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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英雄志 第三部 京城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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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志
第三部 京城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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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東大鹵麵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第三章 血戰紫禁城 第四章 風流司郎中
第五章 尚書府上 第六章 火貪一刀
第七章 羊皮玄機 第八章 戰雲密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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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東大鹵麵】
卻說伍定遠淚流滿面,那碗麵直是難以下嚥,一旁錢凌異冷冷的道:「伍捕頭
,江湖中人做事俐落點,何必婆婆媽媽的。」
伍定遠放下筷子,歎道:「那也說的是,這就走吧!」說著說,不禁仰天歎了
口氣,推開了麵碗,跟著緩緩起身。
眼看眾人正欲離去,賣面郎便要過來收拾碗筷,他見那碗麵兀自湯水滿滿,竟
是一口也沒動,忍不住眉頭一皺,道:「這位客倌,您的面連一口也沒動啊!可是
做的不對您的胃?」說著走了上來,凝望著伍定遠,神色甚是關心。
伍定遠見那賣面郎滿面關切的望來,想起自己命在旦夕,心下不由一悲,他性
命垂危,錢財留著也是無用,當下便將身上銀兩都拿了出來,硬是塞在那面飯手裡
,待想說些什麼,喉頭卻似哽了一般。
錢凌異見伍定遠旁生枝節,忙急急走來,隔在兩人之間,硬生生將伍定遠架開
。那賣面郎一臉茫然,呆呆地看著掌心,不知伍定遠為何要給他這許多金銀。
崑崙山一行人拉著伍定遠,轉身離去,正要走出巷口,猛地人影一晃,暗巷中
竟有人攔住去路,這人身法好快,武功似是十分精強,崑崙眾人不由都是一驚。
劉凌川與錢凌異對望一眼,一齊拔劍在手,已是大為戒備。劉凌川提聲喝道:
「來者何人!速速報上名來!」
卻見那人衣著寒酸,滿面堆笑道:「各位老爺們,這面錢您可給多了,我得找
些零錢給您。」眾人登時鬆了口氣,這人哪是什麼身懷絕藝的高手,卻不是那賣面
郎是誰?
錢凌異笑罵道:「小子,自來賞銀只嫌少,哪會嫌多?這位爺台賞給你,你乖
乖拿了就是,在這賣什麼乖?」那賣面郎搖頭道:「一碗麵五個銅板,多了我不能
收。」
錢凌異一愣,沒料到世上還有這等古怪事,忍不住罵道:「哪來那麼多廢話,
滾!」提起隨身的長鞭,便往那人身上抽去,那賣面郎微微一驚,忙側身閃過,那
鞭子抽落在青石路上,清脆做響。
錢凌異見那人居然躲得開自己這一鞭,也是一奇,手腕立時翻轉,鞭頭繞住那
賣面郎的腳踝,使勁一扯,那面販如何識得厲害?登時撲地倒了。
金凌霜知道王府胡同不是尋常地方,不願招惹是非,便低聲道:「大夥兒快走
吧!別多耗時間。」眾人答應一聲,紛紛還劍入鞘,錢凌異哼了一聲,道:「京城
地方還真是無奇不有,便是個賣面小販,舉止也挺神氣。真他奶奶的邪門。」
眾人方欲離去,卻見那賣面郎爬起身來,竟似無懼疼痛,又擋在崑崙山諸高手
面前,說道:「諸位老爺,小人有個怪脾氣,生平不收賞錢,請您把銀兩拿回去。
」
屠凌心見這人發瘋一樣,不由大怒,喝道:「他媽的,這可不是活得膩了嗎?
」正待舉劍揮殺,錢凌異卻哈哈一笑,道:「難得遇上瘋子,三師兄,交給我吧!
」霎時又是一鞭打落,這鞭風聲勁急,已是用上了七成真力,料來要把那面販打個
頭破血流。
長鞭抽下,那面販兩腳不動,上身一側,竟爾閃了開來,金凌霜見他身法不俗
,心下一凜,已看出這面販身懷武藝。錢凌異卻是個莽撞的,哪管這許多,逕自冷
笑道:「瘋狗小子,你爺爺又要摔你一跤啦!」手腕一擺,只見鞭頭又往那賣面郎
腳上捲去,這次鞭勢凌厲,只怕那面販要跌個頭破血流。
鞭頭捲來,只見那賣面郎微一舉足,便讓長鞭從腳下掃過,跟著嘿地一聲,旋
即一腳往前踏下,霎時已踩住錢凌異的長鞭。錢凌異大吃一驚,連忙運勁回奪,但
那長鞭好似給千斤大石壓住一般,只拉的他滿臉通紅,那長鞭卻分毫不動。
這下崑崙眾人都吃了一驚,方知這賣面男子身負驚人藝業。
金凌霜老練精到,早已看出賣面郎身帶武功,只是一時間難以看出此人的師承
來歷。他暗暗留神,尋思道:「這人功力深厚,若要過來劫奪東西,倒是不可不慮
。」當下沈聲道:「閣下高姓大名?為何要攔阻我崑崙山辦事?」
那人搖頭道:「諸位爺台,我只是要退了大爺們多賞的銀子,得罪莫怪。」說
著拿出伍定遠適才賞給他的銀兩,便要奉還。
金凌霜見他仍不肯透露來意,便向莫凌山使個眼色,莫凌山會意,跨步過來,
伸手接過銀兩,微微欠身,道:「銀兩我們收下。崑崙山初進京城,凡事粗疏,多
有得罪,還請閣下讓道。」說著抱拳拱手,禮數頗為周到。
那賣面郎見他有禮,忙讓在一旁,陪笑道:「大爺客氣了。小人真的只是要奉
還銀兩,豈有他意,還請諸位大爺原宥則個。」
崑崙眾人見他退開,只道這人怕了,便從他身旁行過。也是錢凌異好事,他見
這人貌不驚人,不過是個小小面販,卻膽敢阻擋崑崙高手走路,說來真是大膽之至
。想起適才馬鞭還給這小子踩住,更是心中有氣,待行至那面販身邊,悄沒聲的一
劍刺下,便要將他當場了帳。
那賣面郎本已轉身走回麵攤,忽覺背後勁風緊急,竟是有人暗算,百忙中不及
細想,忙縱身一躍,跳上了一旁官宅的牆頭,身法卻是又快又疾。錢凌異見這人居
然能閃過這招急狠陰毒的「大漠飛煙」,不禁心下暗驚,但嘴中兀自逞強,喝道:
「兀那小子,今天叫你學個乖,以後少在老爺們面前胡鬧!」
那賣面郎站在牆頭,想起方纔的兇險,不由大怒,大聲道:「你們這些人好不
蠻橫,我也沒怎麼招惹你們,卻怎地要殺我?若非我警覺的快,豈不已屍橫就地?
你們如此惡毒,眼中還有王法嗎?」說著戟指大罵,竟無視對方手中的森厲長劍,
一幅神態俱厲的模樣。
錢凌異聽他囉哩囉唆,滿口道理,忍不住呸了一聲,大聲道:「王法?你老子
我便是天理王法!」說著提起長劍,又要過去斯殺,金凌霜眉頭一皺,舉手攔住,
低聲道:「辦正事要緊,別再過去招惹事端。」
錢凌異給師兄攔住,自也不能再去生事,當下回罵道:「死小子!今夜算你好
狗運,給你撿回性命啦!」說著走回人群,便要隨眾人離去。
伍定遠雖給人拉著,但眼角一直靜觀那賣面郎的諸般舉措,眼看此人拳腳雖有
些生疏,不似名門子弟,但勁道非凡,功力深厚,料來也是名好手,此時不求他相
救,更待何時?眼看便要給人拉出胡同,急忙張口大叫:「這位大俠!求你救我一
命!」
一旁劉凌川見伍定遠呼救,忙點上他的啞穴,但為時已晚,伍定遠的呼聲已傳
遍幽靜的巷中。
那賣面郎聽了伍定遠的呼救,不禁一愣,當即跳下牆頭,問道:「你們究竟是
什麼人?為何拿住這位爺台?」
金凌霜見局面難以善了,不願與這人多囉唆,他伸手拉過錢凌異,抱拳道:「
這位小哥,我師弟向來莽撞,出手不知輕重,多有得罪,請你別在意。」
賣面郎不置可否,只望著伍定遠,道:「這位爺台是怎麼回事?為何張口呼救
?」
金凌霜淡淡地道:「咱這位朋友身上有病,神智有些不清,一向夾纏糊塗,適
才胡亂開口,你切莫當真。」
賣面郎欲信又疑,道:「這位大爺身上有病?小人略明醫理,不妨讓我替他把
把脈。」
金凌霜臉色一沈,他在江湖上極有身份,剛才那番言語已給足面子,誰知這面
販還不知進退,那是自找死路了。金凌霜不再理他,逕自向眾人道:「咱們走。不
必再理會這人。」
眼看眾人便要離開,那賣面郎雙手一張,又擋在眾人前面,搖頭道:「各位大
爺何必急著走,這位爺台胃口不佳,吃不下面,看來真是身上有病。小人頗知藥石
,何不讓我略效一二?」聽他說話之意,竟是無意讓眾人離開。
金凌霜眼中殺機一閃,向錢凌異、劉凌川二人一眨眼,低聲道:「做了,俐落
點。」
錢凌異與劉凌川兩人一齊出手,一挺無形寶劍,一運巨浪劍法,分從左右向那
賣面郎攻來。這二人是江湖一流高手,說來都是有身份的人,豈能聯手圍攻一個名
不見經傳的面販?
只是這回他們一路從西涼趕赴京師,奔波勞苦,便是為了拿住這個伍定遠,如
今身居官府胡同,卻給個莫名其妙的瘋子攔住,眾人深恐多惹事端,便想在三兩招
之內結束這怪異無聊的傢伙。
這錢凌異向來自尊自大,先前他在這面販手上吃過虧,更是急於挽回顏面,手
上招數大見狠毒。
那賣面郎一驚,眼見錢凌異劍形飄忽,直若無影,不知要如何閃避,一旁劉凌
川手中長劍又幻出金光點點,霎時手忙腳亂,慌忙間,急忙一大步往後跳開,穩穩
飛出兩丈遠近,昆侖眾人皆是一驚:「這人好高明的輕功,怎地江湖上沒聽過這麼
一號人物?」
錢劉二人見他身法迅捷,料知追趕不上,便即凝步。錢凌異心下不忿,兀自戟
指罵道:「死小子!有種就陪你爺爺過兩招,這般躲著做縮頭烏龜,又算是什麼啦
!」眾人叫罵一陣,那賣面郎卻躲在角落,不敢再來多事了。一旁莫凌山勸道:「
兩位師哥,他既然不敢過來,那也不必和他一般見識,我們這便走吧!」金凌霜心
中煩憂,就怕京城高手如雲,另有人過來搶奪要物,忙道:「六師弟說得是,咱們
快些走吧。」
錢凌異又咒罵了幾句,便隨眾人走開,忽地背後一股烈風襲體,竟有暗器擲來
,錢凌異身形一個迴旋,舉劍擋格,只覺虎口巨震,手腕酸軟,一聲當地脆響,卻
有一物在地下碎成片片。崑崙眾人吃了一驚,霎時一齊拔劍在手,只見地下碎了個
麵碗,不是那賣面郎擲來的,卻又是誰?
屠凌心見小小一個面販三番兩次滋擾,實在太也狂妄,當下按耐不住,暴喝道
:「全給我退開了!」狂吼一聲,全身功力發動,運起「劍蠱」絕招,大踏步地衝
向賣面郎,預備給他個痛快。
屠凌心位居崑崙第三把交椅,生性陰騺險刻,向來不出風頭,此時見幾個師弟
給一名面販整治的束手無策,實在惱怒至極,便要親自出手,殺卻這不知好歹的小
子。
伍定遠此時雖口不能言語,但知屠凌心武功高明,足可與少林寺靈音大師較量
,絕非錢凌異、劉凌川之流可比,這一出手只怕那賣面郎立時要命喪劍下,一時情
急,舉頭便往屠凌心身上撞去,屠凌心伸手揪住伍定遠衣襟,輕輕一推,伍定遠便
往牆上跌去,屠凌心冷笑道:「你這小子自身難保,也來多管閒事!」
說話間,忽見那賣面郎袍袖一拂,袖勁到處,竟將地下大大小小的殘瓷碎碗捲
起,霎時勢道猛烈,直向崑崙眾人飛去。
此時屠凌心首當其衝,他見情勢危急,這些碎片附著渾厚內力,倘若正中要害
,後果不堪設想,當下拔劍出招,手腕輕抖,劍刃立時幻出一圈寒光,劍鋒到處,
迎面疾至的眾多碎片多遭震碎,但有些碗屑太過細小,屠凌心實在難以擋避,臉上
被劃出十來條傷口,鮮血淋漓,流上了眼皮。
屠凌心身旁的多名低輩弟子見師伯身上流血,還不知發生什麼變故,驚愕之間
,大批破碗碎渣已飛至眼前,眾人慌忙躲避,紛紛大叫:「媽呀!」、「賊子放暗
器啦!」呼喊中雜著呼爹叫娘的慘叫聲,竟有不少人當場掛彩。
錢凌異、金凌霜等高手見情勢不妙,盡皆往後縱躍,或拂袖揮舞、或舉劍狂劈
,這才擋下天外飛來的碎屑。眾好手江湖閱歷豐富,還是給那賣面郎攻了個出其不
意,雖然無人身受重傷,仍不免狼狽。屠凌心狂怒攻心,不及抹去眼皮上的鮮血,
閉著眼便狂揮亂刺,當此危境,劍招絲毫不亂,只見他雷霆一劍刺向前方,出招無
聲無息,劍勢卻極其猛烈,正是成名已久的「劍蠱」絕技,料來那賣面郎定然要糟
。
「劍蠱」刺來,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也要避其鋒芒,屠凌心待要大開殺戒,哪知
竟刺了個空,他急忙抹去眼皮上的鮮血,睜目一看,那面販卻已消失無蹤了。屠凌
心正要破口大罵,忽聽錢凌異大喊:「他媽的,姓伍的小子怎地不見啦!」
眾人定睛察看,猛覺全身涼了半截,空巷中秋風颯颯,落葉紛飛,除了個麵攤
子與自己幾個師兄弟外,卻哪來伍定遠的影子?眾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覷,看來伍
定遠定是被那賣面漢子劫走了。眾人大老遠的從西涼趕到中原,豈料又要徒勞無功
,想起掌門人門規嚴酷,此番失手定有重罰,眾高手一齊臉上變色。
金凌霜身為二師兄,乃是崑崙山的第二把交椅,當此要命關頭不能慌亂,他定
了定神,沈聲道:「大家莫慌!這兩人必然還在左近,三師弟、四師弟,你兩人看
住巷口,別讓閒雜人等進來,其他人隨我來。」
崑崙山眾人在巷中細細搜尋,有的翻上官宅牆頭,有的伏地張望,一時四處搜
尋,亂成一片,卻始終瞧不見那兩人的身影。
劉凌川道:「二師兄,這附近大宅均是高官府邸,咱們這樣攔路搜查,時候久
了恐會出事。」
金凌霜搖頭道:「這姓伍的人非同小可,就算官差來了,我們也只有硬幹了。
」
劉凌川正待說話,忽聽腳步聲雜沓,竟有數十人走入了巷中,跟著遠遠傳來錢
凌異的喝問,似有什麼人進到巷裡。金凌霜臉色微變,此地無數朝廷要員聚居,就
怕錢凌異一個對答不慎,便有事端生出,忙提劍往巷口奔去,要把局面看個明白。
金凌霜奔到巷口,只見八名漢子扛著一頂大轎,正緩緩地向前行來。
金凌霜凝目看去,這八名轎夫身形端凝,顯是身有武藝,轎旁另跟隨十來人,
個個都做廠衛服飾打扮,這些人高矮不一,有的禿頭高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
有的面帶病容,形若猿猴,形貌無一不是大異常人。
金凌霜見來人身具異相,心下暗暗驚駭,尋思道:「哪裡鑽出這許多的高手?
可別是沖著我們來的。」此時伍定遠下落不明,卻又遇上了無數好手,吉兇之際,
頗為難測。
金凌霜正自心驚,卻聽巷口錢凌異已然提聲怒喝,卻是要那群人停步下來,哪
知那些人全似聾了傻了,既不止步,也不答腔,只管抬著轎子行走。
一名弟子越看越怒,當場喝道:「你們這些傢伙好生無禮,沒聽見我四師伯和
你們說話嗎?快快給我停下了!」說著攔在路中,不讓那群人過去。
那十餘人卻恍若不知,仍是直直地向前走去。那弟子拔出長劍,怒道:「都給
我站住!」
語聲未畢,忽聽得「剝」的一聲輕響,那弟子的身體不知怎地忽爾裂成兩半,
分向左右倒下,腦髓內臟,濺灑了一地。那群人抬了轎子,便從那弟子屍身上跨過
,恍若不覺。
崑崙門人莫不大為駭然,不知這些人是何來歷,殺人手法居然如此邪門,屠凌
心醜臉慘白,問向金凌霜:「方纔那是什麼暗器,二師兄可曾看清楚了?」金凌霜
搖了搖頭,也是一臉駭異。
屠凌心暗自驚懼,正要上前喝問,卻見劉凌川搶先一步,已然擋在轎前,大聲
道:「你們這些人不分青紅皂白,一上來便殺了我弟子,卻是何道理?」
那群人仍是緩步向前,絲毫沒將威震西涼的「劍浪」放在眼裡。劉凌川見這夥
人對他不理不睬,不覺大怒,手中金光閃動,劍已離鞘,他見適才門人被殺,卻瞧
不出個中門道,便先摯劍在手,以備萬一。
劉凌川舉劍當胸,大為戒備,可那群人仍是一步步走向前來,毫不以他手執利
器為意,劉凌川知道他們每靠近一步,自己就危險一分,不由得手中出汗,雖知幾
名武藝高強的師兄就在身旁,但方纔這批人殺人手法既邪又快,自己能否擋下這批
怪人的一擊,心中仍是揣揣。
猛地青光一閃,似有一物向自己疾飛而來,這東西來勢太快,劉凌川實在擋避
不及,勁風撲面之中,已知無悻,霎時內心一悲,只得閉目待死。
卻聽「噹」地一聲巨響,震得劉凌川兩耳生疼,他睜眼一看,卻見自己仍好端
端地站在原地,猛聽一旁呼吸聲沈重,急急轉頭看去,只見師兄屠凌心舉著長劍,
架住了一隻大圓輪,那圓輪青光閃爍,鋒銳無比,尾端卻連著一條細若蠶絲的鋼線
,顯然方才自己的弟子便是給這奇形兵刃剖成兩半的。
正看間,只聽屠凌心重重吐氣,面色慘白,顯是內力不濟,屠凌心貴為崑崙山
第三把交椅,內力何等深厚,豈知竟會給人壓得抬不起頭來?崑崙門人素知「劍蠱
」之能,一時盡感駭然。
錢凌異拔劍出鞘,喝道:「大家一齊動手!」眾高手雖知屠凌心生性高傲,對
敵時向不喜旁人相助,但此刻大敵當前,總不能任憑他身受內傷,眾人呼嘯一聲,
一同拔劍往那圓輪擊去。
只聽「噹」地一聲大響,那圓輪給眾高手奮力一擊,快速絕倫的倒飛而去,猛
地轎廉掀起,圓輪陡地飛入轎中,轎廉掀起只須臾間的事,以金凌霜、屠凌心等高
手的眼力,也沒看清楚轎中之人的面目。
屠凌心又驚又怒,饒他悍勇兇暴,此時也只連連倒退,與錢凌異一起執劍在手
,護住了門下弟子。
劉凌川死裡逃生之餘,只感又驚又怒,眼看那群人仍然旁若無人地朝他走來,
孰可忍孰不可忍,霎時大吼一聲,奮力往身前一名禿頭男子刺去,喝道:「好奸徒
!我與你們無冤無仇,下手竟這般狠辣!」
這劉凌川行事端穩,不似錢凌異那般狂暴浮躁,但這群人下手毫不留餘地,若
不是屠凌心眼明手快,早已被砍成了兩半,他修養再好,心機再深,此時也不禁勃
然大怒,因此一出手也是殺招,決意干翻了這群人再說。
劉凌川運起「劍浪」,劍光閃爍中,長劍猛往那禿頂男子刺去,這人只要不避
不讓,便要血濺五步,誰知那男子竟似瘋了一般,依舊不擋不格,渾不把劉凌川的
劍招放在眼裡。
劉凌川見他輕視自己,反而暗自高興,暗道:「你們這群人膽敢瞧不起我!待
我先刺你幾個窟窿再說!」他自恃劍法高超,縱橫西域多年,這劍使的更是威風凜
凜,勢不可當。
長劍挺出,正中帶頭的那名禿頭男子胸口,劉凌川大喜,手中加勁,奮力往那
人胸口刺入,劉凌川心下暗喜,知道那人不死也要重傷,嘴角便露出獰笑。
正自欣喜間,豈知眼前那禿頂男子並未流血,只一步步向前走來,有如鬼魅一
般。劉凌川吃了一驚,暗道:「這是什麼鬼門道?」霎時手上更是加力,真力送出
,但長劍卻不曾入體,反而緩緩向上弓起。劉凌川駭異至極,以為遇上了妖怪,急
忙往後退去。
便在此時,那人忽地大踏步向前,伸手一抓,已奪下劉凌川手中長劍,跟著喀
啦一響,已將劉凌川的寶劍折為兩段。崑崙眾人見了這等異狀,不由得大叫出聲。
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都是見聞廣博之輩,見這男子居然不怕長劍的鋒利刃口
,料知他手上定是練有外門奇功,眾高手對望一眼,都知遇上了難得一見的強敵。
那人折劍之後,大手揮出,又往劉凌川喉頭抓落,劉凌川行走江湖多年,沒想
到一入京城便遇過這等怪事,此時只驚得呆了,竟不知要出手格擋。
一旁莫凌山見狀,一聲輕嘯,挺劍刺出,已替劉凌川接過這招。劍光幻動中,
連出七劍,各在那人胸口、喉間、人中等要害各刺了一下,莫凌山外號「劍豹」,
便是取其劍法之快,此刻果然勢若飛瀑、疾似暴雨,叫人難以抵擋。
崑崙眾人轟然叫好,紛紛想道:「大膽狂徒,這會兒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哪知那禿頭男子身上要害連連受創,卻渾似無事一般,連鮮血也沒灑出一滴,
一掌便向莫凌山推去。
莫凌山大怒,喝道:「大膽!」他不甘示弱,舉劍向那人掌心疾刺,「噹」地
一聲響,劍掌相交,陡然間手中長劍給掌力一震,居然成了碎屑,莫凌山大吃一驚
,拿著空蕩蕩的劍柄,一時嚇得呆了,便在此時,忽然掌力襲體,正中胸口,莫凌
山給這掌打得口吐鮮血,身子便往後頭摔出,滾倒在地。
崑崙兩大高手上場不過一招,便已給人擊敗,金凌霜身為二師兄,已是不能不
出面,他喝退門人,親自走上前去,舉劍攔路,沈聲道:「這幾位朋友,在下崑崙
金凌霜,眼下敝派有些私務在此料理,勞煩諸位暫移尊駕。」
他這幾句話已給足對方面子,表示折劍殺人之仇一概掀過,算是向他們求情了
。誰知那群人依舊聾了也似,朝著金凌霜緩緩走來,不知是真聾呢,還是全沒把他
放在眼裡,金凌霜又把話說了一遍,仍是無人理會。
金凌霜長年坐這崑崙山第二把交椅,什麼時候給人這般看輕了?他重重地哼了
一聲,潛運神功,過不片刻,劍身上便結了一層寒冰,此時雖已入秋,但要在劍上
凝合薄冰,也不是尋常江湖人物所能,崑崙眾人見他「劍寒」功力如此,無不精神
大振。
秋風吹來,暗巷落葉紛紛飄起,那群人卻將金凌霜視若無物,只緩步向前,金
凌霜更不打話,手腕一振,刷地一劍刺出,便向那禿頭男子胸口殺去。
那人面無表情,仍然不閃不格,金凌霜心下冷笑:「憑你這點工夫,也想在老
夫面前裝模作樣?有你苦頭吃了。」劍尖甫及那人胸口,金凌霜大喝一聲:「倒!
」劍寒發出,一股陰寒無比的內力破體而入,那人慘叫一聲,仰天倒下,一群人本
是井然有致的往前行來,這下立時大亂。
這金凌霜的劍法所長在於內力,看來那人雖然練有金鐘罩之類的武功,卻無法
抵擋內家真氣的攻勢,雙方遭遇,力強者勝,那人登時落敗,倒地不起。
金凌霜還劍入鞘,抱拳道:「在下班門弄斧,多有得罪,還請轎中朋友出來相
見如何?」他前倨後恭,先給這群人一個下馬威,逼得他們不敢再行放肆,卻又留
給他們一個面子,端的是老江湖的手段。
忽聽轎旁一人尖聲尖氣的道:「你們這些頑匪刁民,幹什麼擋住巷道,不怕惹
惱了公公麼?」
眾人見說話之人尖嘴猴腮,身著太監服飾,不知是何來歷,都是起疑,這廂金
凌霜卻是見聞廣博之輩,乍見那人猿猴也似的外貌,登時想起了一人。當即一拱手
,淡淡地道:「閣下是東和宮的胡總管吧,在下崑崙山金凌霜,有些私事在這巷中
辦理,還請公公行個方便。金某必定感念在心。」
原來那猿猴模樣的人是東廠裡的要緊人物,真名叫做胡忠,東和宮的鄂妃喚他
做小忠子,官場上自是無人敢這般稱呼他。金凌霜念在對方是朝廷中人,說話便謙
和許多,好為自己留下餘地。
只見胡忠瞇起一雙眼,眼窩上的皺紋擠在一塊兒,猛一瞧來更像只猴子,卻聽
他尖起嗓門,冷笑道:「我管你們私事公事,你這老傢伙要和咱說話,得先給我跪
下!」
眾人聽他說話無禮至極,無不大怒。金凌霜尚未回話,屠凌心已是暴吼一聲,
喝道:「放你奶奶的狗屁!要咱們跪你這沒鳥的太監,沒的髒了我的膝蓋!」
金凌霜聽他說話重了,面色陡變,急忙向劉凌川使了個眼色,劉凌川急急拉住
屠凌心的衣袖,將他拖了開來。
胡忠是東廠的要緊人物,什麼時候被人這般羞辱?一時狂怒不已,尖叫道:「
你們好大膽,咱家是給你們罵得麼?明日我一字不變,把你們的髒話上奏劉總管,
看你們崑崙山如何交代!」
眾人聞得「劉總管」三字,面色真如上了一層嚴霜,劉凌川雖恨這些人下手毒
辣,但一聽是朝廷要員,只得忍氣吞聲,走了上來,拱手道:「我們幾個師兄弟不
過是鄉村野人,向來不知朝廷禮儀,請胡公公大人大量,別與我們計較了。」說著
連連躬身,一旁金凌霜、錢凌異等人互望一眼,臉上都有憂色。
此時朝政大壞,政令頒行多由按察使江充把持,此人並非科舉出身,卻深受皇
帝喜愛,官職雖非三公,卻早已權勢薰天,四下拉攏朝臣。其次便是東廠的劉敬,
倚仗廠衛職權,揭人陰私,栽贓謀害,是以另成一派。崑崙眾人明白眼前這批人與
東廠淵源極深,崑崙山雖有江充撐腰,但得罪東廠豈同尋常?一時不知要如何應付
。
那胡忠大怒欲狂,道:「你等既然知道我們是宮裡的人,這就快快退開,咱們
要進胡同裡公幹,若再不知死活,一率殺無赦!」那胡忠說到後來聲色俱厲,身後
幾名太監也湧上前來,各挺兵刃,向崑崙山眾人逼近。
金凌霜搖頭道:「胡公公,大家都是為朝廷辦事,請別強人所難了。我這裡有
江大人的令牌,要我崑崙山便宜行事,請您驗過了。」說著將按察使的令牌奉上。
忽聽一人高聲尖叫道:「江充!江充!你們崑崙山就知道有個江充,眼裡就沒
有我們總管劉大人嗎?」
猛地轎子一斜,一人從轎中飄出,身法詭異,直如鬼魅,他手腳快極,一飄身
出來,便伸手搶下金凌霜手中令牌。尖叫道:「你們盡拿江充來嚇唬人,叫他來見
我!」
崑崙眾人見這名太監臉上撲著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紅亮,武功卻是奇高,想
起適才就是他用霸道暗器殺人,人人心裡大起戒備之感,登時舉劍在手,一齊退後
。
金凌霜眼尖,已認出這人是東廠的副總管薛奴兒,這人平素喜愛打扮的妖艷詭
譎,江湖中人背地裡給了個外號叫「花妖」,便是譏諷他打扮花俏,行事卻又怪誕
,便如妖魔一般。
金凌霜知道這「花妖」脾氣暴躁,宮裡身份又高,絕非胡忠之流可比,說來不
能和他衝突,便躬身道:「薛公公,崑崙山金凌霜給您請安。」
薛奴兒揚起下巴,鎮道:「我要你請什麼安?姓伍的那小子人呢?快給我交出
來,省了麻煩。」崑崙眾人聽他直接開口要人,都是為之一驚,不知該如何應對。
劉凌川卻甚老練,當即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啟稟公公,這姓伍的不在
此處,敝派適才細細搜查過,想來他已經逃出城去了。」
薛奴兒見他滿臉堆笑,也是一笑,罵道:「死小子,當你公公是三歲小兒嗎?
