住大声叫好。低辈弟子识不得宁不凡剑法的好处,还以为众人是为卓凌昭霸
气绝伦的剑招所喝彩。
卓凌昭见剑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剑尖立时由下往上疾刺,指向
宁不凡的喉头,这剑快若闪电,但去路却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点剑尖的
去处,剑尖颤动,只见宁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崑仑十三剑之一的「
剑蟒」。
杨肃观心下佩服,寻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当代四大宗师,看他这般使剑,
天下有几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时,宁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剑刃却软绵绵地指向左侧。众
人看他这剑毫无气势,眉头都是一皱,不知这剑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却暗暗点头,
显然甚是佩服。果然卓凌昭见了这一招看似无用的剑式,只得立即变招,想来宁不
凡剑尖的去处,又是卓凌昭剑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啸一声,又已拔剑来攻,一时「剑豹」、「剑浪」、「剑蟒」、「剑
飞」纷纷使动,十来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使来,竟是毫无斧凿痕迹,彷佛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众人眼花撩乱,都是目瞪口呆,但宁不凡却足不动,手不抬,单靠手腕
颤动,那一点剑尖指去,却逼得卓凌昭立即变招。卢云站在一旁印证,心道:「当
年我与那陆爷约定了三拳较量,他也是手不抬、脚不动地破去我的拳法,看来这宁
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陆爷的功夫更为高明。兵法有言:『善战者,攻其所必趋
,是以制人而不制於人,至於无形神乎』,照这道理来看,宁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
的剑路去势,这才能後发先制,攻敌所必趋了。」
百余招过後,大殿上满是剑神的脚印,可是宁不凡却不曾移动半步。卓凌昭面
色铁青,也缓下手来,静静凝思下一招的攻法。宁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别急着
抢攻。剑神的剑法当不只如此。」口气虽然谦和,但言辞却如长辈指点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动一步,我日後如何在江湖上
行走?崑仑山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
其妙地惨败,一切心血不免付诸东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催动身上
雄厚的内力,霎时一丝白烟飘过,卓凌昭的剑上竟尔凝出一层寒霜。金凌霜大惊失
色,颤声道:「这是『剑寒』……」
厅上众人只觉身上越来越冷,竟连空气也要凝结成冰,卓凌昭剑上竟似会吸收
热气一般,只见剑上寒气大盛,冒出了缕缕寒气,卓凌昭缓缓舞动长剑,白蒙蒙的
冰尘飘来,剑身竟然慢慢消失无形,金凌霜颤声道:「这是『剑寒』、『剑影』合
而为一,天啊!掌门的功力竟已深到这个地步…………」只见卓凌昭身上裹着一团
白雾,缓缓地行到宁不凡面前,寒剑森森,看来剑上的内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
皮肉,绝不只是流个几滴血这麽简单,怕还要被那阴寒毒性所伤。只见薄雾茫茫中
,卓凌昭的剑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团白光,殿上寒气大盛,四下都是阴森一
片。
卢云心道:「方才宁不凡之所以能胜,靠的全是料敌机先,只是卓凌昭这招太
过匪夷所思,竟能隐藏出剑的路数,看这模样,宁不凡看不清对手的剑路,断无法
再以逸待劳了。」
原来卓凌昭见对手不断破解自己的剑招,料知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剑道造诣定然
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间便识破自己剑法中的破绽。也是为此,他便藏
去自己的剑路,看这宁不凡目不能视,却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绝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剑光一闪,白雾四散,这融合两大剑法的绝招已然
使出。此剑风声萧然,夹杂着猛烈的白雾薄烟,寒气冲来,端的是气势逼人,不知
宁不凡要如何抵挡。猛听「嘿」、「哼」两声过去,众人引颈急看,却见两大高手
一言不发,各自退开了一步,两人都已还剑入鞘。只是双方动手太快,加上卓凌昭
又使出无形剑法,实在难以看出两人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一阵山风吹入殿内,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这剑已然
分出胜负,却是卓凌昭输了。宁不凡目带怜悯,轻声道:「你败了。」
卓凌昭颤声道:「我已然使动『剑影』,照理你决计看不见我的剑路,你……
你是怎麽破去我的剑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机深沈着称,当年他曾以一招击败灵音、李铁衫两大高手,凭的
全是阴谋诡计,谁知此刻费尽心机绝招,却被宁不凡轻轻松松的破解,似乎还行有
余力。
宁不凡道:「你的剑影靠的是内力运使,我眼睛看不见你的剑路,但却感受得
到你剑上的杀气,是以能够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声惨笑,道:「剑上的杀气?」宁不凡点头道:「举凡学武之人的一
言一动,我都能从他的杀气查知动作举止,这便是我派武学的精华。阁下心中所思
,我自不能尽皆知晓,但若要以阁下的脚步呼吸来猜测招式,那也不是什麽难事。
」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麽招式,你都能事先预料了?
」宁不凡点头道:「不错。不过卓掌门不必因此自责,我此刻虽然胜过你,但我内
力不如你,剑术也不如你,所长者,不过是『制敌於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
你高。」
众人心下雪亮,宁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这剑神确实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
一截。天下间的武学所求不过二者,那便是「力」与「智」。以「力」而言,求得
是超出对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两步,你能举百斤,我便
能担千斤,胜负之际,靠的纯粹是力大。无论是灵真那般苦练外门硬功、或是卓凌
昭这般逆练玄奇剑法,致胜之道却都是一般的路数:「我的气力比你更大」。但论
到武学的「智」,那便是骗倒对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却偏偏能骗得你往右,
你要往右,我却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预料,任凭你招数再快再
狠,力道再猛再强,我都可以「料敌机先」、「制人而不制於人」,进而轻轻松松
地取得胜果。以此练剑,便是一个三岁小孩拿着一根细针,也能打败大力士的千斤
铁锤。为了这个「智」字,各门各派无不苦练诱敌虚招,以期能够骗倒敌手。但却
无人能练到宁不凡这般境界。
卢云生性聪明,把两人过招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下自有体悟。想道:「只要能
制敌机先,无论是何等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成为天下最为强劲的绝招。看来宁不
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凭什麽以最寻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复的剑法?」
宁不凡的剑上并没有丝毫真气内力,只是寻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剑上却
满是阴劲寒气,出招时更是以快取胜。卓凌昭剑招华丽,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
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宁不凡的剑招却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无
奇,毫无可取之处,一不需内力,二不需轻功,只是把手上长剑缓缓一举,随意刺
出,这种剑法便连三岁小孩也会,可是两种剑法相较,居然是宁不凡胜过卓凌昭,
这中间差异所在,便是「天才」二字。这等剑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
所为。卓凌昭费心尽力,以人力弥补剑法的不足,便能练到绝顶之境,至多也只能
称的上「人间之道」、「人定胜天」了。
卢云见卓凌昭低头不语,崑仑门下目中含泪,心中隐隐有着一丝同情。想道:
「其实这剑神当真不容易了,一柄长剑能使到这等鬼斧神工,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
办得到。可怜他练到这个地步,却抵挡不了宁不凡的随手一刺,这要他情何以堪。
」
宁不凡见卓凌昭满面痛楚,垂首无言,便微笑道:「卓掌门,我们不必再比了
吧?」他转头看向厅上众人,问道:「还有哪位要来赐教?」
忽听一人森然道:「转过身来,我们还没比完。」这声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
昭所发。只见他双目生出无限凶光,好似要把敌手吞噬一般。众人心中都想:「他
法宝出尽,人家却连一步都没动,他还想比什麽?」
先前宁不凡不曾移动一步,便把剑神击溃,两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不
知卓凌昭还想挣扎什麽。只是众宾客碍在崑仑山人多势众,都不敢出言讥嘲。
宁不凡皱眉道:「阁下还要打麽?」卓凌昭却不打话,霎时深深吸了一口真气
,只见剑上顿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断上涨,一尺、两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
只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时日已西沈,大殿中夜色弥漫,那青芒灿烂耀眼,
只逼得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不凡颔首道:「好厉害的剑芒!宁某生平仅见。」卓凌昭仰天傲视,昂然道
:「我之所以自称剑神,意即在此,请宁掌门赐教吧!」他口中说话,那剑芒却丝
毫不弱,反而更见光彩夺目。何谓剑芒?这剑芒自古便是剑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
是剑士以深厚内力逼出剑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气中燃烧,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谓之
