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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英雄志 第三部 京城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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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 雄 志
第三部 京城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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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东大卤面 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三章 血战紫禁城 第四章 风流司郎中
第五章 尚书府上 第六章 火贪一刀
第七章 羊皮玄机 第八章 战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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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东大卤面】
却说伍定远泪流满面,那碗面直是难以下咽,一旁钱凌异冷冷的道:「伍捕头
,江湖中人做事俐落点,何必婆婆妈妈的。」
伍定远放下筷子,叹道:「那也说的是,这就走吧!」说着说,不禁仰天叹了
口气,推开了面碗,跟着缓缓起身。
眼看众人正欲离去,卖面郎便要过来收拾碗筷,他见那碗面兀自汤水满满,竟
是一口也没动,忍不住眉头一皱,道:「这位客倌,您的面连一口也没动啊!可是
做的不对您的胃?」说着走了上来,凝望着伍定远,神色甚是关心。
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满面关切的望来,想起自己命在旦夕,心下不由一悲,他性
命垂危,钱财留着也是无用,当下便将身上银两都拿了出来,硬是塞在那面饭手里
,待想说些什麽,喉头却似哽了一般。
钱凌异见伍定远旁生枝节,忙急急走来,隔在两人之间,硬生生将伍定远架开
。那卖面郎一脸茫然,呆呆地看着掌心,不知伍定远为何要给他这许多金银。
崑仑山一行人拉着伍定远,转身离去,正要走出巷口,猛地人影一晃,暗巷中
竟有人拦住去路,这人身法好快,武功似是十分精强,崑仑众人不由都是一惊。
刘凌川与钱凌异对望一眼,一齐拔剑在手,已是大为戒备。刘凌川提声喝道:
「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却见那人衣着寒酸,满面堆笑道:「各位老爷们,这面钱您可给多了,我得找
些零钱给您。」众人登时松了口气,这人哪是什麽身怀绝艺的高手,却不是那卖面
郎是谁?
钱凌异笑骂道:「小子,自来赏银只嫌少,哪会嫌多?这位爷台赏给你,你乖
乖拿了就是,在这卖什麽乖?」那卖面郎摇头道:「一碗面五个铜板,多了我不能
收。」
钱凌异一愣,没料到世上还有这等古怪事,忍不住骂道:「哪来那麽多废话,
滚!」提起随身的长鞭,便往那人身上抽去,那卖面郎微微一惊,忙侧身闪过,那
鞭子抽落在青石路上,清脆做响。
钱凌异见那人居然躲得开自己这一鞭,也是一奇,手腕立时翻转,鞭头绕住那
卖面郎的脚踝,使劲一扯,那面贩如何识得厉害?登时扑地倒了。
金凌霜知道王府胡同不是寻常地方,不愿招惹是非,便低声道:「大夥儿快走
吧!别多耗时间。」众人答应一声,纷纷还剑入鞘,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京城
地方还真是无奇不有,便是个卖面小贩,举止也挺神气。真他奶奶的邪门。」
众人方欲离去,却见那卖面郎爬起身来,竟似无惧疼痛,又挡在崑仑山诸高手
面前,说道:「诸位老爷,小人有个怪脾气,生平不收赏钱,请您把银两拿回去。
」
屠凌心见这人发疯一样,不由大怒,喝道:「他妈的,这可不是活得腻了吗?
」正待举剑挥杀,钱凌异却哈哈一笑,道:「难得遇上疯子,三师兄,交给我吧!
」霎时又是一鞭打落,这鞭风声劲急,已是用上了七成真力,料来要把那面贩打个
头破血流。
长鞭抽下,那面贩两脚不动,上身一侧,竟尔闪了开来,金凌霜见他身法不俗
,心下一凛,已看出这面贩身怀武艺。钱凌异却是个莽撞的,哪管这许多,迳自冷
笑道:「疯狗小子,你爷爷又要摔你一跤啦!」手腕一摆,只见鞭头又往那卖面郎
脚上卷去,这次鞭势凌厉,只怕那面贩要跌个头破血流。
鞭头卷来,只见那卖面郎微一举足,便让长鞭从脚下扫过,跟着嘿地一声,旋
即一脚往前踏下,霎时已踩住钱凌异的长鞭。钱凌异大吃一惊,连忙运劲回夺,但
那长鞭好似给千斤大石压住一般,只拉的他满脸通红,那长鞭却分毫不动。
这下崑仑众人都吃了一惊,方知这卖面男子身负惊人艺业。
金凌霜老练精到,早已看出卖面郎身带武功,只是一时间难以看出此人的师承
来历。他暗暗留神,寻思道:「这人功力深厚,若要过来劫夺东西,倒是不可不虑
。」当下沈声道:「阁下高姓大名?为何要拦阻我崑仑山办事?」
那人摇头道:「诸位爷台,我只是要退了大爷们多赏的银子,得罪莫怪。」说
着拿出伍定远适才赏给他的银两,便要奉还。
金凌霜见他仍不肯透露来意,便向莫凌山使个眼色,莫凌山会意,跨步过来,
伸手接过银两,微微欠身,道:「银两我们收下。崑仑山初进京城,凡事粗疏,多
有得罪,还请阁下让道。」说着抱拳拱手,礼数颇为周到。
那卖面郎见他有礼,忙让在一旁,陪笑道:「大爷客气了。小人真的只是要奉
还银两,岂有他意,还请诸位大爷原宥则个。」
崑仑众人见他退开,只道这人怕了,便从他身旁行过。也是钱凌异好事,他见
这人貌不惊人,不过是个小小面贩,却胆敢阻挡崑仑高手走路,说来真是大胆之至
。想起适才马鞭还给这小子踩住,更是心中有气,待行至那面贩身边,悄没声的一
剑刺下,便要将他当场了帐。
那卖面郎本已转身走回面摊,忽觉背後劲风紧急,竟是有人暗算,百忙中不及
细想,忙纵身一跃,跳上了一旁官宅的墙头,身法却是又快又疾。钱凌异见这人居
然能闪过这招急狠阴毒的「大漠飞烟」,不禁心下暗惊,但嘴中兀自逞强,喝道:
「兀那小子,今天叫你学个乖,以後少在老爷们面前胡闹!」
那卖面郎站在墙头,想起方才的凶险,不由大怒,大声道:「你们这些人好不
蛮横,我也没怎麽招惹你们,却怎地要杀我?若非我警觉的快,岂不已屍横就地?
你们如此恶毒,眼中还有王法吗?」说着戟指大骂,竟无视对方手中的森厉长剑,
一幅神态俱厉的模样。
钱凌异听他罗哩罗唆,满口道理,忍不住呸了一声,大声道:「王法?你老子
我便是天理王法!」说着提起长剑,又要过去斯杀,金凌霜眉头一皱,举手拦住,
低声道:「办正事要紧,别再过去招惹事端。」
钱凌异给师兄拦住,自也不能再去生事,当下回骂道:「死小子!今夜算你好
狗运,给你捡回性命啦!」说着走回人群,便要随众人离去。
伍定远虽给人拉着,但眼角一直静观那卖面郎的诸般举措,眼看此人拳脚虽有
些生疏,不似名门子弟,但劲道非凡,功力深厚,料来也是名好手,此时不求他相
救,更待何时?眼看便要给人拉出胡同,急忙张口大叫:「这位大侠!求你救我一
命!」
一旁刘凌川见伍定远呼救,忙点上他的哑穴,但为时已晚,伍定远的呼声已传
遍幽静的巷中。
那卖面郎听了伍定远的呼救,不禁一愣,当即跳下墙头,问道:「你们究竟是
什麽人?为何拿住这位爷台?」
金凌霜见局面难以善了,不愿与这人多罗唆,他伸手拉过钱凌异,抱拳道:「
这位小哥,我师弟向来莽撞,出手不知轻重,多有得罪,请你别在意。」
卖面郎不置可否,只望着伍定远,道:「这位爷台是怎麽回事?为何张口呼救
?」
金凌霜淡淡地道:「咱这位朋友身上有病,神智有些不清,一向夹缠糊涂,适
才胡乱开口,你切莫当真。」
卖面郎欲信又疑,道:「这位大爷身上有病?小人略明医理,不妨让我替他把
把脉。」
金凌霜脸色一沈,他在江湖上极有身份,刚才那番言语已给足面子,谁知这面
贩还不知进退,那是自找死路了。金凌霜不再理他,迳自向众人道:「咱们走。不
必再理会这人。」
眼看众人便要离开,那卖面郎双手一张,又挡在众人前面,摇头道:「各位大
爷何必急着走,这位爷台胃口不佳,吃不下面,看来真是身上有病。小人颇知药石
,何不让我略效一二?」听他说话之意,竟是无意让众人离开。
金凌霜眼中杀机一闪,向钱凌异、刘凌川二人一眨眼,低声道:「做了,俐落
点。」
钱凌异与刘凌川两人一齐出手,一挺无形宝剑,一运巨浪剑法,分从左右向那
卖面郎攻来。这二人是江湖一流高手,说来都是有身份的人,岂能联手围攻一个名
不见经传的面贩?
只是这回他们一路从西凉赶赴京师,奔波劳苦,便是为了拿住这个伍定远,如
今身居官府胡同,却给个莫名其妙的疯子拦住,众人深恐多惹事端,便想在三两招
之内结束这怪异无聊的家伙。
这钱凌异向来自尊自大,先前他在这面贩手上吃过亏,更是急於挽回颜面,手
上招数大见狠毒。
那卖面郎一惊,眼见钱凌异剑形飘忽,直若无影,不知要如何闪避,一旁刘凌
川手中长剑又幻出金光点点,霎时手忙脚乱,慌忙间,急忙一大步往後跳开,稳稳
飞出两丈远近,昆仑众人皆是一惊:「这人好高明的轻功,怎地江湖上没听过这麽
一号人物?」
钱刘二人见他身法迅捷,料知追赶不上,便即凝步。钱凌异心下不忿,兀自戟
指骂道:「死小子!有种就陪你爷爷过两招,这般躲着做缩头乌龟,又算是什麽啦
!」众人叫骂一阵,那卖面郎却躲在角落,不敢再来多事了。一旁莫凌山劝道:「
两位师哥,他既然不敢过来,那也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我们这便走吧!」金凌霜心
中烦忧,就怕京城高手如云,另有人过来抢夺要物,忙道:「六师弟说得是,咱们
快些走吧。」
钱凌异又咒骂了几句,便随众人走开,忽地背後一股烈风袭体,竟有暗器掷来
,钱凌异身形一个回旋,举剑挡格,只觉虎口巨震,手腕酸软,一声当地脆响,却
有一物在地下碎成片片。崑仑众人吃了一惊,霎时一齐拔剑在手,只见地下碎了个
面碗,不是那卖面郎掷来的,却又是谁?
屠凌心见小小一个面贩三番两次滋扰,实在太也狂妄,当下按耐不住,暴喝道
:「全给我退开了!」狂吼一声,全身功力发动,运起「剑蛊」绝招,大踏步地冲
向卖面郎,预备给他个痛快。
屠凌心位居崑仑第三把交椅,生性阴騺险刻,向来不出风头,此时见几个师弟
给一名面贩整治的束手无策,实在恼怒至极,便要亲自出手,杀却这不知好歹的小
子。
伍定远此时虽口不能言语,但知屠凌心武功高明,足可与少林寺灵音大师较量
,绝非钱凌异、刘凌川之流可比,这一出手只怕那卖面郎立时要命丧剑下,一时情
急,举头便往屠凌心身上撞去,屠凌心伸手揪住伍定远衣襟,轻轻一推,伍定远便
往墙上跌去,屠凌心冷笑道:「你这小子自身难保,也来多管闲事!」
说话间,忽见那卖面郎袍袖一拂,袖劲到处,竟将地下大大小小的残瓷碎碗卷
起,霎时势道猛烈,直向崑仑众人飞去。
此时屠凌心首当其冲,他见情势危急,这些碎片附着浑厚内力,倘若正中要害
,後果不堪设想,当下拔剑出招,手腕轻抖,剑刃立时幻出一圈寒光,剑锋到处,
迎面疾至的众多碎片多遭震碎,但有些碗屑太过细小,屠凌心实在难以挡避,脸上
被划出十来条伤口,鲜血淋漓,流上了眼皮。
屠凌心身旁的多名低辈弟子见师伯身上流血,还不知发生什麽变故,惊愕之间
,大批破碗碎渣已飞至眼前,众人慌忙躲避,纷纷大叫:「妈呀!」、「贼子放暗
器啦!」呼喊中杂着呼爹叫娘的惨叫声,竟有不少人当场挂彩。
钱凌异、金凌霜等高手见情势不妙,尽皆往後纵跃,或拂袖挥舞、或举剑狂劈
,这才挡下天外飞来的碎屑。众好手江湖阅历丰富,还是给那卖面郎攻了个出其不
意,虽然无人身受重伤,仍不免狼狈。屠凌心狂怒攻心,不及抹去眼皮上的鲜血,
闭着眼便狂挥乱刺,当此危境,剑招丝毫不乱,只见他雷霆一剑刺向前方,出招无
声无息,剑势却极其猛烈,正是成名已久的「剑蛊」绝技,料来那卖面郎定然要糟
。
「剑蛊」刺来,便是江湖一流高手也要避其锋芒,屠凌心待要大开杀戒,哪知
竟刺了个空,他急忙抹去眼皮上的鲜血,睁目一看,那面贩却已消失无踪了。屠凌
心正要破口大骂,忽听钱凌异大喊:「他妈的,姓伍的小子怎地不见啦!」
众人定睛察看,猛觉全身凉了半截,空巷中秋风飒飒,落叶纷飞,除了个面摊
子与自己几个师兄弟外,却哪来伍定远的影子?众人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看来伍
定远定是被那卖面汉子劫走了。众人大老远的从西凉赶到中原,岂料又要徒劳无功
,想起掌门人门规严酷,此番失手定有重罚,众高手一齐脸上变色。
金凌霜身为二师兄,乃是崑仑山的第二把交椅,当此要命关头不能慌乱,他定
了定神,沈声道:「大家莫慌!这两人必然还在左近,三师弟、四师弟,你两人看
住巷口,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其他人随我来。」
崑仑山众人在巷中细细搜寻,有的翻上官宅墙头,有的伏地张望,一时四处搜
寻,乱成一片,却始终瞧不见那两人的身影。
刘凌川道:「二师兄,这附近大宅均是高官府邸,咱们这样拦路搜查,时候久
了恐会出事。」
金凌霜摇头道:「这姓伍的人非同小可,就算官差来了,我们也只有硬干了。
」
刘凌川正待说话,忽听脚步声杂沓,竟有数十人走入了巷中,跟着远远传来钱
凌异的喝问,似有什麽人进到巷里。金凌霜脸色微变,此地无数朝廷要员聚居,就
怕钱凌异一个对答不慎,便有事端生出,忙提剑往巷口奔去,要把局面看个明白。
金凌霜奔到巷口,只见八名汉子扛着一顶大轿,正缓缓地向前行来。
金凌霜凝目看去,这八名轿夫身形端凝,显是身有武艺,轿旁另跟随十来人,
个个都做厂卫服饰打扮,这些人高矮不一,有的秃头高壮,两边太阳穴高高鼓起,
有的面带病容,形若猿猴,形貌无一不是大异常人。
金凌霜见来人身具异相,心下暗暗惊骇,寻思道:「哪里钻出这许多的高手?
可别是冲着我们来的。」此时伍定远下落不明,却又遇上了无数好手,吉凶之际,
颇为难测。
金凌霜正自心惊,却听巷口钱凌异已然提声怒喝,却是要那群人停步下来,哪
知那些人全似聋了傻了,既不止步,也不答腔,只管抬着轿子行走。
一名弟子越看越怒,当场喝道:「你们这些家伙好生无礼,没听见我四师伯和
你们说话吗?快快给我停下了!」说着拦在路中,不让那群人过去。
那十余人却恍若不知,仍是直直地向前走去。那弟子拔出长剑,怒道:「都给
我站住!」
语声未毕,忽听得「剥」的一声轻响,那弟子的身体不知怎地忽尔裂成两半,
分向左右倒下,脑髓内脏,溅洒了一地。那群人抬了轿子,便从那弟子屍身上跨过
,恍若不觉。
崑仑门人莫不大为骇然,不知这些人是何来历,杀人手法居然如此邪门,屠凌
心丑脸惨白,问向金凌霜:「方才那是什麽暗器,二师兄可曾看清楚了?」金凌霜
摇了摇头,也是一脸骇异。
屠凌心暗自惊惧,正要上前喝问,却见刘凌川抢先一步,已然挡在轿前,大声
道:「你们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上来便杀了我弟子,却是何道理?」
那群人仍是缓步向前,丝毫没将威震西凉的「剑浪」放在眼里。刘凌川见这夥
人对他不理不睬,不觉大怒,手中金光闪动,剑已离鞘,他见适才门人被杀,却瞧
不出个中门道,便先挚剑在手,以备万一。
刘凌川举剑当胸,大为戒备,可那群人仍是一步步走向前来,毫不以他手执利
器为意,刘凌川知道他们每靠近一步,自己就危险一分,不由得手中出汗,虽知几
名武艺高强的师兄就在身旁,但方才这批人杀人手法既邪又快,自己能否挡下这批
怪人的一击,心中仍是揣揣。
猛地青光一闪,似有一物向自己疾飞而来,这东西来势太快,刘凌川实在挡避
不及,劲风扑面之中,已知无悻,霎时内心一悲,只得闭目待死。
却听「当」地一声巨响,震得刘凌川两耳生疼,他睁眼一看,却见自己仍好端
端地站在原地,猛听一旁呼吸声沈重,急急转头看去,只见师兄屠凌心举着长剑,
架住了一只大圆轮,那圆轮青光闪烁,锋锐无比,尾端却连着一条细若蚕丝的钢线
,显然方才自己的弟子便是给这奇形兵刃剖成两半的。
正看间,只听屠凌心重重吐气,面色惨白,显是内力不济,屠凌心贵为崑仑山
第三把交椅,内力何等深厚,岂知竟会给人压得抬不起头来?崑仑门人素知「剑蛊
」之能,一时尽感骇然。
钱凌异拔剑出鞘,喝道:「大家一齐动手!」众高手虽知屠凌心生性高傲,对
敌时向不喜旁人相助,但此刻大敌当前,总不能任凭他身受内伤,众人呼啸一声,
一同拔剑往那圆轮击去。
只听「当」地一声大响,那圆轮给众高手奋力一击,快速绝伦的倒飞而去,猛
地轿廉掀起,圆轮陡地飞入轿中,轿廉掀起只须臾间的事,以金凌霜、屠凌心等高
手的眼力,也没看清楚轿中之人的面目。
屠凌心又惊又怒,饶他悍勇凶暴,此时也只连连倒退,与钱凌异一起执剑在手
,护住了门下弟子。
刘凌川死里逃生之余,只感又惊又怒,眼看那群人仍然旁若无人地朝他走来,
孰可忍孰不可忍,霎时大吼一声,奋力往身前一名秃头男子刺去,喝道:「好奸徒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下手竟这般狠辣!」
这刘凌川行事端稳,不似钱凌异那般狂暴浮躁,但这群人下手毫不留余地,若
不是屠凌心眼明手快,早已被砍成了两半,他修养再好,心机再深,此时也不禁勃
然大怒,因此一出手也是杀招,决意干翻了这群人再说。
刘凌川运起「剑浪」,剑光闪烁中,长剑猛往那秃顶男子刺去,这人只要不避
不让,便要血溅五步,谁知那男子竟似疯了一般,依旧不挡不格,浑不把刘凌川的
剑招放在眼里。
刘凌川见他轻视自己,反而暗自高兴,暗道:「你们这群人胆敢瞧不起我!待
我先刺你几个窟窿再说!」他自恃剑法高超,纵横西域多年,这剑使的更是威风凛
凛,势不可当。
长剑挺出,正中带头的那名秃头男子胸口,刘凌川大喜,手中加劲,奋力往那
人胸口刺入,刘凌川心下暗喜,知道那人不死也要重伤,嘴角便露出狞笑。
正自欣喜间,岂知眼前那秃顶男子并未流血,只一步步向前走来,有如鬼魅一
般。刘凌川吃了一惊,暗道:「这是什麽鬼门道?」霎时手上更是加力,真力送出
,但长剑却不曾入体,反而缓缓向上弓起。刘凌川骇异至极,以为遇上了妖怪,急
忙往後退去。
便在此时,那人忽地大踏步向前,伸手一抓,已夺下刘凌川手中长剑,跟着喀
啦一响,已将刘凌川的宝剑折为两段。崑仑众人见了这等异状,不由得大叫出声。
金凌霜、屠凌心等高手都是见闻广博之辈,见这男子居然不怕长剑的锋利刃口
,料知他手上定是练有外门奇功,众高手对望一眼,都知遇上了难得一见的强敌。
那人折剑之後,大手挥出,又往刘凌川喉头抓落,刘凌川行走江湖多年,没想
到一入京城便遇过这等怪事,此时只惊得呆了,竟不知要出手格挡。
一旁莫凌山见状,一声轻啸,挺剑刺出,已替刘凌川接过这招。剑光幻动中,
连出七剑,各在那人胸口、喉间、人中等要害各刺了一下,莫凌山外号「剑豹」,
便是取其剑法之快,此刻果然势若飞瀑、疾似暴雨,叫人难以抵挡。
崑仑众人轰然叫好,纷纷想道:「大胆狂徒,这会儿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哪知那秃头男子身上要害连连受创,却浑似无事一般,连鲜血也没洒出一滴,
一掌便向莫凌山推去。
莫凌山大怒,喝道:「大胆!」他不甘示弱,举剑向那人掌心疾刺,「当」地
一声响,剑掌相交,陡然间手中长剑给掌力一震,居然成了碎屑,莫凌山大吃一惊
,拿着空荡荡的剑柄,一时吓得呆了,便在此时,忽然掌力袭体,正中胸口,莫凌
山给这掌打得口吐鲜血,身子便往後头摔出,滚倒在地。
崑仑两大高手上场不过一招,便已给人击败,金凌霜身为二师兄,已是不能不
出面,他喝退门人,亲自走上前去,举剑拦路,沈声道:「这几位朋友,在下崑仑
金凌霜,眼下敝派有些私务在此料理,劳烦诸位暂移尊驾。」
他这几句话已给足对方面子,表示折剑杀人之仇一概掀过,算是向他们求情了
。谁知那群人依旧聋了也似,朝着金凌霜缓缓走来,不知是真聋呢,还是全没把他
放在眼里,金凌霜又把话说了一遍,仍是无人理会。
金凌霜长年坐这崑仑山第二把交椅,什麽时候给人这般看轻了?他重重地哼了
一声,潜运神功,过不片刻,剑身上便结了一层寒冰,此时虽已入秋,但要在剑上
凝合薄冰,也不是寻常江湖人物所能,崑仑众人见他「剑寒」功力如此,无不精神
大振。
秋风吹来,暗巷落叶纷纷飘起,那群人却将金凌霜视若无物,只缓步向前,金
凌霜更不打话,手腕一振,刷地一剑刺出,便向那秃头男子胸口杀去。
那人面无表情,仍然不闪不格,金凌霜心下冷笑:「凭你这点工夫,也想在老
夫面前装模作样?有你苦头吃了。」剑尖甫及那人胸口,金凌霜大喝一声:「倒!
」剑寒发出,一股阴寒无比的内力破体而入,那人惨叫一声,仰天倒下,一群人本
是井然有致的往前行来,这下立时大乱。
这金凌霜的剑法所长在於内力,看来那人虽然练有金钟罩之类的武功,却无法
抵挡内家真气的攻势,双方遭遇,力强者胜,那人登时落败,倒地不起。
金凌霜还剑入鞘,抱拳道:「在下班门弄斧,多有得罪,还请轿中朋友出来相
见如何?」他前倨後恭,先给这群人一个下马威,逼得他们不敢再行放肆,却又留
给他们一个面子,端的是老江湖的手段。
忽听轿旁一人尖声尖气的道:「你们这些顽匪刁民,干什麽挡住巷道,不怕惹
恼了公公麽?」
众人见说话之人尖嘴猴腮,身着太监服饰,不知是何来历,都是起疑,这厢金
凌霜却是见闻广博之辈,乍见那人猿猴也似的外貌,登时想起了一人。当即一拱手
,淡淡地道:「阁下是东和宫的胡总管吧,在下崑仑山金凌霜,有些私事在这巷中
办理,还请公公行个方便。金某必定感念在心。」
原来那猿猴模样的人是东厂里的要紧人物,真名叫做胡忠,东和宫的鄂妃唤他
做小忠子,官场上自是无人敢这般称呼他。金凌霜念在对方是朝廷中人,说话便谦
和许多,好为自己留下余地。
只见胡忠眯起一双眼,眼窝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儿,猛一瞧来更像只猴子,却听
他尖起嗓门,冷笑道:「我管你们私事公事,你这老家伙要和咱说话,得先给我跪
下!」
众人听他说话无礼至极,无不大怒。金凌霜尚未回话,屠凌心已是暴吼一声,
喝道:「放你奶奶的狗屁!要咱们跪你这没鸟的太监,没的脏了我的膝盖!」
金凌霜听他说话重了,面色陡变,急忙向刘凌川使了个眼色,刘凌川急急拉住
屠凌心的衣袖,将他拖了开来。
胡忠是东厂的要紧人物,什麽时候被人这般羞辱?一时狂怒不已,尖叫道:「
你们好大胆,咱家是给你们骂得麽?明日我一字不变,把你们的脏话上奏刘总管,
看你们崑仑山如何交代!」
众人闻得「刘总管」三字,面色真如上了一层严霜,刘凌川虽恨这些人下手毒
辣,但一听是朝廷要员,只得忍气吞声,走了上来,拱手道:「我们几个师兄弟不
过是乡村野人,向来不知朝廷礼仪,请胡公公大人大量,别与我们计较了。」说着
连连躬身,一旁金凌霜、钱凌异等人互望一眼,脸上都有忧色。
此时朝政大坏,政令颁行多由按察使江充把持,此人并非科举出身,却深受皇
帝喜爱,官职虽非三公,却早已权势薰天,四下拉拢朝臣。其次便是东厂的刘敬,
倚仗厂卫职权,揭人阴私,栽赃谋害,是以另成一派。崑仑众人明白眼前这批人与
东厂渊源极深,崑仑山虽有江充撑腰,但得罪东厂岂同寻常?一时不知要如何应付
。
那胡忠大怒欲狂,道:「你等既然知道我们是宫里的人,这就快快退开,咱们
要进胡同里公干,若再不知死活,一率杀无赦!」那胡忠说到後来声色俱厉,身後
几名太监也涌上前来,各挺兵刃,向崑仑山众人逼近。
金凌霜摇头道:「胡公公,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请别强人所难了。我这里有
江大人的令牌,要我崑仑山便宜行事,请您验过了。」说着将按察使的令牌奉上。
忽听一人高声尖叫道:「江充!江充!你们崑仑山就知道有个江充,眼里就没
有我们总管刘大人吗?」
猛地轿子一斜,一人从轿中飘出,身法诡异,直如鬼魅,他手脚快极,一飘身
出来,便伸手抢下金凌霜手中令牌。尖叫道:「你们尽拿江充来吓唬人,叫他来见
我!」
崑仑众人见这名太监脸上扑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擦得红亮,武功却是奇高,想
起适才就是他用霸道暗器杀人,人人心里大起戒备之感,登时举剑在手,一齐退後
。
金凌霜眼尖,已认出这人是东厂的副总管薛奴儿,这人平素喜爱打扮的妖艳诡
谲,江湖中人背地里给了个外号叫「花妖」,便是讥讽他打扮花俏,行事却又怪诞
,便如妖魔一般。
金凌霜知道这「花妖」脾气暴躁,宫里身份又高,绝非胡忠之流可比,说来不
能和他冲突,便躬身道:「薛公公,崑仑山金凌霜给您请安。」
薛奴儿扬起下巴,镇道:「我要你请什麽安?姓伍的那小子人呢?快给我交出
来,省了麻烦。」崑仑众人听他直接开口要人,都是为之一惊,不知该如何应对。
刘凌川却甚老练,当即走上前去,微微躬身,道:「启禀公公,这姓伍的不在
此处,敝派适才细细搜查过,想来他已经逃出城去了。」
薛奴儿见他满脸堆笑,也是一笑,骂道:「死小子,当你公公是三岁小儿吗?