」劉凌川陪笑道:「公公明監,這姓伍的真的不在這兒……」
話未說完,薛奴兒已然怒氣勃發,尖聲道:「你還敢騙我!」
劉凌川一怔,只覺眼前青光暴現,跟著右臂一涼,他低頭一看,忍不住「啊!
」地一聲,大聲慘叫起來,這個名震西涼的「劍浪」,此時賴以成名的右臂竟無聲
無息的被薛奴兒卸下來了,饒他閱歷豐富,當此變故,也不禁痛哭失聲,滾倒在地
。
錢凌異與屠凌心立時衝上前來,舉劍護住劉凌川,深怕他再遭毒手,崑崙山的
低輩弟子們連忙搶上,替劉凌川包紮斷臂傷口。
錢凌異戟指怒罵:「你們這些人是什麼用意!三番兩次的痛下殺手,難道我們
崑崙山就這樣任你們欺凌嗎?」薛奴兒冷笑道:「你們把姓伍的交出來,我自然放
你們走路,否則這小子就是你們的榜樣!」說著往劉凌川一指,神態狂妄,似乎崑
崙眾人已成他的刀下砠肉。
金凌霜哼了一聲,伸手一擺,門下眾人一齊拔劍,只聽他沈聲道:「薛公公,
我一來敬你是前輩,不敢對你有絲毫失禮,二來公公是朝廷的要人,金某更不敢有
所得罪。只是公公一上來便不講江湖規矩,想將本派門人一網打盡,崑崙山今日別
無辦法,唯有一戰而已。」
他幾句話講得不卑不亢,敵我眾人都暗自稱許。
東廠胡忠見崑崙山已動殺機,當即喝道:「把這批造反逆賊給我拿下!」這邊
東廠諸人也亮出兵刃,情勢已是劍拔弩張。
薛奴兒兩條細細的眉毛漸漸豎起,神情帶著些許的興奮,適才劉凌川與他說話
時,只是稍微大意,一條手臂就這樣給廢了,此時眾人見他這幅詭譎模樣,更是不
敢有絲毫的怠慢,諸大高手握住劍柄,只待薛奴兒一動手,便要群起而攻。
【明日待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英雄志中兩大權臣狗咬狗,爭執一日或休,這兩派人馬
在伍定遠的事情上對幹起來,這會讓伍定遠有機可趁嗎?
王府胡同好手雲集,伍定遠能否逃脫性命?那賣面郎能不能另出妙計?協助伍
定遠從容逃走?且看明日的【相逢何必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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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識】
「老兄,你跟著我走。」
賣面郎低著嗓子,靠在伍定遠耳旁說話,一邊替他解開穴道。伍定遠啊了一聲
,正要回話,那賣面郎卻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道:「胡同裡兩方人馬混戰,咱
們正好趁機逃脫。」
原來賣面郎方才擲出碎瓷爛碗,用意便是要讓崑崙山眾人手忙腳亂,也好趁機
將伍定遠救走。他趁著眾人心神大亂,便著地滾出,將伍定遠一把抱起,跟著躲入
一旁圍牆的狗洞,藏身於官邸花圃之中。崑崙眾人雖然囂張,但此地乃是王府胡同
,也只敢在巷內巡查,哪有膽子衝進朝廷要員宅裡搜捕?是以久久都找不到伍定遠
。
那面販拉著伍定遠疾走,伍定遠雖不知這男子的來歷,但此時性命危急萬狀,
便算救自己的是條狗,也只有跟著走了,哪還有心思問東問西?他緊緊跟著那面販
,眼見他左一拐右一晃,盡在官邸花圃中的小徑低身疾走,料來對此處地形極是熟
稔。
不多時,兩人沿著花圃,已然繞過大宅主屋,與先前的胡同相距已遠。二人蹲
在圍牆之下,賣面郎道:「翻出這面牆就是鬧街了,等咱們跳出牆去,那些人再兇
惡,總不能當街殺人吧?」伍定遠鬆了口氣,道:「多謝兄台高義相救,小弟實是
無以回報……」
伍定遠正待要說,那賣面郎臉色一變,忙掩住他的嘴,伍定遠順著他的目光看
去,只見大宅屋頂上有人來回走動,也不知是東廠太監,還是崑崙山人馬。那賣面
郎皺眉道:「怎地又來了這許多人?」他正自籌算脫身之計,那伍定遠卻是個老江
湖,順手在地下摸了塊小石,運勁擲出,只聽啪地一聲,石塊飛出了巷外,屋頂上
幾名把手之人一聲低嘯,便紛紛往石塊落下之處撲去。
那賣面郎向伍定遠微微一笑,眼神中滿是佩服。伍定遠此時心神不寧,見這人
兀自嘴角帶笑,忍不住一奇:「都生死關頭了,這人怎地還笑得出來,看來性子真
有些特異。」
正想間,那賣面郎身形飛起,右足在牆上一點,已如大鳥般掠上牆頭,伍定遠
心下暗贊,跟著也在牆上一踩,拉著那賣面郎的右手,一同翻出了高牆。
兩人走到街上,此時華燈初上,鬧街上行人來往,一幅太平繁華之象,與巷內
肅殺的氣氛大異其趣。
那賣面郎拉著伍定遠的手,正待穿過鬧街,忽然一名商販打扮的男子匆匆走來
,滿臉堆笑地道:「兩位大爺,我這裡南北貨物一應俱全,您老人家過來看看吧!
」
賣面郎不去理睬,與伍定遠急急奔出,那商販伸手攔住他二人去路,笑道:「
兩位何必急著走?先看看小人給爺台們準備的好東西,要不喜歡,再走不遲嘛!」
賣面郎往那商販肩上推去,道:「讓開些了,我們沒工夫瞧你的。」
那商販被他這麼一推,上身只微微的搖晃,兩足仍是牢牢的釘在地下,賣面郎
與伍定遠兩人心中一凜,互望一眼,知道遇上了高手。
賣面郎紮下馬步,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掌往前劈出,他知此刻情勢兇險無比,
要惹得後頭追兵趕到,立有性命之憂,便要在數招之內將那人擊退。
掌力將出未出,那商販卻渾不在意,竟不舉手擋格,好似不知掌力厲害,賣面
郎一愣,暗道:「這人怎地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是個小販,不會武藝?」
哪知便這麼一個耽擱,那商販忽地一掌穿出,那賣面郎防禦不及,胸口登時中
掌,一口鮮血噴出。伍定遠吃了一驚,這面販望之內力渾厚,哪知臨敵經驗竟如此
之少,三兩下便著了人家的道兒。
伍定遠大驚之下,忙飛足往那商販踢去,那商販退開一步,撮唇做嘯,霎時間
四周響起一片叫喊,大批人馬忽地現身而出,已將兩人團團圍起。
伍定遠見他們身穿廠衛服色,看來應是東廠的人馬,不禁為之一驚,待見那賣
面郎臉色蒼白,看來已是受傷不輕,伍定遠不願連累他的性命,心想:「反正王寧
大人已經垮台,世間沒人救得了我,今日大劫難逃,我何必多害一人的性命?」便
低聲向那賣面郎道:「這位朋友,他們要拿的只是我一人,你趕緊走吧!」
賣面郎嘿嘿冷笑,道:「老兄之言大謬不然,我豈是求生以害仁之輩?」
伍定遠不去理他,逕自向東廠諸人道:「你們要的是我西涼伍定遠一人,諸位
放我這位兄弟走,伍某便隨你們去如何?」
那商販模樣的人笑道:「你這當口還敢和咱們談買賣?你們兩人誰都不許走!
」說著一把抓向伍定遠。
伍定遠見他這一抓招式嚴謹,內力深厚,連忙側身閃開,那商販右腳一掃,踢
向伍定遠下盤,左手五指向他「車頰穴」揮去,伍定遠左支右拙,慌亂之中,從懷
間摸出「飛天銀梭」,往那人臉上打去,那商販料不到伍定遠還有這手暗器功夫,
大驚之下,急忙伏地一趴,好似狗吃屎般地躲開銀梭,東廠眾人見同伴吃虧,一齊
拔出兵刃,往伍定遠身上砍去,這些人出手極重,不似崑崙山還想擒拿活口,只怕
伍定遠稍不留神,便要命喪當場。
伍定遠舞起銀梭,護住全身要害,東廠諸人連連進招,都給他擋了開來,當中
一人見那賣面郎幾欲軟倒,想撿現成便宜,舉起手上的金瓜錘,奮力往那賣面郎頭
上敲落,伍定遠見那賣面郎渾渾噩噩,不知閃避,急忙大叫:「小心!」
右手一揮,一招「流星經天」,銀梭便朝那手持金瓜錘的漢子飛去,那人見銀
梭來勢猛惡,一時不及閃躲,「啊」地一聲大叫,銀梭已然射中喉頭,叫聲從中斷
絕。
就在此時,伍定遠後背失了銀梭護身,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這刀雖未正中要
害,只劃出一道口子,但已讓他眼前一黑,痛得險些昏暈。
伍定遠忍住疼痛,一腳往後踹去,登將那人踢了一個大斤鬥,但腳背一痛,又
被人狠狠打了一記,伍定遠支撐不住,往前摔倒,東廠眾人毫不留情,手上傢伙一
同往伍定遠後心要害砍落。
眼見伍定遠就要死於非命,那賣面郎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力氣,一聲大吼,並起
雙掌,猛地向人群裡推去,東廠諸人見他重傷垂危,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手中兵刃
毫不停頓,仍是朝伍定遠砍落,手段兇猛至極。
便在此時,東廠眾人忽覺呼吸不暢,竟是給那賣面郎的凌厲掌風所擾,眾人心
下大驚,方知厲害,待要閃避,其勢卻是有所不及,剎那間當前兩人首當其衝,登
被賣面郎的掌力震得沖天飛起。
那商販模樣的人大怒,罵道:「死小子!」也是一掌朝那賣面郎推去,賣面郎
舉掌護身,兩人雙掌相接,身子都是一晃。
那商販模樣的人手上加勁,源源不絕地催動內力,料想那賣面郎已中了他的一
招重手,若以內力拚鬥,那賣面郎非輸不可,果然賣面郎面色轉青,一口鮮血噴出
,顯是真力不濟,那人大喜之下,心力稍弛,掌力略略鬆卻。
那賣面郎忽地大吼一聲,雙目噴出異光,奮起一鼓排山倒海的掌力,那人料不
到這賣面郎還有這等內力,抵擋不及,只聽「喀啦」一聲,那人跌倒在地,胸前肋
骨已被震斷,眼見不活了。
東廠諸人心下駭然,尋思道,「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來歷,怎地打不死一般,卻
不知是哪門哪派的人物?」
那賣面郎舉掌亂揮,又打傷了數人,東廠眾人見他不要命般地亂打,連忙退開
,那賣面郎伸手拉住伍定遠,大叫道:「咱們快走!」兩人相互扶持,連滾帶爬的
闖到街心,路上行人見他們滿身鮮血,紛紛驚呼,往兩旁閃開,街上立時空了老大
一片地方出來。
卻說崑崙山與東廠眾人正待動手,猛聽得巷外大呼小叫,金凌霜心中一凜,知
道伍定遠已然逃出巷中,當下道:「大夥兒不必多耗時間,快跟我走!」說著往向
外奔去。
薛奴兒冷笑道:「哪裡去!」跟著青光一閃,手中圓盤擲出,那暗器名喚「天
外金輪」,乃是一等一的霸道,此時猛朝金凌霜飛去,勢道兇猛。
金凌霜料不到薛奴兒說動手便動手,大驚之下,只有往地下一滾,他雖然僥倖
躲開,但身旁兩名弟子閃避不及,只聽慘叫連連,兩顆人頭滾落在地,那兩名弟子
竟又身首異處,死於非命。
那圓盤殺人之後,在半空中一轉,血淋淋地飛回薛奴兒手中。
薛奴兒知道外頭都是自己的人馬,只要能攔下崑崙山的人,扳倒江充的證物便
會落入自己手中,忍不住心下喜悅,獰笑道:「你們這些人給我安分點,一個也別
想走。」說著轉動手上圓盤,神色大是興奮殘忍。
先前崑崙山眾人攔住了東廠高手,不讓他們進到巷裡,但現在形式逆轉,反倒
是東廠眾人不讓他們離去了。
金凌霜與屠凌心對望一眼,兩人都知道這薛奴兒武功極高,並無自信能對付得
了,何況一旁虎視眈眈的好手還不知道有多少,己方高手中劉凌川與莫凌山已然重
傷,多名弟子被殺,看來崑崙山便要一敗塗地了。
屠凌心雖知不敵,但他生性兇惡,此時仍不屈服,只沈聲道:「這老東西給我
應付,二師兄你帶著大家走。」金凌霜面色猶豫,搖頭道:「不成,這人武功太怪
,我不能讓你犯險。」
眼看崑崙眾人不敢上前應戰,薛奴兒笑道:「你們到底敢不敢打?崑崙山好大
的名頭,原來都是不帶種的,真是見面不如聞名啊!」東廠諸人聞言,無不放聲大
笑,屠凌心眼中如同噴火,只想上前斯殺,但金凌霜老沈持重,不願他貿然出面動
手,一時間任憑東廠諸人狂妄嘲笑,卻無人敢上前挑戰。
東廠諸人正自得意,忽聽巷口傳來一個雋雅的聲音,吟道:「崑崙劍出血汪洋
,千里直驅黃河黃。」
東廠眾人登時一驚,不知是什麼人在故弄玄虛,胡忠尖聲道:「什麼人?快快
滾出來了!」
崑崙眾高手聽了這個聲音,霎時面帶喜色,一齊躬身道:「弟子恭迎掌門人駕
到。」
薛奴兒臉上變色,他當然聽過「劍神」卓凌昭這個名字,沒想到他人也在京城
,便尖聲叫道:「卓老兒既然來了,怎地還不現身,何必躲在暗處亂放狗屁?」
只聽哈哈一笑,一人手搖摺扇,神情瀟灑,緩緩的從巷外走進,正是「劍神」
卓凌昭到了。
東廠好手多半聽過這人的來頭,此時見他貌不驚人,看來如同一個中年儒生,
人人都是驚疑不定。
卻見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薛副總管好大的火氣,傷了我們好些人哪!」薛
奴兒冷冷的道:「傷得不多,才殺了三個,砍了條手臂,不多,一點也不多。」
卓凌昭卻不以為意,只點了點頭,道:「是啊!我這些徒子徒孫學藝不精,死
了也是活該,副總管教訓的是。」金凌霜等人吃了一驚,都不知掌門為何如此說話
,眾人心中雖然不滿,但在卓凌昭積威之下,卻無人敢出異聲。
薛奴兒聞言大喜,心道:「這卓凌昭根本是個紙老虎,一聽到我的名字,嚇得
骨頭都酥了。」當下大搖大擺的道:「卓老兒果然識相,你這就帶著你這批徒子徒
孫滾吧!永遠別踏進京城一步。」
卓凌昭笑道:「好啊!就聽公公的吩咐,師弟們,大夥兒這就走吧!」說著便
要率人離開。
薛奴兒想起伍定遠便在巷外,當即笑道:「不忙,不忙,卓老兒你在這胡同裡
歇一會兒,等我們辦完事再說。」
卓凌昭笑道:「公公一下要我做這,一下要我做那,這可讓我糊塗了。」
一旁東廠幾名好手笑了起來,他們見卓凌昭卑顏屈膝,都不把他當作回事,一
人伸手往他肩上搭去,獰笑道:「卓老兒,我看你怕得厲害,還是……」
那人話說得一半,卻突然從中斷絕,跟著一動也不動。
胡忠見那人站立不動,便叫道:「你幹什麼來著!退開些。」說著往那人肩膀
推去,豈料那人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竟然直挺挺的死了。
東廠眾人大吃一驚,這才知道卓凌昭暗藏鬼胎,竟是有意與東廠為敵。
薛奴兒悶哼一聲,適才卓凌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瞬間用內力震死他手下
一名好手,下手之快,竟連他也沒看清。薛奴兒知道遇上了絕世高手,決計怠慢不
得,他冷冷一笑,當下伸手一揮,霎時眾人一齊亮出兵刃,如臨大敵。
卓凌昭好整以暇,笑道:「各位好端端的,怎地動刀動槍了呢?大家千萬別傷
和氣啊!」言語之間,全不把東廠諸人當回事。
薛奴兒心頭有氣,冷笑道:「卓老兒,你妄稱一派宗主,今日可大錯特錯。」
「嗡」地一聲響,忽然青光閃動,一隻大圓輪急速飛向卓凌昭,正是薛奴兒霸
道至極的暗器「天外金輪」,這暗器好生了得,連屠凌心這等好手也難擋其鋒銳,
卓凌昭此時空著兩手,一臉瀟灑閒適,不知他要如何擋架。
猛聽「啊」的一聲慘叫,一人被大圓輪活生生的釘死,鮮血臟腑迸流一地,東
廠眾人大喜道:「卓老兒死啦!」崑崙山眾人驚疑不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卻聽一聲長笑,眾人定睛望去,只見卓凌招單手提著一人,只見那人身上嵌著
一個大圓盤,身著廠衛服飾,不知如何,竟被薛奴兒的霸道暗器殺死,只是卓凌昭
手法太快,旁觀眾人雖不乏高手,卻沒人看出他如何下的手。
兩次過招,東廠一瞬間便死了二名好手,薛奴兒卻連卓凌昭的衣角也沒沾到,
武功顯然遠遜,胡忠怒道:「卓凌昭,你明知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你還敢動手殺
人!你……你……這……你……」他話尚未說完,只見卓凌昭一揮手,一名崑崙山
弟子躬身走上,兩手高舉,奉上一柄長劍,眾人見那柄劍窄薄削長,連著黑漆古拙
的劍鞘,當是卓凌昭慣用的配劍。
胡忠臉色慘白,知道卓凌昭便要出劍,他心中畏懼,連說了幾個「你」字,卻
擠不出一句話來。
卓凌昭微笑道:「薛副總管好霸道的暗器,本座已領教過了,念在貴方的一番
盛情,卓某豈能不投桃報李?」說著手按劍柄,凝視著薛奴兒,道:「薛副總管,
卓凌昭今日斗膽,想請你指教一二。」
崑崙眾人雖然追隨卓凌昭多年,但近年已甚少見他用劍,那日卓凌昭便與靈音
放對時,也只空手應敵,不曾拔劍出招,眾人見掌門人長劍便要出鞘,無不精神大
振,霎時齊聲道:「弟子恭睹掌門人神技!」
東廠諸人見卓凌昭這個勢頭,心裡都想起了江湖上的那兩句話:「崑崙劍出血
汪洋,千裡直驅黃河黃」,卓凌昭自號「劍神」,劍法如何高絕,恐怕自己今日有
幸躬逢其盛了。敵我雙方一齊轉頭望向薛奴兒,要看他如何示下。
這廂薛奴兒首當其衝,不禁臉上變色,他也聽人說過卓凌昭武功如何厲害,自
己平日雖然推稱不信,但此時見他舉劍在手,一臉殺氣騰騰的模樣,卻又不能不叫
他心驚膽跳。
薛奴兒心下沈吟,想道:「這斯數月前大敗少林寺的金剛,看來真有些鬼門道
,決計小看不得。我薛奴兒何等尊貴身份,何必與他這等鄉野村夫爭鋒?今日不宜
犯險開戰。」
心念甫定,便尖聲道:「崑崙山殺害朝廷官員,擅自攔堵京師要衢,罪不可赦
,待咱家稟明總管,再行定奪!」卻是打了退堂鼓。
卓凌昭見對方給自己嚇退,登時哈哈一笑,道:「薛副總管如此識時務,真不
愧劉總管平日的教導之功啊!」
薛奴兒聽他出言嘲諷,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卻也不敢上前挑釁,一旁胡忠低聲
道:「副總管,那羊皮在姓伍的手裡,咱們不能就此放手啊!」只聽「啪」地一響
,薛奴兒已在胡忠臉上重重搧了個大耳光,胡忠滿面尷尬,只得摸著紅腫的臉頰,
急急退下。其餘眾人發一聲喊,便也退去。
卓凌昭見敵人退去,便吩咐道:「金師弟,你帶同受傷人眾先行離開,屠師弟
、錢師弟,你們與我來。」崑崙眾人扶死攜傷,隨金凌霜離開,其餘身上無傷的,
便與卓凌昭一同往外行出,眾人見掌門親至此間,料來京城雖大,卻無人敢擋「劍
神」的一擊,霎時個個精神抖擻,走起路來更是虎虎生風。
卓凌昭何等人物,這次親自出馬,自是勢在必得,前後幾月他佈下大批人馬,
始終沒有半點收穫,倘若此次又在京師失手,卻要他這張臉往哪擱去?崑崙山眾人
或騎快馬,或展輕功,瞬間便將王府胡同圍得水洩不通,料來伍定遠插翅難飛。
歡迎明日繼續收看英雄志【三】京城之會
卓凌昭來了!在這個大魔頭面前,伍定遠與那賣面郎要如何逃命?他們有什麼
救命絕招嗎?王府胡同裡還住著什麼高人呢?請看下回分解。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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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戰紫禁城】
卻說盧雲見了谷中的地形,早已有備,他雖然摔落懸崖,但心神不亂,他見一
處地方籐蔓纏繞,當下伸手出去,死命去拉,但兩人下墜之力太大,雖給他拉住長
籐,巨力帶過,煞那間便又斷裂,兩人身子仍是朝下摔去。
二人下墜不斷,伍定遠見一處山壁外凸,看來可供著力,猛地叫道:「看我的
!」
他胸前血流如注,但氣力仍是不失,舉起「飛天銀梭」,往那尖角丟去,霎時
銀梭的尾練在那尖角一繞,兩人便止住了跌。
只是大力傳來,伍定遠重傷之下支撐不住,手指便自一鬆,盧雲急忙搶過,伸
手使勁拉住尾鍊,兩人雙手用力,同時大叫一聲,終於牢牢地抓住尾鍊,這才救了
性命。
二人喘息一陣,便往山壁湯去,跟著伸手抓住巖壁,各自歇息。
盧雲打量四下地形,只見下頭有處山洞,便道:「咱們爬到那兒,想來應可躲
上一陣。」
伍定遠胸口傷重,氣喘不休,正想躺下歇息,連忙稱是,兩人緩緩爬下,過不
多時,便已進洞,只見那山洞甚是寬闊,當容二人棲身。
盧雲正要說話,忽聽遠處傳來爬動之聲,伍定遠心下一驚,作勢噤聲,跟著緩
緩探頭出去,果見卓凌昭如蜘蛛般地四下爬動察看,他心下驚駭,急忙取過銀梭,
伏在洞口處等待,只要卓凌昭爬將過來,便要出手暗算。
所幸這山崖廣大至極,卓凌昭爬行一陣,四下尋找不到伍盧二人,便往崖下攀
去。盧雲見卓凌昭武功高強至極,想起方才兩人對招間的兇險,心下不禁一寒。
眼見卓凌昭去得遠了,兩人這才放下心來,盧雲見伍定遠傷勢不輕,忙為他點
上胸口的穴道,但傷口太深,仍是流血不止,盧雲忙撕下衣襟,替伍定遠包紮胸前
傷口。
忙了好一陣,血流漸緩,伍定遠喘道:「多謝了。」他見盧雲也是面色慘白,
便道:「你方才與那姓卓的對了一掌,可曾受了內傷?」
盧雲搖頭道:「還好。」方纔他與卓凌昭對掌,只覺此人掌力雄強無比,他自
己前幾日與東廠好手比拼內力,傷勢尚未痊癒,如何抵敵得住?一掌接過,便已受
了內傷。只是盧雲內功底子扎實,想來只要靜養兩日,當能盡復舊觀。
兩人喘息一陣,都覺疲累不已,伍定遠從包裹中摸出乾糧,兩人各自分吃了。
盧雲低聲道:「咱們現在怎麼辦?是要留在這兒,還是趕緊離開?」
伍定遠只覺胸口中劍處疼痛異常,呼吸間甚是困難,自知傷勢沈重,便搖頭道
:「咱們在這兒歇一宿,等崑崙山這群人走遠了,咱們再走不遲。」
兩人各自坐地歇息,盧雲疲憊至極,不久便沈沈睡去,但伍定遠受了「劍蠱」
絕招,只覺肺部好似破了個大洞一般,一呼一吸間有如拉扯破洞風箱,甚是痛苦,
良久無法闔眼。
第二日清早,盧雲睡了個飽,早已起身,他往洞外望去,只見外頭稀哩嘩啦地
下著大雨。盧雲見伍定遠仍在沈睡,忙道:「伍兄,起來了。」叫了兩聲,卻不見
他起來。
盧雲大驚,忙將伍定遠扶起,只覺他全身火燙,解開衣衫一看,胸口傷處竟已
化膿,屠凌心刺的那劍竟是不輕。原來那「劍蠱」陰勁最是厲害不過,傷口雖然看
似甚淺,其實陰勁所到之處,早已深入五臟六腑,只怕伍定遠的臟腑已然重傷,恐
有性命之憂。
盧雲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過了良久,伍定遠這才悠悠轉醒,他睜開眼來
,待見盧雲面色憂急,當下微微一笑,嘶啞地道:「盧兄弟,怎麼這幅慌張模樣?