「芒」。以此无形剑气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断铁裂金,无坚不摧,尚且有无
数巧妙变化。若有人以此横行天下,任你带着名剑宝刀,也无法抵挡正面一击。众
人见了如此雄浑的剑芒,纷纷赞叹,老一辈的剑客多闻剑芒的大名,却不曾亲眼目
睹,只因这剑芒使动起来极耗内力,江湖上练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寻常好手只要能
运出半尺剑芒,且撑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视江湖了,眼见卓凌昭的内力直如无止
无尽,剑芒非只长达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绝不缓歇,真可谓震古铄今了。得见天
地奇观,不少剑客竟尔潸然泪下,只觉不虚此生。
杨肃观等人想起灵定便是败在「剑芒」之下,更感肃然。方子敬虽然看不起卓
凌昭的为人,此时见了这等绝学,心下却也暗暗敬佩,想道:「这剑芒如此难使,
卓凌昭定是练过什麽神奇法门,否则决计无法支撑这般久。」方子敬却不知道,这
「剑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来的绝学,若非前人智慧所积,卓凌昭内力再强
,也不能使得这般惊天动地。
卓凌昭手腕轻抖,剑芒闪过,迳自朝宁不凡颈上掠去,以圣僧灵定的金刚不坏
体,尚且不能与挡这剑芒的一击,这剑芒若要在宁不凡喉头上一划,那可是断颈斩
首的惨祸,宁不凡心下一凛,随即低下头去,那剑芒便往他身後切去,霎时斩断一
只木柱。厅上众人惊叫一声,纷纷闪避。三尺剑芒,加上五尺剑身,威力所及,天
地无物可挡。此时卓凌昭仗着剑上的无形青芒,远远朝宁不凡进击,两人相隔极远
,卓凌昭可凭无形剑气杀人,但宁不凡却无法举剑反击,已是大落下风。木屑纷飞
之中,剑芒一闪,又朝宁不凡背後削下,卓凌昭厉声道:「与我剑神相斗,不容你
站立不动!」
宁不凡嘿地一声,当下只有让开一步,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地下竟已给卓凌昭
的剑芒劈出一道深沟,这地板乃是青石所舖,坚硬渝铁,谁知却被卓凌昭劈出缝来
,想来真是令人心悸。只见剑芒闪耀,剑气冲霄,转瞬间两人连过十招,二人相距
极遥,宁不凡难以还手,只有四下闪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剑,过了一柱香时分,
那剑芒竟是越来越盛,全然不见衰弱。大殿上剑气纵横,众人早已躲到一旁,便连
武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这剑芒如此锐利,谁敢正面抵挡一击?众人只有紧挨墙壁
,将後背尽量贴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的剑气扫及。
卓凌昭喝道:「宁不凡!你可以尽破人间所有招式,但这剑芒乃是天界所传,
我看你如何来破!」霎时雄浑的剑芒一散,竟尔幻化为数千条淡淡的青光,猛朝宁
不凡身周左右击去。
方子敬吃了一惊,心道:「霞光千道!世间真有这等武学!」宁不凡见这招太
过强猛,实在不能硬接,当即往右侧一纵,远远地跳了出去。千道剑芒便从他身侧
穿了过去,只听嗤嗤地连声轻响,霎时照壁上竟给戳出数千个小孔,众人见了这等
剑气,心下都是骇然,寻思道:「这剑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剑中之神!」卓凌
昭冷笑一声,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宁不凡面色惨澹,急急闪躲,模样狼狈
无比。百余招过後,宁不凡仍是左右闪避,全然无法招架,旁观众人有的便皱起眉
头,心道:「这天下第一高手怎麽不敢正面还招,如此不是浪得虚名麽?」有的好
事之徒便大声喝叫起来:「快快决一死战!别只知道逃!」
华山弟子登时反唇相讥:「你急什麽?想要下场过招,一会儿多的是机会!」
大殿上争执喝叫,闹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凭着自己的剑芒绝技,定能使武林人
士大为震惊,推崇备致。一会儿宁不凡若还不敢还手,他只要停手罢斗,宁不凡自
也不能再上前邀斗,到时武林盟主的尊号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败少
林、再破华山,这份丰功伟业当是崑仑开派以来所仅见,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占上风,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剑,颇有卖弄的意思。他见宁不凡脚踩七星步
,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随时要扑将过来,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剑法再
高,也无法抵挡我的无形剑芒,你若硬要挤来,那不是送死麽?」正要使出「霞光
千道」,将敌人一举斩杀,忽见地下的足迹有些特异,大部分散乱的脚印都是他自
己的,可是却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为中心,已然围绕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围起来
,却是宁不凡踏出来的。卓凌昭往宁不凡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麽
,卓凌昭心下微微一凛,寻思道:「看他这模样,决计是有什麽阴谋,我可得小心
了。」
卓凌昭推算两人距离,眼见宁不凡慢慢朝自己走来,已有十尺远近,卓凌昭自
拊仗着手上长剑的威力,以五尺剑身加上三尺剑芒,当足以毁去八尺方圆内的所有
物事,此时宁不凡缓缓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剑将之诛却,更待何时?卓凌昭断喝
一声:「来吧!」他猛吸一口真气,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霞光千道」激射而出,
剑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宁不凡面前冲去,料来宁不凡武功再强,轻功再高,
也必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烟消弥漫,大殿上满是飞灰,众宾客站了起来,无不惊
叫赞叹,华山弟子见掌门垂危,则是搥胸顿足,哭声连连。卓凌昭见胜负已分,霎
时脸露微笑,便要还剑入鞘。便在这喜气洋洋、胜负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
闪,卓凌昭面前忽尔多了一件物事,却是一柄长剑直向门面而来,正是宁不凡的配
剑「勇石」!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经及胸,卓凌昭急急後退,想
要一举甩开宁不凡的进击,宁不凡举步向前,丝毫不让,两人一个进、一个退,转
瞬便退出一丈有余。
满厅宾客见变故忽起,无不惊得呆了。方子敬冷眼旁观,心道:「好一个宁不
凡,居然抓得住这十尺致胜之道。」卓凌昭的剑芒几可称当世无敌,任凭你掌力再
强,内功再深,都不能抵挡他剑芒的一刺,举凡血肉之驱,全都不能与之争锋。只
是这剑芒虽然霸气,却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这招使出时,需得
有一口换气时间,适才宁不凡不断拖延闪躲,用意并非在於消耗卓凌昭的内力,而
是要看清楚这口换气时间的长短。只是卓凌昭功力实在太深,这口换气只需刹那便
可完成,宁不凡以自己的轻功推算,料来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机会搏命
建功,他等待良久,终於放手一搏,总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抢先一步攻入内
圈,随即破解了卓凌昭惊动天下的剑芒绝技。
此时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势凶险,倘若宁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法攻入内圈。两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剑芒反成累赘,以宁不凡
剑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间无敌,卓凌昭必然惨败。
卓凌昭心念及此,连连往後退避,宁不凡脚步轻缓,也是亦步亦趋。宾客中不
晓事的便笑了起来:「他两人是在跳舞麽?怎麽一个进,一个退,便练也练不到这
麽合拍!」
这些无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险恶,宁不凡若要给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会
以「霞光千道」一举将之格杀,但卓凌昭若给宁不凡逼入十尺之内,转瞬间胸腹要
害便会受制,两人一个退,一个进,都在鬼门关旁搏斗。
卓凌昭不住後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时自己如何还有生路?总不能把
墙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自习剑以来,至今已
有四十余年,生平会过高手无数,却从不曾遇过如此怪异的敌手,以内力而论,方
才的灵定恐还在宁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胜过他千百倍,可是无论
如何,就是没办法破解此人的随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铁青,心道:「我此战若是败得如此难看,日後还能在江湖上行走
麽?我…我自幼天才横溢,识得我的师长无不夸赞,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赐下
古剑神的剑法於我,我得此天赋天赐,难道还赢不了他麽?我…我绝不能输……」
霎时之间,「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念头已然浮现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
胸腹间的内力登即狂涌,霎时剑尖上幻出数千条霞光,地下青石板给这霞光一激,
登时碎裂,旁观众人见了他的气势,一时间无不心惊肉跳,都庆幸与他敌对的是号
称「天下第一」的宁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满室剑光缭绕,那千百道剑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围绕卓凌昭身周。众人见
这剑芒竟能弯曲,更是骇异惊叫。宁不凡见卓凌昭给剑芒紧紧裹住,全身已无破绽
,便也放缓脚步,不再追击。看来这战不见生死,不判胜负,两大高手中定有一人
惨死当场。
场上众宾客却无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将手上长剑震成碎片,凭着自己雄浑
无比的内力,这才使之在身边围绕飞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动内力,已然伤了脏腑,
他嘴角流下鲜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却无一人见到他的惨状。卓凌昭心下刚硬
,想道:「此战若是败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内息耗尽,拼个功力全失,我