」刘凌川陪笑道:「公公明监,这姓伍的真的不在这儿……」
话未说完,薛奴儿已然怒气勃发,尖声道:「你还敢骗我!」
刘凌川一怔,只觉眼前青光暴现,跟着右臂一凉,他低头一看,忍不住「啊!
」地一声,大声惨叫起来,这个名震西凉的「剑浪」,此时赖以成名的右臂竟无声
无息的被薛奴儿卸下来了,饶他阅历丰富,当此变故,也不禁痛哭失声,滚倒在地
。
钱凌异与屠凌心立时冲上前来,举剑护住刘凌川,深怕他再遭毒手,崑仑山的
低辈弟子们连忙抢上,替刘凌川包紮断臂伤口。
钱凌异戟指怒骂:「你们这些人是什麽用意!三番两次的痛下杀手,难道我们
崑仑山就这样任你们欺凌吗?」薛奴儿冷笑道:「你们把姓伍的交出来,我自然放
你们走路,否则这小子就是你们的榜样!」说着往刘凌川一指,神态狂妄,似乎崑
仑众人已成他的刀下砠肉。
金凌霜哼了一声,伸手一摆,门下众人一齐拔剑,只听他沈声道:「薛公公,
我一来敬你是前辈,不敢对你有丝毫失礼,二来公公是朝廷的要人,金某更不敢有
所得罪。只是公公一上来便不讲江湖规矩,想将本派门人一网打尽,崑仑山今日别
无办法,唯有一战而已。」
他几句话讲得不卑不亢,敌我众人都暗自称许。
东厂胡忠见崑仑山已动杀机,当即喝道:「把这批造反逆贼给我拿下!」这边
东厂诸人也亮出兵刃,情势已是剑拔弩张。
薛奴儿两条细细的眉毛渐渐竖起,神情带着些许的兴奋,适才刘凌川与他说话
时,只是稍微大意,一条手臂就这样给废了,此时众人见他这幅诡谲模样,更是不
敢有丝毫的怠慢,诸大高手握住剑柄,只待薛奴儿一动手,便要群起而攻。
【明日待续】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英雄志中两大权臣狗咬狗,争执一日或休,这两派人马
在伍定远的事情上对干起来,这会让伍定远有机可趁吗?
王府胡同好手云集,伍定远能否逃脱性命?那卖面郎能不能另出妙计?协助伍
定远从容逃走?且看明日的【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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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老兄,你跟着我走。」
卖面郎低着嗓子,靠在伍定远耳旁说话,一边替他解开穴道。伍定远啊了一声
,正要回话,那卖面郎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胡同里两方人马混战,咱
们正好趁机逃脱。」
原来卖面郎方才掷出碎瓷烂碗,用意便是要让崑仑山众人手忙脚乱,也好趁机
将伍定远救走。他趁着众人心神大乱,便着地滚出,将伍定远一把抱起,跟着躲入
一旁围墙的狗洞,藏身於官邸花圃之中。崑仑众人虽然嚣张,但此地乃是王府胡同
,也只敢在巷内巡查,哪有胆子冲进朝廷要员宅里搜捕?是以久久都找不到伍定远
。
那面贩拉着伍定远疾走,伍定远虽不知这男子的来历,但此时性命危急万状,
便算救自己的是条狗,也只有跟着走了,哪还有心思问东问西?他紧紧跟着那面贩
,眼见他左一拐右一晃,尽在官邸花圃中的小径低身疾走,料来对此处地形极是熟
稔。
不多时,两人沿着花圃,已然绕过大宅主屋,与先前的胡同相距已远。二人蹲
在围墙之下,卖面郎道:「翻出这面墙就是闹街了,等咱们跳出墙去,那些人再凶
恶,总不能当街杀人吧?」伍定远松了口气,道:「多谢兄台高义相救,小弟实是
无以回报……」
伍定远正待要说,那卖面郎脸色一变,忙掩住他的嘴,伍定远顺着他的目光看
去,只见大宅屋顶上有人来回走动,也不知是东厂太监,还是崑仑山人马。那卖面
郎皱眉道:「怎地又来了这许多人?」他正自筹算脱身之计,那伍定远却是个老江
湖,顺手在地下摸了块小石,运劲掷出,只听啪地一声,石块飞出了巷外,屋顶上
几名把手之人一声低啸,便纷纷往石块落下之处扑去。
那卖面郎向伍定远微微一笑,眼神中满是佩服。伍定远此时心神不宁,见这人
兀自嘴角带笑,忍不住一奇:「都生死关头了,这人怎地还笑得出来,看来性子真
有些特异。」
正想间,那卖面郎身形飞起,右足在墙上一点,已如大鸟般掠上墙头,伍定远
心下暗赞,跟着也在墙上一踩,拉着那卖面郎的右手,一同翻出了高墙。
两人走到街上,此时华灯初上,闹街上行人来往,一幅太平繁华之象,与巷内
肃杀的气氛大异其趣。
那卖面郎拉着伍定远的手,正待穿过闹街,忽然一名商贩打扮的男子匆匆走来
,满脸堆笑地道:「两位大爷,我这里南北货物一应俱全,您老人家过来看看吧!
」
卖面郎不去理睬,与伍定远急急奔出,那商贩伸手拦住他二人去路,笑道:「
两位何必急着走?先看看小人给爷台们准备的好东西,要不喜欢,再走不迟嘛!」
卖面郎往那商贩肩上推去,道:「让开些了,我们没工夫瞧你的。」
那商贩被他这麽一推,上身只微微的摇晃,两足仍是牢牢的钉在地下,卖面郎
与伍定远两人心中一凛,互望一眼,知道遇上了高手。
卖面郎紮下马步,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掌往前劈出,他知此刻情势凶险无比,
要惹得後头追兵赶到,立有性命之忧,便要在数招之内将那人击退。
掌力将出未出,那商贩却浑不在意,竟不举手挡格,好似不知掌力厉害,卖面
郎一愣,暗道:「这人怎地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是个小贩,不会武艺?」
哪知便这麽一个耽搁,那商贩忽地一掌穿出,那卖面郎防御不及,胸口登时中
掌,一口鲜血喷出。伍定远吃了一惊,这面贩望之内力浑厚,哪知临敌经验竟如此
之少,三两下便着了人家的道儿。
伍定远大惊之下,忙飞足往那商贩踢去,那商贩退开一步,撮唇做啸,霎时间
四周响起一片叫喊,大批人马忽地现身而出,已将两人团团围起。
伍定远见他们身穿厂卫服色,看来应是东厂的人马,不禁为之一惊,待见那卖
面郎脸色苍白,看来已是受伤不轻,伍定远不愿连累他的性命,心想:「反正王宁
大人已经垮台,世间没人救得了我,今日大劫难逃,我何必多害一人的性命?」便
低声向那卖面郎道:「这位朋友,他们要拿的只是我一人,你赶紧走吧!」
卖面郎嘿嘿冷笑,道:「老兄之言大谬不然,我岂是求生以害仁之辈?」
伍定远不去理他,迳自向东厂诸人道:「你们要的是我西凉伍定远一人,诸位
放我这位兄弟走,伍某便随你们去如何?」
那商贩模样的人笑道:「你这当口还敢和咱们谈买卖?你们两人谁都不许走!
」说着一把抓向伍定远。
伍定远见他这一抓招式严谨,内力深厚,连忙侧身闪开,那商贩右脚一扫,踢
向伍定远下盘,左手五指向他「车颊穴」挥去,伍定远左支右拙,慌乱之中,从怀
间摸出「飞天银梭」,往那人脸上打去,那商贩料不到伍定远还有这手暗器功夫,
大惊之下,急忙伏地一趴,好似狗吃屎般地躲开银梭,东厂众人见同伴吃亏,一齐
拔出兵刃,往伍定远身上砍去,这些人出手极重,不似崑仑山还想擒拿活口,只怕
伍定远稍不留神,便要命丧当场。
伍定远舞起银梭,护住全身要害,东厂诸人连连进招,都给他挡了开来,当中
一人见那卖面郎几欲软倒,想捡现成便宜,举起手上的金瓜锤,奋力往那卖面郎头
上敲落,伍定远见那卖面郎浑浑噩噩,不知闪避,急忙大叫:「小心!」
右手一挥,一招「流星经天」,银梭便朝那手持金瓜锤的汉子飞去,那人见银
梭来势猛恶,一时不及闪躲,「啊」地一声大叫,银梭已然射中喉头,叫声从中断
绝。
就在此时,伍定远後背失了银梭护身,不知被何人砍了一刀,这刀虽未正中要
害,只划出一道口子,但已让他眼前一黑,痛得险些昏晕。
伍定远忍住疼痛,一脚往後踹去,登将那人踢了一个大斤斗,但脚背一痛,又
被人狠狠打了一记,伍定远支撑不住,往前摔倒,东厂众人毫不留情,手上家伙一
同往伍定远後心要害砍落。
眼见伍定远就要死於非命,那卖面郎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力气,一声大吼,并起
双掌,猛地向人群里推去,东厂诸人见他重伤垂危,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手中兵刃
毫不停顿,仍是朝伍定远砍落,手段凶猛至极。
便在此时,东厂众人忽觉呼吸不畅,竟是给那卖面郎的凌厉掌风所扰,众人心
下大惊,方知厉害,待要闪避,其势却是有所不及,刹那间当前两人首当其冲,登
被卖面郎的掌力震得冲天飞起。
那商贩模样的人大怒,骂道:「死小子!」也是一掌朝那卖面郎推去,卖面郎
举掌护身,两人双掌相接,身子都是一晃。
那商贩模样的人手上加劲,源源不绝地催动内力,料想那卖面郎已中了他的一
招重手,若以内力拚斗,那卖面郎非输不可,果然卖面郎面色转青,一口鲜血喷出
,显是真力不济,那人大喜之下,心力稍弛,掌力略略松却。
那卖面郎忽地大吼一声,双目喷出异光,奋起一鼓排山倒海的掌力,那人料不
到这卖面郎还有这等内力,抵挡不及,只听「喀啦」一声,那人跌倒在地,胸前肋
骨已被震断,眼见不活了。
东厂诸人心下骇然,寻思道,「这小子到底是什麽来历,怎地打不死一般,却
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人物?」
那卖面郎举掌乱挥,又打伤了数人,东厂众人见他不要命般地乱打,连忙退开
,那卖面郎伸手拉住伍定远,大叫道:「咱们快走!」两人相互扶持,连滚带爬的
闯到街心,路上行人见他们满身鲜血,纷纷惊呼,往两旁闪开,街上立时空了老大
一片地方出来。
却说崑仑山与东厂众人正待动手,猛听得巷外大呼小叫,金凌霜心中一凛,知
道伍定远已然逃出巷中,当下道:「大夥儿不必多耗时间,快跟我走!」说着往向
外奔去。
薛奴儿冷笑道:「哪里去!」跟着青光一闪,手中圆盘掷出,那暗器名唤「天
外金轮」,乃是一等一的霸道,此时猛朝金凌霜飞去,势道凶猛。
金凌霜料不到薛奴儿说动手便动手,大惊之下,只有往地下一滚,他虽然侥幸
躲开,但身旁两名弟子闪避不及,只听惨叫连连,两颗人头滚落在地,那两名弟子
竟又身首异处,死於非命。
那圆盘杀人之後,在半空中一转,血淋淋地飞回薛奴儿手中。
薛奴儿知道外头都是自己的人马,只要能拦下崑仑山的人,扳倒江充的证物便
会落入自己手中,忍不住心下喜悦,狞笑道:「你们这些人给我安分点,一个也别
想走。」说着转动手上圆盘,神色大是兴奋残忍。
先前崑仑山众人拦住了东厂高手,不让他们进到巷里,但现在形式逆转,反倒
是东厂众人不让他们离去了。
金凌霜与屠凌心对望一眼,两人都知道这薛奴儿武功极高,并无自信能对付得
了,何况一旁虎视眈眈的好手还不知道有多少,己方高手中刘凌川与莫凌山已然重
伤,多名弟子被杀,看来崑仑山便要一败涂地了。
屠凌心虽知不敌,但他生性凶恶,此时仍不屈服,只沈声道:「这老东西给我
应付,二师兄你带着大家走。」金凌霜面色犹豫,摇头道:「不成,这人武功太怪
,我不能让你犯险。」
眼看崑仑众人不敢上前应战,薛奴儿笑道:「你们到底敢不敢打?崑仑山好大
的名头,原来都是不带种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东厂诸人闻言,无不放声大
笑,屠凌心眼中如同喷火,只想上前斯杀,但金凌霜老沈持重,不愿他贸然出面动
手,一时间任凭东厂诸人狂妄嘲笑,却无人敢上前挑战。
东厂诸人正自得意,忽听巷口传来一个隽雅的声音,吟道:「崑仑剑出血汪洋
,千里直驱黄河黄。」
东厂众人登时一惊,不知是什麽人在故弄玄虚,胡忠尖声道:「什麽人?快快
滚出来了!」
崑仑众高手听了这个声音,霎时面带喜色,一齐躬身道:「弟子恭迎掌门人驾
到。」
薛奴儿脸上变色,他当然听过「剑神」卓凌昭这个名字,没想到他人也在京城
,便尖声叫道:「卓老儿既然来了,怎地还不现身,何必躲在暗处乱放狗屁?」
只听哈哈一笑,一人手摇摺扇,神情潇洒,缓缓的从巷外走进,正是「剑神」
卓凌昭到了。
东厂好手多半听过这人的来头,此时见他貌不惊人,看来如同一个中年儒生,
人人都是惊疑不定。
却见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薛副总管好大的火气,伤了我们好些人哪!」薛
奴儿冷冷的道:「伤得不多,才杀了三个,砍了条手臂,不多,一点也不多。」
卓凌昭却不以为意,只点了点头,道:「是啊!我这些徒子徒孙学艺不精,死
了也是活该,副总管教训的是。」金凌霜等人吃了一惊,都不知掌门为何如此说话
,众人心中虽然不满,但在卓凌昭积威之下,却无人敢出异声。
薛奴儿闻言大喜,心道:「这卓凌昭根本是个纸老虎,一听到我的名字,吓得
骨头都酥了。」当下大摇大摆的道:「卓老儿果然识相,你这就带着你这批徒子徒
孙滚吧!永远别踏进京城一步。」
卓凌昭笑道:「好啊!就听公公的吩咐,师弟们,大夥儿这就走吧!」说着便
要率人离开。
薛奴儿想起伍定远便在巷外,当即笑道:「不忙,不忙,卓老儿你在这胡同里
歇一会儿,等我们办完事再说。」
卓凌昭笑道:「公公一下要我做这,一下要我做那,这可让我糊涂了。」
一旁东厂几名好手笑了起来,他们见卓凌昭卑颜屈膝,都不把他当作回事,一
人伸手往他肩上搭去,狞笑道:「卓老儿,我看你怕得厉害,还是……」
那人话说得一半,却突然从中断绝,跟着一动也不动。
胡忠见那人站立不动,便叫道:「你干什麽来着!退开些。」说着往那人肩膀
推去,岂料那人身子一歪,摔倒在地,竟然直挺挺的死了。
东厂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卓凌昭暗藏鬼胎,竟是有意与东厂为敌。
薛奴儿闷哼一声,适才卓凌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瞬间用内力震死他手下
一名好手,下手之快,竟连他也没看清。薛奴儿知道遇上了绝世高手,决计怠慢不
得,他冷冷一笑,当下伸手一挥,霎时众人一齐亮出兵刃,如临大敌。
卓凌昭好整以暇,笑道:「各位好端端的,怎地动刀动枪了呢?大家千万别伤
和气啊!」言语之间,全不把东厂诸人当回事。
薛奴儿心头有气,冷笑道:「卓老儿,你妄称一派宗主,今日可大错特错。」
「嗡」地一声响,忽然青光闪动,一只大圆轮急速飞向卓凌昭,正是薛奴儿霸
道至极的暗器「天外金轮」,这暗器好生了得,连屠凌心这等好手也难挡其锋锐,
卓凌昭此时空着两手,一脸潇洒闲适,不知他要如何挡架。
猛听「啊」的一声惨叫,一人被大圆轮活生生的钉死,鲜血脏腑迸流一地,东
厂众人大喜道:「卓老儿死啦!」崑仑山众人惊疑不定,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却听一声长笑,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卓凌招单手提着一人,只见那人身上嵌着
一个大圆盘,身着厂卫服饰,不知如何,竟被薛奴儿的霸道暗器杀死,只是卓凌昭
手法太快,旁观众人虽不乏高手,却没人看出他如何下的手。
两次过招,东厂一瞬间便死了二名好手,薛奴儿却连卓凌昭的衣角也没沾到,
武功显然远逊,胡忠怒道:「卓凌昭,你明知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你还敢动手杀
人!你……你……这……你……」他话尚未说完,只见卓凌昭一挥手,一名崑仑山
弟子躬身走上,两手高举,奉上一柄长剑,众人见那柄剑窄薄削长,连着黑漆古拙
的剑鞘,当是卓凌昭惯用的配剑。
胡忠脸色惨白,知道卓凌昭便要出剑,他心中畏惧,连说了几个「你」字,却
挤不出一句话来。
卓凌昭微笑道:「薛副总管好霸道的暗器,本座已领教过了,念在贵方的一番
盛情,卓某岂能不投桃报李?」说着手按剑柄,凝视着薛奴儿,道:「薛副总管,
卓凌昭今日斗胆,想请你指教一二。」
崑仑众人虽然追随卓凌昭多年,但近年已甚少见他用剑,那日卓凌昭便与灵音
放对时,也只空手应敌,不曾拔剑出招,众人见掌门人长剑便要出鞘,无不精神大
振,霎时齐声道:「弟子恭睹掌门人神技!」
东厂诸人见卓凌昭这个势头,心里都想起了江湖上的那两句话:「崑仑剑出血
汪洋,千里直驱黄河黄」,卓凌昭自号「剑神」,剑法如何高绝,恐怕自己今日有
幸躬逢其盛了。敌我双方一齐转头望向薛奴儿,要看他如何示下。
这厢薛奴儿首当其冲,不禁脸上变色,他也听人说过卓凌昭武功如何厉害,自
己平日虽然推称不信,但此时见他举剑在手,一脸杀气腾腾的模样,却又不能不叫
他心惊胆跳。
薛奴儿心下沈吟,想道:「这斯数月前大败少林寺的金刚,看来真有些鬼门道
,决计小看不得。我薛奴儿何等尊贵身份,何必与他这等乡野村夫争锋?今日不宜
犯险开战。」
心念甫定,便尖声道:「崑仑山杀害朝廷官员,擅自拦堵京师要衢,罪不可赦
,待咱家禀明总管,再行定夺!」却是打了退堂鼓。
卓凌昭见对方给自己吓退,登时哈哈一笑,道:「薛副总管如此识时务,真不
愧刘总管平日的教导之功啊!」
薛奴儿听他出言嘲讽,只恨恨地瞪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挑衅,一旁胡忠低声
道:「副总管,那羊皮在姓伍的手里,咱们不能就此放手啊!」只听「啪」地一响
,薛奴儿已在胡忠脸上重重搧了个大耳光,胡忠满面尴尬,只得摸着红肿的脸颊,
急急退下。其余众人发一声喊,便也退去。
卓凌昭见敌人退去,便吩咐道:「金师弟,你带同受伤人众先行离开,屠师弟
、钱师弟,你们与我来。」崑仑众人扶死携伤,随金凌霜离开,其余身上无伤的,
便与卓凌昭一同往外行出,众人见掌门亲至此间,料来京城虽大,却无人敢挡「剑
神」的一击,霎时个个精神抖擞,走起路来更是虎虎生风。
卓凌昭何等人物,这次亲自出马,自是势在必得,前後几月他布下大批人马,
始终没有半点收获,倘若此次又在京师失手,却要他这张脸往哪搁去?崑仑山众人
或骑快马,或展轻功,瞬间便将王府胡同围得水泄不通,料来伍定远插翅难飞。
欢迎明日继续收看英雄志【三】京城之会
卓凌昭来了!在这个大魔头面前,伍定远与那卖面郎要如何逃命?他们有什麽
救命绝招吗?王府胡同里还住着什麽高人呢?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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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血战紫禁城】
却说卢云见了谷中的地形,早已有备,他虽然摔落悬崖,但心神不乱,他见一
处地方藤蔓缠绕,当下伸手出去,死命去拉,但两人下坠之力太大,虽给他拉住长
藤,巨力带过,煞那间便又断裂,两人身子仍是朝下摔去。
二人下坠不断,伍定远见一处山壁外凸,看来可供着力,猛地叫道:「看我的
!」
他胸前血流如注,但气力仍是不失,举起「飞天银梭」,往那尖角丢去,霎时
银梭的尾练在那尖角一绕,两人便止住了跌。
只是大力传来,伍定远重伤之下支撑不住,手指便自一松,卢云急忙抢过,伸
手使劲拉住尾链,两人双手用力,同时大叫一声,终於牢牢地抓住尾链,这才救了
性命。
二人喘息一阵,便往山壁汤去,跟着伸手抓住岩壁,各自歇息。
卢云打量四下地形,只见下头有处山洞,便道:「咱们爬到那儿,想来应可躲
上一阵。」
伍定远胸口伤重,气喘不休,正想躺下歇息,连忙称是,两人缓缓爬下,过不
多时,便已进洞,只见那山洞甚是宽阔,当容二人栖身。
卢云正要说话,忽听远处传来爬动之声,伍定远心下一惊,作势噤声,跟着缓
缓探头出去,果见卓凌昭如蜘蛛般地四下爬动察看,他心下惊骇,急忙取过银梭,
伏在洞口处等待,只要卓凌昭爬将过来,便要出手暗算。
所幸这山崖广大至极,卓凌昭爬行一阵,四下寻找不到伍卢二人,便往崖下攀
去。卢云见卓凌昭武功高强至极,想起方才两人对招间的凶险,心下不禁一寒。
眼见卓凌昭去得远了,两人这才放下心来,卢云见伍定远伤势不轻,忙为他点
上胸口的穴道,但伤口太深,仍是流血不止,卢云忙撕下衣襟,替伍定远包紮胸前
伤口。
忙了好一阵,血流渐缓,伍定远喘道:「多谢了。」他见卢云也是面色惨白,
便道:「你方才与那姓卓的对了一掌,可曾受了内伤?」
卢云摇头道:「还好。」方才他与卓凌昭对掌,只觉此人掌力雄强无比,他自
己前几日与东厂好手比拼内力,伤势尚未痊癒,如何抵敌得住?一掌接过,便已受
了内伤。只是卢云内功底子扎实,想来只要静养两日,当能尽复旧观。
两人喘息一阵,都觉疲累不已,伍定远从包裹中摸出乾粮,两人各自分吃了。
卢云低声道:「咱们现在怎麽办?是要留在这儿,还是赶紧离开?」
伍定远只觉胸口中剑处疼痛异常,呼吸间甚是困难,自知伤势沈重,便摇头道
:「咱们在这儿歇一宿,等崑仑山这群人走远了,咱们再走不迟。」
两人各自坐地歇息,卢云疲惫至极,不久便沈沈睡去,但伍定远受了「剑蛊」
绝招,只觉肺部好似破了个大洞一般,一呼一吸间有如拉扯破洞风箱,甚是痛苦,
良久无法阖眼。
第二日清早,卢云睡了个饱,早已起身,他往洞外望去,只见外头稀哩哗啦地
下着大雨。卢云见伍定远仍在沈睡,忙道:「伍兄,起来了。」叫了两声,却不见
他起来。
卢云大惊,忙将伍定远扶起,只觉他全身火烫,解开衣衫一看,胸口伤处竟已
化脓,屠凌心刺的那剑竟是不轻。原来那「剑蛊」阴劲最是厉害不过,伤口虽然看
似甚浅,其实阴劲所到之处,早已深入五脏六腑,只怕伍定远的脏腑已然重伤,恐
有性命之忧。
卢云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伍定远这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来
,待见卢云面色忧急,当下微微一笑,嘶哑地道:「卢兄弟,怎麽这幅慌张模样?