」說話間氣喘咻咻,有如哮喘病人。
盧雲忙道:「你傷勢沈重,可千萬別要亂動,我想辦法給你弄幾服藥來。」
伍定遠喘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想我以前在西涼的時候,哼!那可是整日
在刀口裡度日啊!」他乾笑了兩聲,又道:「這陣子咱們先在此處養傷,等我身子
好些了,咱們再做打算不遲。」盧雲點頭稱是。
當天盧雲便爬出洞去,攀回懸崖之旁,只見上頭已有大隊人馬到來,竟將來往
道路封住,盧雲一愣,想不到連官兵也都出動了,只不知是錦衣衛還是東廠的人馬
。
盧雲心道:「這伍兄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各方高手都在找他?」他不敢在外頭
久留,便回洞與伍定遠商量。
伍定遠聽說下山道路已被封鎖,更顯愁容,知道山洞裡也不穩固,只是此刻身
上傷重,若要硬闖,絕無逃脫之機,兩人只好過一日算一日了。
又過兩日,洞外大雨依然不止,稀哩哩地濺進洞來。伍定遠大半時候都躺著不
動,有時睜開眼來,只說了一兩句話,便沒了力氣。
盧雲見伍定遠傷勢日重,全身高燒,胸前傷口更是發出陣陣腐臭,他心下焦急
,想要替他診治,卻又苦無藥石。盧雲脫下外衣,給他蓋在身上,又去接了雨水過
來,喂著伍定遠喝下,但伍定遠昏昏沈沈,雨水入口,又全都嘔了出來。
盧雲又慌又急,道:「咱們要怎麼辦?便這樣等死麼?」伍定遠緩緩睜眼,卻
不打話,過不多時,又沈沈睡著。
盧雲望著洞外,大雨仍然傾盆而落,他明白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情勢極為險
峻,不由得心煩無比,此時伍定遠早已昏迷不醒,呼吸時呼咻咻地,看來肺部真的
破孔甚深。
連著三日,雨勢都不曾止歇,盧雲幾次爬出探看,崖上崖下仍有人盤查把守,
實在脫身不得,這夜他不敢再睡,只守護著伍定遠,深怕他病情有變,突然死去。
到得第四日早,盧雲正在洞口小寐,忽聽背後傳來異聲,盧雲驚醒,連忙轉過
頭去,只見伍定遠雙手掙扎,便要坐起,盧雲趕忙搶上,將他扶了起來。
伍定遠睜著空洞的雙眼,撫著胸口傷處,喘道:「盧兄弟,我……我好難過…
…」
盧雲大驚,急忙握住伍定遠的雙手,大聲叫道:「咱們衝出洞去,我定有辦法
救你!」
伍定遠搖了搖頭,喘息道:「我……我實在走不動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去吧
。」
盧雲這幾日與他朝夕相處,心中早把他當作親人一般,聽他說話這般消沈,忍
不住心頭一痛,只是搖頭不語。
伍定遠看著洞頂,怔怔地道:「想我本是西涼城的一名捕快,為了一樁滅門血
案,這才千里流亡,逃到此地。一路上多少艱險危難,唉……誰知命運乖離,看來
今日我也難逃毒手……」說著想起齊潤翔、齊伯川父子,心中更感悲痛,幾欲流下
淚來。
盧雲急勸道:「伍兄別急,等你病好之後,咱們再做打算吧!」
伍定遠自知命在旦夕,他眼眶微紅,只緩緩搖了搖頭,跟著從懷中掏出羊皮,
交在盧雲手裡,低聲囑咐道:「盧兄弟,這塊羊皮涉及八十幾條人命,乃是苦主所
托之物,哥哥現下性命不保,只求你好好收著,日後為我申冤報仇……」他說著說
,一口氣喘不過來,只不住大聲咳嗽。
盧雲心中慌張,急忙替他撫背,就怕他忽地死去。
伍定遠定了定神,低聲道:「這塊羊皮牽動天下氣運,乃是奸臣江充賣國的罪
證,只要……只要交給有良心的大臣,就不愁推不倒這個奸臣……盧兄弟,這宗血
案能否得雪,全看你一人了……」他正待要說,猛地心中一醒,想到那夜齊伯川死
前的情景,當時齊伯川重托於己,哪知自己現下也要不成了,卻要再將這樁重擔托
給一個素昧平生的人,他心下一悲,熱淚盈眶間,竟是淚灑當場。
盧雲見他悲傷,也是淚如雨下,他緊緊握住伍定遠的手掌,哭道:「伍兄,快
別這樣了,咱們一塊兒逃吧!」
伍定遠慘然一笑,他看著眼前寒愴的盧雲,這人與自己道上相逢,不過是個面
販而已,眼下自己不成了,便硬要把這個重責大任派在人家身上,卻是憑什麼?他
歎息一聲,垂淚道:「算了,沒用的,這羊皮只會害死你,你鬥不過他們的……」
盧雲正待要說,卻見伍定遠大聲狂叫,雙手亂揮,吼道:「逃吧!逃吧!你自
己快逃吧!」想將羊皮拋出洞去,一時卻沒了力氣,兩眼一翻,身子痙攣一陣,就
此不動,好似死了一般。
盧雲大吃一驚,連忙去探他的脈搏,只覺微弱至極。盧雲一咬牙,情知若再困
於此處,伍定遠只有死路一條。他把羊皮收到懷裡,跟著解下腰帶,將伍定遠牢牢
綁在背上,心道:「當此之際,只有先回京城了。」顧不得漫天大雨,就此衝出山
洞。
盧雲背著伍定遠,一路攀爬至山腰,忽聽有人諠譁吶喊,卻是下頭守軍看見了
自己,正自奔相走告,盧雲一慌,原本他往崖下爬落,此刻給人發覺,便不敢再下
,他見懸崖西首甚是陡峭,想來無人看守,便急急爬去。
大雨一滴滴的落下,冰冷的雨水澆在兩人身上,盧雲怕伍定遠受不住寒,只握
住了他的手,將護體內力一陣陣的傳了過去,所幸伍定遠尚有脈搏,看來尚能支撐
一會兒。
不多時,盧雲已攀上崖頂,他察看一陣,天幸四下無人,想來山下守軍以為他
兩人已然爬下懸崖,早已在下頭道路搜查,是已此處反而無人看管。他心下大喜,
認明京城的方向,當下負著伍定遠,沖風冒雨,狂奔疾行。
奔了片刻,眼前遇上了一條岔路,正中是一片平坦道路,兩旁卻是蜿蜒山道,
他正自猶疑,不知要往何處而去,忽聽後頭有人叫道,「人在這兒了,大家快追!
」盧雲吃了一驚,回頭望去,竟有百來名騎兵駕馬追來,慌亂間不知是何方人馬,
盧雲心念如電,當下挑了崎嶇小路奔走,想來此處亂石無數,馬蹄踏去,必然摔傷
。
盧雲背著伍定遠,一路從小徑狂奔逃走,過不多時,後頭騎兵發現了,便也匆
匆奔來,眼看便要追近,忽聽後頭大呼小叫,已有不少馬匹摔倒,眾騎兵眼見地形
崎嶇,只得翻身下馬,改以步行,但這番行路比不上騎馬,登時慢了下來。
盧雲急於甩開追兵,敢忙發動內力,那「無絕心法」的威力登時顯現出來,只
見他大步向前邁去,竟然疾逾奔馬,有若雷霆。大批騎兵此時只能以步行追趕,一
時間呼喝連連,卻是追趕不上。
盧雲狂奔而去,足足奔了一個多時辰,二十餘里奔來,不見後頭有人追來,想
來已遠遠拋開追兵。盧雲心頭一鬆,放緩了腳步,又是幾里走去,只見前頭現出一
堵高高的城牆,盧雲知道京城已在眼前,看來只要入城尋到藥舖,仗著自己還懂些
醫術,伍定遠定然有救。
行出不久,忽見前頭人聲鼎沸,似有人群聚集,盧雲凝目看去,霎時心中一驚
,只見前方柵欄林立,朝廷竟在此處設下一道關卡。眼看大批軍馬正在盤查來往商
旅,盧雲想改繞小路,其勢卻有所不及。
盧雲自知背著一人,行蹤必定暴露,正擔憂害怕、不知所以間,忽見一旁有人
駕著牛車過來,那車上還堆滿了柴草雜物,盧雲心下一喜,知道有救,眼見車主正
與旁人交談,便趁他稍不留神之時,一把將伍定遠推入草堆,自己則垂手低頭,裝
作尋常百姓模樣,老老實實地跟著柴車前行。
守城軍士盤查數人後,便搜到那柴車上,一名軍士道:「你車上載著什麼東西
?有什麼不法貨品?」那車主忙道:「回秉軍爺,小人車上只有些柴草,都是要拿
到城裡賣的,豈敢做什麼壞事?」那軍士拿起棍棒,胡亂的往柴堆裡戳了兩下,盧
雲手心出汗,伍定遠深藏其中,不知那軍士會不會發覺?還好那軍士已然搜查數十
人,頗感疲累,一見無甚異狀,便揮手道:「沒事了,快過去啦!」盧雲大喜,也
要邁步向前,一名軍士攔住他道:「你這小子急什麼?你幹什麼來著的?」盧雲低
頭道:「小人是城裡打雜的夥計,要趕回去上工。」那軍士打了個哈欠,伸手在他
身上胡亂摸索,霎時間,竟摸了那張羊皮出來,只拿在手上翻來轉去的瞧,盧雲見
東西給人搜出,心中只是百般叫苦。
那軍士往羊皮一瞄,只見紅紅綠綠,滿是圖線,一旁又有歪歪曲曲的文字,當
下喝道:「這是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盧雲聽他這麼一說,心下登松,料知這些
軍士身份低微,不知這羊皮的來歷要緊,他定了定神,從容地道:「這是辟邪用的
符咒,小人不久前在玉林觀裡求來的。」卻是來個隨口胡言亂語,好來敷衍一番。
那軍士抓了抓頭,滿臉不耐:「原來如此,好啦!快快過去,下一個上來!」
盧雲不動聲色,緩緩地向前走去,忽見兩人腰懸長劍,身穿白袍,站在一堆軍士中
,好像前些日子在王府胡同有見過面,一時卻也認不出來是誰,那兩人面帶倦容,
顯也沒留神那軍士與自己的對答。盧雲情知危機四伏,腳步當即加快,眼看牛車走
遠了,便急急往前追去。
正走間,忽聽那軍士嘮嘮叨叨地道:「這玉林觀可真怪了,居然在羊皮上畫符
,下次我也去求個幾張。」一名白袍客聽得此言,只大驚失色,顫聲道:「你……
你說什麼?」盧雲聽見兩人的對答,情知身份敗露,回頭看去,那軍士正向自己指
指點點,想來在述說那塊羊皮的情狀。
盧雲心念一動,他見牛車已然駛遠,便尋思道:「說不得了,先來個調虎離山
之計!現下我只要急速逃走,必能將這些人引開,伍兄就多了幾成活命機會。」心
念及此,便向城內狂奔而去。
後頭軍士見他忽然狂奔起來,登即大呼小叫,大聲叫道:「賊子在前面,快追
啊!」百餘人一齊衝上前去,那兩名崑崙山的好手反而給擠住了,眾軍士腳步遲緩
,哪追得上盧雲的輕功,不過片刻,盧雲便要脫身。
忽聽道路上馬蹄聲響,城外數十匹快馬追來,卻是從懸崖處追來的人馬趕到,
當先一名頭領遠遠看見盧雲,登時喝道:「哪裡走!」彎弓搭箭,颼颼兩聲,連發
雙箭,對著盧雲射來。盧雲聽得來箭嗚嗚作響,料知發箭之人功力不凡,忙縱身一
跳,有如大鳥般向前飛去,兩方相距本遠,飛箭本已難及,這下更是射他不到。
盧雲鬆了口氣,正要往城裡道上擠去,忽又覺背後勁風勁急,似有高手過來,
盧雲忙回首去看,只見一名白袍客提氣飛縱,已然躍到自己面前。
盧雲心下一驚,尋思道:「這人武功好厲害,卻是誰來了?」他還不及思索,
那人已舉劍刺出,猛向門面殺來。
盧雲見他劍法凌厲,實在不能正面抵擋,只有往旁一讓,那人劍招一變,改向
他喉間急刺,招式老辣無比。盧雲避無可避,慌忙間伸指亂彈,竟然彈中那人劍刃
,但手指也險些給削掉。那人森然道:「想拼內力麼?」指劍相交,那人劍上猛地
傳來一股陰寒內力,這內力好生邪門,盧雲給這內力一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倒
退了一步。那人大喝一聲,長劍幻出點點寒星,便往盧雲身上攻去。盧雲見此人武
功遠勝自己,不敢再打,連忙抱頭鼠竄而去。
那人提步追趕,連出十餘劍,盧雲頭也不回,只是提步狂奔,劍尖在盧雲背後
閃動,卻總是差了幾寸,便在此時,後頭一人匆匆奔來,叫道:「二師兄!這小子
就是那面販,我方才見他背著伍定遠逃命,怎麼人突然不見了!」說話那人聲若破
鑼,卻是崑崙山的「劍蠱」
屠凌心,方纔那兩支飛箭便是他射的。看來崑崙派連日搜捕伍定遠,早已菁英
盡出。
那提劍追殺盧雲的不是別人,卻是那「劍寒」金凌霜,聽師弟如此說話,登即
醒悟:「好小子!居然來個調虎離山!」當下停步下來,不再追趕盧雲。他凝神思
索,環視左右,忽見遠處一輛牛車正要駛離,心念一動,點頭道:「在這兒了!」
他飛身縱起,攔住牛車,跟著一劍往柴草堆刺下,那車主給嚇得面無人色,當場滾
落車下,摔在一旁。
盧雲本已走脫,眼見金凌霜一劍刺下,怎能不驚?只好大步奔回,金凌霜見盧
雲匆匆奔回,便自冷笑一聲,知道自己猜想是真,他收住長劍,伸手到柴車裡一摸
,果然將伍定遠揪了出來。
只見伍定遠面色慘白,軟綿綿的趴在柴車上,不知死活如何。
金凌霜抓到伍定遠,立刻伸手大搜,他急速掏摸,但摸了半天,只摸了柄銀梭
、幾錠元寶,卻都找不到那最最要緊的東西,金凌霜哼了一聲,雙眼一翻,目中精
光暴射,卻是往盧雲瞪去,料來那東西定是在這面販身上。
眼看伍定遠已落入那幾人的手裡,盧雲自知不能獨自逃走,否則伍定遠必死無
疑。他心中計較,尋思道:「這些人千方百計的要找伍兄,看來還是為了那塊羊皮
,待我和他們拖延一番,看看有無逃生機。」他掏出懷中羊皮,高高舉起,朗聲道
:「你們聽好了,東西在我手上!你們把這位朋友送上,我便把羊皮交給你們,如
何?」金凌霜大喜,正要答應,忽見屠凌心向自己做了個眼色,卻是有意出手暗算
。金凌霜會意,點了點頭,單手高舉過肩,也將伍定遠提了起來,大聲道:「如此
甚好!你快將東西交來!咱們一手換人,一手交物。」
他口中大聲嚷嚷,眼角卻瞅著屠凌心的動靜,只見他悄沒聲的繞到後方,便要
往盧雲背後欺去。
盧雲渾然不覺,正要向前走去,忽見金凌霜面色不善,他心中一凜,已知對方
另有陰謀,不過此時伍定遠落在人家手中,自己別無他法,只好手舉著羊皮,緩步
向前。
盧雲跨出兩步,背後已有一陣劍風掃來,卻是屠凌心拔劍偷襲,盧雲識破計謀
,登時破口大罵:「好啊!果然是無信無義的豬狗之徒!」慌忙間撲地趴倒,躲開
了背後的暗算。屠凌心喝道,「把東西教出來,否則休怪刀劍無眼!」盧雲聽他喝
罵,又見一旁軍士神情貪婪,好似都想過來搶奪那塊羊皮。盧雲心念微動,想道:
「這東西看來要緊無比,我可得好好應用了。」他腦中詭計一閃,登想了個計謀,
朗聲叫道:「你們要這羊皮是吧!何必動手搶?我給你們就是了!」說著將手中羊
皮擲出,內勁到處,那羊皮遠遠飄去,已然飛出十來丈之遙。
眾軍士猛見羊皮飛來,都知此物事關重大,一起叫嚷上前:「是我找到的!功
勞是我的!」果不出盧雲所料,眾人登時胡搶亂叫,鬧做一堆。
屠凌心怕眾人胡亂搶奪,竟把那羊皮給撕破毀損,連忙衝向前去,喝道:「全
給我滾開了!」眾軍士都是北京城的禁軍,來頭不小,雖知這人是江充調來的武林
異士,不過大功當前,誰有空理會他?屠凌心見眾人兀自搶奪,大怒道:「你們找
死嗎?」長劍掃出,當前一人身首分離,死於非命,屠凌心冷笑一聲,夾手奪過羊
皮。
金凌霜見師弟出手殘暴,大驚道:「師弟!快住手,萬萬不可殺人!」眾軍士
駭異至極,連忙跳開。一名軍官見下屬被殺,心頭震怒,他奉命跟隨崑崙山高手查
案,見他們言語無禮,心中早已不忿,只是念著江大人交代,這才勉強忍耐,待見
下屬被殺,如何還能忍得?當即怒道:「什麼妖人在此作亂!全都給我拿下了!」
眾軍士彎弓搭箭,長槍大戟一齊揮出,將屠凌心圍住,屠凌心自也不懼,傲然看著
眾人。金凌霜忙道:「這位軍爺,我們是奉江大人的意旨辦事,你別和我們為難。
」那軍官面色一沈,說道:「江大人是叫你們領頭辦事,沒說你們可以隨意殺人吧
!」屠凌心怪叫一聲,喝道:「你兇什麼東西!找死!」只見他一張醜臉緊緊皺在
一起,跟著舉劍劈去,那軍官防備不及,腦袋已被劈成兩半。
一旁副官大驚,喝道:「造反啦!放箭!快放箭!」眾軍士發一聲喊,箭如雨
下,往屠凌心射去,屠凌心狂吼一聲,舉劍亂殺,但弓箭既多且快,卻要屠凌心如
何擋得住?金凌霜長歎一聲,只得提劍去救。正待出劍,忽地背後一掌襲來,卻是
盧雲趁機偷襲,金凌霜關心師弟,百忙中不及招架,只得矮過身子躲開。
盧雲見他不敢還手,更是趁勢猛攻,「無雙連拳」接連使出,招式紛呈,一時
快狠兼備。金凌霜一面隔擋飛箭,一面閃躲盧雲的拳腳,手上還提著伍定遠,饒他
武功高強,但眼前情勢大亂,盧雲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時也感手忙腳亂。
盧雲見他左支右拙,霎時兩掌一併,奮起全身真力,猛向金凌霜胸口一推,金
凌霜見盧雲這掌功力深厚,非同小可,但他右手要抵擋官兵攻勢,左手又抱著伍定
遠,實在騰不出手來對付盧雲,眼看對方勢如瘋虎,只有放脫伍定遠,將他擺在腳
邊,跟著左手推出,凝神回了一掌。
三掌便要相撞,盧雲忽地朝地下一撲,已然朝伍定遠滾去,金凌霜大驚,知道
上當,正要舉劍出來,卻見盧雲夾手一抱,已將伍定遠抱在懷裡,跟著轉身逃走。
金凌霜哼了一聲,他轉頭看去,見那羊皮已在屠凌心手中,這伍定遠懷璧其罪
,少了羊皮,便不再那麼要緊,當下也不追趕盧雲,轉而護向師弟。
此時屠凌心已大開殺戒,足足殺害了十來名軍士,那副官狂怒不已,但又忌憚
屠凌心武功厲害,不敢近身肉搏,只有命人不停放箭,屠凌心武功雖高,但給弓箭
侵逼,身上卻也插了不少箭矢。
箭羽落下,兩人且戰且走,金凌霜四下打量逃脫路徑,心道:「這當口與江大
人的手下誤會已深,看來是說不明白的,只有先避一避再說。」拉著屠凌心,便往
道旁小徑鑽去。
二人正要走脫,忽然城裡十餘騎馬向前狂奔,馬上一人見到兩邊動起手來,大
怒道:「你們在搞什麼!東西呢?」眾軍士聞聲住手,紛紛將弓箭放下。金凌霜回
頭一看,只見來人身穿錦袍,面如重棗,正是江充大人的手下愛將,錦衣衛統領安
道京。
金凌霜見安道京面色不善,想到本派人馬還在京城,萬萬不能得罪這些朝廷命
官,便停下腳來,拱手道:「安大人來的好,適才那兩名逃犯走脫,我們自己人又
起了些誤會,這才動起手來……」他正待說明,安道京不耐的道:「別囉唆了,東
西到手了嗎?」金凌霜咳了一聲,道:「不勞大人憂心,東西已然奪回了。」安道
京冷冷地道:「既然到手了,怎麼還不拿出來?」金凌霜轉頭吩咐,那屠凌心便從
懷中取出羊皮,他正要交給師兄,卻見安道京跳下馬來,猛地一把搶過,神態無禮
。屠凌心見此人傲慢至此,心下大怒,管他是什麼來頭,登時喝道:「什麼東西!
恁也狂妄無禮了!」旋即手按劍柄,眾軍士見他又要發難,急忙舉起兵刃,數十人
團團圍住了屠凌心。
金凌霜一把拉住師弟,低聲道:「不要和他們動手,咱們回去見了掌門再說。
」屠凌心怒道:「他媽的!這群人王八蛋自以為是什麼東西,我不教訓他們一番,
以後怎麼得了?」
金凌霜歎息一聲,只是低聲相勸。
其實金凌霜心中豈能無感?他自赴京城以來,事事被人侮辱奚落,好似東廠隨
便一個小小太監,也比他們這群江湖好手威風些,只是金凌霜身為崑崙山第二把交
椅,不能不小心完成掌門交付的使命,當下只有忍耐到底了。
眼見安道京已把羊皮拿到手裡,金凌霜便攜了師弟的手,大聲道:「安大人,
東西既然到手,我們這就告辭。」哪知安道京罵道:「飯桶!全是飯桶!」屠凌心
聽他說話侮辱,登時狂怒,便要上前斯殺,金凌霜把他攔住了,強抑怒氣道:「在
下不知有何過錯,大人為何發怒?」安道京哼了一聲,隨手一扯,將羊皮撕成碎片
,扔在地下。
金凌霜詫異驚駭,叫道:「大人何故如此?這羊皮是要緊東西啊!」安道京翻
身上馬,跟著一鞭往金凌霜頭上抽下,怒道:「笨蛋!還敢頂嘴!」金凌霜往旁一
閃,長鞭啪地一聲,抽落在地,這下他養氣工夫再好,也不能不動氣,面色一沈,
心道:「京城是你們的地盤,我自當禮讓三分,日後大家江湖相見,有你的苦頭吃
了。」他壓下火氣,沈聲道:「安大人,到底怎麼回事,請您明示。」安道京長鞭
一掃,捲起地上一小塊羊皮,喝道:「你自己看,給人耍了還不知道!」金凌霜一
看那塊碎皮,上頭依稀寫著四書輯注等字樣,皮倒是皮,不過不是價值連城的羊皮
,卻是不值分文的破爛白色書皮,霎時間面色已成慘白,這才知道給人狠狠地耍了
一陣。
原來盧雲適才心念一動,想起自己隨身帶的一本四書輯注也是白色,模樣倒與
那羊皮頗為相似,當即將那書皮撕下丟出,好來魚目混珠,反正眾人只知奉命追拿
一張「白色的」羊皮,卻也沒真的見過東西,果然一舉騙過眾多好手。
金凌霜低下頭去,看著滿地的書皮碎屑,一時面色困窘。安道京面帶不屑,當
即冷哼一聲,對他師兄第二人不再理會,逕自調派兵馬捉人。
卻說盧雲抱起伍定遠狂奔,已入京城道路,他心中不斷盤算主意,想道:「這
下我們要躲到哪去?大批人馬在後追捕,伍兄傷勢又是危急,實在不能再拖,到底
我該怎麼辦?」忽地想到顧嗣源:「顧伯伯看來已經到京裡任職了,我……我若帶
著伍兄上門求見……」他用力搖頭,知道這條路決不可行:「顧伯伯待我情深義重
,他才上任不久,我豈能連累他?何況……何況他這麼高的身份,又怎能為了我這
種低三下四的人犯險?」一時又想到顧家小姐,心中更是大慟,恍惚間胡亂奔走,
城裡百姓見他抱了個人奔跑,都側目讓道,過得片刻,盧雲稍稍停步,留神四周,
竟又奔回王府胡同。
盧雲心中暗暗叫苦,這裡官員雲集,衛士眾多,前些日子千辛萬苦的逃脫此地
,哪知道陰錯陽差下又回到這裡,他抱著伍定遠,躲在街角歇息,心中渾沒了主意
。徬徨間,已見到人影在兩旁官宅屋頂上行走,後頭馬蹄聲雜沓,顯然追兵已經趕
到,盧雲只覺心力憔悴,他牢牢將伍定遠綁在背上,舉掌護住全身,眼前情勢只有
死戰到底了。
百餘名禁軍將整條鬧街團團圍住,不知多少好手雲集在此。
一名軍士望見盧雲,大叫道:「找著了,他們在這裡!」跟著拔刀衝來,盧雲
一腳將他踢翻,奪過那軍士佩刀,狂劈濫砍,且戰且走,只是多名高手虎視眈眈,
實在不知要退往何處。
此時安道京也已趕到,他躍下馬來,幾個縱躍,已然站在盧雲面前,盧雲見他
武功不弱,似不在崑崙山諸高手之下,不由得一驚,轉身便逃。那安道京卻不容他
有絲毫喘息,立時拔刀出鞘,刀光一閃,對著盧雲腦袋砍來,招數霸道至極,盧雲
不知此人來歷,更不知這個統領的刀法如何奧妙,勉力舉刀硬接,兩人刀身正待相
觸,安道京口中怪叫一聲,招數已變,倏地橫刀盧雲腰間砍去,剎那間由直劈改為
橫切,變招之快,幾非人力可及,盧雲情急之下,用力一跳,急忙往後跳開,跟著
身子一轉,便朝一處小巷奔入。
盧雲才入巷口,忽地一股掌風迎面撲來,掌力未至,已然逼得盧雲呼吸不順,
他凝神還了一掌,拍地一聲,盧雲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力襲到身上,忍不住喉頭
一甜,噴出一口鮮血,跟著腳下踉蹌,退開四五步。頓時間,巷內已然走出一人,
狀似書生,溫文儒雅,卻是崑崙掌門卓凌昭到了。
安道京冷冷的道:「卓掌門,大夥兒都是替江大人辦事,不必爭這個功勞了吧
!」卓凌昭道:「好說,安大人好俊的刀法哪!」巷內隨即奔出大批好手,都是崑
崙山好手,已然團團圍住伍盧二人。兩派人馬人不再說話,相互監視,都要將伍盧
二人一舉拿住,卻又怕對方搶先動手。
盧雲身受內傷,放眼四周,前有狼,後有虎,大批好手將他團團圍住,心知無
路可去,他將伍定遠從背上解了下來,伸手扶住,只見他仍是昏昏沈沈,死活不知
,盧雲心中一痛,大聲叫道:「伍兄,盧雲今日與你同生共死!」忽聽前方鑼聲大
作,有人向前行來,不知又是何方神聖到了,盧雲心中悲涼,料想來人不是東廠的
走狗,便是江充的手下,還能有什麼好東西?他側目望去,鑼聲中只見數十人騎在
馬上,簇擁著一名將軍,那將軍約莫六十來歲,須長三尺,形貌甚是威武,隨行官
差舉著兩面大招,左首是「保國安民鎮北大督師」,右首是「忠言極諫孝親善穆侯
」,端看這氣派,便知來人官高爵重。
盧雲心中一凜,想起當年隨顧嗣源前去江夏時,曾見過一個名叫左從義的總兵
,便是眼前這個鎮北大督師的手下,據說這人在朝中勢力龐大,頗能與江充、東廠
鼎足而三。
安道京眉頭一皺,低聲道:「卓掌門,事不宜遲,快快動手!」盧雲一聽此言
,便知這善穆侯柳昂天與這甘人有些嫌隙,雖然不明究理,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
細細推想,只要伍定遠不落入江充這幫人手裡,便多一分活命希望,盧雲心念於此
,緊緊抱住伍定遠,便往街心奔去。
安道京見盧雲蠢蠢欲動,哪容他再逃脫手掌,當下一個縱躍,他後發先至,已
攔在盧雲身前,冷笑道:「往哪走?」一刀便向盧雲劈下。盧雲一咬牙,不顧一切
,反向安道京懷中衝去,安道京料不到他有這般怪招,這下刀刃反而在盧雲身後,
胸腹要害都暴露出來,連忙往後躍去。
盧雲趁機衝入街心,便在此時,肩上挨了一記重手,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掌
力雄渾至極,只震得他傷上加傷,眼前金星直冒,盧雲不顧傷勢沈重,抱住伍定遠
,只是奮力向善穆侯奔去。
安道京伸手抓出,朝盧雲手臂扭去,指力到處,盧雲臂上登時鮮血淋漓,但他
仍是飛身向前,絕不稍緩。卓凌昭見眾人出手無功,都攔不下盧雲這人,他冷笑一
聲,道:「你們都退開了,且看本座出手。」人影一晃,便向盧雲衝來,勢道快絕
。盧雲見他武功高明異常,知道此人絕非易與之輩,當即快馬加鞭,死命往前衝去
,口中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善穆侯身旁護衛見街上有人鬥毆,一起拔刀
出鞘,勒馬止步。
盧雲只覺胸口氣悶異常,但此刻性命攸關,腳下雖已酸軟無力,仍是靠著一股
毅力支撐,朝著善穆侯車隊奔去。
卓凌昭叫道:「站住了!」掌力已然襲到身後,盧雲知道此掌來勢猛惡,已然
避無可避,心中一酸,自知無幸,當下將羊皮塞入伍定遠懷裡,跟著凝運內力,護
住了後背。大叫道:「伍兄,來生再見了!」只聽砰地大響,一股強猛內力震來,
盧雲後心結結實實地挨了卓凌昭一掌,他藉著這一掌之力,猛地雙手一振,將伍定
遠奮力丟出。只是這掌好不雄渾,盧雲本已身受內傷,此時更是口吐鮮血,脫力倒
地。
伍定遠如脫線風箏,遠遠地飛了出去,眼看便要落到柳昂天身前。盧雲趴在地
下,勉力望去,知道這番辛苦終於有了代價,雖然身上重傷,嘴角還是露出了一絲
微笑。