也要杀掉宁不凡!」
他狂吼一声,无数碎片夹着凛冽的剑芒,已然冲至宁不凡身前,直是惊天地、
泣鬼神的气势。宁不凡见了卓凌昭嘴角的鲜血,已知他为了取胜,不惜拼个功力尽
失,只怕这招使完之後,便要成为废人。宁不凡轻轻一叹,摇头道:「剑神啊剑神
,你既然自称为神,却为何看不破世间虚名呢?」他面露悲悯,双脚站立不动,剑
柄抵住额头,口中念念有辞。华山弟子见了师尊的神态,霎时纷纷惊呼:「仁剑震
音扬!」众弟子面露欢喜赞叹之色,竟是跪倒在地。
旁观宾客不知他们何以如此作态,无不议论纷纷。方子敬看在眼里,却是轻轻
叹息,心道:「仁剑出手,胜负要分晓了。」持剑如持香,宁不凡面露慈悲,只见
他两手掌心向外,以黏劲吸住剑柄,内力发动,剑刃旋转如盘,望之如同月轮。这
剑转动快速劲急,却不闻分毫破空之声,足见剑上内力之柔之韧,实达化境。远远
看去,金轮盖顶,热气飘汤,彷佛佛顶光晕一般,更让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见宁不凡还有绝招未出,顿时心头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话:「难道…
…难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间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击败宁不凡?我不信!我不
信!」想起自己为了羊皮杀人放火,落个丑恶至极的名声,今日却还被人逼到这个
田地,心中直是悲苦羞愧,无以复加。此役若要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成了
可笑至极的闹剧,想到心酸处,忍不住大声狂吼,全身内力更是急速涌出,已到搏
命一击的地步。
便在此时,那光晕往外膨胀,登将卓凌昭的剑芒包在圈内,只听叮叮当当之声
不绝於耳,无数断剑已然跌落地面。众人满脸诧异,纷纷互问:「怎麽了?谁赢了
?」话声未毕,猛听一声惨嚎,跟着一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那人满面悲愤,正
是崑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方子敬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卓凌昭机心算尽,还是过不了『仁剑震音扬』
。」华山所传「三达剑」,共分三招绝技,称为「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
、「勇剑斩天罡」,正所谓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那「智剑」寻敌破绽
,最初两大高手相斗,卓凌昭剑法连番被破,全是败在「智剑平八方」的招数里。
而方才决一死战的最後一式,却是王道服人的「仁剑震音扬」。当年方子敬与宁不
凡相斗,也是败在这招「仁剑」之下,此刻再见此招,自是不免感伤。青衣秀士等
高手互望一眼,方知这宁不凡不只剑法傲视江湖,连内力也是远超常人,这才能使
出「仁剑」压服强敌。以此观之,方才卓凌昭大占上风之时,宁不凡早可凭藉内力
取胜,只是不愿而已。众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为了解此人,深知宁不凡向来只以
招数分胜负,从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怜悯卓凌昭自残功力,也不会使出绝招「仁
剑震音扬」,一举将之制服。
宁不凡见胜负已分,便缓缓走了上去,低头望着卓凌昭。卓凌昭不愿如此屈服
,只运起全身内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虚脱,平日霸道绝伦的内力荡然
无存,费尽气力,连撑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
两人对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杀了我
吧!」宁不凡摇了摇头,扶住了卓凌昭的肩头,温言道:「卓掌门快别自责了。阁
下的剑法确实高绝,若非热爱剑道已极,绝不可能练成这等剑气。外界虽说你是个
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以剑魂而论,阁下确实称得上光风霁月,实乃顶天立地的
一条好汉。」说着将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却是在为卓凌昭治疗内伤。眼看强敌
为自己耗费功力,若是一般人,定会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宁不凡为他疗
伤,那比打他杀他,还要令人难受。
卓凌昭断喝一声,奋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将宁不凡震开一步。只是他身
有内伤,稍一使动内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来极好面子,当下硬生生将
鲜血吞落,跟着以剑鞘拄地,这才稳住身形。
宁不凡面露不忍,劝道:「人生起起伏伏,胜负之际,何必看得这麽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卓某剑术不如你,夫复何言?
」他面露倔强之色,仰头看着梁上的两面锦旗,见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
,他凝目望着,想起自己已成手下败将,霎时心中一恸,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
「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竟尔摔倒在地。
宁不凡摇了摇头,便要将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为崑仑第二把交椅,掌门惨败
,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叹息一声,随即抢了上来,自行将卓凌昭抱在怀里,躬身道
:「华山掌门果然天下第一,我崑仑山甘拜下风。」
宁不凡面无喜色,只摇了摇头,叹道:「请转告贵山掌门,便说宁不凡退隐前
得与他较量一场,深感荣幸,请他不必再挂怀胜负。」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举止气度,大是令人心折。」当下
又是一个躬身,道:「多谢宁大侠了,在下自会将此言转告敝派掌门。」
眼见卓凌昭以惨败收场,方子敬却是毫不意外,他摇了摇头,心道:「其实这
两人之间的差距,在过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适才两人动手前各自喊话,卓凌昭
自称「剑如神」,那是霸气绝伦的话,但却失了意境,宁不凡自称「剑如我」,那
才是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剑术高手,一听两人对话,便知卓凌昭心
有窒碍,一心只求声名利禄,练武只为求胜。但宁不凡却已超脱生死荣辱,只在剑
术中寻得真我,两人对剑道的见解差异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样是克敌
致胜,宁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却是霸气,这两种剑术一旦相遇,胜负自是
一目了然。
众人眼见剑神如此收场,心下莫不凄然。数十名宾客原是卓凌昭寻来助阵的,
此刻见他败得如此之惨,便悻悻然地离去,口中还不住叫嚷:「他妈的,什麽狗屁
剑神,根本是纸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嘛!」不屑讥嘲之情,溢於言表。方
子敬望着这些凉薄之人,不禁摇头叹息:「便是这些世间毁誉,才会让一代高手做
出这许多恶事。卓凌昭若要听得这些人的嘲讽,定会抑郁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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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时灵定、卓凌昭都已落败,方子敬又不愿下场,那武林盟主的尊号宛若春梦
一场,终究还是要随宁不凡一起退隐了。满堂宾客都想:「宁不凡武功如此了得,
等他退隐後,这世间武学又要倒退一步,真是可惜了。」
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武林中本该生生不息,但今朝江湖无
人能与宁不凡并肩,不免使人有今不如昔的感慨。
宁不凡退隐在即,典礼便要落幕,不少宾客见大事底定,纷纷起身告辞,几名
下山客人经过崑仑众人之旁,便来冷嘲热讽一番,崑仑门人大怒之余,自是恶言相
向,屠凌心更要动手杀人,几名华山弟子过来劝阻,一时乱成一片。
金凌霜叹了一声,想起上山的声势,心下倍感难堪。他望着昏迷不醒的卓凌昭
,心道:「掌门人一生要强好胜,为了一个虚名,落得无恶不作的名声,唉……这
值得麽?」
正想间,忽见宁不凡弯腰俯身,指着地下一块东西,问道:「这是你们的东西
麽?」
金凌霜心下一凛,急急去看,只见地下一块白色物事,恰处宁不凡脚边,那东
西薄薄一片,尺许见方,正是将崑仑山一路引向罪恶渊薮、令卓凌昭背负无恶不作
名声的那块羊皮。
金凌霜心下了然,想来掌门人重伤之下,无力顾及身上东西,这才从怀中滑了
出来。他走了上去,道:「这是咱们的东西,劳烦宁先生还给我们。」
便在此时,柳门中行出一人,朗声道:「且慢!这东西是咱们的。宁先生切莫
听他们胡说!」只见说话之人面目英俊,正是杨肃观。
宁不凡听了两方人马的说话,只感纳闷,便直起身子,茫然道:「这到底是谁
的东西?」
猛听一人道:「这是江大人的东西,谁敢来拿!」只见一名番僧快步走出,正
是罗摩什。此时神机洞虽已毁坏,但仍有不少大臣视羊皮为江充的卖国物证,这种
东西自须早些夺回销毁,免生麻烦,当下便出言来讨。
宁不凡咳了一声,心道:「看他们几人杀气腾腾,先把东西收起来,免增无谓
杀业。」当下弯腰去捡,金凌霜见状,霎时一惊,想起掌门极是重视这羊皮,当下
一个飞身向前,便要去抢羊皮。
杨肃观喝道:「撤手了!」运起轻功,也是急速冲出,手中长剑更已出鞘,要
将金凌霜挡开。罗摩什见三人出手去抢,如何愿意坠後,身形闪过,也要来拿。
四人同时出手,宁不凡站得最近,但他不知羊皮重要,只是缓缓俯身去拾,其
余三人都是志在必得,眼见四人手指都要触到羊皮,那罗摩什手上练有奇功,霎时
手臂暴长,已然抓住羊皮一角,杨肃观如何让他得手?长剑出鞘,寒星急急点去。
罗摩什哼了一声,侧身让开,手指却已松开,杨肃观见状大喜,急急蹲下,左手已
然摸到羊皮一角。
此时金凌霜也已赶上,他大喝一声:「放手!」剑寒出鞘,压住了杨肃观的长
剑,跟着左指点出,却是向杨肃观眉心点去。罗摩什心下一喜,暗道:「天助我也
!」左手顺势去抓羊皮,右手却运起「幽冥玄指」,也往杨肃观胸口点去。
杨肃观忽给两大高手围攻,只是他右手剑刃已给金凌霜压住,左手却捏住羊皮
一角,实在腾不出手来御敌,看来只有放手退让一途可走。
远处艳婷见杨肃观情况危急,登时大声尖叫,卢云等人也叫道:「杨郎中!放
手啊!」众人发一声喊,一时纷纷来救,但两边相隔丈许,恐怕来不及了。
杨肃观武艺高明,如何不知情势凶险?只是他心下明白,此时只要一放手,这
羊皮便要落入奸人手里,先前灵定受伤,他已深感自责,怎能再失落羊皮?他咬住
了牙,眼看敌人招式攻来,竟仍紧抓羊皮,丝毫不让。
便在这生死一刻,猛地一阵紫光闪过,一个影子飞入场中,这影子势如鬼魅,
疾若飞鹰,众人惊呼声中,那人已落在四大高手之中,他右手一推,将杨肃观推出
圈外,登让他脱离险境,跟着掌风发出,逼得罗摩什退开一步,夹手一抓,当场夺
过了羊皮。
众人见这人手脚之快,动作之准,直如妖魔一般,霎时急急去看他面目,只见
他身高膀粗,一张凛然的国字脸,正是伍定远来了!