」说话间气喘咻咻,有如哮喘病人。
卢云忙道:「你伤势沈重,可千万别要乱动,我想办法给你弄几服药来。」
伍定远喘道:「这点伤算得了什麽,想我以前在西凉的时候,哼!那可是整日
在刀口里度日啊!」他乾笑了两声,又道:「这阵子咱们先在此处养伤,等我身子
好些了,咱们再做打算不迟。」卢云点头称是。
当天卢云便爬出洞去,攀回悬崖之旁,只见上头已有大队人马到来,竟将来往
道路封住,卢云一愣,想不到连官兵也都出动了,只不知是锦衣卫还是东厂的人马
。
卢云心道:「这伍兄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各方高手都在找他?」他不敢在外头
久留,便回洞与伍定远商量。
伍定远听说下山道路已被封锁,更显愁容,知道山洞里也不稳固,只是此刻身
上伤重,若要硬闯,绝无逃脱之机,两人只好过一日算一日了。
又过两日,洞外大雨依然不止,稀哩哩地溅进洞来。伍定远大半时候都躺着不
动,有时睁开眼来,只说了一两句话,便没了力气。
卢云见伍定远伤势日重,全身高烧,胸前伤口更是发出阵阵腐臭,他心下焦急
,想要替他诊治,却又苦无药石。卢云脱下外衣,给他盖在身上,又去接了雨水过
来,喂着伍定远喝下,但伍定远昏昏沈沈,雨水入口,又全都呕了出来。
卢云又慌又急,道:「咱们要怎麽办?便这样等死麽?」伍定远缓缓睁眼,却
不打话,过不多时,又沈沈睡着。
卢云望着洞外,大雨仍然倾盆而落,他明白前无去路,後有追兵,情势极为险
峻,不由得心烦无比,此时伍定远早已昏迷不醒,呼吸时呼咻咻地,看来肺部真的
破孔甚深。
连着三日,雨势都不曾止歇,卢云几次爬出探看,崖上崖下仍有人盘查把守,
实在脱身不得,这夜他不敢再睡,只守护着伍定远,深怕他病情有变,突然死去。
到得第四日早,卢云正在洞口小寐,忽听背後传来异声,卢云惊醒,连忙转过
头去,只见伍定远双手挣扎,便要坐起,卢云赶忙抢上,将他扶了起来。
伍定远睁着空洞的双眼,抚着胸口伤处,喘道:「卢兄弟,我……我好难过…
…」
卢云大惊,急忙握住伍定远的双手,大声叫道:「咱们冲出洞去,我定有办法
救你!」
伍定远摇了摇头,喘息道:「我……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好好保重,自己去吧
。」
卢云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心中早把他当作亲人一般,听他说话这般消沈,忍
不住心头一痛,只是摇头不语。
伍定远看着洞顶,怔怔地道:「想我本是西凉城的一名捕快,为了一桩灭门血
案,这才千里流亡,逃到此地。一路上多少艰险危难,唉……谁知命运乖离,看来
今日我也难逃毒手……」说着想起齐润翔、齐伯川父子,心中更感悲痛,几欲流下
泪来。
卢云急劝道:「伍兄别急,等你病好之後,咱们再做打算吧!」
伍定远自知命在旦夕,他眼眶微红,只缓缓摇了摇头,跟着从怀中掏出羊皮,
交在卢云手里,低声嘱咐道:「卢兄弟,这块羊皮涉及八十几条人命,乃是苦主所
托之物,哥哥现下性命不保,只求你好好收着,日後为我申冤报仇……」他说着说
,一口气喘不过来,只不住大声咳嗽。
卢云心中慌张,急忙替他抚背,就怕他忽地死去。
伍定远定了定神,低声道:「这块羊皮牵动天下气运,乃是奸臣江充卖国的罪
证,只要……只要交给有良心的大臣,就不愁推不倒这个奸臣……卢兄弟,这宗血
案能否得雪,全看你一人了……」他正待要说,猛地心中一醒,想到那夜齐伯川死
前的情景,当时齐伯川重托於己,哪知自己现下也要不成了,却要再将这桩重担托
给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他心下一悲,热泪盈眶间,竟是泪洒当场。
卢云见他悲伤,也是泪如雨下,他紧紧握住伍定远的手掌,哭道:「伍兄,快
别这样了,咱们一块儿逃吧!」
伍定远惨然一笑,他看着眼前寒怆的卢云,这人与自己道上相逢,不过是个面
贩而已,眼下自己不成了,便硬要把这个重责大任派在人家身上,却是凭什麽?他
叹息一声,垂泪道:「算了,没用的,这羊皮只会害死你,你斗不过他们的……」
卢云正待要说,却见伍定远大声狂叫,双手乱挥,吼道:「逃吧!逃吧!你自
己快逃吧!」想将羊皮抛出洞去,一时却没了力气,两眼一翻,身子痉挛一阵,就
此不动,好似死了一般。
卢云大吃一惊,连忙去探他的脉搏,只觉微弱至极。卢云一咬牙,情知若再困
於此处,伍定远只有死路一条。他把羊皮收到怀里,跟着解下腰带,将伍定远牢牢
绑在背上,心道:「当此之际,只有先回京城了。」顾不得漫天大雨,就此冲出山
洞。
卢云背着伍定远,一路攀爬至山腰,忽听有人諠譁呐喊,却是下头守军看见了
自己,正自奔相走告,卢云一慌,原本他往崖下爬落,此刻给人发觉,便不敢再下
,他见悬崖西首甚是陡峭,想来无人看守,便急急爬去。
大雨一滴滴的落下,冰冷的雨水浇在两人身上,卢云怕伍定远受不住寒,只握
住了他的手,将护体内力一阵阵的传了过去,所幸伍定远尚有脉搏,看来尚能支撑
一会儿。
不多时,卢云已攀上崖顶,他察看一阵,天幸四下无人,想来山下守军以为他
两人已然爬下悬崖,早已在下头道路搜查,是已此处反而无人看管。他心下大喜,
认明京城的方向,当下负着伍定远,冲风冒雨,狂奔疾行。
奔了片刻,眼前遇上了一条岔路,正中是一片平坦道路,两旁却是蜿蜒山道,
他正自犹疑,不知要往何处而去,忽听後头有人叫道,「人在这儿了,大家快追!
」卢云吃了一惊,回头望去,竟有百来名骑兵驾马追来,慌乱间不知是何方人马,
卢云心念如电,当下挑了崎岖小路奔走,想来此处乱石无数,马蹄踏去,必然摔伤
。
卢云背着伍定远,一路从小径狂奔逃走,过不多时,後头骑兵发现了,便也匆
匆奔来,眼看便要追近,忽听後头大呼小叫,已有不少马匹摔倒,众骑兵眼见地形
崎岖,只得翻身下马,改以步行,但这番行路比不上骑马,登时慢了下来。
卢云急於甩开追兵,敢忙发动内力,那「无绝心法」的威力登时显现出来,只
见他大步向前迈去,竟然疾逾奔马,有若雷霆。大批骑兵此时只能以步行追赶,一
时间呼喝连连,却是追赶不上。
卢云狂奔而去,足足奔了一个多时辰,二十余里奔来,不见後头有人追来,想
来已远远抛开追兵。卢云心头一松,放缓了脚步,又是几里走去,只见前头现出一
堵高高的城墙,卢云知道京城已在眼前,看来只要入城寻到药舖,仗着自己还懂些
医术,伍定远定然有救。
行出不久,忽见前头人声鼎沸,似有人群聚集,卢云凝目看去,霎时心中一惊
,只见前方栅栏林立,朝廷竟在此处设下一道关卡。眼看大批军马正在盘查来往商
旅,卢云想改绕小路,其势却有所不及。
卢云自知背着一人,行踪必定暴露,正担忧害怕、不知所以间,忽见一旁有人
驾着牛车过来,那车上还堆满了柴草杂物,卢云心下一喜,知道有救,眼见车主正
与旁人交谈,便趁他稍不留神之时,一把将伍定远推入草堆,自己则垂手低头,装
作寻常百姓模样,老老实实地跟着柴车前行。
守城军士盘查数人後,便搜到那柴车上,一名军士道:「你车上载着什麽东西
?有什麽不法货品?」那车主忙道:「回秉军爷,小人车上只有些柴草,都是要拿
到城里卖的,岂敢做什麽坏事?」那军士拿起棍棒,胡乱的往柴堆里戳了两下,卢
云手心出汗,伍定远深藏其中,不知那军士会不会发觉?还好那军士已然搜查数十
人,颇感疲累,一见无甚异状,便挥手道:「没事了,快过去啦!」卢云大喜,也
要迈步向前,一名军士拦住他道:「你这小子急什麽?你干什麽来着的?」卢云低
头道:「小人是城里打杂的夥计,要赶回去上工。」那军士打了个哈欠,伸手在他
身上胡乱摸索,霎时间,竟摸了那张羊皮出来,只拿在手上翻来转去的瞧,卢云见
东西给人搜出,心中只是百般叫苦。
那军士往羊皮一瞄,只见红红绿绿,满是图线,一旁又有歪歪曲曲的文字,当
下喝道:「这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卢云听他这麽一说,心下登松,料知这些
军士身份低微,不知这羊皮的来历要紧,他定了定神,从容地道:「这是辟邪用的
符咒,小人不久前在玉林观里求来的。」却是来个随口胡言乱语,好来敷衍一番。
那军士抓了抓头,满脸不耐:「原来如此,好啦!快快过去,下一个上来!」
卢云不动声色,缓缓地向前走去,忽见两人腰悬长剑,身穿白袍,站在一堆军士中
,好像前些日子在王府胡同有见过面,一时却也认不出来是谁,那两人面带倦容,
显也没留神那军士与自己的对答。卢云情知危机四伏,脚步当即加快,眼看牛车走
远了,便急急往前追去。
正走间,忽听那军士唠唠叨叨地道:「这玉林观可真怪了,居然在羊皮上画符
,下次我也去求个几张。」一名白袍客听得此言,只大惊失色,颤声道:「你……
你说什麽?」卢云听见两人的对答,情知身份败露,回头看去,那军士正向自己指
指点点,想来在述说那块羊皮的情状。
卢云心念一动,他见牛车已然驶远,便寻思道:「说不得了,先来个调虎离山
之计!现下我只要急速逃走,必能将这些人引开,伍兄就多了几成活命机会。」心
念及此,便向城内狂奔而去。
後头军士见他忽然狂奔起来,登即大呼小叫,大声叫道:「贼子在前面,快追
啊!」百余人一齐冲上前去,那两名崑仑山的好手反而给挤住了,众军士脚步迟缓
,哪追得上卢云的轻功,不过片刻,卢云便要脱身。
忽听道路上马蹄声响,城外数十匹快马追来,却是从悬崖处追来的人马赶到,
当先一名头领远远看见卢云,登时喝道:「哪里走!」弯弓搭箭,飕飕两声,连发
双箭,对着卢云射来。卢云听得来箭呜呜作响,料知发箭之人功力不凡,忙纵身一
跳,有如大鸟般向前飞去,两方相距本远,飞箭本已难及,这下更是射他不到。
卢云松了口气,正要往城里道上挤去,忽又觉背後劲风劲急,似有高手过来,
卢云忙回首去看,只见一名白袍客提气飞纵,已然跃到自己面前。
卢云心下一惊,寻思道:「这人武功好厉害,却是谁来了?」他还不及思索,
那人已举剑刺出,猛向门面杀来。
卢云见他剑法凌厉,实在不能正面抵挡,只有往旁一让,那人剑招一变,改向
他喉间急刺,招式老辣无比。卢云避无可避,慌忙间伸指乱弹,竟然弹中那人剑刃
,但手指也险些给削掉。那人森然道:「想拼内力麽?」指剑相交,那人剑上猛地
传来一股阴寒内力,这内力好生邪门,卢云给这内力一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倒
退了一步。那人大喝一声,长剑幻出点点寒星,便往卢云身上攻去。卢云见此人武
功远胜自己,不敢再打,连忙抱头鼠窜而去。
那人提步追赶,连出十余剑,卢云头也不回,只是提步狂奔,剑尖在卢云背後
闪动,却总是差了几寸,便在此时,後头一人匆匆奔来,叫道:「二师兄!这小子
就是那面贩,我方才见他背着伍定远逃命,怎麽人突然不见了!」说话那人声若破
锣,却是崑仑山的「剑蛊」
屠凌心,方才那两支飞箭便是他射的。看来崑仑派连日搜捕伍定远,早已菁英
尽出。
那提剑追杀卢云的不是别人,却是那「剑寒」金凌霜,听师弟如此说话,登即
醒悟:「好小子!居然来个调虎离山!」当下停步下来,不再追赶卢云。他凝神思
索,环视左右,忽见远处一辆牛车正要驶离,心念一动,点头道:「在这儿了!」
他飞身纵起,拦住牛车,跟着一剑往柴草堆刺下,那车主给吓得面无人色,当场滚
落车下,摔在一旁。
卢云本已走脱,眼见金凌霜一剑刺下,怎能不惊?只好大步奔回,金凌霜见卢
云匆匆奔回,便自冷笑一声,知道自己猜想是真,他收住长剑,伸手到柴车里一摸
,果然将伍定远揪了出来。
只见伍定远面色惨白,软绵绵的趴在柴车上,不知死活如何。
金凌霜抓到伍定远,立刻伸手大搜,他急速掏摸,但摸了半天,只摸了柄银梭
、几锭元宝,却都找不到那最最要紧的东西,金凌霜哼了一声,双眼一翻,目中精
光暴射,却是往卢云瞪去,料来那东西定是在这面贩身上。
眼看伍定远已落入那几人的手里,卢云自知不能独自逃走,否则伍定远必死无
疑。他心中计较,寻思道:「这些人千方百计的要找伍兄,看来还是为了那块羊皮
,待我和他们拖延一番,看看有无逃生机。」他掏出怀中羊皮,高高举起,朗声道
:「你们听好了,东西在我手上!你们把这位朋友送上,我便把羊皮交给你们,如
何?」金凌霜大喜,正要答应,忽见屠凌心向自己做了个眼色,却是有意出手暗算
。金凌霜会意,点了点头,单手高举过肩,也将伍定远提了起来,大声道:「如此
甚好!你快将东西交来!咱们一手换人,一手交物。」
他口中大声嚷嚷,眼角却瞅着屠凌心的动静,只见他悄没声的绕到後方,便要
往卢云背後欺去。
卢云浑然不觉,正要向前走去,忽见金凌霜面色不善,他心中一凛,已知对方
另有阴谋,不过此时伍定远落在人家手中,自己别无他法,只好手举着羊皮,缓步
向前。
卢云跨出两步,背後已有一阵剑风扫来,却是屠凌心拔剑偷袭,卢云识破计谋
,登时破口大骂:「好啊!果然是无信无义的猪狗之徒!」慌忙间扑地趴倒,躲开
了背後的暗算。屠凌心喝道,「把东西教出来,否则休怪刀剑无眼!」卢云听他喝
骂,又见一旁军士神情贪婪,好似都想过来抢夺那块羊皮。卢云心念微动,想道:
「这东西看来要紧无比,我可得好好应用了。」他脑中诡计一闪,登想了个计谋,
朗声叫道:「你们要这羊皮是吧!何必动手抢?我给你们就是了!」说着将手中羊
皮掷出,内劲到处,那羊皮远远飘去,已然飞出十来丈之遥。
众军士猛见羊皮飞来,都知此物事关重大,一起叫嚷上前:「是我找到的!功
劳是我的!」果不出卢云所料,众人登时胡抢乱叫,闹做一堆。
屠凌心怕众人胡乱抢夺,竟把那羊皮给撕破毁损,连忙冲向前去,喝道:「全
给我滚开了!」众军士都是北京城的禁军,来头不小,虽知这人是江充调来的武林
异士,不过大功当前,谁有空理会他?屠凌心见众人兀自抢夺,大怒道:「你们找
死吗?」长剑扫出,当前一人身首分离,死於非命,屠凌心冷笑一声,夹手夺过羊
皮。
金凌霜见师弟出手残暴,大惊道:「师弟!快住手,万万不可杀人!」众军士
骇异至极,连忙跳开。一名军官见下属被杀,心头震怒,他奉命跟随崑仑山高手查
案,见他们言语无礼,心中早已不忿,只是念着江大人交代,这才勉强忍耐,待见
下属被杀,如何还能忍得?当即怒道:「什麽妖人在此作乱!全都给我拿下了!」
众军士弯弓搭箭,长枪大戟一齐挥出,将屠凌心围住,屠凌心自也不惧,傲然看着
众人。金凌霜忙道:「这位军爷,我们是奉江大人的意旨办事,你别和我们为难。
」那军官面色一沈,说道:「江大人是叫你们领头办事,没说你们可以随意杀人吧
!」屠凌心怪叫一声,喝道:「你凶什麽东西!找死!」只见他一张丑脸紧紧皱在
一起,跟着举剑劈去,那军官防备不及,脑袋已被劈成两半。
一旁副官大惊,喝道:「造反啦!放箭!快放箭!」众军士发一声喊,箭如雨
下,往屠凌心射去,屠凌心狂吼一声,举剑乱杀,但弓箭既多且快,却要屠凌心如
何挡得住?金凌霜长叹一声,只得提剑去救。正待出剑,忽地背後一掌袭来,却是
卢云趁机偷袭,金凌霜关心师弟,百忙中不及招架,只得矮过身子躲开。
卢云见他不敢还手,更是趁势猛攻,「无双连拳」接连使出,招式纷呈,一时
快狠兼备。金凌霜一面隔挡飞箭,一面闪躲卢云的拳脚,手上还提着伍定远,饶他
武功高强,但眼前情势大乱,卢云又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也感手忙脚乱。
卢云见他左支右拙,霎时两掌一并,奋起全身真力,猛向金凌霜胸口一推,金
凌霜见卢云这掌功力深厚,非同小可,但他右手要抵挡官兵攻势,左手又抱着伍定
远,实在腾不出手来对付卢云,眼看对方势如疯虎,只有放脱伍定远,将他摆在脚
边,跟着左手推出,凝神回了一掌。
三掌便要相撞,卢云忽地朝地下一扑,已然朝伍定远滚去,金凌霜大惊,知道
上当,正要举剑出来,却见卢云夹手一抱,已将伍定远抱在怀里,跟着转身逃走。
金凌霜哼了一声,他转头看去,见那羊皮已在屠凌心手中,这伍定远怀璧其罪
,少了羊皮,便不再那麽要紧,当下也不追赶卢云,转而护向师弟。
此时屠凌心已大开杀戒,足足杀害了十来名军士,那副官狂怒不已,但又忌惮
屠凌心武功厉害,不敢近身肉搏,只有命人不停放箭,屠凌心武功虽高,但给弓箭
侵逼,身上却也插了不少箭矢。
箭羽落下,两人且战且走,金凌霜四下打量逃脱路径,心道:「这当口与江大
人的手下误会已深,看来是说不明白的,只有先避一避再说。」拉着屠凌心,便往
道旁小径钻去。
二人正要走脱,忽然城里十余骑马向前狂奔,马上一人见到两边动起手来,大
怒道:「你们在搞什麽!东西呢?」众军士闻声住手,纷纷将弓箭放下。金凌霜回
头一看,只见来人身穿锦袍,面如重枣,正是江充大人的手下爱将,锦衣卫统领安
道京。
金凌霜见安道京面色不善,想到本派人马还在京城,万万不能得罪这些朝廷命
官,便停下脚来,拱手道:「安大人来的好,适才那两名逃犯走脱,我们自己人又
起了些误会,这才动起手来……」他正待说明,安道京不耐的道:「别罗唆了,东
西到手了吗?」金凌霜咳了一声,道:「不劳大人忧心,东西已然夺回了。」安道
京冷冷地道:「既然到手了,怎麽还不拿出来?」金凌霜转头吩咐,那屠凌心便从
怀中取出羊皮,他正要交给师兄,却见安道京跳下马来,猛地一把抢过,神态无礼
。屠凌心见此人傲慢至此,心下大怒,管他是什麽来头,登时喝道:「什麽东西!