誰知安道京大喝一聲,叫道:「哪裡走!」竟是飛身來搶,此人身法快絕,如
同大鳥般的朝伍定遠撲去。
盧雲驚叫道:「不要啊!」他想要出力阻攔,卻是心有餘力不足,想起這些日
子的艱難患難,如今自己捨卻了一命,伍定遠仍是不免,心中不禁大痛,口中鮮血
疾噴,便暈了過去。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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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風流司郎中】
深秋的日頭照下,京城的石子路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前方銅鑼響起,官差口
中大聲誦道:「閒人迴避----肅靜讓道----」一名灰衣漢子坐在馬上,跟在一眾官
差之後,耳聽眾人大聲頌念,他輕輕打了個哈欠,好似有些倦了。
這灰衣漢子微胖身材,臉如滿月,神情世故通達,乍看之下,好似行路間渾不
用心,但若仔細察看他的神情,便會驚覺他那雙小眼直如鷹隼一般,不住瞅著街角
四處,可說銳利至極。
忽聽背後有人輕輕咳了一聲,那灰衣漢子雙目一亮,忙轉頭去看,只見一名老
者身著戎裝,滿臉正氣,正自低頭咳嗽,那灰衣漢子忙道:「侯爺怎地咳嗽?可是
昨夜受了風寒?」
那老者抬起頭來,搖了搖手,示意他不必多慮。
話未說完,忽聽馬蹄聲響,行伍間一騎掉轉馬頭,那馬上坐的不是軍官,卻是
名年輕公子。只見他策馬過來,問道:「怎麼了,侯爺可是有事?」日光下這年輕
公子足跨駿馬,腰懸長劍,俊美的瓜子臉蛋雪白如玉,端是潘安似的好樣貌,灰衣
漢子搖了搖手,笑道:「喉頭癢,沒事的。」那年輕公子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提
疆一振,便又駕馬前行。
這灰衣漢子看著他的背影,心道:「楊郎中還是老樣子,凡事總是小心把細,
連清個嗓子也不成。嘿嘿,有他在這兒看著,我可清閒多啦!」想到此處,嘴角便
泛起微笑。他自識得這公子以來,已有七八年了,平日見他溫文儒雅,好似個讀書
人一般,其實這公子一旦發起威來,把那兩條眉毛高高斜起之時,嘿嘿,那時的他
,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哪。
正思索間,忽聽一名軍官低聲道:「韋護衛,那小姑娘在幹什麼?怎地攔了咱
們的路,莫非是要告誰的狀麼?」灰衣漢子定睛看去,只見路邊奔出一名少女,臉
蛋羞紅,卻不知要做什麼,那軍官嘖地一聲,正要上前攔阻,灰衣漢子伸手一揮,
笑道:「不礙事,你別過去打擾。」那軍官給這麼一攔,只愣在當場,皺眉道:「
嘿,真沒事麼?」灰衣漢子嘻嘻一笑,搖了搖手,要他靜靜旁觀。
眾官差不知那女孩意欲如何,都停下馬來,眼見大隊人馬給阻在道上,那軍官
看實在不能再拖,便要上前喝問,忽見那女孩兒羞紅粉臉,輕移蓮步,卻是朝那年
輕公子走去。
那軍官正要上前,忽見那少女從懷中取過一封書信,跟著遞了過去,那軍官咦
了一聲,道:「一封信?這是幹什麼來著?要揭發誰的惡行麼?」灰衣漢子尚未回
答,那年輕公子已俯身彎腰,將那女孩兒的書信接下,跟著向她淡淡一笑。那少女
見了他的俊臉,霎時飛紅了臉蛋,急急轉身,掉頭飛奔而去。
那軍官便再笨上十倍,見了那少女的神情舉止,也已猜到七八分,他啐了一口
,罵道:「原來是這檔子事,我還以為有人攔路告狀哪!」那灰衣漢子揚鞭大笑,
向那公子道:「楊郎中啊,你可快些成親了,免得京城裡的姑娘家鎮日魂不守舍,
都在為你發愁。」那公子轉過頭來,微笑道:「哪有這等事情,韋護衛說笑了。」
說著兩腿一夾,鞍下駿馬便往前奔去。
眼看眾多少女雖然跪在地下,眼角兀自朝那公子的背影望去,卻是將他當作心
儀仰慕的對象。那灰衣漢子哈哈大笑,心想:「好一個風流司郎中,不過這麼上個
街,便要招惹無數芳心。真是罪過啊!」到底這公子是誰呢?原來他便是當今兵部
職方司郎中,五輔大學士之子楊肅觀。
也是他模樣太過俊雅,每回同他出門,總要遇上幾樁異性求歡之事。江湖上有
些狂妄好事之徒,見了他俊美的容貌,更以為他是搖搖筆桿,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
書生。其實行家只要仔細看過他腰上的長劍,見了劍柄上鑲的幾個字,定會翹起拇
指來,暴喝一聲道:「好樣的!」那六字讀來簡單明了,不過便是「少林天絕親傳
」六個字而已。但只要通曉江湖事的,便知這人招惹不起,其中文字更有偌大含意
。
大隊人馬正自前行,忽聽街角傳來一陣鬥毆的聲音,一名男子滿口鮮血,全身
骯髒,兀自在那兒大喊大叫,卻不知是做什麼的。
眾人頗感訝異,都停下腳來。只見那人手上抱著一條大漢,猛往車隊奔來,那
年輕公子皺起眉頭,不知那男子意欲為何,他使了個眼色,一旁下屬會意,正要上
前喝問,卻見那男子奮力一丟,竟將手上抱的大漢丟出。
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他此舉是何用意。便在此時,街角的人群中飛出一名武
官,只見他身形閃動,猛地躍上空中,跟著運起鷹爪手,便往那大漢身上抓落。
那年輕公子雙眉一軒,輕輕地道:「原來是錦衣衛的人,怎地跑來王府胡同攪
和?」那武官可不是什麼嘍囉,卻是統領安道京本人。此時他縱身躍起,正是來搶
伍定遠,這個西涼名捕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間,一旁卓凌昭等人見他奪了頭功,心
中焦急,卻已阻攔不及。
眼見安道京堪堪得手,忽然一柄長劍斜斜引來,招數醇正,氣勢博大,安道京
人在半空,被這無端竄出的劍招一纏,竟是無法閃躲,只得拔刀擋架,一招「回天
削地」,赫地擋下這天外飛來的一劍。
安道京落下地來,急看出招之人,卻見是位年輕公子,便在這一瞬間,那年輕
公子猿臂輕抒,已輕輕巧巧地抱住伍定遠,身旁軍健忙將人接過,自去攙扶一旁。
安道京怒斥一聲,戟指喝道:「著來人速速放開欽命要犯,否則一同究辦!」
說著橫刀怒視,霸住了去路。
那年輕公子一聲清嘯,越眾而出,凜然道:「安統領,我家柳大人乃是當今征
北大都督,爵賜善穆侯,官拜太子太保。柳大人如此官高爵重,座駕玉輦,豈能驚
擾?我等護駕有責,不知安大人何以見怪?」安道京見這人樣貌英俊,俊美的臉上
帶著幾分官味兒,霎時已認出他來,這人正是當朝五輔大學士之子、官拜兵部職方
司郎中的楊肅觀。據說這人少時曾代父在少林出家,武功頗為了得,卻又少年登科
,不及三十赴考便中進士,乃是文武雙全的奇才,如此人物,安道京已是不能不給
面子,當下一個欠身,拱手道:「楊大人,方纔你攔下的不是什麼好人,卻是個窮
兇極惡的欽命逃犯,十分要緊。請你先將他解來,本官正急於押人。」楊肅觀搖頭
不已,說道:「安統領,這裡是王府胡同,審訊追捕之事,向來都由直隸衙門與旗
手衛一同幫辦,豈勞錦衣衛統領的大駕?待我們問過人犯,再做商議不遲。」安道
京聽他出言拒絕,不禁重重地哼了一聲,心下雖感憤怒,卻也束手無策,尋思道:
「楊肅觀這小子怎麼說也是朝廷的一號人物,他老子又是本朝中極殿大學士,連咱
們江充大人也要賣他面子,看來不能硬來。」安道京見情勢不利,別說征北大都督
開罪不起,就是眼前這楊肅觀也要小心應付,他心念於此,氣已先餒了。他遲疑片
刻,只有還刀入鞘,回頭往卓凌昭看去。
卓凌昭微微一笑,心下雪亮。他知道這善穆侯柳昂天絕非尋常人,安道京雖是
錦衣衛統領,但也不能和朝臣翻臉動手,自己卻可仗著武功高強,沒有官職羈絆,
或可恃強拿人。只是這安道京先前何等囂張,官架子擺得老大,現下遇上了大麻煩
,卻又要自己這個化外之民相幫,直是反覆無恥。只是眼前大局為重,這當口也不
能和這種小人計較了。
卓凌昭緩步走到場中,打了個問訊,還未說話,卻已驚動了柳昂天這方人馬。
眾侍衛中幾個知曉江湖事的,已認出他是崑崙掌門,眾人匆匆走來,忙在楊肅觀耳
邊低聲通報。
那楊肅觀聽了此人來歷,心下暗暗訝異,又見這人隨意往前一跨,雙足不丁不
八,氣勢非凡,確有過人之處,便也留上了神。
卓凌昭笑容可掬,拱手道:「楊郎中在上,方才您拿下的那名男子,便是小人
的弟子,這斯頑劣無比,屢次在京城中闖蕩胡鬧,沒想驚擾了大人們,還請賜還不
肖門生,回頭小人重重責罰,也好給諸位大人出氣。」眾人見這人渾似村裡學究,
說話也是謙和,若不是事先提點,有誰知道他便是名震西疆的崑崙掌門?卻不知這
人好好的崑崙山不待,為何來到王府胡同打打殺殺,料來定是有什麼隱情。
楊肅觀聽了說話,只不動聲色,淡淡地道:「原來這人是先生的弟子,可方才
安統領卻又說是逃犯,究竟實情如何,須待我詳查後再說。」卓凌昭聽他不願把人
交出,便哈哈一笑,說道:「方纔看楊大人出劍精妙,功力非凡,不愧少林天絕老
僧的多年真傳,若是不棄,小人想請楊郎中指點一二。」這卓凌昭行走江湖多年,
自也知道楊肅觀的來歷,當下便有意仗著武力出手搶奪。
楊肅觀哦地一聲,他聽卓凌昭這幾句話的意思,竟是要恃強硬幹,忙探過頭去
,和身旁幾人商議道:「究竟咱們拿下的人是何來歷?怎會招惹這許多兇神惡煞?
」那灰衣漢子靠上前來,說道:「這卓凌昭足跡一向不到中原,今日若來,必有大
事生出。咱們別急著把人交出,先問清楚情況再說。」這灰衣漢子姓韋名子壯,江
湖出身,見聞廣博,一向受柳昂天器重,加之武藝高明,楊肅觀等人對他多是敬重
。此時這般說話,眾人紛紛點頭。
楊肅觀微微頷首,道:「韋先生之言極是,這錦衣衛一向陷害忠良,從不曾公
允辦事,想來這人定是遭他們構陷,才會有此無妄災禍。」一名軍官見卓凌昭等人
面色陰沈,都在等著上前拿人,忍不住皺眉道:「話是這麼說,可你們看這幾些傢
伙的陣仗,怕是要當街劫奪,咱們可要如何是好?」韋子壯冷笑道:「這錦衣衛便
再恃強霸道十倍,也動不了咱們柳侯爺的人馬。若真要來硬的,憑著我們這兒百來
個軍健,人多勢眾,大家武功底子硬,諒他們能拿我們如何?我只怕待會兒打鬥起
來,會驚動了柳侯爺。」卓凌昭見這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沒完沒了,便自笑道:
「楊大人,您是朝廷要員,千金之軀,當然不必與小人當真,你若不想動手,只需
吩咐一聲,把敝派弟子交還責罰,卓某人日後定會親上少室山致謝,如此可好?」
卓凌昭言下之意甚是明白,只要楊肅觀照江湖規矩行事,賣他個面子,把伍定遠奉
上,他自不會再跟他為難。
楊肅觀正要回話,韋子壯已然走進場中,冷笑道:「卓掌門,我家楊大人乃是
科舉出身的堂堂朝臣,他雖習過幾年武藝,卻不是江湖中人,你不必拿這些話來激
他。你若不退開,休怪我們官軍槍下無眼,到時傷了你崑崙門下,你可悔之莫及啊
!」卓凌昭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武當山的韋大俠來了。韋大俠多時不見,果
非昔日吳下阿蒙啊,這幾句官話說得中規中舉,連湖北土腔也改了,嘖嘖,可真生
受你啦。」一旁錢凌異見掌門語帶譏嘲,忙搭話道:「掌門,你要喚他作韋大俠,
人家可不樂意,你瞧他那胖嘟嘟、肥滿滿的模樣,該稱呼他一聲韋大人,要不韋護
衛也不稱頭多了?」兩人的說話都是在譏諷那灰衣漢子不依江湖規矩辦事,言語尖
酸,韋子壯如何聽不出?只氣得他吹鬍瞪眼,滿臉尷尬憤怒。
原來當時武林中人習得一身武藝後,每多為朝廷辦事,是以朝中武官多出身自
江湖門派,只是遇上江湖中人,多以江湖行規相待,以示不忘本之意。韋子壯出身
自名門大派,自幼得武當山玄武劍真傳,能使八卦游身掌的綿密工夫,十餘年來護
衛善穆侯,形影不離,深受倚重,他也頗以賓主相知為傲。誰知此時卻因說話多了
幾句官腔,竟受崑崙門人如此譏嘲,直把他這人當作數典忘祖的無恥鷹爪,如何不
讓他氣憤難抑?韋子壯呸了一聲,回頭向眾護衛道:「咱們走,不必理會這群妄人
。」眾人答應一聲,紛紛上馬,正待提韁前行,卻見卓凌昭一動也不動,好整以暇
的站在道中,韋子壯見他這般模樣,當下喝道:「眾將官搭箭!若還不知進退,殺
無赦!」眾軍健高聲答應,各自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這廂崑崙山門人見兩邊說翻了,深怕掌門吃虧,便要奔入場中,卓凌昭卻微微
一笑,示意他們退下,對眼前兇險至極的局面,卻是一幅渾不在意的模樣。韋子壯
坐在馬上,高聲道:「卓掌門,你速速讓道,萬莫阻攔柳大人座駕,若執迷不悟,
別怪我不顧江湖道義!」
他這幾句話說得聲威俱厲,已絲毫不留情面。
忽然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怎麼回事?可是有什麼亂子?」眾人凝目望去,只
見一名白發老者騎在馬上,緩緩放蹄而來,正是善穆侯柳昂天耐不住等,趨前來察
。
卓凌昭見機不可失,便在柳昂天說話的剎那間,已飛身而起,竟是朝他駕前欺
來,身法之快,眾人都是駭異。眾護衛大驚之下,紛紛對著卓凌昭放箭,只見弓弦
破響,萬箭齊發,都朝卓凌昭身上射去。
卓凌昭人在半空,卻不驚惶,身體如同陀螺般旋轉起來,兩只袖子帶出偌大勁
風,竟將成百上千的箭弩都給激開,反往眾軍士落去,眾人料不到會有這等變故,
霎時紛紛中箭掛彩,數名護衛冒死擋在柳昂天駕前,更是連中數箭,血流不止。
韋子壯料不到卓凌昭能有這一手,又驚又怒之餘,已然離鞍縱起,雙手運上十
成十的掌力,要將卓凌昭當場擊斃,韋子壯向來出手寬仁,甚少下這等殺手,但此
刻主人命在傾刻間,卻不容他手下留情了。
卓凌昭人兀在空中,已聽得後頭呼吸聲沉重,知道韋子壯拼起一身功力來擊,
他無意比拼掌力,當下氣沈丹田,如驚鴻一撇般地急墜而下,韋子壯此刻掌力已出
,身形難以轉換,這掌便擊了個空。
卓凌昭腳一踩上實地,便同泥鰍般地從眾軍士間穿過,眾軍士大呼小叫,卻傷
他不得,只因卓凌昭擠在人群中,離得近了,眾人都怕誤傷同伴,手上的兵刃更加
施展不開,只一眨眼的工夫,卓凌昭見縫插針,左衝右突,猛地現身在柳昂天座前
,眾護衛吃驚不過,慌忙之間,忙在柳昂天身旁團團保護,都怕卓凌昭那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段。
柳昂天乍見這等情狀,饒他是征戰萬里的老將,此時也是吃驚,當下高聲說道
:「這位壯士好高明的身手,卻為何攔阻本將軍的座駕?」卓凌昭笑道:「將軍受
驚了,小民別無他意,只想請將軍借一步說話。」言下之意竟是要劫持柳昂天。柳
昂天聽他如此狂妄,只嘿地一聲,說不出話來。
忽聽一人大喝一聲,跟著劍光閃動,寒星點點,如天女散花般,朝卓凌招攻去
,卓凌昭抬頭看時,卻是楊肅觀出招搶攻,這招籠罩卓凌昭身上七處大穴,喚做「
菩提三十三天劍」,一招帶七式,一式藏七劍,一劍落七方,共是三百四十三種變
化,端是險惡無比。
卓凌昭識得這招的厲害,不願正面撂其鋒芒,微微向旁一讓,避開楊肅觀銳利
絕倫的劍氣,要知卓凌昭生性高傲,此時居然旁讓,足見少林正宗劍法的大威力。
楊肅觀見卓凌昭閃避,當即加緊攻勢,他一劍不中,手腕立時一振,劍尖立即散為
七朵劍花,緊裹卓凌昭身旁三尺,劍光霍霍中,只見七個大小劍花急急向卓凌昭襲
去。
卓凌昭凝目細看,眼見劍尖已朝週身七方要害攻來,但他身無兵刃,實在無法
擋隔,眼看避無可避,但卓凌昭忽地一個迴旋,身形往上拔高數尺,竟躲開楊肅觀
綿密無比的攻勢。
楊肅觀見他閃躲時身法精湛,妙到顛毫,讚道:「好一個崑崙掌門,有你的!
」楊肅觀二次出手不中,當即看準卓凌昭躍起的去處,捏起劍訣,霎時劍尖幻出四
十九顆星芒,刷刷輕響,朝卓凌昭腳下刺去。這便是菩提三十三天劍至高無上的絕
招,一劍不中,轉攻七方,七方不中,再進七七四十九罩門,綿綿不絕,如少室山
之峰巒迭起,直無止境。
卓凌昭人在半空,無可借力,眼看楊肅觀殺招再起,但自己身形下墜,實在無
處可躲,只見腳下劍光霍霍,刃芒織網,剎那間便可將人絞成肉泥,崑崙眾人見掌
門遇險,都是驚呼出聲,待要出手相助,一怕掌門不喜,二怕為時已晚,眾人互望
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見情況危急,百忙中急急解開腰間袍帶,使勁朝楊肅觀揮去,楊肅觀只
覺眼前風聲勁急,想不到這重不逾兩的袍帶,卻在卓凌昭一揮之下,竟是蘊著千斤
之力,如鐵杵般地朝門面打來。
楊肅觀沈肩低肘,回劍自救,避開了正面一擊,但兩人招式相交,楊肅觀手上
長劍不過被袍帶微微掃過,竟被震得些些彎曲,虎口也是隱隱發麻。
卓凌昭落下地來,只見袍帶上竟然千瘡百孔,不過一招之間,居然被楊肅觀的
「菩提三十三天劍」刺穿數十個小洞,少林劍法委實可敬可畏。
卓凌昭喝了一聲采,讚道:「楊大人武功非凡,不愧為天絕僧的關門弟子。」
楊肅觀道:「卓掌門且看家師面下,兩廂罷鬥如何?」卓凌昭微笑道:「在下豈敢
與楊大人相鬥,只要楊大人將劣徒放出,本座日後自會登門道歉,絕不敢相擾。」
楊肅觀搖頭道:「卓掌門,你適才接了我三劍,應知我武功不只如此,你若還是恃
強相逼,待我使出本門絕學,屆時刀劍無眼,怕會傷了貴我兩派的和氣。」卓凌昭
哈哈一笑,心中卻是惱怒無比,他自出江湖以來,尚未有人敢如此和他說話,便是
和少林靈音之類的高手相鬥,也只有自己戲要別人,何嘗有這等黃口豎子在他面前
大言不慚的吹擂?只是念在對方是朝廷命官,不能將之殺害,但今日若不能狠狠地
讓他出醜一番,日後傳揚出去,這張老臉要他如何放去?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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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尚書府上】
那日盧雲也是昏暈在地,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覺有人搬動自己的身
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說話,只是聽不真切,想來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卻悲慘一生
,盧雲忽地有種安詳之感。
也不知昏暈了多少日,這一日盧雲醒轉過來,他勉力轉頭,見到自己自己正躺
在一張床上,週遭卻黑沉沉的,一時之間,好似回到揚州顧家大宅,又像回到山東
濰縣故鄉,他疲累至極,分不清東西南北,便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又過數日,盧雲忽感饑餓,他睜開了眼,只見陽光耀眼,燦爛明亮,卻從窗格
兒透入房裡,盧雲心道:「我到底在哪裡?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兒了?」頭暈腦脹
間,實在無法思索,那腹中卻又饑腸轆轆,咕嚕嚕地直叫,盧雲強坐起身,只想找
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處何處,他一手撫胸,三步一停,緩緩擦擦地往門口走
去。
盧雲緩緩推開房門,乍見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卻已積滿白雪,耀眼日照
倒映院中,加倍襯得白雪燦爛刺目。盧雲心中一驚,自己那日重傷之時,不過八月
中秋方過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暈昏多久,更不曉得伍定遠下落
如何,便想找個人過來詢問。
盧雲抬頭看去,只見前頭一座長長的曲廊,當是朝內廳通去,盧雲見此處府邸
宏偉,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卻不知是何方的達官貴人。他心念一動,突發奇想:「
莫非……莫非是顧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麼?」心思恍惚間,想起了
顧家小姐,忍不住心頭危顫顫地,眼眶逕自紅了,兩腳雖是酸軟,但還是半爬半拖
、高高低低的往內廳走去。
行不了幾步,聽得一陣陣說話喧鬧聲,正從內廳轟隆隆地蹦出,盧雲想到顧倩
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悅,忙喘噓噓地穿過曲廊,朝廳中搶進。
踏入內聽,只見幾個男子圍坐著說話,並無一人識得,眾人抬頭看他,都有詫
異神色,盧雲滿臉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錯,他掩不住難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陣劇
痛,雙腿一軟,立時昏暈在地。
再醒來時,卻見到伍定遠坐在床邊,他滿臉感激,緊握了盧雲雙手,微笑道:
「盧兄弟,你可大好啦!」
盧雲見伍定遠面色紅潤,全不似那日身帶重傷的模樣,心中也是一喜,緩緩說
道:「伍兄……你……你好了!」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天可憐見,咱兩人終究逃脫大厄。」他話腔忽低,哽
咽道:「盧兄弟……你為了區區在下,甘冒如此生死大險,卻要伍定遠如何還你…
…」
盧雲掙扎起身,道:「濟弱扶傾,說什麼還不還?伍兄恁也見外了。」
伍定遠嘿地一聲,扶住盧雲的肩頭,將他放回床上,道:「伍某打西涼到此,
一路何曾欠下什麼人情?那日卻多虧盧兄弟以命換命,將我拋向柳大人,不然我早
早死於非命了,盧兄弟這份情,哥哥非還你不可。」
盧雲聽他提到柳大人三字,想起那日昏迷前見到的官兵,便截斷話頭,問道:
「伍兄,你方才說了個柳大人?莫非便是柳昂天嗎?」
伍定遠連忙俯身過去,輕聲在他耳邊道:「盧兄弟說話檢點些,不可直呼大人
名諱。」
盧雲點頭會意,說道:「這處所是他的宅子?」伍定遠道:「兄弟所料不錯,
這兒便是柳大人的宅邸。」
盧雲嗯了一聲,雖知此處絕非顧嗣源的府宅,但心裡還是一陣惆悵。他輕歎一
聲,忽又覺得腹中饑餓難忍,當下道:「伍兄,我餓得緊了,可有什麼吃食的?」
伍定遠哈哈一笑,道:「當然有,只不過比不上兄弟親煮的面罷了!」
兩人相對大笑,那日伍定遠過來吃上一碗麵,卻撿回一條性命,說來實在幸運
之至。二人回首前塵,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盧雲的傷勢一日日好轉,不到半月便可離床活動,還好他內功根柢極佳,
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驚地一掌,早已當場畢命。伍定遠感激盧雲救命之恩,
每隔幾日便來看他一會兒,有時更帶些名貴藥材來給他進補。
盧雲見他意氣風發,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裡也不禁為他高興。
一日陽光普照,氣候甚佳,伍定遠喜啾啾地趕來,說道:「兄弟,今日我帶你
去見一位要緊人物。」
盧雲察言觀色,笑道:「伍兄這般高興,可是要去面見柳大人?」
伍定遠哈哈大笑,輕拍盧雲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聰明,一點就透,柳大
人向來惟才是用,不計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為官,也不是什麼難事。」
盧雲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討什麼功名?但此時也不便言明,只好推卻
道:「伍兄,小弟這人個性粗疏,豈能見識場面?這柳大人還是不見的好。」伍定
遠一股勁兒的搖頭,道:「盧兄弟,你本是讀書人,理應報效朝廷,不當再遭埋沒
,你就聽哥哥的話,和柳大人好好見上一見,有利無害哪!」
盧雲拗不過好意,伍定遠半強半哄,要盧雲換上他買來的新衣裳,雖是大病初
癒,但盧雲經一翻梳洗整理後,仍透出一股英氣勃勃。伍定遠見了大聲喝采,說道
:「兄弟丰神如玉,這般整齊人物,柳大人必然喜愛!」說著替盧雲束了束腰帶,
如同對待親兄弟般親匿。
此時盧雲仍在柳府養病,伍定遠便帶同盧雲,往大廳行去,走到廳門,盧雲把
目一招,只見數十人早已坐在廳心,或戎裝革履,或又寬袍緩帶,想來都是柳昂天
的手下。眾人正自談笑風生,聊得正是興起時候。
盧雲正看間,伍定遠已拉住了他,低聲道:「咱們別驚動這些軍老爺,從旁邊
進去吧。」不待盧雲答應,便伸手拉著,便從側門一處閃身進去。
一入廳門,猛聽一人哈哈大笑,大聲叫道:「伍制使,今兒個你氣色挺好啊!