金凌霜吃惊之余,长剑一圈,便朝伍定远胸口刺去,这剑去势快极,伍定远站
得太近,断无闪避之途,只见他身子猛然翻倒,单指倒立,头下脚上,那剑便刺了
个空。
一旁罗摩什见状不妙,立时出手抢攻,伍定远此时倒立在地,只见他虎吼一声
,单指用力,一个筋斗翻过,左脚踢出,直向金凌霜门面而去,右足更踹向罗摩什
胸口,双腿齐用,来势飞快,霎时已将两大高手逼开。跟着稳稳落下地来。
杨肃观站在一旁,眼见伍定远居然凭着单指之力,便能翻身跳跃,身手既强且
怪,直是前所未见,讶异之余,颤声道:「定远……你……你的武功……」
伍定远自知此事太玄太怪,若要解释,不免多费口舌,他微微一笑,道:「这
事一会儿再说,咱们先把东西收起来吧。」说着伸手出来,便要将羊皮交给杨肃观
。
伍定远正要取过羊皮,忽觉手上一紧,好似有人扯住羊皮另一端。伍定远回头
看去,只见一人两眼大大张着,正自凝视着自己。这人手上拉着羊皮一角,却是天
下第一高手宁不凡!
伍定远心下一凛,忙咳了一声,道:「这东西是我们的,请阁下放手。」宁不
凡却是恍若不闻,只听他颤声道:「你就是天山传人?」
伍定远乍听这个称号,不免皱眉,他又咳了一声,道:「前辈若有指教,可否
一会儿再说?请您先把东西放开。」
伍定远见宁不凡扯住羊皮,对他的话不理不睬,两眼更是上下打量自己,好似
他是什麽怪物一样。此时神机洞已毁,洞中武学也在自己手里,这羊皮已如废纸一
般,无须再惹纷争,伍定远心念於此,便松开了手,要让宁不凡把羊皮收去。
便在此时,猛地一剑正面刺来,正是宁不凡的「勇石」来攻!
伍定远不知宁不凡为何要杀自己,大惊之下,伍定远嘿地一声,仰天翻倒,单
指着地,跟着以指为支,身子急速旋转,劲风扑过,已然闪过致命一击。满厅宾客
见了这招,不由得面面相觑,都已说不出话来。这招之难,全在指上力道。若非指
力强若臂膀,绝无可能这般支撑身体。杨肃观满身冷汗:「我少林虽有『一指禅神
功』,却也只能单指倒立,定远究竟练了什麽功夫,指力怎麽如此可怕?」
柳门中人正要喝止,但宁不凡的长剑来得好快,不过一眨眼不到,只见宁不凡
剑刃一转,後发先至,竟已算准伍定远闪避路线,剑刃以逸待劳,早在一旁等候。
伍定远倒翻过来,等於将喉咙要害自行送上剑锋。此人事事料敌机先,登让伍定远
心下骇然,先前他看卓凌昭与宁不凡相斗,尚不知此人的可怖之处,待到此刻亲身
经历,方知何以卓凌昭的超卓功力,尚无法抵挡此人的随手一击。
剑刃朝喉刺来,伍定远虽想出言告饶,但此刻情势危急,自己身子又处倒立之
势,实在没有空闲说话,眼看自己身子倒立,难以左右闪躲,当此穿喉之祸,只听
他断喝一声,右手筋肉一紧,爆发莫名力道,霎时身形凝住,竟以倒立姿势直直倒
退,躲开了致命一击。
伍定远这下闪躲怪异莫名,转折处形同直角,厅上众人都是惊叫出声,不知他
怎麽办到的,连伍定远自己也有茫然之感。其实这一切神妙变化,全是因「寒丹宝
池」之故。伍定远自浸泡宝池之後,体质筋脉已与常人大相迳庭,一见喉头被制,
手中便生新力,这才能往後急速跃开,躲过喉头的关键一剑。
这「智剑平八方」专攻天下各大绝招的破绽,但伍定远武功如此怪异,每到绝
境,便有怪招生出,如此一来,破绽便不再是破绽,两人对决虽只一招,但已足以
震动天下第一高手了。
果然宁不凡满面冷汗,眼看伍定远朝後逃开,剑尖立即追踪而至,朝着伍定远
喉头点去。这剑非但对准身上要害,剑锋在内力鼓荡之下,更是散成弧形,根本看
不准落点。这剑寒光抖擞,散若穹苍,料得伍定远若不撒手投降,便是穿喉惨祸等
在眼前。
杨肃观等人见情势实在不妙,众人呼啸一声,同声喝道:「住手!」四人一齐
发招攻去,只见秦仲海在左,卢云在右,杨肃观飞身跃起,韦子壮扑滚在地,四大
高手分别出招,全力阻拦宁不凡这招攻势。
只听嗤地一声怪响,场内两人已然缓下手来。杨肃观、秦仲海等人见状,也各
自退开一步,要把情况看明白再说。
只见伍定远脸色铁青,右手护住了要害,手上的绷带却已被割裂,露出了赤裸
的紫色右臂。看来宁不凡有意相饶,否则勇石只要在往前推进一寸,伍定远的右手
必定断折。
柳门中人见情势稍缓,登时全数奔入场中。只见卢云挡在伍定远身前,秦仲海
、杨肃观各出兵刃,众人已将宁不凡团团围住。
杨肃观手挺长剑,朗声道:「前辈可是有意寻少林的晦气?倘若真有意挑战我
派,在下自当禀明师尊,日後再接阁下高招。」韦子壮也走了上来,道:「宁掌门
何必为难後生晚辈?若要找人较量,在下这就奉陪。」
卢云转头问向伍定远,道:「怎麽样?手臂有没有割伤?」伍定远摇了摇头,
当下解开了绷带,露出赤裸裸的右臂,他猛提一口真气,霎时右手紫光闪动,如闪
电般弥漫全身,须臾之间,紫光一收,复归丹田。柳门诸人见了这异状,忍不住倒
抽一口冷气,不知伍定远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宁不凡见了伍定远的紫臂,忽地叹息一声,跟着还剑入鞘,叹道:「天山传人
,果然名不虚传。」他走到伍定远面前,拱手道:「多谢阁下,不凡退隐前能与天
山武学交手,大慰生平,此生已无遗憾。」说着向满堂宾客一拱手,道:「多谢诸
位朋友来此见证,宁不凡自此退隐江湖,不问世事,请各位多替在下宣扬,就说武
林中已经没有宁不凡这号人物了。」
在众人的错愕中,宁不凡转向观门,头也不回地道:「日後江湖有幸相逢,还
请各位高抬贵手,别来欺侮在下,哈哈!哈哈!」众人闻言,一时都是错愕,峨眉
掌门奔向前去,叫道:「宁掌门未曾行封剑大礼,怎地便走了!」
宁不凡仰天笑道:「我心剑已封,又何必多此一举?」身影飘出,便要离去。
苏颖超忙向前追,急道:「师父!你要去哪里?」宁不凡笑道:「我要回家。」
苏颖超叫道:「师父,这里就是你的家啊!」宁不凡摇头道:「我尘缘已尽,
你们好自为之,再会了。」身影一闪,已然走出观门。
苏颖超冲了过去,大哭道:「师父!你别走啊!别走啊!」他正自哭泣,忽然
之间,半天中落下一枚物事,掉在他手中,却是一枚泥丸。
苏颖超心中一奇,不知这泥丸有何用处,远远传来宁不凡的声音,道:「日後
若遇上什麽麻烦事,将泥丸捏破,你们自会找到解决之道。」苏颖超知道师父必是
留下日後联系的法子,当下大喜,跪地拜道:「多谢师尊,弟子定会竭心尽力,以