恁也狂妄无礼了!」旋即手按剑柄,众军士见他又要发难,急忙举起兵刃,数十人
团团围住了屠凌心。
金凌霜一把拉住师弟,低声道:「不要和他们动手,咱们回去见了掌门再说。
」屠凌心怒道:「他妈的!这群人王八蛋自以为是什麽东西,我不教训他们一番,
以後怎麽得了?」
金凌霜叹息一声,只是低声相劝。
其实金凌霜心中岂能无感?他自赴京城以来,事事被人侮辱奚落,好似东厂随
便一个小小太监,也比他们这群江湖好手威风些,只是金凌霜身为崑仑山第二把交
椅,不能不小心完成掌门交付的使命,当下只有忍耐到底了。
眼见安道京已把羊皮拿到手里,金凌霜便携了师弟的手,大声道:「安大人,
东西既然到手,我们这就告辞。」哪知安道京骂道:「饭桶!全是饭桶!」屠凌心
听他说话侮辱,登时狂怒,便要上前斯杀,金凌霜把他拦住了,强抑怒气道:「在
下不知有何过错,大人为何发怒?」安道京哼了一声,随手一扯,将羊皮撕成碎片
,扔在地下。
金凌霜诧异惊骇,叫道:「大人何故如此?这羊皮是要紧东西啊!」安道京翻
身上马,跟着一鞭往金凌霜头上抽下,怒道:「笨蛋!还敢顶嘴!」金凌霜往旁一
闪,长鞭啪地一声,抽落在地,这下他养气工夫再好,也不能不动气,面色一沈,
心道:「京城是你们的地盘,我自当礼让三分,日後大家江湖相见,有你的苦头吃
了。」他压下火气,沈声道:「安大人,到底怎麽回事,请您明示。」安道京长鞭
一扫,卷起地上一小块羊皮,喝道:「你自己看,给人耍了还不知道!」金凌霜一
看那块碎皮,上头依稀写着四书辑注等字样,皮倒是皮,不过不是价值连城的羊皮
,却是不值分文的破烂白色书皮,霎时间面色已成惨白,这才知道给人狠狠地耍了
一阵。
原来卢云适才心念一动,想起自己随身带的一本四书辑注也是白色,模样倒与
那羊皮颇为相似,当即将那书皮撕下丢出,好来鱼目混珠,反正众人只知奉命追拿
一张「白色的」羊皮,却也没真的见过东西,果然一举骗过众多好手。
金凌霜低下头去,看着满地的书皮碎屑,一时面色困窘。安道京面带不屑,当
即冷哼一声,对他师兄第二人不再理会,迳自调派兵马捉人。
却说卢云抱起伍定远狂奔,已入京城道路,他心中不断盘算主意,想道:「这
下我们要躲到哪去?大批人马在後追捕,伍兄伤势又是危急,实在不能再拖,到底
我该怎麽办?」忽地想到顾嗣源:「顾伯伯看来已经到京里任职了,我……我若带
着伍兄上门求见……」他用力摇头,知道这条路决不可行:「顾伯伯待我情深义重
,他才上任不久,我岂能连累他?何况……何况他这麽高的身份,又怎能为了我这
种低三下四的人犯险?」一时又想到顾家小姐,心中更是大恸,恍惚间胡乱奔走,
城里百姓见他抱了个人奔跑,都侧目让道,过得片刻,卢云稍稍停步,留神四周,
竟又奔回王府胡同。
卢云心中暗暗叫苦,这里官员云集,卫士众多,前些日子千辛万苦的逃脱此地
,哪知道阴错阳差下又回到这里,他抱着伍定远,躲在街角歇息,心中浑没了主意
。旁徨间,已见到人影在两旁官宅屋顶上行走,後头马蹄声杂沓,显然追兵已经赶
到,卢云只觉心力憔悴,他牢牢将伍定远绑在背上,举掌护住全身,眼前情势只有
死战到底了。
百余名禁军将整条闹街团团围住,不知多少好手云集在此。
一名军士望见卢云,大叫道:「找着了,他们在这里!」跟着拔刀冲来,卢云
一脚将他踢翻,夺过那军士佩刀,狂劈滥砍,且战且走,只是多名高手虎视眈眈,
实在不知要退往何处。
此时安道京也已赶到,他跃下马来,几个纵跃,已然站在卢云面前,卢云见他
武功不弱,似不在崑仑山诸高手之下,不由得一惊,转身便逃。那安道京却不容他
有丝毫喘息,立时拔刀出鞘,刀光一闪,对着卢云脑袋砍来,招数霸道至极,卢云
不知此人来历,更不知这个统领的刀法如何奥妙,勉力举刀硬接,两人刀身正待相
触,安道京口中怪叫一声,招数已变,倏地横刀卢云腰间砍去,刹那间由直劈改为
横切,变招之快,几非人力可及,卢云情急之下,用力一跳,急忙往後跳开,跟着
身子一转,便朝一处小巷奔入。
卢云才入巷口,忽地一股掌风迎面扑来,掌力未至,已然逼得卢云呼吸不顺,
他凝神还了一掌,拍地一声,卢云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袭到身上,忍不住喉头
一甜,喷出一口鲜血,跟着脚下踉跄,退开四五步。顿时间,巷内已然走出一人,
状似书生,温文儒雅,却是崑仑掌门卓凌昭到了。
安道京冷冷的道:「卓掌门,大夥儿都是替江大人办事,不必争这个功劳了吧
!」卓凌昭道:「好说,安大人好俊的刀法哪!」巷内随即奔出大批好手,都是崑
仑山好手,已然团团围住伍卢二人。两派人马人不再说话,相互监视,都要将伍卢
二人一举拿住,却又怕对方抢先动手。
卢云身受内伤,放眼四周,前有狼,後有虎,大批好手将他团团围住,心知无
路可去,他将伍定远从背上解了下来,伸手扶住,只见他仍是昏昏沈沈,死活不知
,卢云心中一痛,大声叫道:「伍兄,卢云今日与你同生共死!」忽听前方锣声大
作,有人向前行来,不知又是何方神圣到了,卢云心中悲凉,料想来人不是东厂的
走狗,便是江充的手下,还能有什麽好东西?他侧目望去,锣声中只见数十人骑在
马上,簇拥着一名将军,那将军约莫六十来岁,须长三尺,形貌甚是威武,随行官
差举着两面大招,左首是「保国安民镇北大督师」,右首是「忠言极谏孝亲善穆侯
」,端看这气派,便知来人官高爵重。
卢云心中一凛,想起当年随顾嗣源前去江夏时,曾见过一个名叫左从义的总兵
,便是眼前这个镇北大督师的手下,据说这人在朝中势力庞大,颇能与江充、东厂
鼎足而三。
安道京眉头一皱,低声道:「卓掌门,事不宜迟,快快动手!」卢云一听此言
,便知这善穆侯柳昂天与这甘人有些嫌隙,虽然不明究理,但事已至此,已不容他
细细推想,只要伍定远不落入江充这帮人手里,便多一分活命希望,卢云心念於此
,紧紧抱住伍定远,便往街心奔去。
安道京见卢云蠢蠢欲动,哪容他再逃脱手掌,当下一个纵跃,他後发先至,已
拦在卢云身前,冷笑道:「往哪走?」一刀便向卢云劈下。卢云一咬牙,不顾一切
,反向安道京怀中冲去,安道京料不到他有这般怪招,这下刀刃反而在卢云身後,
胸腹要害都暴露出来,连忙往後跃去。
卢云趁机冲入街心,便在此时,肩上挨了一记重手,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手,掌
力雄浑至极,只震得他伤上加伤,眼前金星直冒,卢云不顾伤势沈重,抱住伍定远
,只是奋力向善穆侯奔去。
安道京伸手抓出,朝卢云手臂扭去,指力到处,卢云臂上登时鲜血淋漓,但他
仍是飞身向前,绝不稍缓。卓凌昭见众人出手无功,都拦不下卢云这人,他冷笑一
声,道:「你们都退开了,且看本座出手。」人影一晃,便向卢云冲来,势道快绝
。卢云见他武功高明异常,知道此人绝非易与之辈,当即快马加鞭,死命往前冲去
,口中大叫道:「救命啊!救命啊!」善穆侯身旁护卫见街上有人斗殴,一起拔刀
出鞘,勒马止步。
卢云只觉胸口气闷异常,但此刻性命攸关,脚下虽已酸软无力,仍是靠着一股
毅力支撑,朝着善穆侯车队奔去。
卓凌昭叫道:「站住了!」掌力已然袭到身後,卢云知道此掌来势猛恶,已然
避无可避,心中一酸,自知无幸,当下将羊皮塞入伍定远怀里,跟着凝运内力,护
住了後背。大叫道:「伍兄,来生再见了!」只听砰地大响,一股强猛内力震来,
卢云後心结结实实地挨了卓凌昭一掌,他藉着这一掌之力,猛地双手一振,将伍定
远奋力丢出。只是这掌好不雄浑,卢云本已身受内伤,此时更是口吐鲜血,脱力倒
地。
伍定远如脱线风筝,远远地飞了出去,眼看便要落到柳昂天身前。卢云趴在地
下,勉力望去,知道这番辛苦终於有了代价,虽然身上重伤,嘴角还是露出了一丝
微笑。
谁知安道京大喝一声,叫道:「哪里走!」竟是飞身来抢,此人身法快绝,如
同大鸟般的朝伍定远扑去。
卢云惊叫道:「不要啊!」他想要出力阻拦,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想起这些日
子的艰难患难,如今自己舍却了一命,伍定远仍是不免,心中不禁大痛,口中鲜血
疾喷,便晕了过去。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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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风流司郎中】
深秋的日头照下,京城的石子路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前方铜锣响起,官差口
中大声诵道:「闲人回避----肃静让道----」一名灰衣汉子坐在马上,跟在一众官
差之後,耳听众人大声颂念,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好似有些倦了。
这灰衣汉子微胖身材,脸如满月,神情世故通达,乍看之下,好似行路间浑不
用心,但若仔细察看他的神情,便会惊觉他那双小眼直如鹰隼一般,不住瞅着街角
四处,可说锐利至极。
忽听背後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那灰衣汉子双目一亮,忙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
者身着戎装,满脸正气,正自低头咳嗽,那灰衣汉子忙道:「侯爷怎地咳嗽?可是
昨夜受了风寒?」
那老者抬起头来,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虑。
话未说完,忽听马蹄声响,行伍间一骑掉转马头,那马上坐的不是军官,却是
名年轻公子。只见他策马过来,问道:「怎麽了,侯爷可是有事?」日光下这年轻
公子足跨骏马,腰悬长剑,俊美的瓜子脸蛋雪白如玉,端是潘安似的好样貌,灰衣
汉子摇了摇手,笑道:「喉头痒,没事的。」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提
疆一振,便又驾马前行。
这灰衣汉子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杨郎中还是老样子,凡事总是小心把细,
连清个嗓子也不成。嘿嘿,有他在这儿看着,我可清闲多啦!」想到此处,嘴角便
泛起微笑。他自识得这公子以来,已有七八年了,平日见他温文儒雅,好似个读书
人一般,其实这公子一旦发起威来,把那两条眉毛高高斜起之时,嘿嘿,那时的他
,可不是什麽善男信女哪。
正思索间,忽听一名军官低声道:「韦护卫,那小姑娘在干什麽?怎地拦了咱
们的路,莫非是要告谁的状麽?」灰衣汉子定睛看去,只见路边奔出一名少女,脸
蛋羞红,却不知要做什麽,那军官啧地一声,正要上前拦阻,灰衣汉子伸手一挥,
笑道:「不碍事,你别过去打扰。」那军官给这麽一拦,只愣在当场,皱眉道:「
嘿,真没事麽?」灰衣汉子嘻嘻一笑,摇了摇手,要他静静旁观。
众官差不知那女孩意欲如何,都停下马来,眼见大队人马给阻在道上,那军官
看实在不能再拖,便要上前喝问,忽见那女孩儿羞红粉脸,轻移莲步,却是朝那年
轻公子走去。
那军官正要上前,忽见那少女从怀中取过一封书信,跟着递了过去,那军官咦
了一声,道:「一封信?这是干什麽来着?要揭发谁的恶行麽?」灰衣汉子尚未回
答,那年轻公子已俯身弯腰,将那女孩儿的书信接下,跟着向她淡淡一笑。那少女
见了他的俊脸,霎时飞红了脸蛋,急急转身,掉头飞奔而去。
那军官便再笨上十倍,见了那少女的神情举止,也已猜到七八分,他啐了一口
,骂道:「原来是这档子事,我还以为有人拦路告状哪!」那灰衣汉子扬鞭大笑,
向那公子道:「杨郎中啊,你可快些成亲了,免得京城里的姑娘家镇日魂不守舍,
都在为你发愁。」那公子转过头来,微笑道:「哪有这等事情,韦护卫说笑了。」
说着两腿一夹,鞍下骏马便往前奔去。
眼看众多少女虽然跪在地下,眼角兀自朝那公子的背影望去,却是将他当作心
仪仰慕的对象。那灰衣汉子哈哈大笑,心想:「好一个风流司郎中,不过这麽上个
街,便要招惹无数芳心。真是罪过啊!」到底这公子是谁呢?原来他便是当今兵部
职方司郎中,五辅大学士之子杨肃观。
也是他模样太过俊雅,每回同他出门,总要遇上几桩异性求欢之事。江湖上有
些狂妄好事之徒,见了他俊美的容貌,更以为他是摇摇笔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
书生。其实行家只要仔细看过他腰上的长剑,见了剑柄上镶的几个字,定会翘起拇
指来,暴喝一声道:「好样的!」那六字读来简单明了,不过便是「少林天绝亲传
」六个字而已。但只要通晓江湖事的,便知这人招惹不起,其中文字更有偌大含意
。
大队人马正自前行,忽听街角传来一阵斗殴的声音,一名男子满口鲜血,全身
肮脏,兀自在那儿大喊大叫,却不知是做什麽的。
众人颇感讶异,都停下脚来。只见那人手上抱着一条大汉,猛往车队奔来,那
年轻公子皱起眉头,不知那男子意欲为何,他使了个眼色,一旁下属会意,正要上
前喝问,却见那男子奋力一丢,竟将手上抱的大汉丢出。
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便在此时,街角的人群中飞出一名武
官,只见他身形闪动,猛地跃上空中,跟着运起鹰爪手,便往那大汉身上抓落。
那年轻公子双眉一轩,轻轻地道:「原来是锦衣卫的人,怎地跑来王府胡同搅
和?」那武官可不是什麽喽罗,却是统领安道京本人。此时他纵身跃起,正是来抢
伍定远,这个西凉名捕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一旁卓凌昭等人见他夺了头功,心
中焦急,却已阻拦不及。
眼见安道京堪堪得手,忽然一柄长剑斜斜引来,招数醇正,气势博大,安道京
人在半空,被这无端窜出的剑招一缠,竟是无法闪躲,只得拔刀挡架,一招「回天
削地」,赫地挡下这天外飞来的一剑。
安道京落下地来,急看出招之人,却见是位年轻公子,便在这一瞬间,那年轻
公子猿臂轻抒,已轻轻巧巧地抱住伍定远,身旁军健忙将人接过,自去搀扶一旁。
安道京怒斥一声,戟指喝道:「着来人速速放开钦命要犯,否则一同究办!」
说着横刀怒视,霸住了去路。
那年轻公子一声清啸,越众而出,凛然道:「安统领,我家柳大人乃是当今征
北大都督,爵赐善穆侯,官拜太子太保。柳大人如此官高爵重,座驾玉辇,岂能惊
扰?我等护驾有责,不知安大人何以见怪?」安道京见这人样貌英俊,俊美的脸上
带着几分官味儿,霎时已认出他来,这人正是当朝五辅大学士之子、官拜兵部职方
司郎中的杨肃观。据说这人少时曾代父在少林出家,武功颇为了得,却又少年登科
,不及三十赴考便中进士,乃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如此人物,安道京已是不能不给
面子,当下一个欠身,拱手道:「杨大人,方才你拦下的不是什麽好人,却是个穷
凶极恶的钦命逃犯,十分要紧。请你先将他解来,本官正急於押人。」杨肃观摇头
不已,说道:「安统领,这里是王府胡同,审讯追捕之事,向来都由直隶衙门与旗
手卫一同帮办,岂劳锦衣卫统领的大驾?待我们问过人犯,再做商议不迟。」安道
京听他出言拒绝,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下虽感愤怒,却也束手无策,寻思道:
「杨肃观这小子怎麽说也是朝廷的一号人物,他老子又是本朝中极殿大学士,连咱
们江充大人也要卖他面子,看来不能硬来。」安道京见情势不利,别说征北大都督
开罪不起,就是眼前这杨肃观也要小心应付,他心念於此,气已先馁了。他迟疑片
刻,只有还刀入鞘,回头往卓凌昭看去。
卓凌昭微微一笑,心下雪亮。他知道这善穆侯柳昂天绝非寻常人,安道京虽是
锦衣卫统领,但也不能和朝臣翻脸动手,自己却可仗着武功高强,没有官职羁绊,
或可恃强拿人。只是这安道京先前何等嚣张,官架子摆得老大,现下遇上了大麻烦
,却又要自己这个化外之民相帮,直是反覆无耻。只是眼前大局为重,这当口也不
能和这种小人计较了。
卓凌昭缓步走到场中,打了个问讯,还未说话,却已惊动了柳昂天这方人马。
众侍卫中几个知晓江湖事的,已认出他是崑仑掌门,众人匆匆走来,忙在杨肃观耳
边低声通报。
那杨肃观听了此人来历,心下暗暗讶异,又见这人随意往前一跨,双足不丁不
八,气势非凡,确有过人之处,便也留上了神。
卓凌昭笑容可掬,拱手道:「杨郎中在上,方才您拿下的那名男子,便是小人
的弟子,这斯顽劣无比,屡次在京城中闯荡胡闹,没想惊扰了大人们,还请赐还不
肖门生,回头小人重重责罚,也好给诸位大人出气。」众人见这人浑似村里学究,
说话也是谦和,若不是事先提点,有谁知道他便是名震西疆的崑仑掌门?却不知这
人好好的崑仑山不待,为何来到王府胡同打打杀杀,料来定是有什麽隐情。
杨肃观听了说话,只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原来这人是先生的弟子,可方才
安统领却又说是逃犯,究竟实情如何,须待我详查後再说。」卓凌昭听他不愿把人
交出,便哈哈一笑,说道:「方才看杨大人出剑精妙,功力非凡,不愧少林天绝老
僧的多年真传,若是不弃,小人想请杨郎中指点一二。」这卓凌昭行走江湖多年,
自也知道杨肃观的来历,当下便有意仗着武力出手抢夺。
杨肃观哦地一声,他听卓凌昭这几句话的意思,竟是要恃强硬干,忙探过头去
,和身旁几人商议道:「究竟咱们拿下的人是何来历?怎会招惹这许多凶神恶煞?
」那灰衣汉子靠上前来,说道:「这卓凌昭足迹一向不到中原,今日若来,必有大
事生出。咱们别急着把人交出,先问清楚情况再说。」这灰衣汉子姓韦名子壮,江
湖出身,见闻广博,一向受柳昂天器重,加之武艺高明,杨肃观等人对他多是敬重
。此时这般说话,众人纷纷点头。
杨肃观微微颔首,道:「韦先生之言极是,这锦衣卫一向陷害忠良,从不曾公
允办事,想来这人定是遭他们构陷,才会有此无妄灾祸。」一名军官见卓凌昭等人
面色阴沈,都在等着上前拿人,忍不住皱眉道:「话是这麽说,可你们看这几些家
伙的阵仗,怕是要当街劫夺,咱们可要如何是好?」韦子壮冷笑道:「这锦衣卫便
再恃强霸道十倍,也动不了咱们柳侯爷的人马。若真要来硬的,凭着我们这儿百来
个军健,人多势众,大家武功底子硬,谅他们能拿我们如何?我只怕待会儿打斗起
来,会惊动了柳侯爷。」卓凌昭见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没完没了,便自笑道:
「杨大人,您是朝廷要员,千金之躯,当然不必与小人当真,你若不想动手,只需
吩咐一声,把敝派弟子交还责罚,卓某人日後定会亲上少室山致谢,如此可好?」
卓凌昭言下之意甚是明白,只要杨肃观照江湖规矩行事,卖他个面子,把伍定远奉
上,他自不会再跟他为难。
杨肃观正要回话,韦子壮已然走进场中,冷笑道:「卓掌门,我家杨大人乃是
科举出身的堂堂朝臣,他虽习过几年武艺,却不是江湖中人,你不必拿这些话来激
他。你若不退开,休怪我们官军枪下无眼,到时伤了你崑仑门下,你可悔之莫及啊
!」卓凌昭笑道:「我说是谁,原来是武当山的韦大侠来了。韦大侠多时不见,果
非昔日吴下阿蒙啊,这几句官话说得中规中举,连湖北土腔也改了,啧啧,可真生
受你啦。」一旁钱凌异见掌门语带讥嘲,忙搭话道:「掌门,你要唤他作韦大侠,
人家可不乐意,你瞧他那胖嘟嘟、肥满满的模样,该称呼他一声韦大人,要不韦护
卫也不称头多了?」两人的说话都是在讥讽那灰衣汉子不依江湖规矩办事,言语尖
酸,韦子壮如何听不出?只气得他吹胡瞪眼,满脸尴尬愤怒。
原来当时武林中人习得一身武艺後,每多为朝廷办事,是以朝中武官多出身自
江湖门派,只是遇上江湖中人,多以江湖行规相待,以示不忘本之意。韦子壮出身
自名门大派,自幼得武当山玄武剑真传,能使八卦游身掌的绵密工夫,十余年来护
卫善穆侯,形影不离,深受倚重,他也颇以宾主相知为傲。谁知此时却因说话多了
几句官腔,竟受崑仑门人如此讥嘲,直把他这人当作数典忘祖的无耻鹰爪,如何不
让他气愤难抑?韦子壮呸了一声,回头向众护卫道:「咱们走,不必理会这群妄人
。」众人答应一声,纷纷上马,正待提缰前行,却见卓凌昭一动也不动,好整以暇
的站在道中,韦子壮见他这般模样,当下喝道:「众将官搭箭!若还不知进退,杀
无赦!」众军健高声答应,各自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这厢崑仑山门人见两边说翻了,深怕掌门吃亏,便要奔入场中,卓凌昭却微微
一笑,示意他们退下,对眼前凶险至极的局面,却是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韦子壮
坐在马上,高声道:「卓掌门,你速速让道,万莫阻拦柳大人座驾,若执迷不悟,
别怪我不顾江湖道义!」
他这几句话说得声威俱厉,已丝毫不留情面。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怎麽回事?可是有什麽乱子?」众人凝目望去,只
见一名白发老者骑在马上,缓缓放蹄而来,正是善穆侯柳昂天耐不住等,趋前来察
。
卓凌昭见机不可失,便在柳昂天说话的刹那间,已飞身而起,竟是朝他驾前欺
来,身法之快,众人都是骇异。众护卫大惊之下,纷纷对着卓凌昭放箭,只见弓弦
破响,万箭齐发,都朝卓凌昭身上射去。
卓凌昭人在半空,却不惊惶,身体如同陀螺般旋转起来,两只袖子带出偌大劲
风,竟将成百上千的箭弩都给激开,反往众军士落去,众人料不到会有这等变故,
霎时纷纷中箭挂彩,数名护卫冒死挡在柳昂天驾前,更是连中数箭,血流不止。
韦子壮料不到卓凌昭能有这一手,又惊又怒之余,已然离鞍纵起,双手运上十
成十的掌力,要将卓凌昭当场击毙,韦子壮向来出手宽仁,甚少下这等杀手,但此
刻主人命在倾刻间,却不容他手下留情了。
卓凌昭人兀在空中,已听得後头呼吸声沉重,知道韦子壮拼起一身功力来击,
他无意比拼掌力,当下气沈丹田,如惊鸿一撇般地急坠而下,韦子壮此刻掌力已出
,身形难以转换,这掌便击了个空。
卓凌昭脚一踩上实地,便同泥鳅般地从众军士间穿过,众军士大呼小叫,却伤
他不得,只因卓凌昭挤在人群中,离得近了,众人都怕误伤同伴,手上的兵刃更加
施展不开,只一眨眼的工夫,卓凌昭见缝插针,左冲右突,猛地现身在柳昂天座前
,众护卫吃惊不过,慌忙之间,忙在柳昂天身旁团团保护,都怕卓凌昭那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段。
柳昂天乍见这等情状,饶他是征战万里的老将,此时也是吃惊,当下高声说道
:「这位壮士好高明的身手,却为何拦阻本将军的座驾?」卓凌昭笑道:「将军受
惊了,小民别无他意,只想请将军借一步说话。」言下之意竟是要劫持柳昂天。柳
昂天听他如此狂妄,只嘿地一声,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人大喝一声,跟着剑光闪动,寒星点点,如天女散花般,朝卓凌招攻去
,卓凌昭抬头看时,却是杨肃观出招抢攻,这招笼罩卓凌昭身上七处大穴,唤做「
菩提三十三天剑」,一招带七式,一式藏七剑,一剑落七方,共是三百四十三种变
化,端是险恶无比。
卓凌昭识得这招的厉害,不愿正面撂其锋芒,微微向旁一让,避开杨肃观锐利
绝伦的剑气,要知卓凌昭生性高傲,此时居然旁让,足见少林正宗剑法的大威力。
杨肃观见卓凌昭闪避,当即加紧攻势,他一剑不中,手腕立时一振,剑尖立即散为
七朵剑花,紧裹卓凌昭身旁三尺,剑光霍霍中,只见七个大小剑花急急向卓凌昭袭
去。
卓凌昭凝目细看,眼见剑尖已朝周身七方要害攻来,但他身无兵刃,实在无法
挡隔,眼看避无可避,但卓凌昭忽地一个回旋,身形往上拔高数尺,竟躲开杨肃观
绵密无比的攻势。
杨肃观见他闪躲时身法精湛,妙到颠毫,赞道:「好一个崑仑掌门,有你的!
」杨肃观二次出手不中,当即看准卓凌昭跃起的去处,捏起剑诀,霎时剑尖幻出四
十九颗星芒,刷刷轻响,朝卓凌昭脚下刺去。这便是菩提三十三天剑至高无上的绝
招,一剑不中,转攻七方,七方不中,再进七七四十九罩门,绵绵不绝,如少室山
之峰峦迭起,直无止境。
卓凌昭人在半空,无可借力,眼看杨肃观杀招再起,但自己身形下坠,实在无
处可躲,只见脚下剑光霍霍,刃芒织网,刹那间便可将人绞成肉泥,崑仑众人见掌
门遇险,都是惊呼出声,待要出手相助,一怕掌门不喜,二怕为时已晚,众人互望
一眼,都不知如何是好。
卓凌昭见情况危急,百忙中急急解开腰间袍带,使劲朝杨肃观挥去,杨肃观只
觉眼前风声劲急,想不到这重不逾两的袍带,却在卓凌昭一挥之下,竟是蕴着千斤
之力,如铁杵般地朝门面打来。
杨肃观沈肩低肘,回剑自救,避开了正面一击,但两人招式相交,杨肃观手上
长剑不过被袍带微微扫过,竟被震得些些弯曲,虎口也是隐隐发麻。
卓凌昭落下地来,只见袍带上竟然千疮百孔,不过一招之间,居然被杨肃观的
「菩提三十三天剑」刺穿数十个小洞,少林剑法委实可敬可畏。
卓凌昭喝了一声采,赞道:「杨大人武功非凡,不愧为天绝僧的关门弟子。」
杨肃观道:「卓掌门且看家师面下,两厢罢斗如何?」卓凌昭微笑道:「在下岂敢
与杨大人相斗,只要杨大人将劣徒放出,本座日後自会登门道歉,绝不敢相扰。」
杨肃观摇头道:「卓掌门,你适才接了我三剑,应知我武功不只如此,你若还是恃
强相逼,待我使出本门绝学,届时刀剑无眼,怕会伤了贵我两派的和气。」卓凌昭
哈哈一笑,心中却是恼怒无比,他自出江湖以来,尚未有人敢如此和他说话,便是
和少林灵音之类的高手相斗,也只有自己戏要别人,何尝有这等黄口竖子在他面前
大言不惭的吹擂?只是念在对方是朝廷命官,不能将之杀害,但今日若不能狠狠地
让他出丑一番,日後传扬出去,这张老脸要他如何放去?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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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尚书府上】
那日卢云也是昏晕在地,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只觉有人搬动自己的身
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说话,只是听不真切,想来自己大概死了,也算了却悲惨一生
,卢云忽地有种安详之感。
也不知昏晕了多少日,这一日卢云醒转过来,他勉力转头,见到自己自己正躺
在一张床上,周遭却黑沉沉的,一时之间,好似回到扬州顾家大宅,又像回到山东
潍县故乡,他疲累至极,分不清东西南北,便又昏昏沉沈的睡去。
又过数日,卢云忽感饥饿,他睁开了眼,只见阳光耀眼,灿烂明亮,却从窗格
儿透入房里,卢云心道:「我到底在哪里?伍兄呢?他人又上哪儿了?」头晕脑胀
间,实在无法思索,那腹中却又饥肠辘辘,咕噜噜地直叫,卢云强坐起身,只想找
些吃食,迷迷糊糊也不管身处何处,他一手抚胸,三步一停,缓缓擦擦地往门口走
去。
卢云缓缓推开房门,乍见好一座大宅院,那庭院草木却已积满白雪,耀眼日照
倒映院中,加倍衬得白雪灿烂刺目。卢云心中一惊,自己那日重伤之时,不过八月
中秋方过不久,怎地一下便到了隆冬?他不知自己晕昏多久,更不晓得伍定远下落
如何,便想找个人过来询问。
卢云抬头看去,只见前头一座长长的曲廊,当是朝内厅通去,卢云见此处府邸
宏伟,自知身在豪宅之中,却不知是何方的达官贵人。他心念一动,突发奇想:「
莫非……莫非是顾伯伯救了我,我和伍兄都住在他家中麽?」心思恍惚间,想起了
顾家小姐,忍不住心头危颤颤地,眼眶迳自红了,两脚虽是酸软,但还是半爬半拖
、高高低低的往内厅走去。
行不了几步,听得一阵阵说话喧闹声,正从内厅轰隆隆地蹦出,卢云想到顾倩
兮就在眼前,不由得又是心焦,又是喜悦,忙喘嘘嘘地穿过曲廊,朝厅中抢进。
踏入内听,只见几个男子围坐着说话,并无一人识得,众人抬头看他,都有诧
异神色,卢云满脸失望,知道自己所料大错,他掩不住难堪,忽又感到胸口一阵剧
痛,双腿一软,立时昏晕在地。
再醒来时,却见到伍定远坐在床边,他满脸感激,紧握了卢云双手,微笑道:
「卢兄弟,你可大好啦!」
卢云见伍定远面色红润,全不似那日身带重伤的模样,心中也是一喜,缓缓说
道:「伍兄……你……你好了!」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天可怜见,咱两人终究逃脱大厄。」他话腔忽低,哽
咽道:「卢兄弟……你为了区区在下,甘冒如此生死大险,却要伍定远如何还你…
…」
卢云挣扎起身,道:「济弱扶倾,说什麽还不还?伍兄恁也见外了。」
伍定远嘿地一声,扶住卢云的肩头,将他放回床上,道:「伍某打西凉到此,
一路何曾欠下什麽人情?那日却多亏卢兄弟以命换命,将我抛向柳大人,不然我早
早死於非命了,卢兄弟这份情,哥哥非还你不可。」
卢云听他提到柳大人三字,想起那日昏迷前见到的官兵,便截断话头,问道:
「伍兄,你方才说了个柳大人?莫非便是柳昂天吗?」
伍定远连忙俯身过去,轻声在他耳边道:「卢兄弟说话检点些,不可直呼大人
名讳。」
卢云点头会意,说道:「这处所是他的宅子?」伍定远道:「兄弟所料不错,
这儿便是柳大人的宅邸。」
卢云嗯了一声,虽知此处绝非顾嗣源的府宅,但心里还是一阵惆怅。他轻叹一
声,忽又觉得腹中饥饿难忍,当下道:「伍兄,我饿得紧了,可有什麽吃食的?」
伍定远哈哈一笑,道:「当然有,只不过比不上兄弟亲煮的面罢了!」
两人相对大笑,那日伍定远过来吃上一碗面,却捡回一条性命,说来实在幸运
之至。二人回首前尘,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自此卢云的伤势一日日好转,不到半月便可离床活动,还好他内功根柢极佳,
要是常人受了卓凌昭石破天惊地一掌,早已当场毕命。伍定远感激卢云救命之恩,
每隔几日便来看他一会儿,有时更带些名贵药材来给他进补。
卢云见他意气风发,料知他必然受柳昂天重用,心里也不禁为他高兴。
一日阳光普照,气候甚佳,伍定远喜啾啾地赶来,说道:「兄弟,今日我带你
去见一位要紧人物。」
卢云察言观色,笑道:「伍兄这般高兴,可是要去面见柳大人?」
伍定远哈哈大笑,轻拍卢云的臂膀,笑道:「兄弟果然聪明,一点就透,柳大
人向来惟才是用,不计较出身,兄弟要在京中为官,也不是什麽难事。」
卢云猛地省起自己仍是逃犯,哪能讨什麽功名?但此时也不便言明,只好推却
道:「伍兄,小弟这人个性粗疏,岂能见识场面?这柳大人还是不见的好。」伍定
远一股劲儿的摇头,道:「卢兄弟,你本是读书人,理应报效朝廷,不当再遭埋没
,你就听哥哥的话,和柳大人好好见上一见,有利无害哪!」
卢云拗不过好意,伍定远半强半哄,要卢云换上他买来的新衣裳,虽是大病初
癒,但卢云经一翻梳洗整理後,仍透出一股英气勃勃。伍定远见了大声喝采,说道
:「兄弟丰神如玉,这般整齐人物,柳大人必然喜爱!」说着替卢云束了束腰带,
如同对待亲兄弟般亲匿。
此时卢云仍在柳府养病,伍定远便带同卢云,往大厅行去,走到厅门,卢云把
目一招,只见数十人早已坐在厅心,或戎装革履,或又宽袍缓带,想来都是柳昂天
的手下。众人正自谈笑风生,聊得正是兴起时候。
卢云正看间,伍定远已拉住了他,低声道:「咱们别惊动这些军老爷,从旁边
进去吧。」不待卢云答应,便伸手拉着,便从侧门一处闪身进去。
一入厅门,猛听一人哈哈大笑,大声叫道:「伍制使,今儿个你气色挺好啊!