」
廳上眾人聞言,一齊轉頭注目,直朝二人望來。伍定遠打了個哈哈,做了個十
方揖,抱拳道:「不敢勞動諸位大人垂詢,定遠這裡給您請安了。」
盧雲聽那人稱伍定遠為制使,不由得一驚,向伍定遠道:「伍兄,你已經……
」
伍定遠微微一笑,低聲道:「蒙柳大人恩賜,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
薦舉,提拔我為直隸征北檢教制使。」
盧雲吃了一驚,連忙拱手做賀,說道:「恭喜伍兄,總算否極泰來了。」伍定
遠哈哈一笑,附耳道:「盧兄弟今天好好表現一番,柳大人絕不會虧待你。」
盧雲想起自己的賊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聽家丁朗聲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爺到!」眾人連忙起身,只見一人面如冠
玉,相貌俊美,神色儼然,當先走了出來。盧雲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這般年輕俊
美,卻聽伍定遠低聲道:「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愛將,乃是楊肅觀楊大人,此人
文武全才,是京師裡第一等的人物。」盧雲見這位楊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肅然
。兩人說話間,一名滿面正氣的老者走了出來,卻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眾人行禮道:「見過柳大人!」
柳昂天一擺手,眾人依次坐下。伍定遠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盧雲見廳中
眾人依著尊卑,早把坐處佔滿,他也不以為意,自站伍定遠身後,靜靜聆聽說話。
柳昂天見眾人坐定了,便咳了一聲,道:「今日老夫邀請諸位前來,乃是商議
征北情勢,諸位若有高見,儘管秉來商議,不必客氣。」
伍定遠轉過頭來,低聲對盧雲道:「當今瓦剌勢大,朝廷連年用兵,恐怕今年
還要增援,柳大人便是為此邀集將領商議。」盧雲點了點頭,並不多言。
只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爭執當前情勢,一派主張即刻增援,另一派卻說
戰情頗有和議餘地,不必多費公帑,盧雲不明軍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楊肅觀卻不
時與柳昂天交頭接耳,足見地位非凡,頗受見愛。
忽聽一人道:「諸位聽我一言。當今北境由左從義總兵、秦仲海先鋒駐守,情
勢如何,恐怕大人們未曾親赴戰地,有所不明。這裡有一幅北境要塞圖,待諸位參
詳過後,再行定論。」說著取出一幅地圖,高高掛在牆上。
那人指著一處山丘,面有得色,說道:「此處名叫『鷹揚山』,居高凌下,憑
險可守,山後又有小溪取水,一澗之隔,也易於設防,憑此山水天險,再築工事後
,料得數月內韃子不敢妄動,只是兵員不足,若要開寨攻敵,怕有所為難。倘若朝
廷增援三萬步軍,此處當可為銅牆鐵壁,永為京師屏障。」眾將見左從義佈防奧妙
,都是點頭暗讚。
盧雲本感無聊,待見那幅地圖,卻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時廳上眾人
安安靜靜,都在聽人解說,聽得笑聲,無不轉頭望來。伍定遠本來好端端地坐著,
卻給盧雲這麼沒來由的一笑,嚇得是心肝俱裂,他見眾人眼神中頗有責備之意,大
感尷尬,忙站起身來,歉然道:「我這位兄弟有些傷風,打了個噴嚏,得罪!得罪
!」
那解說地圖之人名叫石憑,官拜中郎將,這時無端被一個無名小卒訕笑,這口
氣如何吞的下去,當即怒道:「什麼打噴嚏,明明是在譏笑!到底有什麼好笑的!
」伍定遠面色大變,忙道:「石大人責備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輕推盧雲,要他
道歉了事。
盧雲微微一笑,說道:「石大人,在下愚魯的很,擅自發笑,還請大人恕罪。
」
石憑見他毫無誠意,心下更怒,只不知這人來歷,看他儀表不俗,別要是什麼
權貴子弟,得罪不起,當下哼地一聲,向伍定遠道:「伍制使,你在直隸任職也有
個把月了吧?咱們探討軍機大事,向來不許外人參與,恕我眼生,這位公子是什麼
來歷啊!」
伍定遠忙道:「回石大人的話,我這位朋友名叫盧雲,與在下是生死至交。」
石憑道:「哦!原來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著誰的勢頭了,盧公子,你府上何處啊
?現下在何處為官啊?」
盧雲聽他說得輕蔑,心下也不生氣,坦然道:「在下不過是個賣面的小販,石
大人有什麼責備,便請直說。」石憑一聽之下更是發火,怒道:「好哇!區區一個
賣面小兒,居然在這裡大言不慚,這像什麼話!伍定遠,你倒給我說說看!」
伍定遠大驚失色,沒料到好好一場會面,竟然搞成這般模樣,當下連連賠罪。
原本眾人只是旁觀,這時見石憑話說得重了,都皺起眉頭,只聽一人插話道:
「石大人,伍制使不過上任月餘,官場上的道理還不很明白,便算他的下屬說話不
得體,你也多包含則個!」
眾人聽這人說話頗有排解之意,言語間自有一股威儀,都轉頭望去,只見說話
人瀟灑從容、一派的玉樹臨風,卻原來是柳侯爺手下楊肅觀楊郎中。石憑見楊肅觀
出頭,不便再向伍定遠為難,對盧雲戟指罵道:「賣面小兒!我這幅圖有什麼錯!
你老老實實的給我說出來!要是你說不出,老石的刀難道不會殺人嗎!」
盧雲見石憑說話蠻橫至極,也動了真怒,一股傲氣陡生,心道:「我盧雲本就
不為求官而來,哪容得你這般辱我!」自知為伍定遠出生入死,倒也不要他還這個
人情,當下朗聲道:「石大人,你若真有肚量聽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氣了,依你這
陣勢,要是三月之內還不被人攻破,我盧雲這顆腦袋寄給你了。」
眾人聽得盧雲這般說話,都是一驚,彼此交頭接耳,打探這人來歷,柳昂天雙
眉一軒,說道:「你這年輕人說話爾也狂了,你倒說出個道理看看。」
盧雲走到那地圖邊,指著左從義的陣形道:「在下雖未親赴戰地,但山中立寨
,自以為高處險要,易守難攻,其實部隊往來困難,徒增困擾而已。若真有戰事,
山中險道出入不便,如何調派部隊?」他見眾人紛紛點頭,又道:「山中立寨,看
似敵方難攻,實則己方難守。若我來攻,只需用火計,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
山要衢,不需十天,左大人全軍覆沒。」
石憑怒道:「胡說八道,區區火攻,左大人早已有備,你不見他刻意立寨在溪
邊嗎?」
盧雲大笑道:「靠澗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實則大謬,我若蓄水多日,待得春
暖雪融之時,一舉將大水淹下,另一邊夾以火攻,將軍又待如何?要不,我若截斷
上游水源,逼得山上軍馬口渴困乏,卻又嚴守下山道路,將軍又待如何?」
石憑大怒道:「放屁!放屁!」一時竟口不擇言,旁觀眾將默然。柳昂天輕歎
一聲,雙眉緊鎖,久久不發一言,大廳靜得叫人慌。
過了良久,柳昂天微微擺手,道:「好了,時候不早!請諸位到府裡用飯。」
諸將一齊稱是。柳昂天望向伍定遠,沉聲道:「定遠,你過來一趟,我有幾句話同
你說。」伍定遠慌不迭地答應,跟著向盧雲連使眼色,便和柳昂天進了書房。
眾將走進內廳,大廳上空蕩蕩地只剩盧雲一人,初冬時際,華燈初上,更覺廳
中幽深。盧雲悄立許久,柳府中竟無一人前來招呼。盧雲飽經患難,自知如何,當
下苦笑一聲,心道:「盧雲啊盧雲,看你這張嘴多會說,這不又得罪人了麼?」想
來自己個性易於激憤,幾句話便得罪了大批武官,只怕令得伍定遠左右為難,裡外
不是人。
盧雲獨自站在廳內,聽得遠處眾人正自喝酒談笑,轟飲之聲不絕傳來,讓人倍
感淒清。他走到院中,抬頭看著天上星辰,莫名之間,一股孤寂襲上心頭,淚水竟
已盈眶。
盧雲輕輕一歎,心道:「我這是做什麼?能夠活著,不已經挺好了麼?」他抹
去眼淚,不覺有些餓了,摸了摸腰帶,幸喜錢囊裡還有幾兩碎銀,看來伍定遠極是
體貼,早為他安排了銀兩使喚。盧雲微微一笑,正要轉身離去,忽又想到伍定遠,
想兩人生死一場,非同小可,便又轉回廳裡,要等他出來再說。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伍定遠這才走了出來,他猛見盧雲獨個兒站在廳裡,奇道
:「怎麼?沒人招呼盧兄弟吃飯?」
盧雲微微一笑,說道:「伍兄,別說這些了,我該走了。」伍定遠點頭道:「
盧兄弟敢情是餓了。也好,做大哥的請客,咱們上街吃酒。」盧雲搖了搖頭,道:
「伍兄,也是你我有緣,共經患難一場。現今你已平安周全,盧某心事已了,這便
告辭了。」說著一拱手,便要往門外走出。
伍定遠大吃一驚,料不到他會這般說話,一時心下大急,猛地拉住盧雲臂膀,
硬扯到院中,悄聲道:「盧兄弟,你怎麼說這般話!莫非你是怪哥哥待你不好?」
盧雲笑道:「伍兄與我肝膽相照,共過患難,我豈會嫌你?」
伍定遠苦著一張臉,不知該如何啟口。過了良久,才道:「兄弟我們可是自己
人,今日不論如何,有些話哥哥要跟你明說。」
盧雲點點頭,坦然道:「伍兄,有話只管說。」
伍定遠歎了一口氣,說道:「盧兄弟,你今天讓那個石大人下不了台,柳侯爺
很不高興,他說你才高傲物,除非改頭換面,好自為之,否則不願用你。盧兄弟,
為官之道,和氣為貴,不是哥哥說你,你……你又何必這樣為難大夥兒呢?」
盧雲仰頭看著星空,淡淡一笑,說道:「伍兄的教訓很有道理,盧雲自省得。
不過盧某年近三十,無妻無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話要在十年前聽來,那可是醒世
良言,但今日今時,一切都晚了。」
伍定遠見了他這幅神氣,更是苦惱,搖頭道:「不管怎麼說,我這個鮑叔牙是
作定了,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見不得你回去賣面。走!跟我喝上兩杯!」說著硬
拉著盧雲同去喝酒。
兩人到了一處小酒家,伍定遠叫了一斤白干,幾碟小菜,拚命來灌。盧雲不忍
敗壞伍定遠酒興,也就壓下話頭,撿些旁的事閒聊。飲到酣處,盧雲問道:「伍兄
,那日我們在街上給江湖人物追殺,我記得背上挨了一記重手,後來卻又昏了過去
,不知究竟是誰救得我們?」
伍定遠笑道:「這也是上天安排,造物神奇,我們本來是難逃一死,天幸那日
楊郎中也在柳大人身邊,那楊郎中認得錦衣衛的統領,見他們當街行兇,便出手救
了咱們。」
盧雲奇道:「那楊郎中一臉斯文,又是文舉出身,怎能有這般武功?」伍定遠
笑道:「那楊大人文武全才,名動公卿,自不是我們這些個凡人理會得。其實柳侯
爺身旁高手如雲,那日除開楊大人,還有一位韋子壯韋大人,那人武功也是出神入
化,在這兩人面前,料那安道京不敢造次。」
盧雲嗯了一聲,道:「那現下這許多人馬,卻都不再圍捕伍兄了?」伍定遠沉
吟片刻,道:「我這回之所以受人圍殺,倒不是我和他們有什麼仇怨,主要還是為
了我身上有樣東西關係重大,這才被人千里追捕。」他頓了頓,舉起酒杯,一飲而
盡,道:「現下我已把東西交給柳大人,料來這些人也不會再來為難我。」
盧雲頷首道:「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伍定遠微微歎息,說道:「我以前在西涼城做個小小捕快,倒也知足常樂,哪
知道莫名其妙的捲進一場大案子,現下得了這個唾手榮華,不知怎地,心裡就是覺
得不安。征北檢校都制使這種大官,舊日是想也不敢想,現今居然讓我碰上了,還
真像那麼回事,唉!」他又替盧雲添上一杯酒,道:「盧兄弟,我在京城裡實在沒
有什麼談得來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來陪你哥哥吧!可別回去賣面度日
了!」
盧雲聽他說得誠摯,心下也是歎息不已,暫且壓下辭別之意。
伍定遠酒意上湧,說話也毫無遮攔,盧雲卻內力深湛,連飲數斗也無分毫醉意
,他聽伍定遠唱起西涼小曲,說些昔年辦案的風光,少時,終於醉倒,盧雲扶著伍
定遠,慢慢街上踱著,忽想起數月錢兩人曾一同度過患難,那時自己不也這般攙扶
他?
盧雲心中百感交集,冬夜寒空落下一朵朵雪花,伴著兩人走回柳家大宅。
過了數日,伍定遠在京中找了處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規模雖不能與朝中大員
相比,但起居寬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氣派。伍定遠每日公務繁忙,便在府裡請
了幾個帳房師爺來相幫,盧雲則充作伍定遠的馬弓手,平日隨他赴校場公幹,有時
也出些主意,只是每逢柳府諸將大會,盧雲自知他與眾將已有過節,不願同去,伍
定遠也不勉強。
忽一日,伍定遠與盧雲正在校場操練兵士,營中守卒匆匆忙忙奔來,說道:「
伍大人,楊郎中駕到。」伍定遠一驚,對盧雲道:「楊大人來了,我得親去迎接!
這兒你替我看著。」說著急忙奔出校場,卻聽一個清朗的聲音道:「伍大人留步,
我剛巧路過此處,只是想順道來瞧瞧你。」伍定遠與盧雲一齊向那人望去,只見此
人俊美瀟灑,身形修長,宛若玉樹臨風,正是楊肅觀。
楊肅觀向伍定遠微微一笑,道:「伍大人,近來軍務還可順利?」伍定遠忙道
:「多謝大人關心,最近營中兵士習練如常,末將不敢有怠職守。」楊肅觀官居職
方司郎中,比伍定遠的制使高了數品,是以伍定遠不敢稍有怠慢。楊肅觀點點頭,
見盧雲□自站在一旁,問道:「這位朋友好眼熟,敢情是……?」
伍定遠連忙道:「這位是下官的知交好友,姓盧名雲,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
柳侯爺府上見過他一面。」楊肅觀啊地一聲,頷首笑道:「原來就是這位兄台,難
得!難得!」
楊肅觀外貌英俊,看來還比伍定遠小上幾歲,但說起話來卻老氣橫秋,一派練
達的模樣。這時聽他口稱難得,卻也不知是褒是貶。
楊肅觀不再理會盧雲,轉頭道:「伍大人,你來京城也有好一陣了,始終沒能
和京中名流結交,過得幾日,朝中有個一品大員要辦壽宴,你好好打理準備,別失
了這個良機。」伍定遠忙道:「這個自然,多謝楊大人提點。」
伍定遠久在官場,自知應對進退之道,他知朝廷大員若有喜慶婚喪,職級較低
的官員自須打理,拉攏關係,他初來京師不久,這種應酬尤其要緊,莫要被人閒話
惹上,說他是個不曉事的,日後豈不無人照應?
伍定遠滿臉興奮喜悅,盧雲卻默上了心,不置可否。
到得壽宴那日傍晚,伍定遠備了禮品,卻是一柄東瀛來的竹骨折扇,扇面精美
,畫工優雅,這類玩物頗受當時士人喜愛,只是所費不貲,足足花了伍定遠半月餉
銀。
伍定遠看看時辰將屆,便招來下人,說道:「你們叫盧公子梳洗準備,這會兒
就要走了。」下人答應了,自去叫喚盧雲。
過了良久,伍定遠枯坐一陣,仍不見盧雲出來,看看時候已晚,忍不住心火焚
燒,往日捕頭的脾氣一股湧上,他走到盧雲房前,大聲叫道:「盧兄弟,怎麼這般
慢手慢腳的,又不是女人家,你給快些了。」
伍定遠叫了一陣,盧雲才打開了門,只見他蓬頭垢面,竟然全無梳洗,伍定遠
又氣又急,踱腳道:「盧兄弟啊,今天是咱們結識京中顯貴的大好日子,你怎麼這
般德行?」盧雲搖了搖頭,道:「伍兄,你自個兒去成了,兄弟我上不了抬盤,別
給你出醜露乖了。」
伍定遠伸手搔頭,急道:「盧兄弟啊!你怎麼這般不識好歹?像這樣做人做事
,只怕這輩子都別想出頭了,我不能放你胡攪下去,快些來了,這就跟哥哥走!」
說著強迫盧雲更衣洗面,硬要攜他同去。
盧雲原本躲在房中讀書,見伍定遠發了脾氣,心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何必惹他
不快?也就從了。兩人匆匆打點,見天色已黑,便快步趕去赴宴。到得那官員的宅
邸,家丁正要掩上大門,伍定遠連連揮手大叫,急忙奔入,這才沒誤了時辰。
才進到大廳,只見黑壓壓的都是人頭,廳上掛著壽聯,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盧雲目光掃過,只見廳裡坐著十來個老者,看來都是當朝要緊人物,人群當中坐著
一名老者,紅光滿面,精神健旺,正自高聲談笑,卻是柳昂天。他身後站著一個年
輕男子,面目看來與柳昂天頗為神似,當是他的子侄輩。
柳昂天身邊坐著一名老者,看來略帶病容,盧雲一見之下,忽地全身劇震,不
禁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竟是當今兵部尚書、欽點狀元顧嗣源。
盧雲萬萬想料想不到,他竟會在此時此地見到顧嗣源,一時腦中嗡嗡作響,想
起在揚州的諸多往事,忽地一陣傷感,又想到顧家二姨娘的勢利無情,盧雲不由得
歎了口氣,只想轉身離開,忽地一人把他拉住,卻是伍定遠,只聽他道:「等會兒
就要開席了,你可別到處亂跑,這是兵部尚書的宅子啊!」
盧雲顫聲道:「今兒個是顧……顧大人做壽嗎?」伍定遠微微頷首,說道:「
不是他卻又是誰?這顧大人日前才接下兵部尚書,朝廷誰都要賣他面子。就連咱們
柳侯爺也來祝壽,可見一般了。」
盧雲心神雜亂,只見來往賓客衣著光鮮,舉止有禮,只覺自慚形穢,伍定遠的
話連半句也沒聽進,只唯唯諾諾的敷衍。過了片刻,顧家家丁見賓客齊聚,便開宴
入席,眾大官你推我讓,人人笑容滿面,一陣拖拉,終於照著官職年歲坐定。盧雲
擠在人堆中觀看,一時怔怔出神,只見顧嗣源比當年分別時老了幾分,背也有些馱
了,臉上雖然堆著笑,但那滿臉皺紋,卻加倍襯得老態龍鐘。
忽然一名家丁走來,向盧雲道:「這位公子高姓大名,請您入座吧!」盧雲一
愣,回頭一看,伍定遠不知跑哪去了,盧雲深怕顧家家丁識得他,連忙轉過頭去,
也不答話,自行在偏廳找了位子坐下。
那日他以盜匪之身被逐出顧府,自知對不起顧嗣源的一番厚愛,實在不願和顧
家的人再見面,此刻的他坐立難安,卻又捨不得走,那是為了什麼?盧雲心中一酸
,用力的搖搖頭,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再想。
席上菜餚甚豐,眾賓客暢懷談笑,盧雲這桌地處偏聽,坐的多是一眾大人的侍
衛隨從,只見他們交談敬酒,看來彼此相識已久,盧雲自無心思聽他們說話,只低
頭沉思。
一人見他悶悶不樂,道:「這位朋友有些面生,不知高姓大名?在何處高就?
」盧雲心神不寧,搖頭道:「在下無名無姓,現在伍制使手下教練士卒。」
那人見盧雲不想多言,卻也不動聲色,只道:「原來是軍中將官,失敬!失敬
!」說著向盧雲敬酒,盧雲嗯的一聲,也不推拒,隨口飲了。
那人笑道:「老兄看來初到京城,想來對咱們京城的人物不甚相熟,待我替你
引見一番。」同桌賓客一一向盧雲敬酒,眾人見他面色愁苦,滿臉愛理不理的神氣
,都是暗怒在心。
正飲酒間,一名賓客忽然站起,神色興奮地說道:「啊呀!大家快看!揚州第
一美人出來啦!」眾人面帶歡容,爭先恐後的湧到廳上觀看,盧雲自不和他們起哄
,仍坐在席上,自斟自飲。
只聽眾人低聲談笑,品頭論足,一人讚道:「這揚州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虛傳,
可把我們京裡的姑娘都比下去啦!」另一人道:「揚州自古地靈人傑,美女無不聰
穎過人,才貌雙絕,這下總讓你見識了吧!」
又一人笑道:「這美女是何來歷?可是壽星顧大人的小妾?這般艷福,顧大人
可消受得了嗎?」
一旁賓客忙拍了那人腦門一記,罵道:「你可別胡說八道,這位姑娘就是顧大
人的獨生愛女,堂堂的千金小姐,你別亂放狗屁了!小心惹禍上身!」那人忙道:
「該死!該死!看我這張狗嘴多會惹禍!」
眾人嘻皮笑臉,爭先恐後,種種神態,卻難一一描繪。
盧雲聽到這裡,手上酒杯竟掉落在地,當地一聲,打成粉碎,他站起身來,遠
遠往大廳看去,只見一名美女俏生生的走了出來,那女子身形婀挪,美目流盼,向
顧嗣源盈盈下拜。
盧雲已然認出這女子便是他朝思暮想,無日或忘的顧倩兮,相別經年,顧倩兮
更出落的美貌動人,盧雲心神混亂,全身微微顫動。
一旁賓客低聲談笑,說道:「這位顧家千金這般美貌,可對了婆家沒有?」另
一人笑道:「咱們京城裡風流公子還怕少了嗎?誰不是卯足力氣,好求這樁親事?
」「是啊!那些達官貴人的公子們,哪個不是三天兩頭往顧家跑?」眾人你一言我
一語,嬉鬧不休。
盧雲往廳上看去,果然幾名俊雅的年輕公子紛紛圍攏,正與顧倩兮談笑說話,
只見她容光煥發,神態大方,果然是官家大小姐的氣派,幾名貴公子往她身邊一站
,眾人都贊男方軒昂,女方嬌美,好不匹配。
盧雲別過頭去,心道:「我怎麼還有這非分之想,不是太癡太傻了嗎?顧大小
姐是什麼身份,我又是什麼出身?盧雲啊盧雲!你還看不開嗎?」
他坐回席上,一言不發,便即喝乾了一壺酒,酒入愁腸,分外醉人,饒他內力
精湛,這時也是不勝酒力。同桌幾名賓客有意戲弄他,更是連連敬酒,盧雲酒到杯
乾,來者不拒,霎時喝了百來杯,遠處賓客轟鬧聲不住傳入耳中,盧雲心中悲苦,
只想借酒澆愁,想起自己不過是個小小面販,今日能在此處飲酒,還是靠得旁人提
拔,他心中有個聲音不住地嘲笑自己,好似在笑他自不量力,癡心妄想,渾渾噩噩
間,再也支撐不住,醉眼惺忪,終於趴倒在桌,動彈不得。
一旁賓客叫道:「喂!快起來啊!咱們再喝!」盧雲咕噥一聲,含糊地道:「
再喝!來!干了!」口中不住嚷嚷,卻是爬不起身來。
盧雲醉倒席上,自是無人理會,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一個男子的聲音道:「
啊呀!怎麼有個人醉倒在這兒?」那人口音帶著濃濃的南方味兒,似乎是顧府家丁
,盧雲醉得人事不醒,也不理會。那人嘖了一聲,將盧雲扶起,說道:「這位公子
,你醒醒,該回去啦!」
盧雲張開雙眼,只見廳上空空蕩蕩的,賓客已都告辭,只有一名家丁扶著他,
盧雲斜眼看去,那家丁卻是當年的舊友阿福。
盧雲吃了一驚,酒醒了大半,天幸阿福看向一旁,二人並未正面相對。盧雲怕
給人認出,當下急忙起身,舉袖掩面,勉強走了出去。只是酒喝得多了,猛地一陣
頭暈,雙腿一軟,竟爾滑倒在地。
阿福皺眉道:「這位公子,你可還成嗎?要不要請人送你回去?」
盧雲倒在地下,搖頭道:「不了……我歇一會兒就成……」阿福低聲咒罵:「
哪來的醉鬼,真煩人。」走上前去,便要拉他起來,那盧雲卻不爭氣,忽地噁心嘔
吐,只弄得偏廳腥臭無比、滿地骯髒。
阿福慘然道:「這位公子你趕快走吧!不要弄得我們這兒亂七八糟的!」其他
幾名家丁見有人倒在地下,便也圍攏過來,議論紛紛。眾人正嘈雜間,忽聽一個女
子嬌柔的聲音道:「你們去倒杯茶來,讓這位公子歇一會兒。」
這聲音好不嬌柔親切,卻讓人心中一震。盧雲趴倒在地,偷眼看去,卻見一名
美貌女子朝自己望來,他心頭大震,那女子清麗絕俗、淡雅宜人,不是顧倩兮是誰
?
盧雲本就不願見顧家小姐,何況他這時滿身污穢,醜態畢露?他急忙舉袖遮了
頭臉,嘶啞地道:「多謝小姐好意,在下已然好些了,這就告辭。」說著站起身來
,背對著眾人,急急往廳外奔去。
顧倩兮見他舉止好生無禮,料來醉酒未醒,卻也不以為意,便輕聲道:「公子
酒醉未醒,行路時請多小心。」
盧雲聽她這麼一說,霎時之間,憶起兩人在揚州分別的情狀。他一時悲從中來
,不禁淚如雨下,只把頭低了,疾疾衝了出去。
一名家丁道:「這人好生古怪,醉成這幅德行,真是莫名其妙。」顧倩兮看著
盧雲的背影,也是搖了搖頭。
盧雲一路東倒西歪、高高低低,好容易才闖出顧家大門,他獨個兒站在街中,
黑夜幽深,難辨方位,也不見伍定遠的蹤影,他長歎一聲,索性找了處街角,逕自
躺平,此時他心中愁悶,遠遠瞅著對街顧家大門,明知心上人近在咫尺,但貴賤相
隔,卻叫他情何以堪?相別年餘,顧倩兮早已是無數名士心儀追求的才女,自己卻
仍是窮困潦倒的逃犯,言念及此,盧雲胸口發悶,只想立時便死。
忽然一人向他奔來,喜道:「太好了,這可找到你了。」盧雲睜眼一看,卻是
伍定遠的管家。那管家道:「老爺吩咐,叫我過來接公子回家,老爺說他今晚有應
酬,恐怕不回府了。」
盧雲點點頭,心道:「難怪我在宴席上找不到伍兄,原來他自去交際了。唉!
我到處給他惹禍添憂,他還這般待我,也真難為他……」盧雲任憑管家將他扶起,
一同回府。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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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貪一刀】
打從顧家壽宴後,盧雲竟似變了個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裡鬼混,連校場也不
去,每月餉銀倒不曾少領分文,盡化為美酒落肚,伍定遠看在眼裡,自是忿怒,只
是他公務纏身,難以管涉,有時忍不住責備他幾句,見了盧雲那幅掉兒琅當的神氣
,也知道無法可施。
這夜盧雲又喝得醉醺醺的,滿身酒氣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時天色已晚,盧雲不
想歇息,一人拿著酒瓶,獨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沉沉之際,忽聽書房裡有人說話,卻是管家的聲音,只聽他道:「這位盧
公子做事也太輕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罷了,那馬弓手的餉銀倒也照領不誤,整
日喝酒玩樂,看他一臉讀書人的樣子,真不知他書讀到哪裡去了。」
書房中另有一人,聽來頗似帳房的聲音,說道:「這個盧公子好像是我們老爺
的救命恩人,老爺這麼縱容他,也是想報答他的恩情。」
盧雲聽他們說到了自己,雖然無意探聽,但一句句對答自己鑽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聲,說道:「這年頭好人難做啊!聽說老爺費了好大的工夫,想把
這小子送入柳將軍府中做官,誰知道這小子目不識丁,居然敢在將軍府中大發謬論
,害老爺被狠狠刮了一頓,你說可不可笑?」
那帳房吃了一驚,道:「我和這位盧公子談過幾回,此人確實有些見識,怎麼
會如此不曉事,惹出這種禍端來?」
管家哈地一聲,冷笑道:「他有見識?我告訴你,這小子本來是在王府胡同外
賣面的小販哪!你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頓了一頓,又道:「你可知道,那天
在柳侯爺府上,咱們伍大人可是給那些軍官老爺下跪,磕頭求情哪!不然那姓盧的
小子這般說話,那些軍老爺還能容他活到這時候嗎?」
盧雲聽到這裡,全身有如潑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尋思道:「原來那
天還有這麼件事!想不到伍兄為了維護我,竟然向那些軍官老爺磕頭下跪,我實在
對不起他。」他轉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處?伍兄對我仁至義盡,我又何必再
給他添麻煩,讓他為這些蟲蠅小事心煩?」
盧雲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氣由然而生,心道:「此處不留爺,自
有留爺處,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賣我的面,卻又如何?」隨手把酒瓶一扔,大
踏步地朝大門走去。
盧雲此時於世情看得極淡,人生悲歡離合,匆匆數十載,於他已是過往雲煙。
他緩緩走出制使府,此時伍定遠尚未回府,盧雲自知此番離去,恐怕再也不會回來
了,此時盧雲連書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見不平,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
,又何必再去添擾人家?