卫华山。」众宾客见宁不凡已然远去,想起天下第一高手从此行踪杳然,都是一阵
惆怅。
苏颖超正自跪地哭泣,忽见一人走来,伸手将他托起,那人面上无须,约莫七
十来岁年纪,正是刘敬。只听他道:「你师父这次之所以隐退,我多少也要担些责
任,念在咱们两家的交情,日後你要遇上什麽大麻烦,便差人到京城找我,咱家定
会助你一臂之力。」苏颖超跪下道谢,啜泣道:「承蒙刘大人爱护,小子感激不尽
。」刘敬微微一笑,将他一把拦住,道:「你现下已是华山掌门,除非是遇上了天
子,否则等闲不能向人下跪。」他方才手上一托,已然察觉苏颖超内力根柢极佳,
当下道:「你武功底子很好,看来悟性也不坏,日後好好习练武艺,定可重新发扬
华山门户。知道了麽?」苏颖超忍泪道:「多谢刘大人。」两人说话间,却见琼武
川走了过来,苏颖超急忙拱手,道:「老爷子也要走了麽?」琼武川朝刘敬看了一
眼,大笑道:「我能走麽?你一个小小孩子,如何料理得了这许多大事?我要在山
上住上一会儿。」华山众人听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喜,料来国丈在此,那可是万事
不愁了。
伍定远稍一得空,柳门诸人便围了上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问他别後
之情。伍定远却是心有旁骛,非只说话支支吾吾,眼光还朝一角望去,模样似甚烦
忧。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青衣秀士带着两名徒弟,正与其他几名掌门寒暄
,却不知有何异状。秦仲海拍了伍定远一记,笑道:「他奶奶的!你老盯着人家,
可是要找青衣秀士买伤药麽?还是要弄张人皮面具戴戴?」九华山伤药灵验,适才
众人便见识过了,秦仲海言下之意,自是以此打趣了。
伍定远醒觉过来,忙向众人歉然一笑。此时艳婷便要随师父离山,伍定远也要
与众人一同返京,两人离别在即,却连私下说话的机会也找不之着,自不免有些神
思不属了。
卢云上下打量他一阵,奇道:「伍兄究竟怎麽了?可是伤到哪儿了?要不要小
弟替你把脉?」伍定远尴尬一笑,他这病纯是心病,若要把脉,不免得将他灌醉,
才查得出其中病因。当下摇了摇手,苦笑不语。
杨肃观见伍定远忽尔练成神功,宁不凡又以天山传人相称,早感疑心,他咳了
一声,道:「伍制使,你失踪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可否交代则个?」伍定远
想起「披罗紫气」的那篇记载,自知其中秘密不得随意外传,他心下一凛,不知该
如何回话。
便在此时,忽听一个阴侧侧的声音道:「伍制使,守口如瓶保平安,满嘴妄言
招祸来,你可记下了。」柳门众人听这声音好似江充所发,都是一惊,急忙转头过
去,果见江充站在不远处,正盯着伍定远,神态甚是阴狠。
伍定远面色铁青,只掉转头去,避开了江充的目光。江充冷冷一笑,向柳门诸
人望了一眼,道:「各位小朋友,大家京城再见吧。」说着便走了出去。安道京伸
手一挥,喝道:「大夥儿走吧!」大批好手应道:「是!」当即前呼後拥,保护江
充离山。
秦仲海往地下吐了口脓痰,骂道:「这狗贼好神气,看咱们两家以後还有得搞
。」伍定远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忽听背後一个声音道:「义所当为,毅然为之,
此乃忠臣孝子的本分。伍制使,这你懂麽?」众人回过头去,只见说话之人满面笑
容,正是东厂总管刘敬。众人心下一惊:「伍制使怎麽变得炙手可热,好似江充、
刘敬都在找他?」伍定远不去理睬刘敬,只低下头去。刘敬拍了拍他的肩头,跟着
笑吟吟地离开。众人惊疑之间,急忙凑来询问,伍定远想起此事关系重大,如何能
答,只摇了摇头,叹道:「大家先别问了,等我回京之後,自会禀明侯爷,到时再
请他定夺吧。」众人不明究理,眼看他心烦若此,料来逼问不出,也只有点头称是
。
杨肃观自来缜密,如何愿意善罢甘休,正自打量如何启口,忽听背後传来一个
荡气回肠的声音,腻声道:「杨郎中,你们慢慢聊,奴家先走了。」杨肃观回头一
看,正是胡媚儿来了。他最怕此女纠缠,急忙拱手道:「仙姑慢走。」胡媚儿一笑
,跟着举手一挥,霎时一张纸片飞来,杨肃观不疑有他,随手接过,忽地想起胡媚
儿全身是毒,只惊得脸色泛白,冷汗急流。胡媚儿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相思蛊毒
,不需再下别的毒啦!」说着掩嘴轻笑,翩然而去。
杨肃观眉头一皱,将纸片展开,却见上头写着短短一行字:「三月初八,奴家
於京城宜花楼相候大驾,不见不散。」秦仲海贼兮兮地凑头过来,霎时猛吸一口气
,笑道:「好香啊!」杨肃观见他歪嘴斜眼,满脸不正经,忙将纸片折起,拂然道
:「仲海恁也无聊了。」卢云却是老实人,一看胡媚儿飞纸传情,忙拉住杨肃观的
手臂,劝道:「世间好女子所在多有,在下忠言相告,杨大人金玉之体,可千万别
受那妖女的蛊惑。」杨肃观听了劝告,反气得脸色惨白,大声道:「你们当我是谁
?京城浪子吗?」忽听一名女子道:「没错!你就是京城浪子!」杨肃观猛地转头
回去,只见一名女孩含泪望着他,神色苦苦可怜,正是艳婷。杨肃观心下一凛,忙
摇手道:「姑娘别误会……」秦仲海嘻嘻一笑,向卢云眨了眨眼,低声笑道:「又
是一笔烂帐!」杨肃观见艳婷泪眼盈盈,眼神中满是哀怨,一时也感焦头烂额,不
知如何劝解。
艳婷俏脸含泪,转过身去,迳向伍定远福了一福,道:「伍大爷,多谢你这些
日子照顾,日後若有空闲,定要上来九华山作客。」伍定远点了点头,想说些什麽
,喉头却似哽了,发不出半点声音。艳婷抹去泪水,向他一笑,便随师父、师妹走
了。
秦仲海看了这群饮食男女的丑态,正自哈哈大笑,忽见一名老者飘然离厅,正
是方子敬。秦仲海见师父便要离山,急忙追了出去。杨肃观拉住了他,皱眉道:「
仲海要去何处?」秦仲海身上带着两千兵马的令符,若是奔得不见人影,到时大军
无人调度,那可麻烦之至。
秦仲海哪来空闲理他?一脚回踢,将杨肃观逼开一步,大叫道:「他奶奶的!