」
厅上众人闻言,一齐转头注目,直朝二人望来。伍定远打了个哈哈,做了个十
方揖,抱拳道:「不敢劳动诸位大人垂询,定远这里给您请安了。」
卢云听那人称伍定远为制使,不由得一惊,向伍定远道:「伍兄,你已经……
」
伍定远微微一笑,低声道:「蒙柳大人恩赐,如今力保我清白,已向朝廷上奏
荐举,提拔我为直隶征北检教制使。」
卢云吃了一惊,连忙拱手做贺,说道:「恭喜伍兄,总算否极泰来了。」伍定
远哈哈一笑,附耳道:「卢兄弟今天好好表现一番,柳大人绝不会亏待你。」
卢云想起自己的贼出身,只是微微苦笑,不置可否。
忽听家丁朗声道:「征北大都督柳侯爷到!」众人连忙起身,只见一人面如冠
玉,相貌俊美,神色俨然,当先走了出来。卢云一愣,不知何以柳昂天这般年轻俊
美,却听伍定远低声道:「这位是柳大人手下第一爱将,乃是杨肃观杨大人,此人
文武全才,是京师里第一等的人物。」卢云见这位杨大人如此人品,心下也是肃然
。两人说话间,一名满面正气的老者走了出来,却是善穆侯柳昂天到了。
众人行礼道:「见过柳大人!」
柳昂天一摆手,众人依次坐下。伍定远身居制使,自有位子可坐,卢云见厅中
众人依着尊卑,早把坐处占满,他也不以为意,自站伍定远身後,静静聆听说话。
柳昂天见众人坐定了,便咳了一声,道:「今日老夫邀请诸位前来,乃是商议
征北情势,诸位若有高见,尽管秉来商议,不必客气。」
伍定远转过头来,低声对卢云道:「当今瓦剌势大,朝廷连年用兵,恐怕今年
还要增援,柳大人便是为此邀集将领商议。」卢云点了点头,并不多言。
只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争执当前情势,一派主张即刻增援,另一派却说
战情颇有和议余地,不必多费公帑,卢云不明军情,自也不知究理。那杨肃观却不
时与柳昂天交头接耳,足见地位非凡,颇受见爱。
忽听一人道:「诸位听我一言。当今北境由左从义总兵、秦仲海先锋驻守,情
势如何,恐怕大人们未曾亲赴战地,有所不明。这里有一幅北境要塞图,待诸位参
详过後,再行定论。」说着取出一幅地图,高高挂在墙上。
那人指着一处山丘,面有得色,说道:「此处名叫『鹰扬山』,居高凌下,凭
险可守,山後又有小溪取水,一涧之隔,也易於设防,凭此山水天险,再筑工事後
,料得数月内鞑子不敢妄动,只是兵员不足,若要开寨攻敌,怕有所为难。倘若朝
廷增援三万步军,此处当可为铜墙铁壁,永为京师屏障。」众将见左从义布防奥妙
,都是点头暗赞。
卢云本感无聊,待见那幅地图,却大感滑稽,忍不住噗嗤一笑。此时厅上众人
安安静静,都在听人解说,听得笑声,无不转头望来。伍定远本来好端端地坐着,
却给卢云这麽没来由的一笑,吓得是心肝俱裂,他见众人眼神中颇有责备之意,大
感尴尬,忙站起身来,歉然道:「我这位兄弟有些伤风,打了个喷嚏,得罪!得罪
!」
那解说地图之人名叫石凭,官拜中郎将,这时无端被一个无名小卒讪笑,这口
气如何吞的下去,当即怒道:「什麽打喷嚏,明明是在讥笑!到底有什麽好笑的!
」伍定远面色大变,忙道:「石大人责备的是,兄弟你快道歉。」轻推卢云,要他
道歉了事。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石大人,在下愚鲁的很,擅自发笑,还请大人恕罪。
」
石凭见他毫无诚意,心下更怒,只不知这人来历,看他仪表不俗,别要是什麽
权贵子弟,得罪不起,当下哼地一声,向伍定远道:「伍制使,你在直隶任职也有
个把月了吧?咱们探讨军机大事,向来不许外人参与,恕我眼生,这位公子是什麽
来历啊!」
伍定远忙道:「回石大人的话,我这位朋友名叫卢云,与在下是生死至交。」
石凭道:「哦!原来是生死至交,我道是仗着谁的势头了,卢公子,你府上何处啊
?现下在何处为官啊?」
卢云听他说得轻蔑,心下也不生气,坦然道:「在下不过是个卖面的小贩,石
大人有什麽责备,便请直说。」石凭一听之下更是发火,怒道:「好哇!区区一个
卖面小儿,居然在这里大言不惭,这像什麽话!伍定远,你倒给我说说看!」
伍定远大惊失色,没料到好好一场会面,竟然搞成这般模样,当下连连赔罪。
原本众人只是旁观,这时见石凭话说得重了,都皱起眉头,只听一人插话道:
「石大人,伍制使不过上任月余,官场上的道理还不很明白,便算他的下属说话不
得体,你也多包含则个!」
众人听这人说话颇有排解之意,言语间自有一股威仪,都转头望去,只见说话
人潇洒从容、一派的玉树临风,却原来是柳侯爷手下杨肃观杨郎中。石凭见杨肃观
出头,不便再向伍定远为难,对卢云戟指骂道:「卖面小儿!我这幅图有什麽错!
你老老实实的给我说出来!要是你说不出,老石的刀难道不会杀人吗!」
卢云见石凭说话蛮横至极,也动了真怒,一股傲气陡生,心道:「我卢云本就
不为求官而来,哪容得你这般辱我!」自知为伍定远出生入死,倒也不要他还这个
人情,当下朗声道:「石大人,你若真有肚量听我一言,我倒也不客气了,依你这
阵势,要是三月之内还不被人攻破,我卢云这颗脑袋寄给你了。」
众人听得卢云这般说话,都是一惊,彼此交头接耳,打探这人来历,柳昂天双
眉一轩,说道:「你这年轻人说话尔也狂了,你倒说出个道理看看。」
卢云走到那地图边,指着左从义的阵形道:「在下虽未亲赴战地,但山中立寨
,自以为高处险要,易守难攻,其实部队往来困难,徒增困扰而已。若真有战事,
山中险道出入不便,如何调派部队?」他见众人纷纷点头,又道:「山中立寨,看
似敌方难攻,实则己方难守。若我来攻,只需用火计,大火蔓延上山,我再守住下
山要衢,不需十天,左大人全军覆没。」
石凭怒道:「胡说八道,区区火攻,左大人早已有备,你不见他刻意立寨在溪
边吗?」
卢云大笑道:「靠涧立寨,看似取水容易,实则大谬,我若蓄水多日,待得春
暖雪融之时,一举将大水淹下,另一边夹以火攻,将军又待如何?要不,我若截断
上游水源,逼得山上军马口渴困乏,却又严守下山道路,将军又待如何?」
石凭大怒道:「放屁!放屁!」一时竟口不择言,旁观众将默然。柳昂天轻叹
一声,双眉紧锁,久久不发一言,大厅静得叫人慌。
过了良久,柳昂天微微摆手,道:「好了,时候不早!请诸位到府里用饭。」
诸将一齐称是。柳昂天望向伍定远,沉声道:「定远,你过来一趟,我有几句话同
你说。」伍定远慌不迭地答应,跟着向卢云连使眼色,便和柳昂天进了书房。
众将走进内厅,大厅上空荡荡地只剩卢云一人,初冬时际,华灯初上,更觉厅
中幽深。卢云悄立许久,柳府中竟无一人前来招呼。卢云饱经患难,自知如何,当
下苦笑一声,心道:「卢云啊卢云,看你这张嘴多会说,这不又得罪人了麽?」想
来自己个性易於激愤,几句话便得罪了大批武官,只怕令得伍定远左右为难,里外
不是人。
卢云独自站在厅内,听得远处众人正自喝酒谈笑,轰饮之声不绝传来,让人倍
感凄清。他走到院中,抬头看着天上星辰,莫名之间,一股孤寂袭上心头,泪水竟
已盈眶。
卢云轻轻一叹,心道:「我这是做什麽?能够活着,不已经挺好了麽?」他抹
去眼泪,不觉有些饿了,摸了摸腰带,幸喜钱囊里还有几两碎银,看来伍定远极是
体贴,早为他安排了银两使唤。卢云微微一笑,正要转身离去,忽又想到伍定远,
想两人生死一场,非同小可,便又转回厅里,要等他出来再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伍定远这才走了出来,他猛见卢云独个儿站在厅里,奇道
:「怎麽?没人招呼卢兄弟吃饭?」
卢云微微一笑,说道:「伍兄,别说这些了,我该走了。」伍定远点头道:「
卢兄弟敢情是饿了。也好,做大哥的请客,咱们上街吃酒。」卢云摇了摇头,道:
「伍兄,也是你我有缘,共经患难一场。现今你已平安周全,卢某心事已了,这便
告辞了。」说着一拱手,便要往门外走出。
伍定远大吃一惊,料不到他会这般说话,一时心下大急,猛地拉住卢云臂膀,
硬扯到院中,悄声道:「卢兄弟,你怎麽说这般话!莫非你是怪哥哥待你不好?」
卢云笑道:「伍兄与我肝胆相照,共过患难,我岂会嫌你?」
伍定远苦着一张脸,不知该如何启口。过了良久,才道:「兄弟我们可是自己
人,今日不论如何,有些话哥哥要跟你明说。」
卢云点点头,坦然道:「伍兄,有话只管说。」
伍定远叹了一口气,说道:「卢兄弟,你今天让那个石大人下不了台,柳侯爷
很不高兴,他说你才高傲物,除非改头换面,好自为之,否则不愿用你。卢兄弟,
为官之道,和气为贵,不是哥哥说你,你……你又何必这样为难大夥儿呢?」
卢云仰头看着星空,淡淡一笑,说道:「伍兄的教训很有道理,卢云自省得。
不过卢某年近三十,无妻无子,孓然一生,伍兄的话要在十年前听来,那可是醒世
良言,但今日今时,一切都晚了。」
伍定远见了他这幅神气,更是苦恼,摇头道:「不管怎麽说,我这个鲍叔牙是
作定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见不得你回去卖面。走!跟我喝上两杯!」说着硬
拉着卢云同去喝酒。
两人到了一处小酒家,伍定远叫了一斤白干,几碟小菜,拚命来灌。卢云不忍
败坏伍定远酒兴,也就压下话头,捡些旁的事闲聊。饮到酣处,卢云问道:「伍兄
,那日我们在街上给江湖人物追杀,我记得背上挨了一记重手,後来却又昏了过去
,不知究竟是谁救得我们?」
伍定远笑道:「这也是上天安排,造物神奇,我们本来是难逃一死,天幸那日
杨郎中也在柳大人身边,那杨郎中认得锦衣卫的统领,见他们当街行凶,便出手救
了咱们。」
卢云奇道:「那杨郎中一脸斯文,又是文举出身,怎能有这般武功?」伍定远
笑道:「那杨大人文武全才,名动公卿,自不是我们这些个凡人理会得。其实柳侯
爷身旁高手如云,那日除开杨大人,还有一位韦子壮韦大人,那人武功也是出神入
化,在这两人面前,料那安道京不敢造次。」
卢云嗯了一声,道:「那现下这许多人马,却都不再围捕伍兄了?」伍定远沉
吟片刻,道:「我这回之所以受人围杀,倒不是我和他们有什麽仇怨,主要还是为
了我身上有样东西关系重大,这才被人千里追捕。」他顿了顿,举起酒杯,一饮而
尽,道:「现下我已把东西交给柳大人,料来这些人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卢云颔首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真是苦了大哥。」
伍定远微微叹息,说道:「我以前在西凉城做个小小捕快,倒也知足常乐,哪
知道莫名其妙的卷进一场大案子,现下得了这个唾手荣华,不知怎地,心里就是觉
得不安。征北检校都制使这种大官,旧日是想也不敢想,现今居然让我碰上了,还
真像那麽回事,唉!」他又替卢云添上一杯酒,道:「卢兄弟,我在京城里实在没
有什麽谈得来的朋友,就算做哥哥的求你,留下来陪你哥哥吧!可别回去卖面度日
了!」
卢云听他说得诚挚,心下也是叹息不已,暂且压下辞别之意。
伍定远酒意上涌,说话也毫无遮拦,卢云却内力深湛,连饮数斗也无分毫醉意
,他听伍定远唱起西凉小曲,说些昔年办案的风光,少时,终於醉倒,卢云扶着伍
定远,慢慢街上踱着,忽想起数月钱两人曾一同度过患难,那时自己不也这般搀扶
他?
卢云心中百感交集,冬夜寒空落下一朵朵雪花,伴着两人走回柳家大宅。
过了数日,伍定远在京中找了处住所,充作制使府邸,规模虽不能与朝中大员
相比,但起居宽敞,花木扶疏,倒也有些气派。伍定远每日公务繁忙,便在府里请
了几个帐房师爷来相帮,卢云则充作伍定远的马弓手,平日随他赴校场公干,有时
也出些主意,只是每逢柳府诸将大会,卢云自知他与众将已有过节,不愿同去,伍
定远也不勉强。
忽一日,伍定远与卢云正在校场操练兵士,营中守卒匆匆忙忙奔来,说道:「
伍大人,杨郎中驾到。」伍定远一惊,对卢云道:「杨大人来了,我得亲去迎接!
这儿你替我看着。」说着急忙奔出校场,却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伍大人留步,
我刚巧路过此处,只是想顺道来瞧瞧你。」伍定远与卢云一齐向那人望去,只见此
人俊美潇洒,身形修长,宛若玉树临风,正是杨肃观。
杨肃观向伍定远微微一笑,道:「伍大人,近来军务还可顺利?」伍定远忙道
:「多谢大人关心,最近营中兵士习练如常,末将不敢有怠职守。」杨肃观官居职
方司郎中,比伍定远的制使高了数品,是以伍定远不敢稍有怠慢。杨肃观点点头,
见卢云□自站在一旁,问道:「这位朋友好眼熟,敢情是……?」
伍定远连忙道:「这位是下官的知交好友,姓卢名云,大人若不健忘,那日在
柳侯爷府上见过他一面。」杨肃观啊地一声,颔首笑道:「原来就是这位兄台,难
得!难得!」
杨肃观外貌英俊,看来还比伍定远小上几岁,但说起话来却老气横秋,一派练
达的模样。这时听他口称难得,却也不知是褒是贬。
杨肃观不再理会卢云,转头道:「伍大人,你来京城也有好一阵了,始终没能
和京中名流结交,过得几日,朝中有个一品大员要办寿宴,你好好打理准备,别失
了这个良机。」伍定远忙道:「这个自然,多谢杨大人提点。」
伍定远久在官场,自知应对进退之道,他知朝廷大员若有喜庆婚丧,职级较低
的官员自须打理,拉拢关系,他初来京师不久,这种应酬尤其要紧,莫要被人闲话
惹上,说他是个不晓事的,日後岂不无人照应?
伍定远满脸兴奋喜悦,卢云却默上了心,不置可否。
到得寿宴那日傍晚,伍定远备了礼品,却是一柄东瀛来的竹骨折扇,扇面精美
,画工优雅,这类玩物颇受当时士人喜爱,只是所费不赀,足足花了伍定远半月饷
银。
伍定远看看时辰将届,便招来下人,说道:「你们叫卢公子梳洗准备,这会儿
就要走了。」下人答应了,自去叫唤卢云。
过了良久,伍定远枯坐一阵,仍不见卢云出来,看看时候已晚,忍不住心火焚
烧,往日捕头的脾气一股涌上,他走到卢云房前,大声叫道:「卢兄弟,怎麽这般
慢手慢脚的,又不是女人家,你给快些了。」
伍定远叫了一阵,卢云才打开了门,只见他蓬头垢面,竟然全无梳洗,伍定远
又气又急,踱脚道:「卢兄弟啊,今天是咱们结识京中显贵的大好日子,你怎麽这
般德行?」卢云摇了摇头,道:「伍兄,你自个儿去成了,兄弟我上不了抬盘,别
给你出丑露乖了。」
伍定远伸手搔头,急道:「卢兄弟啊!你怎麽这般不识好歹?像这样做人做事
,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出头了,我不能放你胡搅下去,快些来了,这就跟哥哥走!」
说着强迫卢云更衣洗面,硬要携他同去。
卢云原本躲在房中读书,见伍定远发了脾气,心想他也是一番好意,何必惹他
不快?也就从了。两人匆匆打点,见天色已黑,便快步赶去赴宴。到得那官员的宅
邸,家丁正要掩上大门,伍定远连连挥手大叫,急忙奔入,这才没误了时辰。
才进到大厅,只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厅上挂着寿联,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卢云目光扫过,只见厅里坐着十来个老者,看来都是当朝要紧人物,人群当中坐着
一名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健旺,正自高声谈笑,却是柳昂天。他身後站着一个年
轻男子,面目看来与柳昂天颇为神似,当是他的子侄辈。
柳昂天身边坐着一名老者,看来略带病容,卢云一见之下,忽地全身剧震,不
禁往後退了一步,那人竟是当今兵部尚书、钦点状元顾嗣源。
卢云万万想料想不到,他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顾嗣源,一时脑中嗡嗡作响,想
起在扬州的诸多往事,忽地一阵伤感,又想到顾家二姨娘的势利无情,卢云不由得
叹了口气,只想转身离开,忽地一人把他拉住,却是伍定远,只听他道:「等会儿
就要开席了,你可别到处乱跑,这是兵部尚书的宅子啊!」
卢云颤声道:「今儿个是顾……顾大人做寿吗?」伍定远微微颔首,说道:「
不是他却又是谁?这顾大人日前才接下兵部尚书,朝廷谁都要卖他面子。就连咱们
柳侯爷也来祝寿,可见一般了。」
卢云心神杂乱,只见来往宾客衣着光鲜,举止有礼,只觉自惭形秽,伍定远的
话连半句也没听进,只唯唯诺诺的敷衍。过了片刻,顾家家丁见宾客齐聚,便开宴
入席,众大官你推我让,人人笑容满面,一阵拖拉,终於照着官职年岁坐定。卢云
挤在人堆中观看,一时怔怔出神,只见顾嗣源比当年分别时老了几分,背也有些驮
了,脸上虽然堆着笑,但那满脸皱纹,却加倍衬得老态龙钟。
忽然一名家丁走来,向卢云道:「这位公子高姓大名,请您入座吧!」卢云一
愣,回头一看,伍定远不知跑哪去了,卢云深怕顾家家丁识得他,连忙转过头去,
也不答话,自行在偏厅找了位子坐下。
那日他以盗匪之身被逐出顾府,自知对不起顾嗣源的一番厚爱,实在不愿和顾
家的人再见面,此刻的他坐立难安,却又舍不得走,那是为了什麽?卢云心中一酸
,用力的摇摇头,他不能多想,也不敢再想。
席上菜肴甚丰,众宾客畅怀谈笑,卢云这桌地处偏听,坐的多是一众大人的侍
卫随从,只见他们交谈敬酒,看来彼此相识已久,卢云自无心思听他们说话,只低
头沉思。
一人见他闷闷不乐,道:「这位朋友有些面生,不知高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卢云心神不宁,摇头道:「在下无名无姓,现在伍制使手下教练士卒。」
那人见卢云不想多言,却也不动声色,只道:「原来是军中将官,失敬!失敬
!」说着向卢云敬酒,卢云嗯的一声,也不推拒,随口饮了。
那人笑道:「老兄看来初到京城,想来对咱们京城的人物不甚相熟,待我替你
引见一番。」同桌宾客一一向卢云敬酒,众人见他面色愁苦,满脸爱理不理的神气
,都是暗怒在心。
正饮酒间,一名宾客忽然站起,神色兴奋地说道:「啊呀!大家快看!扬州第
一美人出来啦!」众人面带欢容,争先恐後的涌到厅上观看,卢云自不和他们起哄
,仍坐在席上,自斟自饮。
只听众人低声谈笑,品头论足,一人赞道:「这扬州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可把我们京里的姑娘都比下去啦!」另一人道:「扬州自古地灵人杰,美女无不聪
颖过人,才貌双绝,这下总让你见识了吧!」
又一人笑道:「这美女是何来历?可是寿星顾大人的小妾?这般艳福,顾大人
可消受得了吗?」
一旁宾客忙拍了那人脑门一记,骂道:「你可别胡说八道,这位姑娘就是顾大
人的独生爱女,堂堂的千金小姐,你别乱放狗屁了!小心惹祸上身!」那人忙道:
「该死!该死!看我这张狗嘴多会惹祸!」
众人嘻皮笑脸,争先恐後,种种神态,却难一一描绘。
卢云听到这里,手上酒杯竟掉落在地,当地一声,打成粉碎,他站起身来,远
远往大厅看去,只见一名美女俏生生的走了出来,那女子身形婀挪,美目流盼,向
顾嗣源盈盈下拜。
卢云已然认出这女子便是他朝思暮想,无日或忘的顾倩兮,相别经年,顾倩兮
更出落的美貌动人,卢云心神混乱,全身微微颤动。
一旁宾客低声谈笑,说道:「这位顾家千金这般美貌,可对了婆家没有?」另
一人笑道:「咱们京城里风流公子还怕少了吗?谁不是卯足力气,好求这桩亲事?
」「是啊!那些达官贵人的公子们,哪个不是三天两头往顾家跑?」众人你一言我
一语,嬉闹不休。
卢云往厅上看去,果然几名俊雅的年轻公子纷纷围拢,正与顾倩兮谈笑说话,
只见她容光焕发,神态大方,果然是官家大小姐的气派,几名贵公子往她身边一站
,众人都赞男方轩昂,女方娇美,好不匹配。
卢云别过头去,心道:「我怎麽还有这非分之想,不是太痴太傻了吗?顾大小
姐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出身?卢云啊卢云!你还看不开吗?」
他坐回席上,一言不发,便即喝乾了一壶酒,酒入愁肠,分外醉人,饶他内力
精湛,这时也是不胜酒力。同桌几名宾客有意戏弄他,更是连连敬酒,卢云酒到杯
乾,来者不拒,霎时喝了百来杯,远处宾客轰闹声不住传入耳中,卢云心中悲苦,
只想借酒浇愁,想起自己不过是个小小面贩,今日能在此处饮酒,还是靠得旁人提
拔,他心中有个声音不住地嘲笑自己,好似在笑他自不量力,痴心妄想,浑浑噩噩
间,再也支撑不住,醉眼惺忪,终於趴倒在桌,动弹不得。
一旁宾客叫道:「喂!快起来啊!咱们再喝!」卢云咕哝一声,含糊地道:「
再喝!来!干了!」口中不住嚷嚷,却是爬不起身来。
卢云醉倒席上,自是无人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个男子的声音道:「
啊呀!怎麽有个人醉倒在这儿?」那人口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味儿,似乎是顾府家丁
,卢云醉得人事不醒,也不理会。那人啧了一声,将卢云扶起,说道:「这位公子
,你醒醒,该回去啦!」
卢云张开双眼,只见厅上空空荡荡的,宾客已都告辞,只有一名家丁扶着他,
卢云斜眼看去,那家丁却是当年的旧友阿福。
卢云吃了一惊,酒醒了大半,天幸阿福看向一旁,二人并未正面相对。卢云怕
给人认出,当下急忙起身,举袖掩面,勉强走了出去。只是酒喝得多了,猛地一阵
头晕,双腿一软,竟尔滑倒在地。
阿福皱眉道:「这位公子,你可还成吗?要不要请人送你回去?」
卢云倒在地下,摇头道:「不了……我歇一会儿就成……」阿福低声咒骂:「
哪来的醉鬼,真烦人。」走上前去,便要拉他起来,那卢云却不争气,忽地恶心呕
吐,只弄得偏厅腥臭无比、满地肮脏。
阿福惨然道:「这位公子你赶快走吧!不要弄得我们这儿乱七八糟的!」其他
几名家丁见有人倒在地下,便也围拢过来,议论纷纷。众人正嘈杂间,忽听一个女
子娇柔的声音道:「你们去倒杯茶来,让这位公子歇一会儿。」
这声音好不娇柔亲切,却让人心中一震。卢云趴倒在地,偷眼看去,却见一名
美貌女子朝自己望来,他心头大震,那女子清丽绝俗、淡雅宜人,不是顾倩兮是谁
?