就這樣走吧!
盧雲離開制使府,獨自走在街上,一路想著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覺中,卻又經
過顧家大宅門口,他心中一驚,暗道:「我就這麼放不下顧小姐嗎?莫非我直念著
她,就怕再也見不到她?我……我到底怎麼了?」
盧雲看著顧家大門,知道顧倩兮便在裡頭,他心中有個聲音吶喊著,去見顧倩
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憑他此時的武功,若要翻牆而入,實在輕而易舉。
只是想要移動腳步,雙腿卻如灌滿了醋,竟是舉步維艱。
「她……她還記得我嗎?當年我也不過是個低三下四的小廝,又不是她什麼親
人……京裡那些貴公子誰不是強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尋煩惱?就算她還念著我,現
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個窮困潦倒的逃犯,不過是惹她傷心罷了。」
盧雲心中一酸,歎了口氣,緩緩走開,他見到街旁有個小酒舖,裡頭冷清清、
空曠礦,正合了他此時性情,盧雲坐了進去,吆喝了一壺酒,滿懷心事之中,只有
自飲自酌。
盧雲以手支額,往對街望去,只見顧家的樓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見,酒入喉頭,
一時自傷身世,不由深深的歎了口氣。
忽然「拍」地一聲,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盧雲一驚,猛地抬頭起來,只見
一條大漢雙手環胸,目光如電,正自望著自己。
盧雲一怔,正要說話,那大漢卻笑道:「老兄無病無痛,為何長吁短歎?」
盧雲尚未回答,那大漢逕自坐了下來,道:「趁著夜色不壞,咱們喝個兩杯如
何?」
盧雲細看那人,只見他三十來歲,長得是高鼻鷹目,身高膀粗,神態極其威武
,卻不知是何來歷。那人取出一錠銀子,扔給店家,道:「今夜我和這位朋友喝上
幾杯,你給伺候著。」那店家大喜過望,連連哈腰,趕緊做了幾個熱炒出來。
盧雲微一拱手,問道:「閣下貴姓大名,如何來到此間?」那大漢目光一掃,
臉上露出剽悍神氣,說道:「在下姓秦,雙名仲海。」盧雲啊的一聲,只覺這名字
很熟,不知在何處聽過。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從義總兵麾下,恰從北疆歸來。」
盧雲腦中電光雷閃,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談論軍機,那中郎將石憑曾提過一名年
輕副將,正在邊關輔佐左從義,似是喚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這人?盧雲不知他
為何會找上自己,難不成是要報自己當日言語無禮之仇?當下微微戒備。
秦仲海道:「我打邊關回來,方入京師數日,聽旁人說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
生事,都說此人在柳將軍府上言語狂妄,譏嘲石憑大人,可有此事?」
盧雲心下一凜,知道他說上正題了,暗道:「看來又是一個尋事之人,我反正
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當今聖上為難我,卻又有何懼之?」當下不驚反笑,淡淡地
道:「在下見那石大人言語可笑,無知至極,一時之間狂性發作,便多說了幾句。
我自小就是這幅脾氣,對錯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動聲色,說道:「照公子這麼說來,左總兵佈下的陣形確實大錯特錯
,一無是處?我還聽人說起,公子曾言此陣三月之內必然為敵所破,可有此事?」
盧雲心中一動,想起那日自己曾誇下海口,說道三月之內,若是左總兵的山寨
未被攻下,自己這顆腦袋就不要了,莫非這人真是來取自己的首級?但此時盧雲早
已看開身外之事,聽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驚,便又鎮靜如常,笑道:「
秦將軍若是想為石大人出氣,要好好教訓一下小可,盧雲倒也不會推拒,自當奉陪
。」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給盧雲斟了一杯酒,盧雲舉手接過,正待要喝,
猛地一陣掌風襲來,秦仲海竟出掌來攻,盧雲見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
來,已是不能不守。
盧雲一聲輕嘯,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來得
好。」招式一變,三指攏起,使個鶴嘴翹,逕往盧雲腕上穴道點去,手法快得不可
思議。
盧雲細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無論怎麼攻守,手腕上下九處穴道都會被點中,
慌忙之中,不及細想,霎時握緊五指,化手刀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門面打去。這
拳若是打實,以盧雲此時的功力,便是一頭牛也能給打得骨斷筋折,何況一個活人
?
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盧雲以手刀來攻,無論如何攻守,穴道必然
受制,本來秦仲海以為勝負立判,想不到盧雲又有這種怪招生將出來。
秦仲海大喝一聲,手腕一翻,化鶴嘴為虎爪,一瞬間手臂暴長,也是往盧雲門
面抓落。這招後發先至,不待盧雲的拳頭碰及門面,便能將盧雲重創,端是厲害無
比。
兩人交手數招,盧雲心中已是駭異無比,他生平動手之人中,自是以崑崙掌門
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險些在他手下送命,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幾歲,變招之多
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遜,委實可畏可怖。
盧雲這時滿心疑問,手上又連連遇險,腦筋忽地清楚起來,知道自己如果比拼
招式,決計討不了好處,不如以內力見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回掌向內,運起
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著自己臉面給抓傷,也絕不讓秦仲海
佔得上風,使得是兩敗俱傷、玉石俱焚的絕活。
秦仲海見他這般硬拚,不敢怠慢,橫掌當胸,以逸待勞,硬生生接下盧雲開碑
裂石的雄渾內力,剎那間兩人掌力相交,砰地大響。
盧雲只覺秦仲海內力剛猛至極,一個個浪頭衝向掌心,重重疊疊,無止無盡。
此時盧雲習練內力已有兩年餘,仗著「無絕心法」的大威力,內力已不弱於江湖一
流好手,雖在秦仲海強攻之下,勉力承受,卻也不見得為難。
約莫一柱香時間,秦仲海仰天大笑,將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內力
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盧雲見秦仲海如此說話,心中訝異,正待回話,只見秦仲海忽地離桌,向盧雲
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來莽撞,驚嚇了公子,還乞海涵。」
盧雲見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來,跟著舉
起酒杯,一飲而盡,笑道:「本以為公子只是個讀書人,萬萬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
得,佩服!佩服!」
盧雲疑惑之間,只是嘿嘿兩聲,不見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將軍府裡那一大群蠢蛋就圍上來,在我面前把
你胡罵一通,這些人說你怎生狂妄,怎生無知云云,嘴上說得真個難聽!」
盧雲聽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將,倒似有意為自己分辯,不禁一愣,忙道:
「秦將軍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聽將軍府的白癡罵得你狗血淋頭
,又把你說的話話轉述一遍,我原本蠻不在乎,哪曉得越聽越驚,全身涼了半截,
想不到世間還有如此精闢見解!這個叫盧雲的小子未赴戰地,單憑一張臭圖,便能
洞悉軍機至此,真乃是曠世奇才!他媽的,咱們再喝一杯!」說著豎起大拇指,又
替盧雲斟上了酒。
盧雲聽他稱許自己,只呆了半晌,跟著歎了口氣,黯然道:「盧某一向口快,
從來都是得罪人多,討好人少。秦將軍何必為我開脫?」
秦仲海呸地一聲,道:「盧公子不必過謙,那就顯得虛偽了!古來名士豪傑,
豈能與凡夫俗子共處?對便是對,錯便是錯,何必討誰人情?」他舉起酒杯,道:
「本以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無人能知兵法,誰曉得陋巷之中,方有臥龍!來,秦
仲海敬你一杯!」說著舉起杯來,一口喝乾。
盧雲聽他以「臥龍」相比,心中忍不住震盪,臥龍哪!那是多少讀書人心中最
高的境界?助楚則楚勝,助漢則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嗎?他一時怔怔出神。
秦仲海夾了塊牛肉,大口咀嚼,囫圇地道:「我聽那群王八蛋罵了你一通,一
時心中大喜,心想這種奇才不能不見。連夜打聽之下,趕到伍定遠那兒,誰知他的
管家說尋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萬萬不可錯過了時機,問了你的相貌打扮,
趕忙在京城裡四處尋找,天幸給我在這兒遇上啦!看來老子運氣不壞,半點不壞!
」說著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樣甚是隨興。
盧雲聽他說得真摯,又對自己如此推崇,雖與此人並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
動。
秦仲海笑道:「將軍府這些酒囊飯袋,除了吹牛拍馬,還能做什麼?全都瞎了
狗眼!盧公子允文允武,曠世奇才,乃非常人也,來來,咱再敬你一杯。」
盧雲拱手謙遜,慌忙道:「秦將軍錯愛了。」這回終於舉杯起來,兩人一飲而
盡。
秦仲海喝了這杯,卻是愁眉苦臉,只聽他唉聲歎氣,說道:「唉!這伍定遠真
是好福氣,有你這等豪傑相隨,想我秦某征戰多年,至今連個像樣的幫手也沒有。
盧公子,不知你現下做的是什麼差事?可是禁軍虎轎營參軍?還是兵部車駕?」
盧雲聽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級的官爵,自己不過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小職位,連
「官」這個字都稱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邊任馬
弓手。」馬弓手不過是馬軍小卒,連編製也無,領得是小兵小卒的餉。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蘊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記,只震得木
桌四分五裂,碗盤掉落滿地。那小二先前見他們打起架來,已是擔心害怕,這時又
見秦仲海這等模樣,更是嚇得縮在一旁。盧雲見他無端發怒,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麼
話,也是大吃一驚,急忙退開,怕他又暴起動手。
秦仲海怒道:「他奶奶的!伍定遠要你當個馬弓手?那何不讓諸葛武侯去掃大
街?又為何不叫張子房去挑大糞!」一時怒斥連連,如同猛虎狂嘯。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國的諸葛孔明,張子房則是漢初三傑中輔佐高祖的張良,盧
雲聽他話中之意,竟是如斯抬舉,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這人行事出人
意表,實在不知要如何應付,盧雲張大了嘴,不知該如何相勸。
猛見秦仲海沈肩彎腰,刷地一聲,拔刀出鞘,刀上竟帶著火紅的光芒,黑夜之
中分外奪目。秦仲海說道:「放我「火貪一刀」在此,就見不得虎落平陽之事!盧
兄弟,你日後出路,著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盧雲呆了半晌,道:「秦將軍不必如此,我反正要離開北京了,你千萬別為小
人費神。」
秦仲海還刀入鞘,奇道:「你要離開京城?那又是為什麼?」盧雲歎了口氣,
滿是無奈之意,一邊把木桌扶起,一邊收拾地下的碗盤,店家連忙搶上,給兩人換
上了碗筷。
秦仲海見盧雲滿腹心事,料想一時套問不出,便道:「盧公子,反正你便是要
走,也不急於一時,你跟我來,我讓你見識些新鮮把戲,到時盧公子若是要走,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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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好漢,無不敬服。連我遠在山東,也是敬佩得五體投地。待得各方好漢都給崑崙
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脫之時,天下英雄都為你慶幸,直說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
性命。誰知過了幾個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種說法,難聽之至。」
伍定遠冷笑一聲,說道:「什麼說法!你說清楚點!」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頭為人行俠仗義,獨自逃走之後,必會回頭搭救舊日弟
兄,誰知伍捕頭到得京城後,搖身一變,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卻不見他苦惱憂
心當日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記得自個兒過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買樓進僕
,好不威風?霎時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伍定遠聽他如此說來,只氣得臉色鐵青,一句話也說不出。
郝震湘續道:「原本四處可見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發全給衙門收拾了
,朝廷還加官晉爵,好不快活。這中間若非有詐,卻怎會如此?江湖上都說你給奸
黨收買,臨到頭來,乖乖把東西交出,好換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無
恥,直教江湖好漢齒冷!可憐少林寺靈音師徒、李鐵衫莊主一家,全給人做了富貴
功名的墊腳石!」
伍定遠一張臉變得慘白,萬萬沒料想到自己的名聲已是惡劣至此,他心如刀割
,廢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著他,道:「你說的沒錯,我是朝廷奸黨的走狗,是小人,是
畜生,但伍捕頭你呢?你便是這麼理直氣壯麼?」
伍定遠頹然道:「那日我命懸於人手,幸好一名好漢相助,輾轉逃亡,千鈞一
髮之際,才被當朝大將軍柳大人救起,眼見御史王寧大人已被抄家,除了托庇在柳
大人之下,天下已無人能救得我,我這般做,難道有錯嗎?」
郝震湘搖頭道:「伍捕頭,傳言如此,你同我說這些緣由,我也幫不上你。無
論如何,我話已帶到,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伍定遠正待回答,忽聽管家叩門道:「老爺,柳侯爺府上來人傳話,說有大事
會商,要你馬上過去。」
郝震湘面無表情,拱手道:「伍捕頭公務繁忙,我這就告辭。」說著轉身出去
,伍定遠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一動,忽道:「郝教頭聽我一言,再走不遲!」
郝震湘停下腳來,回頭道:「伍捕頭還有什麼吩咐?」
伍定遠道:「閣下是一條鐵崢崢的好漢,何必和江充、安道京這些人鬼混?待
我替你引薦引薦,日後投效柳侯爺如何?」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跟著眼中閃過一絲感傷,但這神色一隱而去。他搖了搖
頭,道:「北京的官場就這麼點大,豈能容得下一個反覆小人?伍捕頭的好意我心
領了。」他走出大門,忽道:「咱們來日再見,只盼不必殺個你死我活。」
伍定遠聽他這麼一說,心中忽然想到兩句話:「寧為太平狗,勿為亂世人」,
活在此時此刻,真叫人情何以堪?
伍定遠心煩意亂,卻聽一旁管家連連催促,說侯爺府上催促甚急,伍定遠怕延
誤軍機,急忙趕赴將軍府。
伍定遠甫進柳宅大門,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伍定遠定睛一看,卻是平日相
熟的一名軍官,那人姓趙,也是個制使,平日常與伍定遠一起喝酒,算得上有些交
情。
那趙制使悄聲道:「伍兄啊!看來大事不好,今兒個早朝時,江充大人向皇上
進了讒言,連上幾本奏章,說咱們柳侯爺府裡不乾淨,收留好些窮兇極惡的逃犯,
怕要意圖不軌哪!」
伍定遠忽有不妙之感,郝震湘前腳剛走,彈劾後腳便到,他顫聲道:「什麼收
留逃犯?此話怎說?」
那趙制使搖頭道:「詳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好像提到你老
兄的大名,說你在西涼殘害良民,無所不為,棄官逃亡後竟然跑到京城來,不知用
了多少銀兩,向柳侯爺捐了個制使,又在京城大搖大擺,無法無天起來。」
伍定遠全身顫抖,也不知是氣是怕,咬牙道:「豈有此理?我一路千辛萬苦,
便是為了一樁沉冤血案,這江充實在惡毒,到這刻也不放過我!」
趙制使歎道:「也是你老兄倒楣,不知道你和江充之間有何過節,反正這江大
人的奏章上說得是陰刻無比,只把皇上氣得七竅生煙,現下派了個御史來府裡探查
,你可要小心應對。」
伍定遠一聽,全身毛孔都豎了起來,心中只是叫苦連天,尋思道:「那日楊大
人救起我時,便說柳侯爺拼著頭上頂戴不要,也決意保我一命,要我先在京師安定
下來。果然這些日子也沒人敢來擾我,本想柳侯爺勢力雄大,崑崙山也好,東廠也
好,沒人再敢來害我,誰知先是郝震湘找上門來,現下又生出這種事端……我命運
怎地如此坎坷……」
倘若自己真給江充派人殺死,那也就罷了,眼前若給御史大人提審定罪,不免
污臭名聲,死後怕還要被人冷言冷語。想起自己江湖名聲已然難聽,更感痛楚憂懼
。
正想間,一人長身玉立,緩緩向他走來,正是楊肅觀。
伍定遠慌忙間急急奔上,叫道:「楊大人,江充讒言上奏,你可要救我一救!
」這次江充上奏陷害,御史大人專程為此到府查案,只要一個應對不慎,不只這個
制使官職不保,恐怕還要牽連入獄,流放邊疆,伍定遠心念於此,更感惶急,只拉
住楊肅觀的手,不住拜託。
楊肅觀眉頭緊鎖,用力握住伍定遠的手,低聲道:「伍大人不必驚慌,反倒叫
人小看我們。你只要行得正,做得端,就不必怕那些奸佞小人的胡言亂語。」
伍定遠聽他這番話,多少定下,忙道:「大人說得是,我伍定遠向來正直,本
不怕他們誣陷,皇上英明,定會還我清白。」
兩人說話之間,已然走進大廳,只見一名老者坐在上首,看來便是御史大人了
,柳昂天則坐在下首相陪,伍定遠心下忐忑,不知吉兇如何。
楊肅觀進得廳裡,便即下拜,口中言道:「下官兵部職方司郎中楊肅觀,拜見
何大人。」伍定遠連忙隨著跪倒,伏身低頭,不敢言動。
那御史何大人道:「楊賢侄辛苦了,快快請起。這一旁跪的,便是那伍定遠麼
?」伍定遠伏倒在地,顫聲道:「賤名有辱大人清聽,下官正是伍定遠。」
何大人道:「好啦!抬起頭來說話。」伍定遠連忙抬起頭來,只見那何大人年
紀也不甚老,約莫五十來歲,一雙眸子緊盯著自己,像是要掘出什麼私密來,伍定
遠只給他看得全身難受,忙將目光轉向地下。
何大人道:「伍定遠,你在西涼為官時,可曾殺害燕陵鏢局滿門老小,貪污竊
盜官銀十萬兩?快快從實招來!」
伍定遠大驚,連呼冤枉,正待解釋,卻聽楊肅觀道:「啟稟何大人,這伍定遠
乃是為人構陷,其中另有隱情,大人若要細查案情,不妨上西涼走一遭,調閱公文
詳查,屆時是非曲直,必有公斷。」
伍定遠聽了楊肅觀為自己的辯駁,心中只是起伏不定,就怕何大人不信。正擔
憂間,卻見楊肅觀向他眨了眨眼,似乎要他放下心來。伍定遠心道:「看楊郎中這
個樣子,好像胸有成竹,難道他有法子對付這個何大人麼?」
那何大人聽了楊肅觀的說話,只咳了一聲,斜目看向伍定遠,一時難見喜怒。
伍定遠見他神情如此,心中仍感不安,忽聽柳昂天道:「我說何大人哪!我手
下這伍制使,可是老實不過,若有誰說他殺害良民,偷盜府庫錢財,這老夫決計不
信。」
伍定遠聽柳昂天也為自己說話,略感安心,自拊道:「柳侯爺如此份量,連他
也出面擔保,說不定我這次能夠逢兇化吉。」
何大人哦了一聲,走下臺階,細細打量伍定遠,伍定遠給他看得全身難過之極
,兩人眼光相對,伍定遠跪在地下,除了乾笑幾聲,實不知如何是好。
過了良久,何大人忽地發出一陣笑聲,跟著轉身走回座上。伍定遠不知性命如
何,耳聽他發笑,不知吉兇如何,只是擔憂不已。
卻聽何大人笑道:「好啊!既然柳侯爺都出面求情了,還有什麼假的?我看這
個伍定遠面相正直,渾不似窮兇極惡之輩,江大人這次舉發事端,恐怕有些言過其
實了。」
伍定遠聽他這麼一說,心下大喜,忙叩首連連。何大人端起茶碗,笑道:「好
啦!看你怕得,快起來說話吧!」伍定遠卻只拜伏在地,不敢稍動。
柳昂天走下廳中,親自將伍定遠扶起,道:「伍賢侄,你不必驚慌,老夫知道
你是忠肝義膽之人,定會維護你到底,朝廷奸黨雖多,卻沒人能動你分毫。」
何大人點了點頭,道:「侯爺說得是。想侯爺與我是什麼交情,他江大人又不
是不知,皇上會把這個案子交給我,用意就是八字,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說來江大人也該識趣,別要惹是生非啦!」
伍定遠啊地一聲,這才知道柳昂天早有安排,當下又是跪倒在地,哽咽道:「
多謝兩位大人愛護,小人肝腦塗地,也不足以報答深恩於萬一。」
柳昂天撚鬚微笑,道:「我看你也受驚啦!你先下去坐坐,晚間一塊兒留下用
膳,我有幾件事要交代你。」伍定遠急忙叩首,跟著匆匆走出。
伍定遠出得大廳,冷汗已濕了一身。他給家丁帶著,行入偏廳用茶,他腦中紛
亂,雖說逃過眼前危厄,但心中就是定不下來,想起郝震湘日間找他之事,更添煩
憂。
正想間,只見一人身著軍官服色,正向自己走來,伍定遠心亂如麻,無心理會
,誰知那人卻停下腳步,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
伍定遠抬頭看去,見那人高鼻闊口,腰懸彎刀,卻不相識,伍定遠站起身來,
拱手道:「在下伍定遠,敢問閣下可有吩咐?」
那人不答,只把一雙眼瞅著伍定遠,伍定遠心下疑惑,不知高低,忽見楊肅觀
走來,向那人道:「秦將軍來得早了,柳侯爺這當口還忙著,你且先歇會兒。」
那大漢也不回話,只上下打量伍定遠,伍定遠不知這人來歷,雖給他瞧得渾身
難受,卻也不便發作,只不住的向楊肅觀使眼色。
楊肅觀意會,忙道:「伍兄,讓我為你引見一位英雄人物。」說著向那大漢一
指:「這位便是左從義總兵麾下頭牌猛將,秦仲海秦將軍便是。」
伍定遠雖到京中不久,但也聽過秦仲海的名頭,忙拱手道:「伍定遠見過秦將
軍!」秦仲海回了半禮,道:「不敢。」
三人坐了下來,秦仲海道:「伍制使,我想向你借樣東西。」
伍定遠一愣,隨即笑道:「將軍有何吩咐,下官無有不從,就怕下官貧寒簡陋
,沒的讓大人笑話。」
秦仲海道:「伍制使切莫疑心,我並非要向你討錢,也不是要尋你晦氣,我今
日是想向你借個人一用。」
伍定遠心中一奇,道:「我營中將士自有數百人,秦將軍若想調遣,自當遵命
,只不知將軍要借何人?」秦仲海說道:「我要借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武
全才,不知制使肯借否?」
伍定遠不知秦仲海用意,只陪笑道:「秦將軍說笑了,我軍中豈有這等人物?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兄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你身邊有這等人才,你卻
是不知,這豈不作踐好漢、讓人齒冷嗎?」
伍定遠聽他說得嚴厲,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敢回話。
楊肅觀道:「伍制使初來京城,諸事繁忙,若有什麼疏失,也非他刻意所為,
秦將軍切莫因此見責。」
秦仲海道:「兩位大人,秦某不是來尋你們的晦氣,說正格的,我只是看不過
英雄落魄,有志難伸的模樣,這才多說了幾句。」
伍定遠忙答道:「蒙秦將軍不吝教誨,伍定遠定會深加反省,只不知大人究竟
要借的是何人,還請示下。」他不願多做爭辯,沾惹紛爭,便趕緊矇混認過。
秦仲海道:「伍大人身邊有一人,姓盧名雲,不知大人是否相熟?」伍定遠一
愣,隨即歎道:「盧兄弟這幾日不告而別,至今音訊全無。」
秦仲海冷冷地道:「這倒不勞伍大人煩心。」說著往門外叫道:「盧兄弟快進
來!大夥兒敘敘舊吧!」
伍定遠一征,只見一人緩步走進,正是盧雲。伍定遠張大了嘴,健步向前,一
把抱住盧雲,大聲道:「兄弟!你怎地不告而別?可急壞了哥哥啊!」