老子出去撒泡尿,一会儿便回来!」他急急奔出观门,眺头望去,却见山门外一片
寂静,寒风徐徐吹来,竟已不见了师父的踪影。
秦仲海自幼蒙师父扶养长大,一向情同父子,两人已有五六年不见,此次难得
来山,本想与他好好聊上一阵,谁知又是这般来去匆匆。饶他生性粗豪,此时望着
空山冷影,心下仍是感喟:「这番分手,却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了。唉……」晚霞灿
烂,瑰丽缤纷,宁不凡站在山巅上,凝望着七彩浮云,心中感慨万千。
自他十二岁入山以来,至今已有三十年,想起退隐以後,自己便要孤身一人在
江湖漂泊,一时之间,竟有不知何去何从之慨。
他见山道上离去的宾客络绎不绝,轰闹之声更是不绝传来,宁不凡心下微微叹
息:「日後见到这些江湖人物,可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他封剑之後,从此不
能提刀论剑,想起今生因剑而不凡,如今少了长剑,宛如残废一般,不觉又叹了口
气。
眼看夕阳西沈,不觉有些饿了,宁不凡微微苦笑,过去三十年来,都有人服侍
他吃饭更衣,现下退隐了,这些权柄风光自也不再,他摸了摸钱囊,所幸还有厚厚
一叠银票,看来几年内只要不嫖不赌,日子大概还过得去。
正想去找吃食的,忽然之间,树林里飘来甜腻香味,似有什麽人在那儿烤食,
宁不凡吞了口馋涎,正要反身去看,猛听树林里传来一阵笑声,跟着一颗山芋飞了
过来,宁不凡伸手接过,霎时只烫得掌心生疼,不过他身负绝顶内力,掌上稍一运
气,疼痛感登已消失无踪。
只听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笑道:「怎麽样,烫手山芋好吃麽?」宁不凡此时
倍感孤寂,听了故人到来,登时大喜,叫唤道:「方前辈!」话声未毕,只听一人
哈哈大笑,从树林里转了出来,他手上拿着根树枝,上头插了只芋头,正是方子敬
。
方子敬找了块大石,迳自坐了下来,笑道:「才当第一天的闲云野鹤,便在那
里唉声叹气?你啊你,要真舍不得,那就别退隐啊!」宁不凡哈哈一笑,道:「方
前辈别取笑我。当了几十年掌门,一朝恢复自由身,难免有些不对头。」说着剥开
山芋,咬了一口,只觉满口香甜,滋味竟是不坏。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老实说吧,刚才退隐得急,可是给天山小子逼得慌
?」宁不凡闻言一愣,跟着苦笑道:「不愧是剑王,瞒不过你的眼去。」他摇了摇
头,将「勇石」解下,递了过去。
方子敬拔出长剑一看,只见勇石的剑刃上缺了一处,竟给伍定远的掌毒腐蚀出
小指大的缺口。方子敬点头道:「若非你眼明手快,没给那小子捏住剑身,不然这
柄剑是毁定了。」适才两人交手,众宾客都以为宁不凡有意相饶,便连伍定远也是
这般觉得,却没料到里头竟有这等玄机。
宁不凡点头道:「这剑陪伴我几十年,虽非什麽宝剑利刃,但多少也有些感情
。实在不忍它这般毁损。」他仰头看着晚霞,幽幽地道:「长江後浪推前浪,天下
之大,无奇不有,今日却叫我见识了,唉……」方子敬将兵刃还了回去,拍了拍他
的肩头,笑道:「你又没出全力,怕这小子做什麽?他真要练到秦霸先那般武艺,
那还有得学哪!」宁不凡微微摇头,叹道:「这人现下拳脚虽然粗疏,但日後若加
习练,恐怕不在秦霸先之下。唉……也只有到那时候,我那「勇剑斩天罡」才派得
上用场了……」他仅以「智剑」、「仁剑」两招剑法,便已坐拥天下第一的美名,
此际言语,自有高处不胜寒的感慨。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还想这些事做什麽?该打的仗已经打完了,眼下你便
要退隐山林,去过那逍遥快乐的日子,何必还想这些身外之事?」宁不凡登时醒悟
,笑道:「方前辈说得是,过去几十年的朝廷是非,我是听都听怕了。好容易可以
自在逍遥,真该为自个儿打算了。」方子敬听了「朝廷是非」几字,登时眉头紧皱
,道:「朝廷的是是非非,那是咱们闲云野鹤的大忌,我劝你还是甭管这些事,连
想都不要想,那才是正格的。」宁不凡望着暮色下的玉清观,忽地微微一笑,转头
问道:「方前辈这般洒脱,难道没有牵挂的人麽?」方子敬嘿嘿一笑,却是不愿回
话。他拿起手上的芋头,正要低头去吃,猛听远处传来粗豪的吼声:「他妈的!师
父你快别躲啦!咱已闻到你在烧芋头啦,快快出来见你徒弟啊!」这吼叫声来得好
快,不旋踵便已来到十丈开外,方子敬尴尬一笑,拱手道:「我的俗务来了,可须
先走一步。」脚下一点,已如轻烟般遁去。
宁不凡见方子敬急急逃走,忍不住也是哈哈一笑。他低头看着手上的勇石,微
笑道:「朋友啊朋友,此番良晤,甚是有幸,来日再要见你,却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仰天长啸,将勇石抛下深谷,跟着将芋头放入怀中,微微一笑,悄然远去。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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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铁口直断】
二月天寒,傍晚时分,刚过完年没多久,街上的人还懒洋洋的提不起劲儿干活
。冷清清的街道旁,一名中年男子坐在店舖门口,眯着一双怪眼,直瞅着稀稀落落
的几名行人。只见那男子背後的店舖挂着幅招牌,上书「华山玉清嫡传仙法,铁口
直断吴半仙」,看此处模样,必是个算命摊子,那中年男子,当是那自称铁口直断
的算命仙了。
原来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宁不凡的同窗吴安正,外号叫「小安子」
的那名孩童,光阴飞逝,岁月如梭,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这小安子虽没本领当什麽
一代高手,但因缘际会,却也成了个道貌岸然的阴阳术士。
寒风吹来,天上飘下雪花,吴安正点起了灯笼,找了件外衣披上,心道:「昨
日不是二月初一吗?嘿嘿,小狗子一辈子练剑,练得两手生茧,到头来还不一样要
退隐?看我多聪明,三十年前便懂得走,这不是比他们这群傻瓜强得多了吗?」想
着想,嘴角泛起了微笑。
这吴安正生性怠惰,绝非练武的料子,当年七环关卡只过了三环,名列众弟子
最後一名,拿来擦抹掌心的猪油球又给人搜了出来,眼看次日便要给吊起毒打,怕
痛之下,只得连夜溜下山,从此便在华山脚下的小镇定居。
天无绝人之路,吴安正练武不成,反倒在命理上打出一条活路,那时赶着下山
,路上肚饿难忍,找了药草充饥,哪知无意间却吃了一只千年灵芝精,从此吴安正
居然生出异能,一双瞳子转为「通天目」,号称能观看众生的魂魄。
这话说起来玄,其实也不那麽难懂,若是正直之人,只要给他脉门一摸,吴安
正仗着法眼锐利,便能见到白蒙蒙的光芒,富贵之人,则能见到大红喜兆,除此之
外,将死之人色呈灰黑,奸恶之徒色做暗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仗着天生异能,吴安正无师自通的念了些经书,摆摊数十年,居然大发利市,
生意兴隆,兼收了许多门人弟子,在陕西一带小有名气。只是他有个古怪脾气,凡
是收弟子,没给他打上百来个耳光之前,硬是不准入门,不论男女老幼,一率先打
再说,否则一切免谈。
正想间,几名家丁簇拥之下,一名贵妇哭哭啼啼的奔了进来,叫道:「吴老师
,我丈夫又另结新欢了。你可替我作主啊!」吴安正斜目看了那贵妇一眼,只见她
肥胖臃肿,直要把门给挤破了,看她如此形貌,便已认出她来。这女人丈夫是个富
商,生平好色,但家有恶妻,不敢纳妾,只好日夜寻找因头,想尽办法在外鬼混。
也是为此,这贵妇才会请他来算命改运。
吴安正打了个饱嗝,没好气地道:「上回不是才帮你当场抓奸麽?怎地又有事
了?」
那贵妇哭道:「谁知道哪家的狐狸精又来招惹,吴老师可替我拿个主意啊?」
吴安正叹了口气,迳自伸手出去,道:「一百两银子。」那贵妇大喜,当下命
人取出五锭龙银,恭恭敬敬的送了上来。
吴安正拿着银子,往木柜里一送,跟着伸手出去,搭在那贵妇的右腕上,好似
在诊疗一般。命理中男左女右,便如医术相同。
吴安正功力深厚,稍一把脉,便生感应。手指一搭脉门,霎时脑中一闪,竟看