卢云本就不愿见顾家小姐,何况他这时满身污秽,丑态毕露?他急忙举袖遮了
头脸,嘶哑地道:「多谢小姐好意,在下已然好些了,这就告辞。」说着站起身来
,背对着众人,急急往厅外奔去。
顾倩兮见他举止好生无礼,料来醉酒未醒,却也不以为意,便轻声道:「公子
酒醉未醒,行路时请多小心。」
卢云听她这麽一说,霎时之间,忆起两人在扬州分别的情状。他一时悲从中来
,不禁泪如雨下,只把头低了,疾疾冲了出去。
一名家丁道:「这人好生古怪,醉成这幅德行,真是莫名其妙。」顾倩兮看着
卢云的背影,也是摇了摇头。
卢云一路东倒西歪、高高低低,好容易才闯出顾家大门,他独个儿站在街中,
黑夜幽深,难辨方位,也不见伍定远的踪影,他长叹一声,索性找了处街角,迳自
躺平,此时他心中愁闷,远远瞅着对街顾家大门,明知心上人近在咫尺,但贵贱相
隔,却叫他情何以堪?相别年余,顾倩兮早已是无数名士心仪追求的才女,自己却
仍是穷困潦倒的逃犯,言念及此,卢云胸口发闷,只想立时便死。
忽然一人向他奔来,喜道:「太好了,这可找到你了。」卢云睁眼一看,却是
伍定远的管家。那管家道:「老爷吩咐,叫我过来接公子回家,老爷说他今晚有应
酬,恐怕不回府了。」
卢云点点头,心道:「难怪我在宴席上找不到伍兄,原来他自去交际了。唉!
我到处给他惹祸添忧,他还这般待我,也真难为他……」卢云任凭管家将他扶起,
一同回府。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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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火贪一刀】
打从顾家寿宴後,卢云竟似变了个人,整日都在市坊酒肆里鬼混,连校场也不
去,每月饷银倒不曾少领分文,尽化为美酒落肚,伍定远看在眼里,自是忿怒,只
是他公务缠身,难以管涉,有时忍不住责备他几句,见了卢云那幅掉儿琅当的神气
,也知道无法可施。
这夜卢云又喝得醉醺醺的,满身酒气的回到制使府中,此时天色已晚,卢云不
想歇息,一人拿着酒瓶,独自坐在院中,怔怔出神。
正醉沉沉之际,忽听书房里有人说话,却是管家的声音,只听他道:「这位卢
公子做事也太轻浮了些,每天不上工也就罢了,那马弓手的饷银倒也照领不误,整
日喝酒玩乐,看他一脸读书人的样子,真不知他书读到哪里去了。」
书房中另有一人,听来颇似帐房的声音,说道:「这个卢公子好像是我们老爷
的救命恩人,老爷这麽纵容他,也是想报答他的恩情。」
卢云听他们说到了自己,虽然无意探听,但一句句对答自己钻入了耳中。
管家哼了一声,说道:「这年头好人难做啊!听说老爷费了好大的工夫,想把
这小子送入柳将军府中做官,谁知道这小子目不识丁,居然敢在将军府中大发谬论
,害老爷被狠狠刮了一顿,你说可不可笑?」
那帐房吃了一惊,道:「我和这位卢公子谈过几回,此人确实有些见识,怎麽
会如此不晓事,惹出这种祸端来?」
管家哈地一声,冷笑道:「他有见识?我告诉你,这小子本来是在王府胡同外
卖面的小贩哪!你这人眼珠可生哪去啦!」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可知道,那天
在柳侯爷府上,咱们伍大人可是给那些军官老爷下跪,磕头求情哪!不然那姓卢的
小子这般说话,那些军老爷还能容他活到这时候吗?」
卢云听到这里,全身有如泼上了一盆冷水,酒醒了七八分。寻思道:「原来那
天还有这麽件事!想不到伍兄为了维护我,竟然向那些军官老爷磕头下跪,我实在
对不起他。」他转念一想:「我如何能留在此处?伍兄对我仁至义尽,我又何必再
给他添麻烦,让他为这些虫蝇小事心烦?」
卢云站在院中,整理一下衣衫,一股傲气由然而生,心道:「此处不留爷,自
有留爷处,京城便有怎地?我便回去卖我的面,却又如何?」随手把酒瓶一扔,大
踏步地朝大门走去。
卢云此时於世情看得极淡,人生悲欢离合,匆匆数十载,於他已是过往云烟。
他缓缓走出制使府,此时伍定远尚未回府,卢云自知此番离去,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了,此时卢云连书信也不想留下,萍水相逢,路见不平,这般的朋友交的也算值得
,又何必再去添扰人家?
就这样走吧!
卢云离开制使府,独自走在街上,一路想着自己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却又经
过顾家大宅门口,他心中一惊,暗道:「我就这麽放不下顾小姐吗?莫非我直念着
她,就怕再也见不到她?我……我到底怎麽了?」
卢云看着顾家大门,知道顾倩兮便在里头,他心中有个声音呐喊着,去见顾倩
兮一面吧,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凭他此时的武功,若要翻墙而入,实在轻而易举。
只是想要移动脚步,双腿却如灌满了醋,竟是举步维艰。
「她……她还记得我吗?当年我也不过是个低三下四的小厮,又不是她什麽亲
人……京里那些贵公子谁不是强我百倍,我又何必自寻烦恼?就算她还念着我,现
下的我又能如何呢?一个穷困潦倒的逃犯,不过是惹她伤心罢了。」
卢云心中一酸,叹了口气,缓缓走开,他见到街旁有个小酒舖,里头冷清清、
空旷矿,正合了他此时性情,卢云坐了进去,吆喝了一壶酒,满怀心事之中,只有
自饮自酌。
卢云以手支额,往对街望去,只见顾家的楼宇在夜色中依稀可见,酒入喉头,
一时自伤身世,不由深深的叹了口气。
忽然「拍」地一声,一把刀重重的摔在桌上,卢云一惊,猛地抬头起来,只见
一条大汉双手环胸,目光如电,正自望着自己。
卢云一怔,正要说话,那大汉却笑道:「老兄无病无痛,为何长吁短叹?」
卢云尚未回答,那大汉迳自坐了下来,道:「趁着夜色不坏,咱们喝个两杯如
何?」
卢云细看那人,只见他三十来岁,长得是高鼻鹰目,身高膀粗,神态极其威武
,却不知是何来历。那人取出一锭银子,扔给店家,道:「今夜我和这位朋友喝上
几杯,你给伺候着。」那店家大喜过望,连连哈腰,赶紧做了几个热炒出来。
卢云微一拱手,问道:「阁下贵姓大名,如何来到此间?」那大汉目光一扫,
脸上露出剽悍神气,说道:「在下姓秦,双名仲海。」卢云啊的一声,只觉这名字
很熟,不知在何处听过。
秦仲海道:「我目下在左从义总兵麾下,恰从北疆归来。」
卢云脑中电光雷闪,想起那日在柳府中谈论军机,那中郎将石凭曾提过一名年
轻副将,正在边关辅佐左从义,似是唤做秦仲海,莫非就是眼前这人?卢云不知他
为何会找上自己,难不成是要报自己当日言语无礼之仇?当下微微戒备。
秦仲海道:「我打边关回来,方入京师数日,听旁人说道,有一名公子在柳府
生事,都说此人在柳将军府上言语狂妄,讥嘲石凭大人,可有此事?」
卢云心下一凛,知道他说上正题了,暗道:「看来又是一个寻事之人,我反正
京城也不想留了,便是当今圣上为难我,却又有何惧之?」当下不惊反笑,淡淡地
道:「在下见那石大人言语可笑,无知至极,一时之间狂性发作,便多说了几句。
我自小就是这幅脾气,对错是非,含糊不得。」
秦仲海不动声色,说道:「照公子这麽说来,左总兵布下的阵形确实大错特错
,一无是处?我还听人说起,公子曾言此阵三月之内必然为敌所破,可有此事?」
卢云心中一动,想起那日自己曾夸下海口,说道三月之内,若是左总兵的山寨
未被攻下,自己这颗脑袋就不要了,莫非这人真是来取自己的首级?但此时卢云早
已看开身外之事,听得秦仲海提起此事,只是微微一惊,便又镇静如常,笑道:「
秦将军若是想为石大人出气,要好好教训一下小可,卢云倒也不会推拒,自当奉陪
。」
秦仲海哈哈一笑,伸出手去,给卢云斟了一杯酒,卢云举手接过,正待要喝,
猛地一阵掌风袭来,秦仲海竟出掌来攻,卢云见他掌法精妙,斜斜地往自己胸口劈
来,已是不能不守。
卢云一声轻啸,伸手向那人手腕格去,用上了三成真力,秦仲海笑道:「来得
好。」招式一变,三指拢起,使个鹤嘴翘,迳往卢云腕上穴道点去,手法快得不可
思议。
卢云细看秦仲海的招式,自己无论怎麽攻守,手腕上下九处穴道都会被点中,
慌忙之中,不及细想,霎时握紧五指,化手刀为正拳,直直向秦仲海门面打去。这
拳若是打实,以卢云此时的功力,便是一头牛也能给打得骨断筋折,何况一个活人
?
这招一出,秦仲海也是一愣,原本卢云以手刀来攻,无论如何攻守,穴道必然
受制,本来秦仲海以为胜负立判,想不到卢云又有这种怪招生将出来。
秦仲海大喝一声,手腕一翻,化鹤嘴为虎爪,一瞬间手臂暴长,也是往卢云门
面抓落。这招後发先至,不待卢云的拳头碰及门面,便能将卢云重创,端是厉害无
比。
两人交手数招,卢云心中已是骇异无比,他生平动手之人中,自是以崑仑掌门
卓凌昭武功最高,自己险些在他手下送命,这秦仲海只比自己大了几岁,变招之多
之快,竟不比卓凌昭稍逊,委实可畏可怖。
卢云这时满心疑问,手上又连连遇险,脑筋忽地清楚起来,知道自己如果比拼
招式,决计讨不了好处,不如以内力见真章。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回掌向内,运起
十成真力,呼地一掌,重重向秦仲海推去,拼着自己脸面给抓伤,也绝不让秦仲海
占得上风,使得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绝活。
秦仲海见他这般硬拚,不敢怠慢,横掌当胸,以逸待劳,硬生生接下卢云开碑
裂石的雄浑内力,刹那间两人掌力相交,砰地大响。
卢云只觉秦仲海内力刚猛至极,一个个浪头冲向掌心,重重叠叠,无止无尽。
此时卢云习练内力已有两年余,仗着「无绝心法」的大威力,内力已不弱於江湖一
流好手,虽在秦仲海强攻之下,勉力承受,却也不见得为难。
约莫一柱香时间,秦仲海仰天大笑,将掌力一撤,道:「好!想不到公子内力
如此深厚,佩服!佩服!」
卢云见秦仲海如此说话,心中讶异,正待回话,只见秦仲海忽地离桌,向卢云
躬身,拱手道:「在下做事向来莽撞,惊吓了公子,还乞海涵。」
卢云见他前倨後恭,不知他真意如何,正感奇怪,秦仲海已坐了下来,跟着举
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本以为公子只是个读书人,万万料想不到武功如此了
得,佩服!佩服!」
卢云疑惑之间,只是嘿嘿两声,不见其他。
秦仲海笑道:「我才回到北京,将军府里那一大群蠢蛋就围上来,在我面前把
你胡骂一通,这些人说你怎生狂妄,怎生无知云云,嘴上说得真个难听!」
卢云听他以蠢蛋描述柳昂天的部将,倒似有意为自己分辩,不禁一愣,忙道:
「秦将军此言何意?」
秦仲海笑道:「他奶奶的,此言何意?老子一听将军府的白痴骂得你狗血淋头
,又把你说的话话转述一遍,我原本蛮不在乎,哪晓得越听越惊,全身凉了半截,
想不到世间还有如此精辟见解!这个叫卢云的小子未赴战地,单凭一张臭图,便能
洞悉军机至此,真乃是旷世奇才!他妈的,咱们再喝一杯!」说着竖起大拇指,又
替卢云斟上了酒。
卢云听他称许自己,只呆了半晌,跟着叹了口气,黯然道:「卢某一向口快,
从来都是得罪人多,讨好人少。秦将军何必为我开脱?」
秦仲海呸地一声,道:「卢公子不必过谦,那就显得虚伪了!古来名士豪杰,
岂能与凡夫俗子共处?对便是对,错便是错,何必讨谁人情?」他举起酒杯,道:
「本以为天下太平多年,已然无人能知兵法,谁晓得陋巷之中,方有卧龙!来,秦
仲海敬你一杯!」说着举起杯来,一口喝乾。
卢云听他以「卧龙」相比,心中忍不住震荡,卧龙哪!那是多少读书人心中最
高的境界?助楚则楚胜,助汉则楚亡,天下有更快意的事吗?他一时怔怔出神。
秦仲海夹了块牛肉,大口咀嚼,囫囵地道:「我听那群王八蛋骂了你一通,一
时心中大喜,心想这种奇才不能不见。连夜打听之下,赶到伍定远那儿,谁知他的
管家说寻你不到,怕是出京去了,我想万万不可错过了时机,问了你的相貌打扮,
赶忙在京城里四处寻找,天幸给我在这儿遇上啦!看来老子运气不坏,半点不坏!
」说着哈哈大笑,又喝了一杯酒,模样甚是随兴。
卢云听他说得真挚,又对自己如此推崇,虽与此人并不相熟,心中仍是十分感
动。
秦仲海笑道:「将军府这些酒囊饭袋,除了吹牛拍马,还能做什麽?全都瞎了
狗眼!卢公子允文允武,旷世奇才,乃非常人也,来来,咱再敬你一杯。」
卢云拱手谦逊,慌忙道:「秦将军错爱了。」这回终於举杯起来,两人一饮而
尽。
秦仲海喝了这杯,却是愁眉苦脸,只听他唉声叹气,说道:「唉!这伍定远真
是好福气,有你这等豪杰相随,想我秦某征战多年,至今连个像样的帮手也没有。
卢公子,不知你现下做的是什麽差事?可是禁军虎轿营参军?还是兵部车驾?」
卢云听他所言,都是上了品级的官爵,自己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小职位,连
「官」这个字都称不上,忍不住苦笑道:「承蒙伍制使提拔,我目下在他身边任马
弓手。」马弓手不过是马军小卒,连编制也无,领得是小兵小卒的饷。
秦仲海愣了半晌,慢慢眼光中蕴起怒火,忽地在桌上重重拍了一记,只震得木
桌四分五裂,碗盘掉落满地。那小二先前见他们打起架来,已是担心害怕,这时又
见秦仲海这等模样,更是吓得缩在一旁。卢云见他无端发怒,不知自己说错了什麽
话,也是大吃一惊,急忙退开,怕他又暴起动手。
秦仲海怒道:「他奶奶的!伍定远要你当个马弓手?那何不让诸葛武侯去扫大
街?又为何不叫张子房去挑大粪!」一时怒斥连连,如同猛虎狂啸。
那武侯就是昔日三国的诸葛孔明,张子房则是汉初三杰中辅佐高祖的张良,卢
云听他话中之意,竟是如斯抬举,言下之意更是替他打抱不平。只是这人行事出人
意表,实在不知要如何应付,卢云张大了嘴,不知该如何相劝。
猛见秦仲海沈肩弯腰,刷地一声,拔刀出鞘,刀上竟带着火红的光芒,黑夜之
中分外夺目。秦仲海说道:「放我「火贪一刀」在此,就见不得虎落平阳之事!卢
兄弟,你日後出路,着落在秦某身上便了。」
卢云呆了半晌,道:「秦将军不必如此,我反正要离开北京了,你千万别为小
人费神。」
秦仲海还刀入鞘,奇道:「你要离开京城?那又是为什麽?」卢云叹了口气,
满是无奈之意,一边把木桌扶起,一边收拾地下的碗盘,店家连忙抢上,给两人换
上了碗筷。
秦仲海见卢云满腹心事,料想一时套问不出,便道:「卢公子,反正你便是要
走,也不急於一时,你跟我来,我让你见识些新鲜把戏,到时卢公子若是要走,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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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好汉,无不敬服。连我远在山东,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待得各方好汉都给崑仑
山擒下,只有你一人走脱之时,天下英雄都为你庆幸,直说老天有眼,保住好人的
性命。谁知过了几个月,江湖上便出了一种说法,难听之至。」
伍定远冷笑一声,说道:「什麽说法!你说清楚点!」
郝震湘道:「本想伍捕头为人行侠仗义,独自逃走之後,必会回头搭救旧日弟
兄,谁知伍捕头到得京城後,摇身一变,成了大名鼎鼎的伍制使,却不见他苦恼忧
心当日为他出生入死的好朋友,只记得自个儿过好日子,干自己的肥差,买楼进仆
,好不威风?霎时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伍定远听他如此说来,只气得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
郝震湘续道:「原本四处可见的海捕公文,莫名其妙地,一发全给衙门收拾了
,朝廷还加官晋爵,好不快活。这中间若非有诈,却怎会如此?江湖上都说你给奸
党收买,临到头来,乖乖把东西交出,好换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同流合污,卑鄙无
耻,直教江湖好汉齿冷!可怜少林寺灵音师徒、李铁衫庄主一家,全给人做了富贵
功名的垫脚石!」
伍定远一张脸变得惨白,万万没料想到自己的名声已是恶劣至此,他心如刀割
,废然坐倒。
郝震湘冷冷地望着他,道:「你说的没错,我是朝廷奸党的走狗,是小人,是
畜生,但伍捕头你呢?你便是这麽理直气壮麽?」
伍定远颓然道:「那日我命悬於人手,幸好一名好汉相助,辗转逃亡,千钧一
发之际,才被当朝大将军柳大人救起,眼见御史王宁大人已被抄家,除了托庇在柳
大人之下,天下已无人能救得我,我这般做,难道有错吗?」
郝震湘摇头道:「伍捕头,传言如此,你同我说这些缘由,我也帮不上你。无
论如何,我话已带到,言尽於此,你好自为之。」
伍定远正待回答,忽听管家叩门道:「老爷,柳侯爷府上来人传话,说有大事
会商,要你马上过去。」
郝震湘面无表情,拱手道:「伍捕头公务繁忙,我这就告辞。」说着转身出去
,伍定远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动,忽道:「郝教头听我一言,再走不迟!」
郝震湘停下脚来,回头道:「伍捕头还有什麽吩咐?」
伍定远道:「阁下是一条铁峥峥的好汉,何必和江充、安道京这些人鬼混?待
我替你引荐引荐,日後投效柳侯爷如何?」
郝震湘身子微微一震,跟着眼中闪过一丝感伤,但这神色一隐而去。他摇了摇
头,道:「北京的官场就这麽点大,岂能容得下一个反覆小人?伍捕头的好意我心
领了。」他走出大门,忽道:「咱们来日再见,只盼不必杀个你死我活。」
伍定远听他这麽一说,心中忽然想到两句话:「宁为太平狗,勿为乱世人」,
活在此时此刻,真叫人情何以堪?
伍定远心烦意乱,却听一旁管家连连催促,说侯爷府上催促甚急,伍定远怕延
误军机,急忙赶赴将军府。
伍定远甫进柳宅大门,一旁就有人急拉他衣袖,伍定远定睛一看,却是平日相
熟的一名军官,那人姓赵,也是个制使,平日常与伍定远一起喝酒,算得上有些交
情。
那赵制使悄声道:「伍兄啊!看来大事不好,今儿个早朝时,江充大人向皇上
进了谗言,连上几本奏章,说咱们柳侯爷府里不乾净,收留好些穷凶极恶的逃犯,
怕要意图不轨哪!」
伍定远忽有不妙之感,郝震湘前脚刚走,弹劾後脚便到,他颤声道:「什麽收
留逃犯?此话怎说?」
那赵制使摇头道:「详情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江充指名道姓,好像提到你老
兄的大名,说你在西凉残害良民,无所不为,弃官逃亡後竟然跑到京城来,不知用
了多少银两,向柳侯爷捐了个制使,又在京城大摇大摆,无法无天起来。」
伍定远全身颤抖,也不知是气是怕,咬牙道:「岂有此理?我一路千辛万苦,
便是为了一桩沉冤血案,这江充实在恶毒,到这刻也不放过我!」
赵制使叹道:「也是你老兄倒楣,不知道你和江充之间有何过节,反正这江大
人的奏章上说得是阴刻无比,只把皇上气得七窍生烟,现下派了个御史来府里探查
,你可要小心应对。」
伍定远一听,全身毛孔都竖了起来,心中只是叫苦连天,寻思道:「那日杨大
人救起我时,便说柳侯爷拼着头上顶戴不要,也决意保我一命,要我先在京师安定
下来。果然这些日子也没人敢来扰我,本想柳侯爷势力雄大,崑仑山也好,东厂也
好,没人再敢来害我,谁知先是郝震湘找上门来,现下又生出这种事端……我命运
怎地如此坎坷……」
倘若自己真给江充派人杀死,那也就罢了,眼前若给御史大人提审定罪,不免
污臭名声,死後怕还要被人冷言冷语。想起自己江湖名声已然难听,更感痛楚忧惧
。
正想间,一人长身玉立,缓缓向他走来,正是杨肃观。
伍定远慌忙间急急奔上,叫道:「杨大人,江充谗言上奏,你可要救我一救!