盧雲適才在外,不知他們對談內容,此時歉然一笑,說道:「小子前些日子酗
酒慢事,給伍兄添了許多麻煩,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便自個兒走了,還請
伍兄海涵,恕我鹵莽之罪。」
伍定遠低頭歎道:「都是我耽誤了兄弟的前程,沒能叫你飛黃騰達,全是做哥
哥的錯……」歉疚之情,形於言表。
盧雲忙道:「伍兄千萬別自責,是小弟自己不長進,這些日子若無你照顧提攜
,我卻又能上哪去?」
秦仲海本來對伍定遠極是不滿,這時見他真情流露,倒也不是作假,氣也消了
許多,打岔道:「好啦!日後盧公子為朝廷運籌帷幄,必有出人頭地的一日,伍兄
也不必難受啦!」伍定遠奇道:「運籌帷幄?這又從何說起?」
眾人正待要說,卻聽一名家丁道:「老爺有請,諸位官人內廳用飯。」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們這些話再說不遲,吃飯要緊!」說著攜了盧雲的
手,逕自拉他進廳。
一旁家丁急急攔住盧雲,問道:「這位公子是……」
秦仲海知道盧雲與柳府的人有些疙瘩,怕盧雲脾氣一來,竟又大搖大擺的走了
,忙將那家丁一推,不待盧雲說話,兩人並肩走了進去。那家丁知道秦仲海官拜游
擊將軍,向來是柳昂天手下的大將,哪敢伸手攔阻,眼睜睜的看他們走進內廳。
柳昂天排了一桌家宴,宴請御史何大人,邀了門下眾將親信相陪,秦仲海等人
走進時,只見何大人與柳昂天已然坐定,正自說話。
那何大人雙眼一轉,上下打量了秦仲海等人,轉頭向柳昂天笑道:「柳大人,
我看你門下真是人才濟濟啊!盡是文臣武將,英雄豪傑,你老真是眼光過人哪!」
柳昂天大笑,忽然見到盧雲站在桌旁,不禁一愣,心下不悅,暗道:「這伍定
遠也真是的,怎麼又把這人帶來?」但他不願在何大人面前責罵部屬,當下不動聲
色,要下人給他們排上位子。
盧雲本來就不願再來柳府,但秦仲海力邀之下,只有隨他一來,誰知不只進到
柳府,尚要與柳昂天同桌共飲,他心中不寧,待見柳昂天面色平和,似乎渾不在意
,這才心下稍定,便也坐了下來。
那何大人向伍定遠一笑,舉杯道:「伍制使,適才外頭說話得罪,全是為了公
務交代,你可別見怪啊!」
伍定遠趕忙道:「大人明見萬里,替小人洗刷冤情,下官感恩戴德尚且不及,
怎會怨怪大人?」柳昂天笑道:「定遠這杯該喝,這可是壓驚酒,何大人喝的這杯
就冤枉了,替人出頭,還倒罰一杯。」
何大人笑道:「柳侯爺說的是什麼話,在座英才濟濟,都是朝廷的未來中堅,
我豈能不多敬兩杯?」眾人大笑聲中,一齊舉杯喝乾。
何大人見秦仲海身著軍裝,心念一動,問道:「這位將軍可是姓秦?」秦仲海
點頭道:「正是,末將姓秦,雙名仲海。」何大人喜道:「都說「柳門二將,文楊
武秦」,這楊賢侄我是熟識的,他父親楊大人與我更是世交,只是老夫一直無緣識
得咱們這個秦將軍,來來,今日有緣,我們喝上一杯。」
秦仲海見無人理會盧雲,怕冷落了他,當下微微一笑,說道:「大人不忙喝酒
,待我為你引薦一人如何?」說著拍拍盧雲的肩膀,道:「我這位盧雲兄弟,乃是
當朝兵法名家,大人不可不識。」
何大人見盧雲丰神如玉,早留上了神,本以為這年輕公子是柳昂天的子侄輩,
待秦仲海如此介紹,更是欣喜,向柳昂天道:「好你一個柳侯爺啊!手下奇人異士
、文臣猛將,我看你這大都督坐的可穩啦!」
柳昂天原本不喜盧雲,待聽得秦仲海這般介紹,那何大人又很是欽羨,怒氣也
漸消了,連連笑道:「好說,好說!」
眾人飲得酣暢,何大人忽道:「老夫看西疆賊勢日大,這帖木兒汗國拓地千里
,並國數十,已有昔年鐵木真的氣勢,莫要進犯中原,再成大禍啊!」
柳昂天明白何大人要說到了正題,便點頭附和道:「是啊!近來北境征戰不休
,我朝與瓦剌稱得上勢均力敵,要是西境也有亂事,中國腹背受敵,大軍調度困難
,倒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何大人望著席上多位青年,道:「昔年西夏侵犯中土,大宋靠著韓琦、范仲淹
兩人鎮守,有道是「西賊聞之心膽寒」,物換星移,幾百年過去了,今日本朝有你
們這許多英雄少年,咱們還怕什麼?」說著拿出一道公文,道:「實不相瞞,當今
聖上有命,我不數月間,就要出使帖木兒汗國。」
眾人啊地一聲,甚感意外。
何大人面色凝重,說道:「此次皇上希望老夫能趕在瓦剌之前,與西疆連絡交
往,以免蠻夷包圍中國,老夫今日來此,除為定遠賢侄之事外,便是想請各位相助
此事。」
柳昂天點頭道:「大人的事便是我柳昂天的事,有什麼吩咐,只管交代下來便
是。」
何大人見柳昂天一口承諾,立時安心許多。楊肅觀問道:「朝廷交代大人出使
汗國,可曾擬定什麼良策,足使兩國交好?」
那何大人面上露出無奈的神色,說道:「說來慚愧,此次我們是去和番。」
眾人聽得和番兩字,忍不住一齊站起。這和番自古便是天朝之辱,將王家之女
送至蠻夷,行婚姻之約,以期兩國修好,皇女公主若能生子嗣位,日後蠻夷可汗念
在身上的華夏血統,也當尊重中原,消弭邊疆禍患。
柳昂天不願手下大將出輕侮之言,連忙道:「既然大人下月便要出使西疆,我
看事不宜遲,明日早朝我便上個奏章,建請皇上派兵保駕,到時大人若是不棄,我
自會加派幾個幹練手下,隨您一同出關。」
何大人點頭道:「我先前擔心道路不寧,蠻夷兇狠殘暴,但現下得了侯爺的親
口金諾,那就萬無一失了!」
柳昂天問道:「此次和番,卻是哪位公主出嫁?」何大人輕咳一聲,說道:「
這次的重責大任,全落在咱們銀川公主身上。」
柳昂天啊地一聲,歎道:「可惜了,銀川公主高貴秀美,乃是皇家典範,想不
到卻要流落他鄉。」
何大人道:「滿朝之中,自來只有銀川公主最識大體,若不是她,卻又有誰擔
得起這個大任?」
眾人歎息不已,飲至深夜,方才散去。
熾天使書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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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羊皮玄機】
眼看柳昂天送了何大人出去,楊肅觀又拉著伍定遠悄聲說話,似有什麼大事商
量。秦仲海見無人過來理會,便也起身告辭,忽見一名家丁匆匆奔來,道:「秦將
軍,柳大人請你到書房說話。」
秦仲海哦了一聲,對盧雲一笑,道:「看來柳大人想與你我深談,咱們一塊兒
去。」便要拉著盧雲一齊入內。
那家丁忙道:「老爺只吩咐請你一人。」盧雲一怔,正待說話,那秦仲海已雙
眼望天,冷冷地對家丁道:「若是這樣,你回去轉告侯爺,就說秦仲海走得急,沒
能找到。」說罷竟轉身就走。
那家丁怕秦仲海說走便走,到時被責怪下來,怕是吃罪不起,忙伸手攔住,陪
笑道:「將軍莫生氣,您怎麼高興怎麼成,您要帶這位爺台進去,都隨您吧!只您
得在老爺面前打點幾句,可別說是小人疏了職守。」
秦仲海取了一小錠銀子出來,塞在那家丁手裡,笑道:「他奶奶的,這麼多廢
話。」逕自拉著盧雲的手,走入屋內。
兩人剛轉進內堂,忽見一名美婦站在內院,面帶愁容,似在沉思,秦仲海見了
那婦人,臉上神色微微一變,腳步便自停下,盧雲知道那婦人必是柳家親眷,若非
柳昂天子媳,便是他的女兒晚輩,深夜相見,大是無禮,便也停步。
那女子聽到腳步聲,幽幽地轉過頭來,一見秦仲海,嬌軀登時一顫。
秦仲海彎腰拱手,沉聲道:「秦仲海見過七夫人,只因侯爺深夜相邀,是已冒
昧入內,得罪莫怪。」
那美婦婀婀挪挪,往前走上幾步,盧雲見這女子明眸皓齒,膚色雪白,雖然有
些年紀,但更襯得風情萬鐘,卻是絕代佳人的風範。
那美婦正待說話,柳昂天已然走出書房,道:「仲海還不快快進來,還在這做
什麼?」那婦人見柳昂天出來,逕自轉過頭去,俯身賞玩花草。
柳昂天見到盧雲也在一旁,不由得眉頭一皺,秦仲海察言觀色,笑道:「末將
知道侯爺求才若渴,搜羅天下名士,是已帶同盧雲兄弟前來,不過是一片舉才之心
,絕無其他。侯爺出將入相,肚裡能撐船,想來我這點小小罪惡,侯爺也不會放在
心上。」
他這番話說出,登時擠住了柳昂天,讓他難以發作,果然柳昂天嘿地一聲,伸
出手指,往秦仲海額頭一點,道:「仲海啊仲海!你就是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這百來個朝中大臣,也真只有老夫容得下你!」秦仲海哈哈大笑,卻也不以為意
。盧雲看兩人舉止親匿,應是極為相熟。當下柳昂天也不再多說什麼,便自行走向
書房。
秦仲海見盧雲神色不寧,便自一笑,道:「盧兄弟別發呆了,快快過來吧。」
他不容盧雲胡思亂想,一把便將他拉了過來。
眾人走進書房,柳昂天示意二人坐下,盧雲正自遲疑,柳昂天沉聲道:「所謂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自來是這個脾氣,既然仲海三番兩次的舉薦你,我便當
你是自己人了!我要你坐便坐,不必虛偽客套!」盧雲一怔,稱謝坐下。
秦仲海聽了柳昂天這番話,心下甚喜,笑道:「侯爺賣我這個面子,仲海日後
必定報答。」柳昂天嘿嘿一笑,說道:「憑你這小鬼也和我買賣面子,過往你要用
什麼人,老夫何時干涉過?」他擺擺手,算是把盧雲的事一筆揭過。
秦仲海跟隨柳昂天已久,知道他已不再計較,心下甚喜。
盧雲見秦仲海多番推舉,就怕柳昂天不用自己,心念於此,不由得極是感激。
過了半晌,柳昂天喝了口茶,道:「今夜我找你來,為的是一樁大事。」
秦仲海哦了一聲,道:「可是為了何大人出使和番這檔子事麼?」
柳昂天搖頭道:「那是朝廷公務,咱們不過是受命護衛,算不上什麼大事情。
我所說的大事,日後必然牽連天下氣運,茲事體大,不可不慎。」
秦仲海聽他說得嚴重,不禁一怔。盧雲也是留上了神。
柳昂天道:「前些日子,老夫座駕正要回府,忽然見到有大批人馬團團圍住王
府胡同,老夫見是錦衣衛的安道京在捉拿人犯,本不想幹預,但不知為何,那人犯
卻往人堆裡衝來,楊賢侄奉命護衛,他怕那人沖擾了老夫,便將他擒下。」
秦仲海點頭道:「這事我有聽說過,那逃犯便是伍定遠伍制使吧!」
柳昂天道:「仲海所料不錯,那逃犯正是伍定遠。為了肅觀賢侄拿下伍定遠,
雙方因此而起了爭執,後來少林寺的高僧來到,這才止息干戈。」
盧雲聽他們說起當日情況,回思那時的驚險,至今仍是不寒而慄。
柳昂天頓了一頓,又道:「待得錦衣衛人眾退去,肅觀賢侄急急向我呈上一些
東西,說是伍定遠轉交給我的。我接過東西一看,見是羊皮一張,上頭密密麻麻的
寫了好些外國文字。我一見之下,登時心頭大震,知道這東西終於給人掘了出來,
江充這批人橫行無阻,終有覆亡無日的一刻!」
柳昂天聲音微微顫抖,可見當時當地,他是何等激動。秦仲海跟隨柳昂天已久
,甚少見他這般激亢,心知柳昂天要交代的事情實非小可,他雙眉一軒,問道:「
侯爺這話可怪了,不過是區區一張羊皮而已,怎能除去江充這一幫人?這實在叫人
難以信服。」
柳昂天嘿嘿一笑,說道:「朝廷中稀奇古怪的事,那還少得了嗎?倘若這張羊
皮平平無奇,江充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查?一路從西涼趕到京師來?」
秦仲海點頭道:「此事屬下正要請教。」
柳昂天聽了這話,忽地歎了口氣,搖頭道:「唉……說來話長……要談這羊皮
的來歷,卻該要從四十年前開始說起了。」秦仲海一愣,道:「四十年前?」柳昂
天卻不接口,燭光掩映,照在他老邁的臉上,只見他低下頭去,似有說不盡的回憶
追思。
過了良久,柳昂天怔怔地道:「四十年前,我那時不過二十歲年紀,正是英雄
少年,比你們還年輕個幾歲,不過老夫蒙先帝寵愛,早已是朝廷的車騎將軍,官拜
都指揮使,駐防北疆。」
柳昂天說到這裡,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似是想起當年的春風得意。秦仲海見了
他的神色,自知他在回想少年時的風流事跡,當下也是微微一笑,不加打擾,任憑
他呆呆出神。
柳昂天道:「說起昔年往事,當時局面可與現下大大不同。那時北疆太平寧靜
,不似這些年來征戰不斷,朝廷所憂者,反倒是西域一帶。」
秦仲海嗯了一聲,他這幾年戍守北疆,打了個血流成河,屍積如山,想不到過
去朝廷居然與瓦剌相安無事,頗出他意料之外。
柳昂天續道:「其中最令朝廷煩惱的,乃是一個不世出的梟雄,名喚也先。此
人野心勃勃,屢次侵擾邊疆,殺傷軍民無數,弄得西疆百里之內全無人煙。朝廷被
這人長年滋擾,甚是煩憂,先後派人前去安撫,但使臣都被割去雙耳,痛哭而返。
」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這麼狂妄?那可真該死了!」
柳昂天點了點頭,又道:「先帝看這也先狂妄傲慢,自是震怒無比,接連調兵
遣將,開關出征,扎扎實實地打了幾場大仗,只是這也先雄才大略,朝廷派遣出征
的幾名大將,竟是或降或死,無一得歸。先帝見也先如此厲害,若要惡鬥下去,只
怕情勢更加不利,但要言和,咱們先帝乃是性高之人,實在忍不下這口氣。過不多
時,終於下了聖旨,命當朝第一武勇的侯允文大都督出征。侯大都督率軍二十餘萬
,與也先可汗激戰百餘合,這場大戰打得天地變色,史稱「玉門關之役」。」
秦仲海奇道:「玉門關之役?我怎麼沒聽說過?」
柳昂天輕輕歎了一聲,續道:「侯大都督率軍血戰,雙方打了半年,最後在玉
門關外展開一場生死廝殺,這場野戰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之久,也是天奪其魄,也先
可汗居然以寡擊眾,擊破了侯大都督的陣勢,侯大都督力戰不敵,兵敗自殺,二十
萬大軍盡遭屠戮。」
秦仲海心下嘻笑,暗罵道:「難怪我沒聽過這場大戰,原來敗得如此之慘,無
怪朝廷要遮掩了。嘿嘿,都說本朝今日這許多廢物是從何而來?原來早在三十年前
就雲集朝廷,先皇要一次找齊這麼一大群無用廢人,也真難為了他。」盧雲轉頭一
看,見秦仲海臉帶笑意,一時猜不透他何事莞爾。
柳昂天沒注意他二人神情,道:「侯大都督死後,先帝見情勢大壞,不敢再開
關出戰,便改攻勢為守勢,每年增援西疆,建造碉堡防禦。只是也先用兵如神,雖
有大軍鎮守,依舊侵擾不斷,幾年來不斷攻破關卡,殺人斬首,可憐了千萬將士葬
生異鄉,死於蠻族之手。到得後來,只要是朝中大將,任你勇猛無敵,英雄蓋世,
一聽要調至西疆前線,莫不震恐,那時的玉門關,真可比鬼門關還可怕哪!」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生錯時辰了,要是在那時候,我定然第一個請
調西疆。」柳昂天呸地一聲,罵道:「無知小兒,言語間這等狂妄!」秦仲海哈哈
大笑,道:「英雄豪傑,本該戰死邊疆,那才是痛快之事,我豈是那些貪生怕死之
輩可比?」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顧自地道:「眼看也先日益坐大,幾番侵略騷擾,我朝君
臣卻無法抵禦外侮,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強敵肆虐。先帝心中難過,自覺對不起列祖
列宗,每日裡不斷自責,他原本甚是開朗豪邁,幾年煩憂苦惱下來,竟然變得鬱鬱
寡歡,時時悲聲歎息。一次西域鄰國來使,提到也先二字,先帝手上的酒杯居然無
故掉落下來,打得粉碎,滿朝文武無不震動。眾臣見皇帝憂懼悲痛,卻不能絲毫分
憂,莫不痛心疾首,從此朝廷上下,都以西境安寧為第一要務。」
說到這裡,柳昂天的臉上現出了一絲光輝,微笑道:「就在群臣束手無策之時
,京城裡來了一個年輕人,傳聞此人以前是個道士,學有武藝法術,後來不知發生
了何事,他忽地決定還俗。這人丟下閒雲野鶴般的歲月,獨自闖蕩到京城來,立志
轟轟烈烈地干下一番大事業。」
秦仲海哦地一聲,道:「聽了這許久氣悶的話,可終於來了個好樣的。」
柳昂天續道:「此人萬里迢迢,赴京趕考,也是因緣際會,英雄當起,是年此
人大魁天下,高中了一甲進士狀元。那年甫一放榜,滿朝文武無不震驚,人人都稱
荒唐,誰知我朝的狀元竟叫一個道士出身,名不見經傳的人取了去。更奇的是,那
人在金鑾殿面見聖上之時,先帝見他骨格清奇,又知他練過武藝,便叫他露個兩手
,原本以為是玩笑話,誰知那人談笑自若,只手便舉起殿前石獅子,縱躍飛奔如常
。
「這下驚動了百官,一眾文臣都當他怪物一樣,避之唯恐不及,武將也因他是
科考中舉,不願與他太過親近,到得後來,連那年閱卷的主考官也不願保薦此人。
俗話說得好,「朝中無人莫為官」,眼看滿朝文武涼薄至此,那人在朝中無親無故
,就這樣給送去翰林院編修史籍,可憐他一身武藝,便要給終身埋沒了。」秦仲海
情知世情如此,只得歎息一聲。
「也是老天有眼,一日機緣巧合,先帝駕臨翰林院聽講,無意間竟與這人閒聊
起來,先帝自從侯大都督慘敗之後,每日裡讀的都是兵書,無論是「太公韜略」還
是「孫子兵法」,都能朗朗上口,那日先帝與此人聊得興起,便向他垂詢幾處兵法
難題,那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談,竟使先帝歎服不已,對他是推崇備致。不到一年
,這人便被調到兵部,官拜左侍郎。同年西域再度大亂,金鑾殿中先皇徵召名將迎
擊,滿朝文武噤若寒蟬,竟無一人敢答,皇上大失所望之時,座下兩人躍眾而出,
大呼「某願往」!一人便是那名英雄了,另一人嘛……」
盧雲猜到柳昂天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另一名英雄,想來便是老爺子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不敢,正是區區在下!」
秦仲海笑道:「侯爺英雄蓋世,當朝除你之外,還有誰敢這般玩命,拿富貴榮
華開玩笑?」柳昂天嘿嘿一笑,道:「你當我是亡命之徒嗎?」
秦仲海問道:「聽侯爺一路說來,我卻是滿頭霧水,究竟那人姓啥名誰,怎麼
朝中從來不見這號人物?」
柳昂天臉上閃過一絲陰影,苦笑道:「這說來話長了……唉……有些事還是不
說也罷,此人後來官拜「武德侯」,咱們便這般稱呼他吧……」
柳昂天說到這裡,忽往秦仲海凝視而去,臉上閃過一陣奇異的神情,但只一瞬
間,便又寧定如常。只聽他他續道:「那時先皇見我們兩人膽氣豪勇,應允西征,
心裡很是高興,便拜他為征西指揮使,我為總兵大將,兩人各率五萬大軍,急急往
西疆而去。」
秦仲海摩拳擦掌,道:「侯爺親征西疆,想來定是精彩絕倫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也是我二人命中該發,自到西域之後,我與武德侯並
肩作戰,與也先部將交戰五十餘合,莫不大獲全勝,奪回不少失土。我朝聲威之盛
,直比漢唐之時。先帝大喜過望,對我二人大加封賞,勒封武德侯為征西大都督,
再封我為征北大都督,兩人自此一守西境,一防北疆,那時朝中朋友捧我們的場,
都說,「西霸先、北昂天!」。咱們兩人就這樣過了五年好時光。」
秦盧二人遙想當年的英雄事跡,都是神往不已。只恨生不逢時,沒能趕上那天
地震盪的時代。柳昂天見他們面帶欽羨,自也知道他們心中所思,他點頭微笑,道
:「有為者亦若是,你們年輕人好生奮發,將來也有這麼風光的一天。」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那也要有這般強勁的對手才成啊!那瓦剌雖然兇狠,
卻與也先差得遠了。」說著竟是唉聲歎氣,好似惋惜不已。
柳昂天續道:「自我與武德侯主事以來,也先可汗的氣焰已然大打折扣,版圖
更是縮小不少,一年關外大雪,氣候變得酷寒異常,也先軍民死傷慘重,牲口流離
失所,泯王爺見天賜良機,便極力勸諫,要先帝御駕親征,一眾文臣都是大加附和
。」
秦仲海驚道:「御駕親征!那可不是小事啊!」
柳昂天揮了揮手,要他別打岔,又道:「咱們先帝一心雪恥復仇,聽了他弟弟
的說話,自是興奮異常。可這御駕親征豈同等閒,只怕耗費國力至鉅,我與武德侯
自是反對,都勸先帝打消念頭。誰知卻有人告了我們一狀,說我與武德侯兩人想要
獨佔功勳,就怕先帝奪了我們的風采。這道奏章上來後,先帝對我倆雖未加以責備
,但也不甚高興,對我等大為猜忌。」
柳昂天又道:「我與武德侯明白人言可畏,只好噤若寒蟬,不敢多言。是年二
月春,先帝終於決定御駕親征,他自率六十萬大軍,朝中猛將百餘員,點將台前賜
下御酒,誓言踏平西疆,生擒敵酋。
「武德侯見先帝執意親征,便毛遂自薦,自請為前軍先鋒,為六十萬大軍開道
,只是朝中小人對他頗為忌憚,深怕他輕易擊破敵寇主力,一人獨佔功勞,都不願
他同行。武德侯深怕皇帝有失,自是不依,眾臣為此爭執不休,都是好生不快。最
後先帝聖裁,命武德侯隨軍同去,但不得擔任先鋒,改為後部防守,鎮守玉門關,
未得聖上指示,不可擅自出關接戰。眾臣還覺不足,都怕武德侯另逞奇兵,別有計
謀,便派了一個叫江充的軍官監軍,就怕武德侯自行離關建功。」
秦盧二人聽到江充的名字,都是「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這道誥命很是詭異,想那江充不過是個校級小官,怎
可去監督朝廷大臣?有人為此請問皇上,他卻說這是泯王爺的意思,要我輩多加忍
讓。」
秦仲海皺眉道:「泯王爺?到底這人是誰?」柳昂天拱手道:「泯王便是先帝
的親兄弟,當今的聖上。」秦盧二人啊地一聲,都是吃驚不已。
秦仲海問道:「這次御駕親征,侯爺沒跟著一起去嗎?」
柳昂天搖頭道:「那時有人向先帝建言,說怕北方瓦剌趁機偷襲我朝腹地,先
帝便命我駐留北方,嚴加防範。我雖想抗命,但有武德侯的前例在先,先帝如何能
容我放肆?當場便把我送去放馬牧羊了。」
秦仲海歎道:「這些人心胸狹隘,真個成不了大事。」
柳昂天面露苦笑,道:「這也不能全怪他們。那時我年少氣盛,平日裡從不讓
人,遇上這些妒賢忌能之輩,若不給送去充軍,還能如何?」他說到這裡,轉頭便
往盧雲看去,說道:「咱們盧賢侄的脾氣也是不小,幾與老夫年輕時一個樣,日後
若還不知收斂,只怕將來有得苦頭吃了。」
盧雲心下一凜,道:「盧雲必會反省,請侯爺放心。」秦仲海哈哈大笑,道:
「侯爺你脾氣雖烈,還不是幹得這麼大的官?怎麼職位一做得高,便今是昨非起來
了?」
柳昂天略有不悅,嗔道:「我自教訓年輕人,你插什麼嘴?你這小子也是不學
好的東西!平日裡滿口粗話,衣衫不整,一股腦兒的粗魯骯髒!你不去給我好好反
省反省,還敢來頂嘴胡說!這像什麼樣子!」
秦仲海嘿嘿乾笑,跟著向盧雲做了個鬼臉。他跟隨柳昂天已久,兩人情感深厚
,說話間絕少顧忌,無論是出言頂撞,還是疾言痛斥,都不曾傷了真感情。
柳昂天喝了口茶,降了火氣,又道:「此次御駕親征,兵多將勇,足足六十萬
大軍壓境,光是載運糧食的車馬,綿延便達百里。眼見皇帝親臨前線,三軍將士個
個精神抖擻,莫不希望能在御前耀武揚威,日後名震天下,絕非昔年愁眉苦臉的模
樣。消息傳出,也先大吃一驚,知道亡國滅種的大禍便在眼前,他降尊屈就,星夜
遣人求和,著實向先帝討饒。先帝意氣風發之餘,如何願意饒過這多年宿敵?當場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命人割下使臣的兩隻耳朵,將他亂棒打了出去,自是
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秦仲海哈哈大笑,說道:「痛快!痛快!」
柳昂天道:「先帝有意一舉蕩平也先,將之滅國,眾將私下衡量局勢,都覺此
次親征必勝,就算不能一舉消滅也先,也能使其元氣大傷,幾年內不能興風作浪。
那時兩國的形勢高下如何,便三歲小兒也知道。也先見大勢已去,亡國便在眼前,
索性盡起舉國之兵,合計二十萬大軍,準備轟轟烈烈地決戰一場,絕不輕言投降。
「兩軍交戰,我朝勢如破竹,接連打了好幾個大勝仗,大軍兵臨城下,直殺到
也先都城之外十里處。也先見亡國無日,只有冒險出城野戰,要與先帝來個困獸之
鬥。只是雙方強弱實在太過懸殊,也先雖然驍勇善戰,但僅憑一己之力,如何抵擋
六十萬大軍攻勢?激戰三日三夜之後,也先終於不敵,親衛部隊慘遭我朝大軍衝破
,眼看性命危急,也先可汗竟爾棄國而去,獨自帶著兩萬殘部敗逃。」
秦盧二人拍手叫好,都覺痛快至極。
柳昂天又道:「那時先鋒大將見也先可汗落單,心中登時大喜,立即帶隊追殺
過去,只要能將也先可汗生擒回來,那可是名標青史的大功勞。誰知便在這個緊要
關頭,竟然來了個混帳之極的跳梁小丑,在其中興風作浪起來。」
秦仲海笑道:「興風作浪的小丑?侯爺說得是江充麼?」
柳昂天搖頭道:「那倒不是,江充那時只是玉門關的一個監軍,那時的他無權
無勢,不過是泯王的一個客卿,想要玩上這等把戲,那還差得太遠了。」
秦仲海奇道:「不是江充,卻又是什麼人?莫非是劉敬麼?」
柳昂天搖了搖頭,道:「那人說起輩分,可比這些人高多了。他是先帝平素最
為寵信的宦官,名叫王英。」秦盧二人搖了搖頭,都未曾聽過此人的名頭。
柳昂天續道:「這王英仗著先帝平日裡的寵愛,竟在緊要關頭裡亂傳聖旨,要
那先鋒大將立時回營,就怕他搶了頭功。那先鋒大將如何不知王英那點心眼,還不
就想便宜自己人?那大將是個烈性之人,性子甚是執拗,王英越是怕他搶了功勞,
他偏偏追趕得越急。王英見情勢不妙,趕忙派出他的義子率軍追出,想先一步追上
可汗。」
秦仲海久任軍職,深知這等搶功之事,臉上神情甚是不屑。
柳昂天道:「這兩路人馬在戰陣上你推我擠,互不相讓,都怕對方搶了功勞,
但王英的義子甚是庸懦,豈能與能爭慣戰的老將爭先?雙方趕了幾里路,王英義子
便已墜後,眼看那大將已然追上也先可汗,他一馬當先,沈肩彎腰,便要將可汗生
擒上馬,立下不世奇功。
「就在這當口,王英的義子心下不忿,居然命人放箭,卻是朝那先鋒大將射去
,他心狠手辣,下手毫不容情,登時將那大將連人帶馬射成刺蝟。可汗見機不可失
,慌忙間便衝入小徑,逃個無影無蹤。」
秦仲海與盧雲同時啊地一聲,只覺那王英義子狠毒卑鄙至極。
柳昂天歎了口氣,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先鋒大將無辜慘死,他手下
將士自是憎恨憤怒,立時反戈相向,猛朝王英義子殺去,兩路人馬形同拚命,便在
敵陣前廝殺起來,一時間只打了個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也先可汗死裡逃生,見我
軍行為荒唐透頂,啞然失笑之餘,立即整兵回殺。那兩方人馬正自相互殘殺,如何
能應付可汗的攻勢?登時被殺得屍積成山,大敗虧輸。」
秦盧二人連連搖頭,秦仲海更是大怒不已,罵道:「操他奶奶!宦官誤國,莫
此為甚!」
柳昂天輕歎一聲,道:「王英義子武藝雖低,但逃命功夫卻十分了得,他丟盔
棄甲,獨自逃了回去,加油添醋的在先帝面前胡說一番,竟把事情黑白顛倒了講,
先帝不闇軍務,聞言大怒,待得那先鋒大將手下殘部歸來,竟將他們盡數處死,這
一來離心離德,眾將齒冷,士氣更是低落。也先可汗探查情報,知道我朝將帥不和