到一条污脏小溪,那溪心躺着一头黑黝黝的野猪,正在烂泥中打滚,其余野猪无不
四散奔逃。
吴安正大吃一惊,心道:「此女生具野猪之象,天生克男。要说翁婿不花心,
真没天理了。这下可无救了。」那贵妇见他皱眉,霎时慌道:「吴老师,你别发愁
啊,我该怎麽办?」
吴安正乾笑两声,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那贵妇背後站着一名家丁,乾瘪瘪的好
似枯柴,吴安正见他容貌迥异常人,心念一动,便道:「这位小哥,你过来一会儿
。」
那家丁一愣,忙走了过来,吴安正伸手往他脉门一搭,霎时见到一条乾瘪小蛇
,正张着嘴在那儿乱咬,好似什麽都吃。吴安正大喜,心道:「天助我也。这肥婆
遇上真命天子啦!」霎时阴侧侧地一笑,道:「你丈夫花心,那也没什麽。他每月
可有银两给你?」
贵妇点了点头,叹道:「有钱有什麽用?奴家要他天天抱着疼惜,那才开心啊
。」
两旁家丁闻言,纷纷皱眉歪嘴,急急掉转头去。却只那名乾瘪蜡黄的男子目生
异光,盯着那贵妇猛瞧,好似颇为疼惜一般。
吴安正心下暗笑:「看这男人饿的,真个饥不择食。」当下摸出一枚丹药,笑
道:「好啦,要改运还不快麽?镇上有处地方,叫做宝来大客栈,你到客栈里找间
上房,到里头把丹药服了,便能心想事成啦!」那贵妇大喜,道:「只要吃了这药
,我丈夫便会回心转意麽?」
吴安正故做俨然,道:「这个自然。不过你服药时不能没有人相陪。」他伸手
朝那乾瘪家丁一指,沈声道:「你八字与你家夫人相合,吃药时可得服侍一旁,若
有差池,惟你是问!」
那家丁身子一颤,却又喜上眉梢,忙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眼看那群人慌不迭地去了,吴安正走出店门,在街旁伸了个懒腰。心道:「乾
蛇战野猪,得其所哉,也省得天天你哭我叫,我这算是做善事吧?」
正自心摇神驰,想像小蛇吞野猪,忽听一人道:「这位大哥,敢问镇上有无药
舖?」
吴安正听这声音泊然清雅,他算命三十年,功力非凡,只这麽一听,便知来人
是世家出身,恐怕还是朝廷要员。他满面堆笑,转过头去,道:「有有有,镇上当
然有药舖。」
抬头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一名贵公子,样貌英俊,腰悬长剑,身挂令符,实在
仪表非凡。他暗自赞叹一声,也是好奇心使然,便想替这人推算命格,笑道:「这
位公子,难得到华山脚下,可要算个命?」
那贵公子微微一笑,道:「一会儿再说吧。我有个朋友受了剑伤,赶着换药。
」当下问明去路,便往药舖去了。
吴安正有个怪僻,只要见到命格特殊之人,千方百计也要替他算上一回。他看
着那贵公子的背影,不由得扼腕叹息:「这人面相不凡,天生的九纹丹凤眼,一会
儿定要替他把个脉,也好看看他魂魄何属。」
他正垂首叹息,猛听後头一人暴喝道:「喂!妓院怎麽走!」
吴安正听这声音凶狠粗鲁,已知来人必是流氓土匪,多半还是杀人不眨眼的亡
命之徒,他满面堆笑,心惊胆跳的转过身去。
只见面前站着一条大汉,腰悬钢刀,满面粗豪神气,手上还抓着一只鸡腿,正
在那乱啃乱咬,吴安正心下一惊:「这人霸王气势,非凡人也,我可得算上一算。
」
正要开口,那大汉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你他妈的快给老子说!这妓院
怎麽走!」
吴安正吓了一跳,忙压下念头,颤声道:「走过大街,朝右走几步,便是风尘
女子聚居之处了。」
那大汉甚是满意,把手上鸡骨头扔了出去,朝後头大喝一声:「卢兄弟!快点
来吧!咱们去乐上一乐。」只听後头唉地一声叹息,走上一名愁眉苦脸的书生,这
人长方脸蛋,剑眉星目,脸上却挂着一幅愁相。
吴安正心道:「这人温文儒雅,应是个读书人,怎麽也逛起窑子了?真是人不
可貌相。」
他看着那书生,正自叹息人心不古,忽然之间,惊觉此人天庭饱满,目中智慧
湛然,当是天才洋溢之人。吴安正心下大惊:「这人生具如此智慧,实非常人!我
吴半仙等了三十年,终於遇上传人了!」他大叫一声,猛地扑了上去,喝道:「徒
儿啊!快快拜我为师!」
那书生本来唉声叹气,一见吴安正行径怪异,猛地大吃一惊,当下急急闪开。
那大汉冲了过来,一脚将吴安正踢开,骂道:「疯子吗?」说着拉住那书生,
笑道:「老子成日看你愁眉苦脸,心里实在烦。来来来,这就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
,快跟我走啦!」
那书生左右闪躲,只是哀哀告饶,但那大汉粗鲁力大,终於还是把那书生硬拉
着走了。
眼看两人离去,吴安正想起那书生的种种聪明之相,越想越是心疼,当场搥胸
顿地,追了过去,叫道:「徒儿别走啊!我今儿个破例,不打你耳光,你快快拜我
为师啊!」
正哭叫奔跑间,忽听背後一人道:「这位老师,敢问你这儿有帮人算命麽?」
眼看终於有客人上门了,只是吴安正生意兴隆,倒也不把几个小主顾放在眼里
,他擦抹了泪水,回头过来,冷冷地道:「废话,摆明了铁口直断,难道是假的麽
?」
吴安正撇眼望去,只见眼前站着一名高大男子,右手包着绷带,四方国字脸,
正自凝望着自己。吴安正冷笑一声:「看这人一脸苦相,准是来问婚姻的。」
正想漫天要价,猛见这男子方脸大耳,面相隐隐不同於常人,吴安正咦了一声
,凝目细看,霎时越看越奇,竟然欢呼起来,叫道:「三奇盖顶!仙佛降世!我算
了三十年的命,终於给我遇到了!」一时心下大是兴奋,想道:「今儿个运气怎麽
这般好,一连遇上的几人都是非同凡响。」
那男子微微一笑,问道:「敢问半仙,算一回命多少钱?」
吴安正却不打话,他咧嘴一笑,伸手往那男子的左手一拉,跟着伸指朝脉门一
搭,霎时潜心运功,要把那男子的来历看个明白。
指腕相接,脑中立生感应,只见烟波袅袅,紫气缭绕中,一座山峰上盘着一条
神龙,正自凛然望向自己。吴安正大喜若狂,当场跳了起来,尖叫道:「看你这般
命格,我不收钱!不过你可得做个人情给我,日後我要是遇上麻烦,你可得帮我一
回!」
那男子听他嘉言称颂,登时大喜,道:「成。日後我要真能飞黄腾达,必不忘
给你好处。」
吴安正哈哈大笑,急拉那男子,两人便奔入店里去了。
吴安正坐了下来,笑道:「阁下要算什麽?」那男子微笑道:「什麽都算,官
禄、财帛、福泽、田宅、子女,都请你帮我批上一批。」吴安正嘻嘻一笑,道:「
大哥好兴头啊。要批命数细节,不能只靠把脉,请兄台写下生辰吧。」
那男子写了姓名生辰,便送了过去,吴安正一看,登时倒抽一口冷气,惊道:
「四柱同命!」那男子听不懂术语,眉头一皱,便问:「四柱同命?主何吉凶?」
吴安正面露惊叹,道:「四柱同命,便是年月时日四柱干支全然相同。这位大
哥,你可曾遇过生死难关?」那男子闻言一惊,霎时连连点头,道:「半仙果然功
力不凡。月前我确实由死往生,走了一遭。这事可是命中注定的麽?」
吴安正微微颔首,道:「四柱同命,必受大苦大难,方能成就日後富贵。」他
不再打话,只不住推算姓名笔画,道:「人五伍,六划,宝盖定,八划,袁绰远,
十四划。伍定远,共二十八划……」那男子见吴安正细细推算,便也正襟危坐,专
心聆听,不敢稍动。
这男子便是伍定远了,他与杨肃观、秦仲海等人离开华山,天色将黑,灵定大
师身上又有伤,赶不得路,众人便在山脚小镇歇宿。
一来太过无聊,二来艳婷又已离去,伍定远心情烦闷,便上街蹓躂,他见此处
替人相命,想起江充、灵智大师曾说自己命数奇特,便来推算则个,也好解开几分
烦恼。
吴安正细看八字姓名,他推算一阵,霎时双手一拍,赞道:「阁下日後位极人
臣,长伴九五至尊,果真是神龙之命!」伍定远听得心旷神怡,微笑道:「还请先
生再说。」吴安正喜孜孜地找了古书出来,开始眉批,只见写的都是些好话,诸如
某某年进仆进财,某某年高陞云云。写了良久,却没批到婚姻。伍定远等的有点心
焦,便低声问道:「我日後婚姻如何?」
吴安正嗯了一声,翻了几页古书,皱眉道:「阁下一生位高权重,只婚姻多有
波折,恐怕命犯桃花煞。你老实说,近日可曾遇上心仪女子?」伍定远身子一震,
却是叹了口气。
吴安正心下暗笑︰「便是真龙降世,也难逃世间情爱纠葛。」自来求问命理,
每多情爱烦恼,吴安正是看得太多了,他看伍定远眉宇中满是心酸,便道:「阁下
心中既有心仪女子,那咱们便来推算一番,看看此女是否与你有缘。」
伍定远大喜,道:「多谢先生。」
吴安正道:「若要推算,须有生辰,你可有这女子的八字?」