」这次江充上奏陷害,御史大人专程为此到府查案,只要一个应对不慎,不只这个
制使官职不保,恐怕还要牵连入狱,流放边疆,伍定远心念於此,更感惶急,只拉
住杨肃观的手,不住拜托。
杨肃观眉头紧锁,用力握住伍定远的手,低声道:「伍大人不必惊慌,反倒叫
人小看我们。你只要行得正,做得端,就不必怕那些奸佞小人的胡言乱语。」
伍定远听他这番话,多少定下,忙道:「大人说得是,我伍定远向来正直,本
不怕他们诬陷,皇上英明,定会还我清白。」
两人说话之间,已然走进大厅,只见一名老者坐在上首,看来便是御史大人了
,柳昂天则坐在下首相陪,伍定远心下忐忑,不知吉凶如何。
杨肃观进得厅里,便即下拜,口中言道:「下官兵部职方司郎中杨肃观,拜见
何大人。」伍定远连忙随着跪倒,伏身低头,不敢言动。
那御史何大人道:「杨贤侄辛苦了,快快请起。这一旁跪的,便是那伍定远麽
?」伍定远伏倒在地,颤声道:「贱名有辱大人清听,下官正是伍定远。」
何大人道:「好啦!抬起头来说话。」伍定远连忙抬起头来,只见那何大人年
纪也不甚老,约莫五十来岁,一双眸子紧盯着自己,像是要掘出什麽私密来,伍定
远只给他看得全身难受,忙将目光转向地下。
何大人道:「伍定远,你在西凉为官时,可曾杀害燕陵镖局满门老小,贪污窃
盗官银十万两?快快从实招来!」
伍定远大惊,连呼冤枉,正待解释,却听杨肃观道:「启禀何大人,这伍定远
乃是为人构陷,其中另有隐情,大人若要细查案情,不妨上西凉走一遭,调阅公文
详查,届时是非曲直,必有公断。」
伍定远听了杨肃观为自己的辩驳,心中只是起伏不定,就怕何大人不信。正担
忧间,却见杨肃观向他眨了眨眼,似乎要他放下心来。伍定远心道:「看杨郎中这
个样子,好像胸有成竹,难道他有法子对付这个何大人麽?」
那何大人听了杨肃观的说话,只咳了一声,斜目看向伍定远,一时难见喜怒。
伍定远见他神情如此,心中仍感不安,忽听柳昂天道:「我说何大人哪!我手
下这伍制使,可是老实不过,若有谁说他杀害良民,偷盗府库钱财,这老夫决计不
信。」
伍定远听柳昂天也为自己说话,略感安心,自拊道:「柳侯爷如此份量,连他
也出面担保,说不定我这次能够逢凶化吉。」
何大人哦了一声,走下台阶,细细打量伍定远,伍定远给他看得全身难过之极
,两人眼光相对,伍定远跪在地下,除了乾笑几声,实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良久,何大人忽地发出一阵笑声,跟着转身走回座上。伍定远不知性命如
何,耳听他发笑,不知吉凶如何,只是担忧不已。
却听何大人笑道:「好啊!既然柳侯爷都出面求情了,还有什麽假的?我看这
个伍定远面相正直,浑不似穷凶极恶之辈,江大人这次举发事端,恐怕有些言过其
实了。」
伍定远听他这麽一说,心下大喜,忙叩首连连。何大人端起茶碗,笑道:「好
啦!看你怕得,快起来说话吧!」伍定远却只拜伏在地,不敢稍动。
柳昂天走下厅中,亲自将伍定远扶起,道:「伍贤侄,你不必惊慌,老夫知道
你是忠肝义胆之人,定会维护你到底,朝廷奸党虽多,却没人能动你分毫。」
何大人点了点头,道:「侯爷说得是。想侯爷与我是什麽交情,他江大人又不
是不知,皇上会把这个案子交给我,用意就是八字,所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说来江大人也该识趣,别要惹是生非啦!」
伍定远啊地一声,这才知道柳昂天早有安排,当下又是跪倒在地,哽咽道:「
多谢两位大人爱护,小人肝脑涂地,也不足以报答深恩於万一。」
柳昂天捻须微笑,道:「我看你也受惊啦!你先下去坐坐,晚间一块儿留下用
膳,我有几件事要交代你。」伍定远急忙叩首,跟着匆匆走出。
伍定远出得大厅,冷汗已湿了一身。他给家丁带着,行入偏厅用茶,他脑中纷
乱,虽说逃过眼前危厄,但心中就是定不下来,想起郝震湘日间找他之事,更添烦
忧。
正想间,只见一人身着军官服色,正向自己走来,伍定远心乱如麻,无心理会
,谁知那人却停下脚步,直挺挺的站在他面前。
伍定远抬头看去,见那人高鼻阔口,腰悬弯刀,却不相识,伍定远站起身来,
拱手道:「在下伍定远,敢问阁下可有吩咐?」
那人不答,只把一双眼瞅着伍定远,伍定远心下疑惑,不知高低,忽见杨肃观
走来,向那人道:「秦将军来得早了,柳侯爷这当口还忙着,你且先歇会儿。」
那大汉也不回话,只上下打量伍定远,伍定远不知这人来历,虽给他瞧得浑身
难受,却也不便发作,只不住的向杨肃观使眼色。
杨肃观意会,忙道:「伍兄,让我为你引见一位英雄人物。」说着向那大汉一
指:「这位便是左从义总兵麾下头牌猛将,秦仲海秦将军便是。」
伍定远虽到京中不久,但也听过秦仲海的名头,忙拱手道:「伍定远见过秦将
军!」秦仲海回了半礼,道:「不敢。」
三人坐了下来,秦仲海道:「伍制使,我想向你借样东西。」
伍定远一愣,随即笑道:「将军有何吩咐,下官无有不从,就怕下官贫寒简陋
,没的让大人笑话。」
秦仲海道:「伍制使切莫疑心,我并非要向你讨钱,也不是要寻你晦气,我今
日是想向你借个人一用。」
伍定远心中一奇,道:「我营中将士自有数百人,秦将军若想调遣,自当遵命
,只不知将军要借何人?」秦仲海说道:「我要借的人上知天文,下通地理,文武
全才,不知制使肯借否?」
伍定远不知秦仲海用意,只陪笑道:「秦将军说笑了,我军中岂有这等人物?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想你身边有这等人才,你却
是不知,这岂不作践好汉、让人齿冷吗?」
伍定远听他说得严厉,不知如何是好,久久不敢回话。
杨肃观道:「伍制使初来京城,诸事繁忙,若有什麽疏失,也非他刻意所为,
秦将军切莫因此见责。」
秦仲海道:「两位大人,秦某不是来寻你们的晦气,说正格的,我只是看不过
英雄落魄,有志难伸的模样,这才多说了几句。」
伍定远忙答道:「蒙秦将军不吝教诲,伍定远定会深加反省,只不知大人究竟
要借的是何人,还请示下。」他不愿多做争辩,沾惹纷争,便赶紧蒙混认过。
秦仲海道:「伍大人身边有一人,姓卢名云,不知大人是否相熟?」伍定远一
愣,随即叹道:「卢兄弟这几日不告而别,至今音讯全无。」
秦仲海冷冷地道:「这倒不劳伍大人烦心。」说着往门外叫道:「卢兄弟快进
来!大夥儿叙叙旧吧!」
伍定远一征,只见一人缓步走进,正是卢云。伍定远张大了嘴,健步向前,一
把抱住卢云,大声道:「兄弟!你怎地不告而别?可急坏了哥哥啊!」
卢云适才在外,不知他们对谈内容,此时歉然一笑,说道:「小子前些日子酗
酒慢事,给伍兄添了许多麻烦,心想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便自个儿走了,还请
伍兄海涵,恕我卤莽之罪。」
伍定远低头叹道:「都是我耽误了兄弟的前程,没能叫你飞黄腾达,全是做哥
哥的错……」歉疚之情,形於言表。
卢云忙道:「伍兄千万别自责,是小弟自己不长进,这些日子若无你照顾提携
,我却又能上哪去?」
秦仲海本来对伍定远极是不满,这时见他真情流露,倒也不是作假,气也消了
许多,打岔道:「好啦!日後卢公子为朝廷运筹帷幄,必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伍兄
也不必难受啦!」伍定远奇道:「运筹帷幄?这又从何说起?」
众人正待要说,却听一名家丁道:「老爷有请,诸位官人内厅用饭。」
秦仲海哈哈一笑,道:「咱们这些话再说不迟,吃饭要紧!」说着携了卢云的
手,迳自拉他进厅。
一旁家丁急急拦住卢云,问道:「这位公子是……」
秦仲海知道卢云与柳府的人有些疙瘩,怕卢云脾气一来,竟又大摇大摆的走了
,忙将那家丁一推,不待卢云说话,两人并肩走了进去。那家丁知道秦仲海官拜游
击将军,向来是柳昂天手下的大将,哪敢伸手拦阻,眼睁睁的看他们走进内厅。
柳昂天排了一桌家宴,宴请御史何大人,邀了门下众将亲信相陪,秦仲海等人
走进时,只见何大人与柳昂天已然坐定,正自说话。
那何大人双眼一转,上下打量了秦仲海等人,转头向柳昂天笑道:「柳大人,
我看你门下真是人才济济啊!尽是文臣武将,英雄豪杰,你老真是眼光过人哪!」
柳昂天大笑,忽然见到卢云站在桌旁,不禁一愣,心下不悦,暗道:「这伍定
远也真是的,怎麽又把这人带来?」但他不愿在何大人面前责骂部属,当下不动声
色,要下人给他们排上位子。
卢云本来就不愿再来柳府,但秦仲海力邀之下,只有随他一来,谁知不只进到
柳府,尚要与柳昂天同桌共饮,他心中不宁,待见柳昂天面色平和,似乎浑不在意
,这才心下稍定,便也坐了下来。
那何大人向伍定远一笑,举杯道:「伍制使,适才外头说话得罪,全是为了公
务交代,你可别见怪啊!」
伍定远赶忙道:「大人明见万里,替小人洗刷冤情,下官感恩戴德尚且不及,
怎会怨怪大人?」柳昂天笑道:「定远这杯该喝,这可是压惊酒,何大人喝的这杯
就冤枉了,替人出头,还倒罚一杯。」
何大人笑道:「柳侯爷说的是什麽话,在座英才济济,都是朝廷的未来中坚,
我岂能不多敬两杯?」众人大笑声中,一齐举杯喝乾。
何大人见秦仲海身着军装,心念一动,问道:「这位将军可是姓秦?」秦仲海
点头道:「正是,末将姓秦,双名仲海。」何大人喜道:「都说「柳门二将,文杨
武秦」,这杨贤侄我是熟识的,他父亲杨大人与我更是世交,只是老夫一直无缘识
得咱们这个秦将军,来来,今日有缘,我们喝上一杯。」
秦仲海见无人理会卢云,怕冷落了他,当下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不忙喝酒
,待我为你引荐一人如何?」说着拍拍卢云的肩膀,道:「我这位卢云兄弟,乃是
当朝兵法名家,大人不可不识。」
何大人见卢云丰神如玉,早留上了神,本以为这年轻公子是柳昂天的子侄辈,
待秦仲海如此介绍,更是欣喜,向柳昂天道:「好你一个柳侯爷啊!手下奇人异士
、文臣猛将,我看你这大都督坐的可稳啦!」
柳昂天原本不喜卢云,待听得秦仲海这般介绍,那何大人又很是钦羡,怒气也
渐消了,连连笑道:「好说,好说!」
众人饮得酣畅,何大人忽道:「老夫看西疆贼势日大,这帖木儿汗国拓地千里
,并国数十,已有昔年铁木真的气势,莫要进犯中原,再成大祸啊!」
柳昂天明白何大人要说到了正题,便点头附和道:「是啊!近来北境征战不休
,我朝与瓦剌称得上势均力敌,要是西境也有乱事,中国腹背受敌,大军调度困难
,倒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何大人望着席上多位青年,道:「昔年西夏侵犯中土,大宋靠着韩琦、范仲淹
两人镇守,有道是「西贼闻之心胆寒」,物换星移,几百年过去了,今日本朝有你
们这许多英雄少年,咱们还怕什麽?」说着拿出一道公文,道:「实不相瞒,当今
圣上有命,我不数月间,就要出使帖木儿汗国。」
众人啊地一声,甚感意外。
何大人面色凝重,说道:「此次皇上希望老夫能赶在瓦剌之前,与西疆连络交
往,以免蛮夷包围中国,老夫今日来此,除为定远贤侄之事外,便是想请各位相助
此事。」
柳昂天点头道:「大人的事便是我柳昂天的事,有什麽吩咐,只管交代下来便
是。」
何大人见柳昂天一口承诺,立时安心许多。杨肃观问道:「朝廷交代大人出使
汗国,可曾拟定什麽良策,足使两国交好?」
那何大人面上露出无奈的神色,说道:「说来惭愧,此次我们是去和番。」
众人听得和番两字,忍不住一齐站起。这和番自古便是天朝之辱,将王家之女
送至蛮夷,行婚姻之约,以期两国修好,皇女公主若能生子嗣位,日後蛮夷可汗念
在身上的华夏血统,也当尊重中原,消弭边疆祸患。
柳昂天不愿手下大将出轻侮之言,连忙道:「既然大人下月便要出使西疆,我
看事不宜迟,明日早朝我便上个奏章,建请皇上派兵保驾,到时大人若是不弃,我
自会加派几个干练手下,随您一同出关。」
何大人点头道:「我先前担心道路不宁,蛮夷凶狠残暴,但现下得了侯爷的亲
口金诺,那就万无一失了!」
柳昂天问道:「此次和番,却是哪位公主出嫁?」何大人轻咳一声,说道:「
这次的重责大任,全落在咱们银川公主身上。」
柳昂天啊地一声,叹道:「可惜了,银川公主高贵秀美,乃是皇家典范,想不
到却要流落他乡。」
何大人道:「满朝之中,自来只有银川公主最识大体,若不是她,却又有谁担
得起这个大任?」
众人叹息不已,饮至深夜,方才散去。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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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羊皮玄机】
眼看柳昂天送了何大人出去,杨肃观又拉着伍定远悄声说话,似有什麽大事商
量。秦仲海见无人过来理会,便也起身告辞,忽见一名家丁匆匆奔来,道:「秦将
军,柳大人请你到书房说话。」
秦仲海哦了一声,对卢云一笑,道:「看来柳大人想与你我深谈,咱们一块儿
去。」便要拉着卢云一齐入内。
那家丁忙道:「老爷只吩咐请你一人。」卢云一怔,正待说话,那秦仲海已双
眼望天,冷冷地对家丁道:「若是这样,你回去转告侯爷,就说秦仲海走得急,没
能找到。」说罢竟转身就走。
那家丁怕秦仲海说走便走,到时被责怪下来,怕是吃罪不起,忙伸手拦住,陪
笑道:「将军莫生气,您怎麽高兴怎麽成,您要带这位爷台进去,都随您吧!只您
得在老爷面前打点几句,可别说是小人疏了职守。」
秦仲海取了一小锭银子出来,塞在那家丁手里,笑道:「他奶奶的,这麽多废
话。」迳自拉着卢云的手,走入屋内。
两人刚转进内堂,忽见一名美妇站在内院,面带愁容,似在沉思,秦仲海见了
那妇人,脸上神色微微一变,脚步便自停下,卢云知道那妇人必是柳家亲眷,若非
柳昂天子媳,便是他的女儿晚辈,深夜相见,大是无礼,便也停步。
那女子听到脚步声,幽幽地转过头来,一见秦仲海,娇躯登时一颤。
秦仲海弯腰拱手,沉声道:「秦仲海见过七夫人,只因侯爷深夜相邀,是已冒
昧入内,得罪莫怪。」
那美妇婀婀挪挪,往前走上几步,卢云见这女子明眸皓齿,肤色雪白,虽然有
些年纪,但更衬得风情万钟,却是绝代佳人的风范。
那美妇正待说话,柳昂天已然走出书房,道:「仲海还不快快进来,还在这做
什麽?」那妇人见柳昂天出来,迳自转过头去,俯身赏玩花草。
柳昂天见到卢云也在一旁,不由得眉头一皱,秦仲海察言观色,笑道:「末将
知道侯爷求才若渴,搜罗天下名士,是已带同卢云兄弟前来,不过是一片举才之心
,绝无其他。侯爷出将入相,肚里能撑船,想来我这点小小罪恶,侯爷也不会放在
心上。」
他这番话说出,登时挤住了柳昂天,让他难以发作,果然柳昂天嘿地一声,伸
出手指,往秦仲海额头一点,道:「仲海啊仲海!你就是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这百来个朝中大臣,也真只有老夫容得下你!」秦仲海哈哈大笑,却也不以为意
。卢云看两人举止亲匿,应是极为相熟。当下柳昂天也不再多说什麽,便自行走向
书房。
秦仲海见卢云神色不宁,便自一笑,道:「卢兄弟别发呆了,快快过来吧。」
他不容卢云胡思乱想,一把便将他拉了过来。
众人走进书房,柳昂天示意二人坐下,卢云正自迟疑,柳昂天沉声道:「所谓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自来是这个脾气,既然仲海三番两次的举荐你,我便当
你是自己人了!我要你坐便坐,不必虚伪客套!」卢云一怔,称谢坐下。
秦仲海听了柳昂天这番话,心下甚喜,笑道:「侯爷卖我这个面子,仲海日後
必定报答。」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凭你这小鬼也和我买卖面子,过往你要用
什麽人,老夫何时干涉过?」他摆摆手,算是把卢云的事一笔揭过。
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知道他已不再计较,心下甚喜。
卢云见秦仲海多番推举,就怕柳昂天不用自己,心念於此,不由得极是感激。
过了半晌,柳昂天喝了口茶,道:「今夜我找你来,为的是一桩大事。」
秦仲海哦了一声,道:「可是为了何大人出使和番这档子事麽?」
柳昂天摇头道:「那是朝廷公务,咱们不过是受命护卫,算不上什麽大事情。
我所说的大事,日後必然牵连天下气运,兹事体大,不可不慎。」
秦仲海听他说得严重,不禁一怔。卢云也是留上了神。
柳昂天道:「前些日子,老夫座驾正要回府,忽然见到有大批人马团团围住王
府胡同,老夫见是锦衣卫的安道京在捉拿人犯,本不想干预,但不知为何,那人犯
却往人堆里冲来,杨贤侄奉命护卫,他怕那人冲扰了老夫,便将他擒下。」
秦仲海点头道:「这事我有听说过,那逃犯便是伍定远伍制使吧!」
柳昂天道:「仲海所料不错,那逃犯正是伍定远。为了肃观贤侄拿下伍定远,
双方因此而起了争执,後来少林寺的高僧来到,这才止息干戈。」
卢云听他们说起当日情况,回思那时的惊险,至今仍是不寒而栗。
柳昂天顿了一顿,又道:「待得锦衣卫人众退去,肃观贤侄急急向我呈上一些
东西,说是伍定远转交给我的。我接过东西一看,见是羊皮一张,上头密密麻麻的
写了好些外国文字。我一见之下,登时心头大震,知道这东西终於给人掘了出来,
江充这批人横行无阻,终有覆亡无日的一刻!」
柳昂天声音微微颤抖,可见当时当地,他是何等激动。秦仲海跟随柳昂天已久
,甚少见他这般激亢,心知柳昂天要交代的事情实非小可,他双眉一轩,问道:「
侯爷这话可怪了,不过是区区一张羊皮而已,怎能除去江充这一帮人?这实在叫人
难以信服。」
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朝廷中稀奇古怪的事,那还少得了吗?倘若这张羊
皮平平无奇,江充又何必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查?一路从西凉赶到京师来?」
秦仲海点头道:「此事属下正要请教。」
柳昂天听了这话,忽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唉……说来话长……要谈这羊皮
的来历,却该要从四十年前开始说起了。」秦仲海一愣,道:「四十年前?」柳昂
天却不接口,烛光掩映,照在他老迈的脸上,只见他低下头去,似有说不尽的回忆
追思。
过了良久,柳昂天怔怔地道:「四十年前,我那时不过二十岁年纪,正是英雄
少年,比你们还年轻个几岁,不过老夫蒙先帝宠爱,早已是朝廷的车骑将军,官拜
都指挥使,驻防北疆。」
柳昂天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似是想起当年的春风得意。秦仲海见了
他的神色,自知他在回想少年时的风流事迹,当下也是微微一笑,不加打扰,任凭
他呆呆出神。
柳昂天道:「说起昔年往事,当时局面可与现下大大不同。那时北疆太平宁静
,不似这些年来征战不断,朝廷所忧者,反倒是西域一带。」
秦仲海嗯了一声,他这几年戍守北疆,打了个血流成河,屍积如山,想不到过
去朝廷居然与瓦剌相安无事,颇出他意料之外。
柳昂天续道:「其中最令朝廷烦恼的,乃是一个不世出的枭雄,名唤也先。此
人野心勃勃,屡次侵扰边疆,杀伤军民无数,弄得西疆百里之内全无人烟。朝廷被
这人长年滋扰,甚是烦忧,先後派人前去安抚,但使臣都被割去双耳,痛哭而返。
」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这麽狂妄?那可真该死了!」
柳昂天点了点头,又道:「先帝看这也先狂妄傲慢,自是震怒无比,接连调兵
遣将,开关出征,扎扎实实地打了几场大仗,只是这也先雄才大略,朝廷派遣出征
的几名大将,竟是或降或死,无一得归。先帝见也先如此厉害,若要恶斗下去,只
怕情势更加不利,但要言和,咱们先帝乃是性高之人,实在忍不下这口气。过不多
时,终於下了圣旨,命当朝第一武勇的侯允文大都督出征。侯大都督率军二十余万
,与也先可汗激战百余合,这场大战打得天地变色,史称「玉门关之役」。」
秦仲海奇道:「玉门关之役?我怎麽没听说过?」
柳昂天轻轻叹了一声,续道:「侯大都督率军血战,双方打了半年,最後在玉
门关外展开一场生死厮杀,这场野战足足打了七天七夜之久,也是天夺其魄,也先
可汗居然以寡击众,击破了侯大都督的阵势,侯大都督力战不敌,兵败自杀,二十
万大军尽遭屠戮。」
秦仲海心下嘻笑,暗骂道:「难怪我没听过这场大战,原来败得如此之惨,无
怪朝廷要遮掩了。嘿嘿,都说本朝今日这许多废物是从何而来?原来早在三十年前
就云集朝廷,先皇要一次找齐这麽一大群无用废人,也真难为了他。」卢云转头一
看,见秦仲海脸带笑意,一时猜不透他何事莞尔。
柳昂天没注意他二人神情,道:「侯大都督死後,先帝见情势大坏,不敢再开
关出战,便改攻势为守势,每年增援西疆,建造碉堡防御。只是也先用兵如神,虽
有大军镇守,依旧侵扰不断,几年来不断攻破关卡,杀人斩首,可怜了千万将士葬
生异乡,死於蛮族之手。到得後来,只要是朝中大将,任你勇猛无敌,英雄盖世,
一听要调至西疆前线,莫不震恐,那时的玉门关,真可比鬼门关还可怕哪!」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可惜我生错时辰了,要是在那时候,我定然第一个请
调西疆。」柳昂天呸地一声,骂道:「无知小儿,言语间这等狂妄!」秦仲海哈哈
大笑,道:「英雄豪杰,本该战死边疆,那才是痛快之事,我岂是那些贪生怕死之
辈可比?」
柳昂天不去理他,自顾自地道:「眼看也先日益坐大,几番侵略骚扰,我朝君
臣却无法抵御外侮,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强敌肆虐。先帝心中难过,自觉对不起列祖
列宗,每日里不断自责,他原本甚是开朗豪迈,几年烦忧苦恼下来,竟然变得郁郁
寡欢,时时悲声叹息。一次西域邻国来使,提到也先二字,先帝手上的酒杯居然无
故掉落下来,打得粉碎,满朝文武无不震动。众臣见皇帝忧惧悲痛,却不能丝毫分
忧,莫不痛心疾首,从此朝廷上下,都以西境安宁为第一要务。」
说到这里,柳昂天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光辉,微笑道:「就在群臣束手无策之时
,京城里来了一个年轻人,传闻此人以前是个道士,学有武艺法术,後来不知发生
了何事,他忽地决定还俗。这人丢下闲云野鹤般的岁月,独自闯荡到京城来,立志
轰轰烈烈地干下一番大事业。」
秦仲海哦地一声,道:「听了这许久气闷的话,可终於来了个好样的。」
柳昂天续道:「此人万里迢迢,赴京赶考,也是因缘际会,英雄当起,是年此
人大魁天下,高中了一甲进士状元。那年甫一放榜,满朝文武无不震惊,人人都称
荒唐,谁知我朝的状元竟叫一个道士出身,名不见经传的人取了去。更奇的是,那
人在金銮殿面见圣上之时,先帝见他骨格清奇,又知他练过武艺,便叫他露个两手
,原本以为是玩笑话,谁知那人谈笑自若,只手便举起殿前石狮子,纵跃飞奔如常
。
「这下惊动了百官,一众文臣都当他怪物一样,避之唯恐不及,武将也因他是
科考中举,不愿与他太过亲近,到得後来,连那年阅卷的主考官也不愿保荐此人。
俗话说得好,「朝中无人莫为官」,眼看满朝文武凉薄至此,那人在朝中无亲无故
,就这样给送去翰林院编修史籍,可怜他一身武艺,便要给终身埋没了。」秦仲海
情知世情如此,只得叹息一声。
「也是老天有眼,一日机缘巧合,先帝驾临翰林院听讲,无意间竟与这人闲聊
起来,先帝自从侯大都督惨败之後,每日里读的都是兵书,无论是「太公韬略」还
是「孙子兵法」,都能朗朗上口,那日先帝与此人聊得兴起,便向他垂询几处兵法
难题,那人胸有成竹,侃侃而谈,竟使先帝叹服不已,对他是推崇备致。不到一年
,这人便被调到兵部,官拜左侍郎。同年西域再度大乱,金銮殿中先皇徵召名将迎
击,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竟无一人敢答,皇上大失所望之时,座下两人跃众而出,
大呼「某愿往」!一人便是那名英雄了,另一人嘛……」
卢云猜到柳昂天的心意,微微一笑道:「另一名英雄,想来便是老爷子了。」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不敢,正是区区在下!」
秦仲海笑道:「侯爷英雄盖世,当朝除你之外,还有谁敢这般玩命,拿富贵荣
华开玩笑?」柳昂天嘿嘿一笑,道:「你当我是亡命之徒吗?」
秦仲海问道:「听侯爷一路说来,我却是满头雾水,究竟那人姓啥名谁,怎麽
朝中从来不见这号人物?」
柳昂天脸上闪过一丝阴影,苦笑道:「这说来话长了……唉……有些事还是不
说也罢,此人後来官拜「武德侯」,咱们便这般称呼他吧……」
柳昂天说到这里,忽往秦仲海凝视而去,脸上闪过一阵奇异的神情,但只一瞬
间,便又宁定如常。只听他他续道:「那时先皇见我们两人胆气豪勇,应允西征,
心里很是高兴,便拜他为征西指挥使,我为总兵大将,两人各率五万大军,急急往
西疆而去。」
秦仲海摩拳擦掌,道:「侯爷亲征西疆,想来定是精彩绝伦了!」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也是我二人命中该发,自到西域之後,我与武德侯并
肩作战,与也先部将交战五十余合,莫不大获全胜,夺回不少失土。我朝声威之盛
,直比汉唐之时。先帝大喜过望,对我二人大加封赏,勒封武德侯为征西大都督,
再封我为征北大都督,两人自此一守西境,一防北疆,那时朝中朋友捧我们的场,
都说,「西霸先、北昂天!」。咱们两人就这样过了五年好时光。」
秦卢二人遥想当年的英雄事迹,都是神往不已。只恨生不逢时,没能赶上那天
地震荡的时代。柳昂天见他们面带钦羡,自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思,他点头微笑,道
:「有为者亦若是,你们年轻人好生奋发,将来也有这麽风光的一天。」
秦仲海嘿嘿一笑,道:「那也要有这般强劲的对手才成啊!那瓦剌虽然凶狠,
却与也先差得远了。」说着竟是唉声叹气,好似惋惜不已。
柳昂天续道:「自我与武德侯主事以来,也先可汗的气焰已然大打折扣,版图
更是缩小不少,一年关外大雪,气候变得酷寒异常,也先军民死伤惨重,牲口流离
失所,泯王爷见天赐良机,便极力劝谏,要先帝御驾亲征,一众文臣都是大加附和
。」
秦仲海惊道:「御驾亲征!那可不是小事啊!」
柳昂天挥了挥手,要他别打岔,又道:「咱们先帝一心雪耻复仇,听了他弟弟