,便趁機大撈好處,他查知幾名大將向來是王英的死對頭,便分兵包圍,全力猛攻
。王英雖然近在咫尺,但他心機深沉,意圖借刀殺人,居然視若無睹,幾名大將向
皇帝告急,都被他隱瞞軍情,將告急文書焚毀。一時間敵寇接連得勝,幾名大將慘
遭圍剿,莫名其妙的戰死沙場。」
秦仲海低頭咒罵,眼中似欲噴出火來。
柳昂天又道:「我朝兵馬雖有六十萬之眾,但麾下各將獨自應戰,便不過區區
三五萬之數,反倒變成以寡擊眾之勢。王英借刀殺人,藉著也先可汗之手,連除好
幾個心腹之患,自己一邊胡亂上報軍情,將先帝蒙在鼓裡。到得後來,我朝大軍已
然三去其二,原本六十萬大軍,經此死傷折損,僅餘下二十萬人不到,已無絲毫優
勢可言。王英雖是狂悖無恥之徒,但也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他見勢頭不妙,便想
與殘餘眾將修好。只是到了這個田地,眾將對他早已深惡痛絕,無人願聽指派。王
英氣得跳腳,但也無計可施。
「也先見機不可失,趁著我朝將士相互仇恨之際,連忙集中大軍,朝王英主力
攻去,眾將有意袖手旁觀,竟無一人發兵去救,眼睜睜地看著王英慘遭包圍,眾人
心下暗叫痛快,都恨不得王英被殺。這王英囂張一世,卻沒想到有這般下稍,真可
說是報應循環,屢試不爽了。
「待得也先得勝,處死王英之後,此時先帝身邊才無人隱匿軍情,眾將夜奔帥
營,跪地痛陳王英之非,先皇方知真相如何。他眼見情勢惡化至此,想不到原本必
勝之局,竟到了生死存亡的邊緣,悔痛之餘,君臣抱頭痛哭。」
秦盧二人歎息一聲,都是挽惜不已。
「眼看情勢危急至此,也先可汗不斷挑釁,先帝自也豁了出去,他親自上馬督
軍,決意與之一決死戰。葫蘆谷外一場大戰,兩國君主各率二十萬大軍火並。只是
到了這個時候,先帝雖想彌補大錯,但軍心已亂,敗象早成,實在無力回天。數日
之間,就傳出我方大軍慘敗的消息。」秦仲海顫聲道:「終究還是輸了嗎?」
柳昂天歎了一聲,道:「武英十五年秋,先帝御駕親征慘敗,流言傳出,玉門
關首當其衝,一時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當時玉門關大將便是武德侯,守軍雖只三
萬餘人,但武德侯自恃兵法高明,武藝淵深,卻是絲毫不懼,他聞訊之後,便要開
關出征,前去營救先帝。誰知此時江充卻表反對之意,他以未得先帝聖旨為由,竟
爾抗拒出兵。武德侯狂怒不已,但先帝命這人前來監軍,他若是公然反抗,那便是
叛國反亂的大罪,眼見江充如此迂腐曲解,武德侯卻是毫無辦法。餘下幾名將領也
是貪生怕死之輩,一見兩方強弱懸殊,自是希望躲在關內,不要前去犯險。」
秦仲海怒道:「這群狗雜碎只會耍權弄勢,全無真本領,要是我在那兒,一刀
便把他們全砍了!」
柳昂天面色大變,喝道:「匹夫之勇!此事休得再提!」他喘息片刻,轉頭面
向盧雲,溫言道:「倘若你是武德侯,這江充死命不肯開關,你會如何應對?」
盧雲沉吟片刻,道:「我若是武德侯,必會假造訊息,好令眾將以為先帝安然
無恙,只躲在平安處所等待臣子救援。這些人見到情勢還有可為,誰不想撿那救駕
的大功?定會答應出兵,隨武德侯前去救人。小人想江充雖然狂悖,但各人好處在
前,諒他也不敢觸犯眾怒。」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無怪仲海直誇你,當年武德侯所用的計策正
是這條!」他頓了頓,道:「那時武德侯捏造消息,說也先可汗與我朝大軍正自激
戰,兩邊打得難分難解,不分勝負。只有聖上一人躲在葫蘆谷旁的一處小客棧,卻
不知如何回關,眾將聞言大喜,眼看天大的功勞就在眼前,自己不必冒一絲一毫的
危險,便能將先帝迎接回來,立時主張開關出兵。三萬兵馬飛奔而去,就怕稍遲片
刻。」
秦仲海笑道:「這幫人真是混帳無聊,實在是本朝之恥。」他見盧雲初露鋒芒
,柳昂天讚歎不已,心下也甚得意。絲毫不以柳昂天方纔的責備為意。
柳昂天又道:「眾將自以為有便宜可撿,其實不過是中了武德侯的計策。此刻
三萬兵馬孤軍深入,幾如飛蛾撲火,若想平安救出皇帝,可說難上加難。也先可汗
那時正自圍剿先帝大軍,待見這個多年宿敵殺來,心下直是狂喜,他自恃手握二十
萬大軍,加之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備,當時便對臣下言道,「若不能將武德侯
生擒,使之歸順我朝,我便算是敗了」。武德侯如何不知情勢兇險?但他乃是一方
梟雄,絕非易與之輩,當下布定奇陣,與也先可汗一決生死,以圖救駕。」
秦仲海聽得興起,忙問道:「後來呢?卻是誰輸誰贏?」
微弱的燭光映下,卻見柳昂天面露悲傷之色,良久不言不語,秦盧二人對望一
眼,心下都甚奇怪。
秦仲海問道:「之後到底怎麼了?先帝平安回來了麼?」
柳昂天搖了搖頭,淒然道:「沒有,他沒有回來。」
秦盧二人都是大吃一驚,齊聲道:「沒有回來?先帝戰死了嗎?」只見柳昂天
極輕極輕地點了點頭。
盧雲驚道:「先帝駕崩了?可是死在也先手裡?」柳昂天淒然搖頭,秦仲海沉
吟片刻,道:「他是不堪屈辱,自殺殉國?」
柳昂天長歎一聲,道:「他是被自己人殺死的。」秦盧二人張大了口,都是不
敢置信,駭然道:「是誰這等狂妄大膽,膽敢下手弒君?」
柳昂天歎道:「是武德侯,是他一刀把皇上殺死的。」秦仲海喃喃地道:「這
怎麼可能……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啊?難不成他失心瘋了……」
柳昂天歎了口氣,道:「武英十五年臘月,京城裡傳來一個令人震動的消息,
說此次御駕親征已然慘敗,武德侯更不知為了什麼緣由,竟然將先帝一刀殺害了。
先帝駕崩的消息傳出,滿朝大臣莫不震驚,一時哭聲震天,京城裡更是人心惶惶,
亂成一片。」
秦仲海與盧雲對望一眼,兩人眼神都甚驚懼。
柳昂天又道:「消息傳來不久,又有謠言過來,言道也先可汗不日間便要包圍
京畿,兵臨城下。眾大臣深自震駭,眼見先帝已然駕崩,國家如同危卵,實在不可
一日無君,由於先帝不曾育有子嗣,便議定由御弟泯王接替皇位,便是今日的皇上
了。」
秦仲海驚道:「想不到有這段史事,我怎地從未聽聞?」柳昂天歎道:「這等
醜事,天下有誰想要張揚?」
秦仲海點了點頭,已然會意。這場御駕親征的歷史雖然牽連甚廣,但文武百官
不願醜事聲張,幾年來一直極力遮掩,是已秦盧二人竟是第一次聽聞此事,直到此
時才得以一窺全貌。
秦仲海又問道:「後來查出先帝怎麼死的嗎?真是武德侯殺的?」
柳昂天仰天長歎,眼角濕潤,搖頭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秦仲海奇道:「侯爺這話太也奇怪了吧!這武德侯既是殺害皇帝的疑兇,你怎
能不查個清楚?」
柳昂天歎道:「還查什麼?消息傳來的第二日,武德侯滿門四十二口人,已然
全數被誅。三親等內,一率凌遲處死,三親等外,梟首示眾。連武德侯最小的孩子
也不放過。」秦盧兩人啊地一聲,甚感同情。
秦仲海歎道:「想他好好一個大都督,本當忠貞愛國,怎能忽然反叛?這傳言
恐怕不盡不實,這話到底是誰說的?」
柳昂天喟然一聲,低聲吐出了兩個字:「江充。」
秦仲海冷笑道:「又是這王八蛋!難道大夥兒任憑他兩張嘴皮胡攪,卻沒人出
來與他對質麼?」柳昂天搖了搖頭,道:「當年御駕親征壯烈無比,前後調動的百
餘員將領都已殉國,天下間除江充一人以外,無人得以脫身。」
秦仲海驚道:「怎麼?當年只有江充一人走脫麼?」柳昂天面色凝重,點頭道
:「正是如此。百餘員猛將都已戰死,只有江充一人走脫。」
秦仲海沉吟道:「這話不對,江充說那武德侯只為求一己的身家安危,已然反
叛弒君,照此推想,武德侯斷無戰死之理,江充此言定然有詐。」
柳昂天嘿嘿苦笑,道:「你說得沒錯,這武德侯並未死在西疆,只是他雖生猶
死,只怕比戰死沙場還要難堪。」秦仲海雙眉一軒,奇道:「這是什麼意思?」
柳昂天搖頭道:「關於武德侯的所有記載文獻,朝廷已然全數查封,反正他現
下也不在人間了,你就當他早已戰死西域了吧!也許這樣,還能令他高興些……」
秦仲海皺起眉頭,一時搞不清他言下之意。
柳昂天眼望燭火,似在追憶往事,只聽他哽咽道:「唉……可憐天妒英才,那
武德侯二十八歲入朝為官,前後不過十三年,便遇上了這種事……如果他至今還在
,也該有六十來歲年紀了……」說著搖了搖頭,淒然歎息,看來他與這人的交情定
是不淺。
秦仲海等人見他神情如此,都覺不好再加追問,一時靜默無語。
過了好一會兒,柳昂天歎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所謂汗青
,便是留芳萬古了。至今武德侯是奸是忠,那是無人知道了。只是好人不長命,奸
臣卻能長命百歲,福祿壽無一不全,那江充自從逃得性命之後,一路扶搖直上。他
本就是泯王的愛臣,待得泯王繼位後,更是受寵,幾年內便已手握兵政大權。朝中
再也無人能擋。」
秦仲海罵道:「這狗日的,總有一天將他碎屍萬段。」
柳昂天歎道:「先帝駕崩後,轉瞬間幾十年便過去了,朝中無人再提起此事,
當今皇上不喜我們這些武人,便聽從江充的計策,把我等一率調到邊疆去,也好圖
個耳根清靜。」秦仲海輕歎一聲,道:「若非侯爺這幾年連敗瓦剌,立下好大的功
績,只怕現下還在北方牧羊放馬哪!」
柳昂天微微苦笑,續道:「後來也先內亂,幾個兒子自己打成一片,不待我朝
加諸一兵一卒,便已自行滅亡,待到此時,昔年御駕親征的慘禍更被忘得一乾二淨
,好似從來不曾發生過這件事一般。滿朝文武雖然薄倖,但天地間仍有正氣,終於
出來了一個有膽有為的名臣,暗裡與江充對上了。此人姓王名寧,官拜左御史大夫
,風骨凜然,傲絕當世。」柳昂天見盧雲口角微動,問道:「怎麼?你識得王大人
?」
盧雲搖頭道:「我曾聽定遠提過此人的名字,那時定遠離鄉逃亡,便是要赴京
尋找王大人。」
柳昂天點了點頭,道:「盧賢侄所言不錯,定遠東來京城,便是要尋訪此人。
他頓了頓,道:「這王大人一向是個硬脾氣,當年御駕親征過後,他見無數猛
將中只有江充一人回來,這王大人薑桂之性,登時懷疑其中有詐,便暗中盯上了江
充。他面上與奸黨敷衍,其實私底下四處尋訪,一心一意地尋訪當年事情的前因後
果。」
秦仲海讚道:「王大人孤臣丹心,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柳昂天道:「十餘年下來,王大人不斷派人到西疆查訪,可說費盡心血,只是
當年慘禍隔得也太久了,一時間很難查出端倪。待到後來,王大人只有請出他的同
窗好友梁知義,將他薦舉到西涼當知府,好來就近查訪。那梁大人也真夠意思,放
著清貴的翰林不當,真個兒遠赴邊疆去了。這招棋果然大是高明,過不多時,王大
人他們便有所獲,已然查出若干可疑之處,卻是關於當年御駕親征的內情。」秦盧
二人忙道:「願聞其詳。」
柳昂天道:「據王大人他們查訪所知,當年武德侯離關之後,直接率軍前去天
山,那江充也曾一同前去。」秦仲海奇道:「天山?這天山離玉門關有數百里之遙
,武德侯他們去哪兒幹什麼?去採他媽的天山雪蓮麼?」
柳昂天搖頭道:「這正是奇怪之處,想那江充後來百般陷害武德侯,怎會隨他
一同前去天山?莫非其中有什麼隱情?王大人料知這是關鍵所在,便全力走訪,只
是辛苦多年,卻也找不到內情。想來方今天下之間,只有江充自個兒明白了。」
盧雲道:「莫非他們去到天山,莫非與皇上有關?」
柳昂天道:「那倒不是。先帝那時在葫蘆谷決戰,這葫蘆谷與天山相隔數百里
,他們若要救駕,那可是全然搞錯方向了。」
柳昂天見眾人不再言語,又道:「這還只是王大人查出的第一件奇事,第二件
事更是怪異,據傳言所稱,江充當年逃出西疆前線,並非直接從戰場回來的,而是
由也先可汗護送回來的。」眾人大吃一驚,問道:「怎會如此?」
柳昂天道:「這便是懸疑之處。我本以為王大人他們痛恨江充已極,是以出言
作假。後來我打聽之下,知道這訊息是從也先可汗身邊的侍衛透露出來的,這才明
白王大人所言不虛,那江充確曾與也先可汗在一塊兒,足足有三日之久。」
秦仲海重重一拍大腿,道:「好一個奸臣,果然是賣國的東西!這小子早與也
先可汗勾結在一起,定是他下手害死先帝的!」
柳昂天搖頭道:「那倒不盡然。據王大人他們查出的史料來看,那時江充不知
怎地,居然與武德侯分開,孤身一人在西域戰場游走,身邊軍馬全無。一個不巧,
撞上了也先的部將,便給抓了回去。原本也先可汗打算將他一刀斬死,便如當年王
英一樣。照理江充斷無活路可言。臨刑之前,可汗按照往例習俗,要江充說出個心
願,不管他要喝酒也好,吃肉也好,都一率照辦。哪曉得江充卻什麼也不要,他只
求大汗恩准,與他私下一談,他便死而無憾了。也先可汗是個重然諾的人,既然答
應過他,也就應允了。」
秦仲海冷笑道:「這個小小奸臣,死前還有這許多陰謀詭計。」
柳昂天道:「兩人進帳談話後,眾大臣都在外面等著,原以為一時半刻便要出
來,連刀斧手都給預備好了,誰知這一談卻沒完沒了,直拖到第二日清晨才出帳。
兩人密談之中,有大臣要進去探視,卻給可汗轟了出來。」
秦仲海笑道:「江充這龜兒子口才定是厲害得緊,馬屁功夫做得到家,可汗聽
得好生舒暢,這才不容旁人打擾。」
柳昂天道:「據那侍衛所言,那夜江充與可汗深談之時,他也是在場。依他的
轉述,那夜兩人密談時,江充當場獻出一塊羊皮,也先可汗原本不屑一顧,但江充
卻在他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好大一篇。可汗聽完之後,居然臉上變色,當場跳了起
來,便與江充細細地談了起來。後來他不僅免去江充的死罪,還對此人禮遇有加,
一切全是為了這張羊皮的緣故。」
秦仲海奇道:「真是奇哉怪也,想不到小小一塊羊皮竟有這等功用,居然還能
當作救命符,他奶奶的,這到底是什麼寶貝?」
盧雲悄然沉思,那日伍定遠曾將那塊羊皮托付給他,此時回想起來,那時只是
往身上隨手一放,倒也沒有注意有無特異之處。
柳昂天道:「江充日後勢力越大,我朝大臣知曉內情的,莫不傾全力尋找那塊
羊皮,據王大人所稱,那羊皮便是江充賣國的證物。依他的見解,這羊皮上應當繪
著一面地圖,乃是我朝與也先之間的國界,當年江充為了保住自己性命,便在也先
面前應允,答應回京後買通邊政司的人,重新篡改我朝兵部所藏的地圖,好將國界
往後挪移數百里。也先知道他與泯王交好,日後必為重用,便答允所求,將他開釋
回去。」
秦仲海道:「這麼說來,這羊皮便是江充與也先可汗訂下的契約囉?」
柳昂天點頭道:「大家都這麼說,應該便是。」
秦仲海滿心疑惑,道:「說實在話,我朝與也先之間的土地又不是什麼良田寶
地,根本是鳥不生蛋的萬里荒漠,不知也先可汗要這些地做什麼?此說大是奇怪。
再說兩國之間的地界不過是些石碑,趁著夜黑風高的夜晚,就算往東往西地挪動數
百里,也是無人知曉,也先若想佔地,找幾個小兵搬搬石頭就好,何必如此費事?
」
柳昂天道:「仲海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但搬動石碑這等下流伎倆,你能做,旁
人自然也能做,相較之下,若由江充買動邊政司的人,也先可汗不費一兵一卒,便
得以拓地千里,只要我國地圖所載如此,兩國日後也無爭議。這般便宜生意,他如
何不做?」
秦仲海嘿嘿一笑,搔了搔頭,卻是不置可否。
柳昂天續道:「正因如此,朝廷大臣始終堅信不移,認定這塊羊皮就是江充賣
國的佐證。其中以御史王寧、知府梁知義兩人最是相信。也先滅亡後,這羊皮便流
入坊間,不知所蹤,但梁大人絲毫不加氣餒,他費盡心血,花了無數金銀財物,終
於將羊皮發掘出來。皇天不負苦心人,這江充囂張一世,終有禍亡無日的一天。」
秦盧二人紛紛點頭,心中都感到快意。
柳昂天歎道:「誰知梁大人一掘出羊皮來,立即慘遭橫禍,莫名其妙地暴斃任
內,梁大人的公子極有血性,認定其父是被江充所害,他逃亡到國外後,一心為父
報仇,便托燕陵鏢局,將這羊皮護送到京,想交到王大人手上。想不到東西還沒出
得西涼,卻又害死鏢局滿門老小,更連累咱們定遠賢侄丟官亡命。最後定遠一人帶
著羊皮亡命天涯,逃赴京城。這證物前後輾轉十餘年,終於落到老夫手中。」
眾人談到此處,都覺這羊皮不祥至極,看來只要與之有所牽連,必會有奇禍異
災,不止西疆變色、也先亡國,甚至知府大臣、江湖豪士,莫不因此而喪命。
秦仲海大笑數聲,道:「到底這張羊皮有什麼希罕?不妨拿出來看看,好讓咱
們也見識一番。」
柳昂天嘿嘿一笑,說道:「仲海若是要看,又有什麼難了?」說著從書櫃中打
開一處暗格,旋轉數下,只聽咯咯輕響,一處暗門打了開來,柳昂天小心翼翼、慎
而重之的將之取出,拿到秦盧二人面前。
盧雲心中震動,尋思道:「柳大人確實是個豪傑,他一說用我,便不再把我當
外人,連如此重大的機密也讓我與聞,此人頗有古風,確實值得我投效。」秦仲海
卻想道:「這侯爺恁也托大了,如此機密寶貝,怎能放在這種地方,若是遇上武功
高強之人,裂石碎牆如同家常便飯,這區區暗格,如何防得住他們?」兩人各懷心
事,一齊上前觀看。
柳昂天面色凝重,將那羊皮展在桌上,只見羊皮上畫著一幅西疆地圖,圖上花
花綠綠,還密密麻麻寫著許多外國文字,秦仲海笑道:「說了這許多,我還以為是
什麼神奇的寶貝,卻原來是天書一張,這文字彎七扭八,卻有誰識得了?」
柳昂天搖頭道:「那倒沒什麼好怕的,你們看這條紅線。」說著朝地圖上的紅
線指去,只見那紅線從天山開始,一路到玉門關為止,頗見迂迴曲折。
柳昂天道:「這紅線便是江充與也先訂下的國界,這國界與朝廷所繪的差距極
大,足有數百里之遙,若非也先已然滅亡,只怕咱們會莫名其妙地少了數千里土地
,幾處關山險要更會落入敵手。」秦盧兩人點了點頭,已然意會。
柳昂天又道:「雖說也先已然滅亡,兩國疆界也已廢去,但只要咱們能夠翻譯
上頭的文字,再指出江充擅改國界的事證,皇上定會將他定罪。」
盧雲知道朝廷太常寺設有通譯,當即問道:「侯爺如今可曾找人通譯了?」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這上頭的文字是以也先國的文字所書,當今也先已亡
,太常寺中無人可識。」
盧雲歎道:「既然上頭的文字無人識得,那這羊皮豈不失了功用?」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必多慮。那也先滅亡至今雖已十載,但他舊日
子民還有些許人聚居在西涼一帶,只要能找到他們,必可譯出上頭的文字。」
秦仲海取過燭火,笑道:「那倒不用麻煩,或許這羊皮有些奇異,需用火烤方
知肚名。」
柳昂天罵道:「這東西得來如此不易,將來剷除奸臣,重振朝綱,全著落在上
頭,仲海如何開得這種玩笑?」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若要鏟奸除惡,講究的是實力,談論的是拳頭,沒聽
說一張羊皮便能推倒一株大樹。侯爺,我看咱們別枉費心思,多談談軍務是真!」
柳昂天哼了一聲,道:「我找你們來,為的本就是軍務。我已吩咐肅觀與定遠
二人,近日便帶著這張羊皮,速速前去西涼訪查詳情。定遠是西涼的地頭,自能派
上用場。至於仲海你嘛,老夫也有重任給你。」
秦仲海霍地站起,躬身拱手道:「末將聽命!」
柳昂天道:「十日後你領五千兵馬,護衛何大人出使帖木兒汗國,公主千金之
體,若有那麼一點損傷,我惟你是問。」
秦仲海單膝跪地,大聲道:「仲海出生入死,誓言保衛公主一路周全平安,必
使何大人圓滿竟功,絕不負大人所托!」
柳昂天微笑撫鬚,道:「你這次西行,不妨帶著這位盧公子,讓他歷練一番。
」
秦仲海大喜,與盧雲一齊叩謝。盧雲見柳昂天頗有見重之意,兩人一掃過去的
不快,心下對秦仲海的提攜更是感激。
秦仲海正要告辭,柳昂天又拉住了他,低聲囑咐道:「這回肅觀與你分頭辦事
,須得多番照應連絡。他那裡只要生出事來,你只管率軍入關,便宜行事。」
秦仲海點了點頭,這才明白柳昂天調派自己出使西域的用意,想來他對楊肅觀
一行仍是放心不下,這才派自己率軍就近呼應。他哈哈一笑,道:「侯爺你放心吧
!我定會全力以赴。」
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頭,以示激勵。
兩日後,柳昂天大宴一場,給眾將送行,他環顧座下,楊肅觀、秦仲海分坐左
右,伍定遠、盧雲自坐下首,韋子壯站立身後護衛,其餘未能到席的諸大將,各自
戍守邊關。柳門一系,真可說英才濟濟,允文允武,柳昂天酒興甚高,不住勸酒助
興。
宴後柳昂天細細吩咐楊肅觀,將羊皮交予他,言道:「這東西牽連甚廣,你可
要小心在意。到得西涼,定遠自是地頭,你二人細加查訪,找人翻譯羊皮上頭的文
字,瞧那江充是否真的擅改邊界,做那大逆不道之事。至於那涼州知府陸清正,此
人既是江充的孽黨,你順道看看有何不法情事,倘若罪證確實,老夫日後自會將他
料理。」
楊肅觀點頭答應,又道:「我等前去西涼調查,江充必會派遣大批高手攔阻,
只怕兇殺難免。下官想先返嵩山少林寺一趟,向方丈求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柳昂天曾見過靈定、靈真兩名神僧,素知少林高僧的本領,喜道:「如此甚好
。為免道上意外,我請韋護衛隨你一行。」
當日楊肅觀帶同伍定遠、韋子壯,便速速出京。
又過數日,秦仲海率同盧雲,點齊五千兵馬,護送銀川公主西去和番,大軍押
送數十車金銀寶貝,都是預備送給帖木兒汗的禮物,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京。兩路人
馬約定了,待得和番大事一了,便於正月十五在西涼城齊會,然後一同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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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戰雲密佈】
西嶽華山,嶔崎秀巒,相傳宋太祖曾以此山為注,與仙人希夷先生對奕,之後
希夷先生贏得此山,並在此長居,從此華山便為道家修煉之地,是為七十二洞天之
一。
冬日的華山一片蕭索,大雪如鵝毛般地落下,厚厚地舖在地上,漫山遍野間都
是白色一片。忽地一陣山風吹來,激起了大片飛雪,猛往三名路人撲去,前頭兩人
縮起身子,拉緊衣領,就怕寒風從領口灌入。但後頭那人卻渾然不覺寒冷,但見他
身穿青袍,臉上神色甚是平淡,絲毫不以眼前的酷寒為意。
三人走出片刻,只覺風雪越來越大,道上白雪深積,已然過膝,每步都要費上
偌大的勁兒。前頭兩人氣喘吁吁,只覺費力勞苦,那青袍客神態卻極從容,腳下輕
盈無比,只見他足不點地,輕飄飄地踏在雪面上行走,好似全不費氣力。
行出里許,忽見那青袍客停下腳來,抬頭叫道:「寧掌門親自相迎,卻叫我如
何克當?」聲音尖銳,遠遠傳了出去。
前頭兩人一愣,喃喃地道:「寧掌門?」
他倆同時抬頭望上,霎時見到一名男子站在松樹枝幹上,正自低頭看著眾人。
狂風吹來,只見那松樹陣陣搖擺,如欲斷折,那人身子卻牢牢地黏在樹幹上,隨著
松濤上下起伏,武功大見不凡。
那樹上男子拱手道:「劉總管既然過訪華山,我執掌華山門戶,豈有不來相迎
之理?」那青袍客微微一笑,道:「寧掌門不日便要退隱,我此番還來冒昧來訪,
真是過意不去。」兩人隔著數丈遙遙相對,四下山風大作,但說話聲仍是清晰可聞
,足見二人的內力都極為深厚。
那男子道:「那也不必見外,閣下此行既是瓊貴妃授意,我自也不能推卻。」
說著身子一顫,一溜煙地落到樹下,身法快得不可思議。
青袍客頷首道:「掌門好高明的輕功,無愧『天下第一』的稱號。只是掌門以
此大好身手,卻要退隱山林,豈不辜負了英雄美譽麼?」
那男子搖頭道:「不必說這些了。大家醜話先說在前面,這可是我最後一次為
閣下辦事。」
青袍客點了點頭,道:「好說,只要能將天山那人找出來,咱們一切都好辦了
。」
兩名隨從聽到「天山」二字,臉色忽地大變,連忙走到遠處,就怕多聽了一個
字。
那男子見那兩名隨從走得遠了,壓低聲音道:「隔了這麼久,你說天山那人還
能活麼?」
青袍客長歎一聲,忽地面露憂鬱,淡淡地道:「本想過了三十年,我心也該淡
了,誰知我年歲越老,越是難以忘懷此人。我此生若不能將他找出,便死了也不能
瞑目。」
那男子卻搖了搖頭,道:「倘若這人已然死在天山之中了,你待要如何?」
青袍客身子一顫,道:「他便是死了,我也不容他暴屍荒野,定要將他帶回京
師,好生安葬。」
那男子看了那青袍客一眼,輕輕地道:「倘若人都死了,你又何必惹起這麼大
的風波呢?那便隨他去吧!」
青袍客面上閃過一陣殺氣,森然道:「住了!我只知做我份內之事,其餘風波
紛爭,我一概不理。」
那男子點頭會意,又道:「此間秘密,天下可還有誰知曉?」
青袍客冷笑道:「還會有誰?」
那男子哦了一聲,登時意會,說道:「又是江充麼?」
青袍客不答,只遠遠望向東方京城,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森然道:「江充啊江
充,咱們這場大戰是難免了……」
便在此時,紫禁城上也有一人往西方望去,此人身穿蟒袍,看來當是朝廷一等
一的要員。夕陽西下,將他的身影拉成長長一條,直往文華殿映去。落日餘暉斜照
在他的臉龐上,只見他容貌陰沈,頗見肅殺,不時皺起兩條斑白的眉毛,似在苦思
什麼。
忽聽腳步聲響,一名副官道:「啟稟江大人,崑崙山卓掌門昨晚已照大人的吩
咐,前往涼州神鬼亭公幹。」
那身穿蟒袍的男子笑了笑,道:「卓凌昭已然去了麼?有這人做幫手,想來事
情會好辦些。」他伸手一招,沉聲道:「安道京!」
一人猛地跪了上來,大聲道:「小人在!」
這人身穿紅袍,面如重棗,正是錦衣衛統領安道京。
那蟒袍客彎下腰去,輕輕地拍了拍安道京的肩膀,說道:「安統領,這次我秘
密派你到西涼去,用意非同小可,這你可知道麼?」安道京跪下叩首,道:「卑職
戮力以赴,決不敢忘大人的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你要好好的幹,將所有物證一一奪回,凡事千萬
小心,尤其別讓人發覺天山中的秘密。」安道京用力叩首,大聲道:「大人放一千
個心,屬下赴湯蹈火,再所不惜。」
紅紅的夕陽照來,只見安道京尚在地下磕頭連連,那面目陰沈的男子似乎見慣
了官場的奉迎,竟連看也不看一眼,只遠遠地望向天邊。
忽然之間,他嘴角微微上揚,頗見冷傲,冷笑道:「無論天山那人是死是活,
此番決計逃不出我的手掌,屆時咱們才能真正高枕無憂。」
霎時之間,只見他仰天狂笑,良久不止,朗聲道:「柳昂天啊柳昂天,你以為
掌握羊皮之後,便能拿江某人奈何嗎?你這老傢伙可曾知道,你反而是幫了我一個
大忙啊!」
那笑聲有若夜梟,驚起了遠處棲息的寒鴉,霎時群鴉亂鳴,四散飛去。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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