伍定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我与她道上相逢,如何能有她的生辰?」
吴安正点头道:「那也没关系。你把她的名字写下来,我来测个字吧。」这吴
安正道行非凡,举凡四柱推命、铁板神算、希夷斗数、龟卦测字,可说无一不会,
无一不精,当下便取出笔墨,要伍定远写下心上人的大名。
伍定远喜上眉梢,取过毛笔,便要将名字写落。
正要落笔,猛听一人道:「咦?这不是定远麽?怎麽不在客店歇息,却跑来这
儿啦?」
伍定远回头看去,只见一名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这人满月脸,身形微胖,手上
还拿着些酒菜,正是韦子壮到了。伍定远吓了一跳,忙把毛笔放下。
韦子壮打量几眼,登时哦了一声,笑道:「好你个定远,居然跑来算命了。」
伍定远乾笑两声,陪话道:「店里无聊,秦将军、卢兄弟又跑得一个不见,我这才
出来走走了。」
韦子壮朝伍定远手上的纸笔看了一眼,笑道:「你可是来算姻缘的啊?」伍定
远脸上微微一红,咳了一声,却不打话。
吴安正见这韦子壮形貌普通,一望便知是条俗命,他打了个哈欠,道:「这位
兄台,我正在替人测字解运,你可别来打扰。」
韦子壮噗嗤一笑,拍了拍伍定远的肩头,道:「好啦,你慢慢算,灵定大师一
个人在店里,不能没人照料。我先回去了。」
好容易韦子壮离去,伍定远连吞唾沫,连拍心口,却迟迟不敢下笔,吴安正知
道这男子甚为脸嫩,便笑道:「你慢慢写,我先去煮点茶来。」说着走进内堂,烧
起水来了。
伍定远见无人过来打扰,松了口气,提起笔来,便要写落心上人的大名。
才挥了几笔,猛见一名书生停在店门口,只见他手抚胸口,气喘不休,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这镇上的女子见人就抱,如此寡廉鲜耻,还有天理王法麽
?」那书生喃喃自语,在门口喘息良久,忽然眼角一撇,便往店里看了进来,一见
伍定远坐在里头,当场叫道:「定远!你在这儿做什麽?」说着三步并做两步,急
急走了进来。
伍定远惨然一笑,忙把毛笔放落,跟着掩住了字迹。他心下叫苦连天,道:「
卢兄弟,你不是跟秦将军出去了麽?怎地又跑来这里了?」卢云摇头叹息,道︰「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我方才去的所在绝非善处,想我卢云饱读圣贤书,这等无
耻行径,如何使得……」
那书生正是卢云,也是秦仲海多事,整日见他唉声叹气,便将他押到酒楼妓院
,也好替他解解霉运。只是卢云天生刚直,如何见得这种风尘之事?眼看众女如狼
似虎,急忙藉故尿遁,这才脱身逃走。看他脸上布满唇印,想来经历一番苦战。
那吴安正本在内堂烧水,听了外头的说话声,便探头来看,一见卢云在那儿唠
唠叨叨地述说,当场大喜欲狂,惊叫道︰「徒儿啊!你还是没忘了师父!终於回来
拜师啦!」声音激动无比,好似如获至宝,便又急急抱了上来。
卢云给人牢牢抱住,想起适才酒家里的惨况,登时惊叫道:「这镇上的人怎地
那麽怪,不分男女都来抱人?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正要反手将人推开,只见
吴安正已一把抓住他的左腕,跟着凝运功力,用力推算起来。
手腕相触,脑中电光闪耀,霎时闻到一股檀香,吴安正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
处蔚蓝大海,脚下波光荡漾,仰天抬头,天顶云彩变换,远处太白金星闪耀,天际
更落下了无数花朵,彷佛神佛将至。
吴安正潸然泪下,啜泣道:「文曲星下凡,我吴安正能遇上这等传人,此生无
憾。」说着更是紧紧抱住卢云,打死不放。卢云给他抱得全身发软,挣脱不出,忙
向伍定远连使眼色,伍定远也是惊疑不定,便上来劝阻。
三人正自拉扯,忽听门外一人道:「你们怎地都跑出来了?灵定师兄可没人照
料了。」
店中三人听这声音清越优雅,各自回首看去,只见一名贵公子站在门口,手上
拿着药包,正自望向店内,眼中满是疑问之色。
吴安正先前见过这人,可惜没能帮他推算一番,此时见猎心喜,当下放开卢云
,笑道:「爱徒你等会儿,为师先去办点事。」霎时冲了过去,便往那贵公子左腕
抓去。
那贵公子眉头一皱,伸手一挥,将吴安正挡了下来,道:「这位先生有何贵干
?」吴安正给他一阻,身子便过不去,但他用意只在算命,当下嘻嘻一笑,伸手便
往那贵公子脉门抓去,好来感受他的魂气。
那贵公子举止温文,形貌又如此俊美,自是杨肃观了,他身带武功,脉门岂能
给人拿住?眼看吴安正举止怪异,当下身形一个回旋,往旁飘开数尺,沈声道:「
阁下到底有何指教?可是要动手?」伍定远忙上前劝道:「杨郎中不必多心。这人
是个算命的,没什麽恶意。」
杨肃观哦了一声,往店招一望,道:「原来如此。我虽不信命理,不过难得有
缘,不妨听上一听。」便转头问向吴安正,微笑道:「这位大哥,不知在下命数如
何?可否替我铁口直断一番?」
吴安正嘻嘻一笑,伸手便往他手腕摸去,指腕一触,脑中陡生异象,只见自己
身处月宫,四下银白闪耀,美不胜收,远处更见嫦娥轻舞歌唱,玉兔纵跃跑跳,端
的是神仙画境。
吴安正微微一笑︰「这是蟾宫折桂之命,此人风流潇洒,治国栋梁也。」正要
张眼,忽然之间,全身蓦地发起冷来,转头看去,那月宫满是冰霜,玉兔嫦娥更已
冻成冰块一般。
吴安正大吃一惊,急急睁开双眼,心道:「我算了三十年的命,从没见过这等
怪事。这人外貌俊美,明明是蟾宫折桂之相,可又为何寒冷一片,彷佛身处冰宫?
究竟这人是何来历?」
杨肃观见他面色陡变,不禁眉头微皱,道︰「这位半仙,究竟我命相如何?可
否说上一说?」吴安正摇了摇手,乾笑道:「你别问我,我不知道。」说话声音竟
是微微发抖。
伍卢二人见吴安正牙关轻颤,好似刚从冰窖里爬出来,都不禁微感奇怪。杨肃
观也是一头雾水,只瞅着吴安正,不知他何以这般说话。
吴安正叹息一声,自知道行有限,难以猜透这位贵公子的命格,他摇了摇头,
又往卢云扑了过去,叫道:「徒儿啊!咱们别管闲杂人等,快来拜师吧!」
卢云最怕这人纠缠,忙道:「你千万别过来,我眼下还有事,没空理你。」吴
安正哪里管他,只是死缠烂打,拚命来拉。
正闹间,忽听一条大汉哈哈大笑,叫道:「卢兄弟!姑娘都给你准备好了,你
还想跑到哪儿!」这人张牙舞爪,猛朝卢云冲来,正是秦仲海。卢云给吴安正拉着
,已是烦躁不堪,一看秦仲海奔来,当场吓得魂飞天外,惊道:「你别过来!」
秦仲海笑道:「不过上个酒家,看你怕的?」左腕挥出,往吴安正手上一推,
将他逼开,跟着拉住卢云,笑道:「走啦!快去风流吧!」
卢云惨叫道:「我不要去,你别来拉我!」情急之下,使出「无双连拳」,便
要往秦仲海身上招呼,秦仲海笑道:「干什麽?要和我翻脸麽?」双手摆开架式,
便要接招。
杨肃观与伍定远对望一眼,心中都想:「仲海实在太胡闹了。可别打起来才好
。」二人正要阻拦,忽听碰地一声大响,众人听了重物翻倒之声,讶异之下,纷纷
回头望去,只见吴安正倒在地下,满面惊骇之色。
秦仲海回头看去,啊地一声,歉然道:「对不住,我出手太重了。」说着伸手
出去,便要将吴安正扶起,哪知吴安正见他过来,只是尖叫一声,身子往後一缩,
急急躲到桌子下去了。
秦仲海与众人对望一眼,不知吴安正在怕些什麽。卢云皱眉道:「这位半仙怎
麽了?可是跌伤脑袋麽?」正要俯身去看,忽觉身上一紧,竟已被秦仲海牢牢抓住
,看来只要一个疏忽,便会着了道儿。秦仲海笑道:「管他半仙全仙,咱们快活似
神仙!」说着扯住卢云,狂放笑声中,二人早已冲出门去了。
杨肃观见秦仲海胡闹的厉害,不禁微微苦笑,道:「伍制使,我先回去煎药了
,你一会儿无事,可也早点回来。」说着转身离开。
伍定远也是苦笑两声,想不到好好一场算命,却会落到这个田地。他弯下腰去
,朝桌下的吴安正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哥金口眉批,只是在下身上有事,改日
再过来吧。」
吴安正却不接口,只是倒在地下,脸色惨白,好似失心疯了一般。伍定远微微
摇头,便自离开。
空荡无人的店中,吴安正倒在地下,喃喃自语:「地狱业火,焚我残躯……老
天爷啊……天下要大乱了……」他眼望门外,口唇兀自低念不休,好似在祝祷什麽
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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