的说话,自是兴奋异常。可这御驾亲征岂同等闲,只怕耗费国力至钜,我与武德侯
自是反对,都劝先帝打消念头。谁知却有人告了我们一状,说我与武德侯两人想要
独占功勳,就怕先帝夺了我们的风采。这道奏章上来後,先帝对我俩虽未加以责备
,但也不甚高兴,对我等大为猜忌。」
柳昂天又道:「我与武德侯明白人言可畏,只好噤若寒蝉,不敢多言。是年二
月春,先帝终於决定御驾亲征,他自率六十万大军,朝中猛将百余员,点将台前赐
下御酒,誓言踏平西疆,生擒敌酋。
「武德侯见先帝执意亲征,便毛遂自荐,自请为前军先锋,为六十万大军开道
,只是朝中小人对他颇为忌惮,深怕他轻易击破敌寇主力,一人独占功劳,都不愿
他同行。武德侯深怕皇帝有失,自是不依,众臣为此争执不休,都是好生不快。最
後先帝圣裁,命武德侯随军同去,但不得担任先锋,改为後部防守,镇守玉门关,
未得圣上指示,不可擅自出关接战。众臣还觉不足,都怕武德侯另逞奇兵,别有计
谋,便派了一个叫江充的军官监军,就怕武德侯自行离关建功。」
秦卢二人听到江充的名字,都是「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这道诰命很是诡异,想那江充不过是个校级小官,怎
可去监督朝廷大臣?有人为此请问皇上,他却说这是泯王爷的意思,要我辈多加忍
让。」
秦仲海皱眉道:「泯王爷?到底这人是谁?」柳昂天拱手道:「泯王便是先帝
的亲兄弟,当今的圣上。」秦卢二人啊地一声,都是吃惊不已。
秦仲海问道:「这次御驾亲征,侯爷没跟着一起去吗?」
柳昂天摇头道:「那时有人向先帝建言,说怕北方瓦剌趁机偷袭我朝腹地,先
帝便命我驻留北方,严加防范。我虽想抗命,但有武德侯的前例在先,先帝如何能
容我放肆?当场便把我送去放马牧羊了。」
秦仲海叹道:「这些人心胸狭隘,真个成不了大事。」
柳昂天面露苦笑,道:「这也不能全怪他们。那时我年少气盛,平日里从不让
人,遇上这些妒贤忌能之辈,若不给送去充军,还能如何?」他说到这里,转头便
往卢云看去,说道:「咱们卢贤侄的脾气也是不小,几与老夫年轻时一个样,日後
若还不知收敛,只怕将来有得苦头吃了。」
卢云心下一凛,道:「卢云必会反省,请侯爷放心。」秦仲海哈哈大笑,道:
「侯爷你脾气虽烈,还不是干得这麽大的官?怎麽职位一做得高,便今是昨非起来
了?」
柳昂天略有不悦,嗔道:「我自教训年轻人,你插什麽嘴?你这小子也是不学
好的东西!平日里满口粗话,衣衫不整,一股脑儿的粗鲁肮脏!你不去给我好好反
省反省,还敢来顶嘴胡说!这像什麽样子!」
秦仲海嘿嘿乾笑,跟着向卢云做了个鬼脸。他跟随柳昂天已久,两人情感深厚
,说话间绝少顾忌,无论是出言顶撞,还是疾言痛斥,都不曾伤了真感情。
柳昂天喝了口茶,降了火气,又道:「此次御驾亲征,兵多将勇,足足六十万
大军压境,光是载运粮食的车马,绵延便达百里。眼见皇帝亲临前线,三军将士个
个精神抖擞,莫不希望能在御前耀武扬威,日後名震天下,绝非昔年愁眉苦脸的模
样。消息传出,也先大吃一惊,知道亡国灭种的大祸便在眼前,他降尊屈就,星夜
遣人求和,着实向先帝讨饶。先帝意气风发之余,如何愿意饶过这多年宿敌?当场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命人割下使臣的两只耳朵,将他乱棒打了出去,自是
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秦仲海哈哈大笑,说道:「痛快!痛快!」
柳昂天道:「先帝有意一举荡平也先,将之灭国,众将私下衡量局势,都觉此
次亲征必胜,就算不能一举消灭也先,也能使其元气大伤,几年内不能兴风作浪。
那时两国的形势高下如何,便三岁小儿也知道。也先见大势已去,亡国便在眼前,
索性尽起举国之兵,合计二十万大军,准备轰轰烈烈地决战一场,绝不轻言投降。
「两军交战,我朝势如破竹,接连打了好几个大胜仗,大军兵临城下,直杀到
也先都城之外十里处。也先见亡国无日,只有冒险出城野战,要与先帝来个困兽之
斗。只是双方强弱实在太过悬殊,也先虽然骁勇善战,但仅凭一己之力,如何抵挡
六十万大军攻势?激战三日三夜之後,也先终於不敌,亲卫部队惨遭我朝大军冲破
,眼看性命危急,也先可汗竟尔弃国而去,独自带着两万残部败逃。」
秦卢二人拍手叫好,都觉痛快至极。
柳昂天又道:「那时先锋大将见也先可汗落单,心中登时大喜,立即带队追杀
过去,只要能将也先可汗生擒回来,那可是名标青史的大功劳。谁知便在这个紧要
关头,竟然来了个混帐之极的跳梁小丑,在其中兴风作浪起来。」
秦仲海笑道:「兴风作浪的小丑?侯爷说得是江充麽?」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是,江充那时只是玉门关的一个监军,那时的他无权
无势,不过是泯王的一个客卿,想要玩上这等把戏,那还差得太远了。」
秦仲海奇道:「不是江充,却又是什麽人?莫非是刘敬麽?」
柳昂天摇了摇头,道:「那人说起辈分,可比这些人高多了。他是先帝平素最
为宠信的宦官,名叫王英。」秦卢二人摇了摇头,都未曾听过此人的名头。
柳昂天续道:「这王英仗着先帝平日里的宠爱,竟在紧要关头里乱传圣旨,要
那先锋大将立时回营,就怕他抢了头功。那先锋大将如何不知王英那点心眼,还不
就想便宜自己人?那大将是个烈性之人,性子甚是执拗,王英越是怕他抢了功劳,
他偏偏追赶得越急。王英见情势不妙,赶忙派出他的义子率军追出,想先一步追上
可汗。」
秦仲海久任军职,深知这等抢功之事,脸上神情甚是不屑。
柳昂天道:「这两路人马在战阵上你推我挤,互不相让,都怕对方抢了功劳,
但王英的义子甚是庸懦,岂能与能争惯战的老将争先?双方赶了几里路,王英义子
便已坠後,眼看那大将已然追上也先可汗,他一马当先,沈肩弯腰,便要将可汗生
擒上马,立下不世奇功。
「就在这当口,王英的义子心下不忿,居然命人放箭,却是朝那先锋大将射去
,他心狠手辣,下手毫不容情,登时将那大将连人带马射成刺蝟。可汗见机不可失
,慌忙间便冲入小径,逃个无影无踪。」
秦仲海与卢云同时啊地一声,只觉那王英义子狠毒卑鄙至极。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先锋大将无辜惨死,他手下
将士自是憎恨愤怒,立时反戈相向,猛朝王英义子杀去,两路人马形同拚命,便在
敌阵前厮杀起来,一时间只打了个昏天暗地,血流成河。也先可汗死里逃生,见我
军行为荒唐透顶,哑然失笑之余,立即整兵回杀。那两方人马正自相互残杀,如何
能应付可汗的攻势?登时被杀得屍积成山,大败亏输。」
秦卢二人连连摇头,秦仲海更是大怒不已,骂道:「操他奶奶!宦官误国,莫
此为甚!」
柳昂天轻叹一声,道:「王英义子武艺虽低,但逃命功夫却十分了得,他丢盔
弃甲,独自逃了回去,加油添醋的在先帝面前胡说一番,竟把事情黑白颠倒了讲,
先帝不闇军务,闻言大怒,待得那先锋大将手下残部归来,竟将他们尽数处死,这
一来离心离德,众将齿冷,士气更是低落。也先可汗探查情报,知道我朝将帅不和
,便趁机大捞好处,他查知几名大将向来是王英的死对头,便分兵包围,全力猛攻
。王英虽然近在咫尺,但他心机深沉,意图借刀杀人,居然视若无睹,几名大将向
皇帝告急,都被他隐瞒军情,将告急文书焚毁。一时间敌寇接连得胜,几名大将惨
遭围剿,莫名其妙的战死沙场。」
秦仲海低头咒骂,眼中似欲喷出火来。
柳昂天又道:「我朝兵马虽有六十万之众,但麾下各将独自应战,便不过区区
三五万之数,反倒变成以寡击众之势。王英借刀杀人,藉着也先可汗之手,连除好
几个心腹之患,自己一边胡乱上报军情,将先帝蒙在鼓里。到得後来,我朝大军已
然三去其二,原本六十万大军,经此死伤折损,仅余下二十万人不到,已无丝毫优
势可言。王英虽是狂悖无耻之徒,但也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见势头不妙,便想
与残余众将修好。只是到了这个田地,众将对他早已深恶痛绝,无人愿听指派。王
英气得跳脚,但也无计可施。
「也先见机不可失,趁着我朝将士相互仇恨之际,连忙集中大军,朝王英主力
攻去,众将有意袖手旁观,竟无一人发兵去救,眼睁睁地看着王英惨遭包围,众人
心下暗叫痛快,都恨不得王英被杀。这王英嚣张一世,却没想到有这般下稍,真可
说是报应循环,屡试不爽了。
「待得也先得胜,处死王英之後,此时先帝身边才无人隐匿军情,众将夜奔帅
营,跪地痛陈王英之非,先皇方知真相如何。他眼见情势恶化至此,想不到原本必
胜之局,竟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悔痛之余,君臣抱头痛哭。」
秦卢二人叹息一声,都是挽惜不已。
「眼看情势危急至此,也先可汗不断挑衅,先帝自也豁了出去,他亲自上马督
军,决意与之一决死战。葫芦谷外一场大战,两国君主各率二十万大军火并。只是
到了这个时候,先帝虽想弥补大错,但军心已乱,败象早成,实在无力回天。数日
之间,就传出我方大军惨败的消息。」秦仲海颤声道:「终究还是输了吗?」
柳昂天叹了一声,道:「武英十五年秋,先帝御驾亲征惨败,流言传出,玉门
关首当其冲,一时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当时玉门关大将便是武德侯,守军虽只三
万余人,但武德侯自恃兵法高明,武艺渊深,却是丝毫不惧,他闻讯之後,便要开
关出征,前去营救先帝。谁知此时江充却表反对之意,他以未得先帝圣旨为由,竟
尔抗拒出兵。武德侯狂怒不已,但先帝命这人前来监军,他若是公然反抗,那便是
叛国反乱的大罪,眼见江充如此迂腐曲解,武德侯却是毫无办法。余下几名将领也
是贪生怕死之辈,一见两方强弱悬殊,自是希望躲在关内,不要前去犯险。」
秦仲海怒道:「这群狗杂碎只会耍权弄势,全无真本领,要是我在那儿,一刀
便把他们全砍了!」
柳昂天面色大变,喝道:「匹夫之勇!此事休得再提!」他喘息片刻,转头面
向卢云,温言道:「倘若你是武德侯,这江充死命不肯开关,你会如何应对?」
卢云沉吟片刻,道:「我若是武德侯,必会假造讯息,好令众将以为先帝安然
无恙,只躲在平安处所等待臣子救援。这些人见到情势还有可为,谁不想捡那救驾
的大功?定会答应出兵,随武德侯前去救人。小人想江充虽然狂悖,但各人好处在
前,谅他也不敢触犯众怒。」
柳昂天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无怪仲海直夸你,当年武德侯所用的计策正
是这条!」他顿了顿,道:「那时武德侯捏造消息,说也先可汗与我朝大军正自激
战,两边打得难分难解,不分胜负。只有圣上一人躲在葫芦谷旁的一处小客栈,却
不知如何回关,众将闻言大喜,眼看天大的功劳就在眼前,自己不必冒一丝一毫的
危险,便能将先帝迎接回来,立时主张开关出兵。三万兵马飞奔而去,就怕稍迟片
刻。」
秦仲海笑道:「这帮人真是混帐无聊,实在是本朝之耻。」他见卢云初露锋芒
,柳昂天赞叹不已,心下也甚得意。丝毫不以柳昂天方才的责备为意。
柳昂天又道:「众将自以为有便宜可捡,其实不过是中了武德侯的计策。此刻
三万兵马孤军深入,几如飞蛾扑火,若想平安救出皇帝,可说难上加难。也先可汗
那时正自围剿先帝大军,待见这个多年宿敌杀来,心下直是狂喜,他自恃手握二十
万大军,加之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备,当时便对臣下言道,「若不能将武德侯
生擒,使之归顺我朝,我便算是败了」。武德侯如何不知情势凶险?但他乃是一方
枭雄,绝非易与之辈,当下布定奇阵,与也先可汗一决生死,以图救驾。」
秦仲海听得兴起,忙问道:「後来呢?却是谁输谁赢?」
微弱的烛光映下,却见柳昂天面露悲伤之色,良久不言不语,秦卢二人对望一
眼,心下都甚奇怪。
秦仲海问道:「之後到底怎麽了?先帝平安回来了麽?」
柳昂天摇了摇头,凄然道:「没有,他没有回来。」
秦卢二人都是大吃一惊,齐声道:「没有回来?先帝战死了吗?」只见柳昂天
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卢云惊道:「先帝驾崩了?可是死在也先手里?」柳昂天凄然摇头,秦仲海沉
吟片刻,道:「他是不堪屈辱,自杀殉国?」
柳昂天长叹一声,道:「他是被自己人杀死的。」秦卢二人张大了口,都是不
敢置信,骇然道:「是谁这等狂妄大胆,胆敢下手弑君?」
柳昂天叹道:「是武德侯,是他一刀把皇上杀死的。」秦仲海喃喃地道:「这
怎麽可能……他可是忠心耿耿的大臣啊?难不成他失心疯了……」
柳昂天叹了口气,道:「武英十五年腊月,京城里传来一个令人震动的消息,
说此次御驾亲征已然惨败,武德侯更不知为了什麽缘由,竟然将先帝一刀杀害了。
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出,满朝大臣莫不震惊,一时哭声震天,京城里更是人心惶惶,
乱成一片。」
秦仲海与卢云对望一眼,两人眼神都甚惊惧。
柳昂天又道:「消息传来不久,又有谣言过来,言道也先可汗不日间便要包围
京畿,兵临城下。众大臣深自震骇,眼见先帝已然驾崩,国家如同危卵,实在不可
一日无君,由於先帝不曾育有子嗣,便议定由御弟泯王接替皇位,便是今日的皇上
了。」
秦仲海惊道:「想不到有这段史事,我怎地从未听闻?」柳昂天叹道:「这等
丑事,天下有谁想要张扬?」
秦仲海点了点头,已然会意。这场御驾亲征的历史虽然牵连甚广,但文武百官
不愿丑事声张,几年来一直极力遮掩,是已秦卢二人竟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直到此
时才得以一窥全貌。
秦仲海又问道:「後来查出先帝怎麽死的吗?真是武德侯杀的?」
柳昂天仰天长叹,眼角湿润,摇头道:「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秦仲海奇道:「侯爷这话太也奇怪了吧!这武德侯既是杀害皇帝的疑凶,你怎
能不查个清楚?」
柳昂天叹道:「还查什麽?消息传来的第二日,武德侯满门四十二口人,已然
全数被诛。三亲等内,一率凌迟处死,三亲等外,枭首示众。连武德侯最小的孩子
也不放过。」秦卢两人啊地一声,甚感同情。
秦仲海叹道:「想他好好一个大都督,本当忠贞爱国,怎能忽然反叛?这传言
恐怕不尽不实,这话到底是谁说的?」
柳昂天喟然一声,低声吐出了两个字:「江充。」
秦仲海冷笑道:「又是这王八蛋!难道大夥儿任凭他两张嘴皮胡搅,却没人出
来与他对质麽?」柳昂天摇了摇头,道:「当年御驾亲征壮烈无比,前後调动的百
余员将领都已殉国,天下间除江充一人以外,无人得以脱身。」
秦仲海惊道:「怎麽?当年只有江充一人走脱麽?」柳昂天面色凝重,点头道
:「正是如此。百余员猛将都已战死,只有江充一人走脱。」
秦仲海沉吟道:「这话不对,江充说那武德侯只为求一己的身家安危,已然反
叛弑君,照此推想,武德侯断无战死之理,江充此言定然有诈。」
柳昂天嘿嘿苦笑,道:「你说得没错,这武德侯并未死在西疆,只是他虽生犹
死,只怕比战死沙场还要难堪。」秦仲海双眉一轩,奇道:「这是什麽意思?」
柳昂天摇头道:「关於武德侯的所有记载文献,朝廷已然全数查封,反正他现
下也不在人间了,你就当他早已战死西域了吧!也许这样,还能令他高兴些……」
秦仲海皱起眉头,一时搞不清他言下之意。
柳昂天眼望烛火,似在追忆往事,只听他哽咽道:「唉……可怜天妒英才,那
武德侯二十八岁入朝为官,前後不过十三年,便遇上了这种事……如果他至今还在
,也该有六十来岁年纪了……」说着摇了摇头,凄然叹息,看来他与这人的交情定
是不浅。
秦仲海等人见他神情如此,都觉不好再加追问,一时静默无语。
过了好一会儿,柳昂天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所谓汗青
,便是留芳万古了。至今武德侯是奸是忠,那是无人知道了。只是好人不长命,奸
臣却能长命百岁,福禄寿无一不全,那江充自从逃得性命之後,一路扶摇直上。他
本就是泯王的爱臣,待得泯王继位後,更是受宠,几年内便已手握兵政大权。朝中
再也无人能挡。」
秦仲海骂道:「这狗日的,总有一天将他碎屍万段。」
柳昂天叹道:「先帝驾崩後,转瞬间几十年便过去了,朝中无人再提起此事,
当今皇上不喜我们这些武人,便听从江充的计策,把我等一率调到边疆去,也好图
个耳根清静。」秦仲海轻叹一声,道:「若非侯爷这几年连败瓦剌,立下好大的功
绩,只怕现下还在北方牧羊放马哪!」
柳昂天微微苦笑,续道:「後来也先内乱,几个儿子自己打成一片,不待我朝
加诸一兵一卒,便已自行灭亡,待到此时,昔年御驾亲征的惨祸更被忘得一乾二净
,好似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件事一般。满朝文武虽然薄幸,但天地间仍有正气,终於
出来了一个有胆有为的名臣,暗里与江充对上了。此人姓王名宁,官拜左御史大夫
,风骨凛然,傲绝当世。」柳昂天见卢云口角微动,问道:「怎麽?你识得王大人
?」
卢云摇头道:「我曾听定远提过此人的名字,那时定远离乡逃亡,便是要赴京
寻找王大人。」
柳昂天点了点头,道:「卢贤侄所言不错,定远东来京城,便是要寻访此人。
他顿了顿,道:「这王大人一向是个硬脾气,当年御驾亲征过後,他见无数猛
将中只有江充一人回来,这王大人姜桂之性,登时怀疑其中有诈,便暗中盯上了江
充。他面上与奸党敷衍,其实私底下四处寻访,一心一意地寻访当年事情的前因後
果。」
秦仲海赞道:「王大人孤臣丹心,真是叫人好生敬佩。」
柳昂天道:「十余年下来,王大人不断派人到西疆查访,可说费尽心血,只是
当年惨祸隔得也太久了,一时间很难查出端倪。待到後来,王大人只有请出他的同
窗好友梁知义,将他荐举到西凉当知府,好来就近查访。那梁大人也真够意思,放
着清贵的翰林不当,真个儿远赴边疆去了。这招棋果然大是高明,过不多时,王大
人他们便有所获,已然查出若干可疑之处,却是关於当年御驾亲征的内情。」秦卢
二人忙道:「愿闻其详。」
柳昂天道:「据王大人他们查访所知,当年武德侯离关之後,直接率军前去天
山,那江充也曾一同前去。」秦仲海奇道:「天山?这天山离玉门关有数百里之遥
,武德侯他们去哪儿干什麽?去采他妈的天山雪莲麽?」
柳昂天摇头道:「这正是奇怪之处,想那江充後来百般陷害武德侯,怎会随他
一同前去天山?莫非其中有什麽隐情?王大人料知这是关键所在,便全力走访,只
是辛苦多年,却也找不到内情。想来方今天下之间,只有江充自个儿明白了。」
卢云道:「莫非他们去到天山,莫非与皇上有关?」
柳昂天道:「那倒不是。先帝那时在葫芦谷决战,这葫芦谷与天山相隔数百里
,他们若要救驾,那可是全然搞错方向了。」
柳昂天见众人不再言语,又道:「这还只是王大人查出的第一件奇事,第二件
事更是怪异,据传言所称,江充当年逃出西疆前线,并非直接从战场回来的,而是
由也先可汗护送回来的。」众人大吃一惊,问道:「怎会如此?」
柳昂天道:「这便是悬疑之处。我本以为王大人他们痛恨江充已极,是以出言
作假。後来我打听之下,知道这讯息是从也先可汗身边的侍卫透露出来的,这才明
白王大人所言不虚,那江充确曾与也先可汗在一块儿,足足有三日之久。」
秦仲海重重一拍大腿,道:「好一个奸臣,果然是卖国的东西!这小子早与也
先可汗勾结在一起,定是他下手害死先帝的!」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不尽然。据王大人他们查出的史料来看,那时江充不知
怎地,居然与武德侯分开,孤身一人在西域战场游走,身边军马全无。一个不巧,
撞上了也先的部将,便给抓了回去。原本也先可汗打算将他一刀斩死,便如当年王
英一样。照理江充断无活路可言。临刑之前,可汗按照往例习俗,要江充说出个心
愿,不管他要喝酒也好,吃肉也好,都一率照办。哪晓得江充却什麽也不要,他只
求大汗恩准,与他私下一谈,他便死而无憾了。也先可汗是个重然诺的人,既然答
应过他,也就应允了。」
秦仲海冷笑道:「这个小小奸臣,死前还有这许多阴谋诡计。」
柳昂天道:「两人进帐谈话後,众大臣都在外面等着,原以为一时半刻便要出
来,连刀斧手都给预备好了,谁知这一谈却没完没了,直拖到第二日清晨才出帐。
两人密谈之中,有大臣要进去探视,却给可汗轰了出来。」
秦仲海笑道:「江充这龟儿子口才定是厉害得紧,马屁功夫做得到家,可汗听
得好生舒畅,这才不容旁人打扰。」
柳昂天道:「据那侍卫所言,那夜江充与可汗深谈之时,他也是在场。依他的
转述,那夜两人密谈时,江充当场献出一块羊皮,也先可汗原本不屑一顾,但江充
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好大一篇。可汗听完之後,居然脸上变色,当场跳了起
来,便与江充细细地谈了起来。後来他不仅免去江充的死罪,还对此人礼遇有加,
一切全是为了这张羊皮的缘故。」
秦仲海奇道:「真是奇哉怪也,想不到小小一块羊皮竟有这等功用,居然还能
当作救命符,他奶奶的,这到底是什麽宝贝?」
卢云悄然沉思,那日伍定远曾将那块羊皮托付给他,此时回想起来,那时只是
往身上随手一放,倒也没有注意有无特异之处。
柳昂天道:「江充日後势力越大,我朝大臣知晓内情的,莫不倾全力寻找那块
羊皮,据王大人所称,那羊皮便是江充卖国的证物。依他的见解,这羊皮上应当绘
着一面地图,乃是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国界,当年江充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便在也先
面前应允,答应回京後买通边政司的人,重新篡改我朝兵部所藏的地图,好将国界
往後挪移数百里。也先知道他与泯王交好,日後必为重用,便答允所求,将他开释
回去。」
秦仲海道:「这麽说来,这羊皮便是江充与也先可汗订下的契约罗?」
柳昂天点头道:「大家都这麽说,应该便是。」
秦仲海满心疑惑,道:「说实在话,我朝与也先之间的土地又不是什麽良田宝
地,根本是鸟不生蛋的万里荒漠,不知也先可汗要这些地做什麽?此说大是奇怪。
再说两国之间的地界不过是些石碑,趁着夜黑风高的夜晚,就算往东往西地挪动数
百里,也是无人知晓,也先若想占地,找几个小兵搬搬石头就好,何必如此费事?
」
柳昂天道:「仲海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但搬动石碑这等下流伎俩,你能做,旁
人自然也能做,相较之下,若由江充买动边政司的人,也先可汗不费一兵一卒,便
得以拓地千里,只要我国地图所载如此,两国日後也无争议。这般便宜生意,他如
何不做?」
秦仲海嘿嘿一笑,搔了搔头,却是不置可否。
柳昂天续道:「正因如此,朝廷大臣始终坚信不移,认定这块羊皮就是江充卖
国的佐证。其中以御史王宁、知府梁知义两人最是相信。也先灭亡後,这羊皮便流
入坊间,不知所踪,但梁大人丝毫不加气馁,他费尽心血,花了无数金银财物,终
於将羊皮发掘出来。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江充嚣张一世,终有祸亡无日的一天。」
秦卢二人纷纷点头,心中都感到快意。
柳昂天叹道:「谁知梁大人一掘出羊皮来,立即惨遭横祸,莫名其妙地暴毙任
内,梁大人的公子极有血性,认定其父是被江充所害,他逃亡到国外後,一心为父
报仇,便托燕陵镖局,将这羊皮护送到京,想交到王大人手上。想不到东西还没出
得西凉,却又害死镖局满门老小,更连累咱们定远贤侄丢官亡命。最後定远一人带
着羊皮亡命天涯,逃赴京城。这证物前後辗转十余年,终於落到老夫手中。」
众人谈到此处,都觉这羊皮不祥至极,看来只要与之有所牵连,必会有奇祸异
灾,不止西疆变色、也先亡国,甚至知府大臣、江湖豪士,莫不因此而丧命。
秦仲海大笑数声,道:「到底这张羊皮有什麽希罕?不妨拿出来看看,好让咱
们也见识一番。」
柳昂天嘿嘿一笑,说道:「仲海若是要看,又有什麽难了?」说着从书柜中打
开一处暗格,旋转数下,只听咯咯轻响,一处暗门打了开来,柳昂天小心翼翼、慎
而重之的将之取出,拿到秦卢二人面前。
卢云心中震动,寻思道:「柳大人确实是个豪杰,他一说用我,便不再把我当
外人,连如此重大的机密也让我与闻,此人颇有古风,确实值得我投效。」秦仲海
却想道:「这侯爷恁也托大了,如此机密宝贝,怎能放在这种地方,若是遇上武功
高强之人,裂石碎墙如同家常便饭,这区区暗格,如何防得住他们?」两人各怀心
事,一齐上前观看。
柳昂天面色凝重,将那羊皮展在桌上,只见羊皮上画着一幅西疆地图,图上花
花绿绿,还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外国文字,秦仲海笑道:「说了这许多,我还以为是
什麽神奇的宝贝,却原来是天书一张,这文字弯七扭八,却有谁识得了?」
柳昂天摇头道:「那倒没什麽好怕的,你们看这条红线。」说着朝地图上的红
线指去,只见那红线从天山开始,一路到玉门关为止,颇见迂回曲折。
柳昂天道:「这红线便是江充与也先订下的国界,这国界与朝廷所绘的差距极
大,足有数百里之遥,若非也先已然灭亡,只怕咱们会莫名其妙地少了数千里土地
,几处关山险要更会落入敌手。」秦卢两人点了点头,已然意会。
柳昂天又道:「虽说也先已然灭亡,两国疆界也已废去,但只要咱们能够翻译
上头的文字,再指出江充擅改国界的事证,皇上定会将他定罪。」
卢云知道朝廷太常寺设有通译,当即问道:「侯爷如今可曾找人通译了?」
柳昂天面色凝重,道:「这上头的文字是以也先国的文字所书,当今也先已亡
,太常寺中无人可识。」
卢云叹道:「既然上头的文字无人识得,那这羊皮岂不失了功用?」
柳昂天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必多虑。那也先灭亡至今虽已十载,但他旧日
子民还有些许人聚居在西凉一带,只要能找到他们,必可译出上头的文字。」
秦仲海取过烛火,笑道:「那倒不用麻烦,或许这羊皮有些奇异,需用火烤方
知肚名。」
柳昂天骂道:「这东西得来如此不易,将来铲除奸臣,重振朝纲,全着落在上
头,仲海如何开得这种玩笑?」
秦仲海微微一笑,道:「若要铲奸除恶,讲究的是实力,谈论的是拳头,没听
说一张羊皮便能推倒一株大树。侯爷,我看咱们别枉费心思,多谈谈军务是真!」
柳昂天哼了一声,道:「我找你们来,为的本就是军务。我已吩咐肃观与定远
二人,近日便带着这张羊皮,速速前去西凉访查详情。定远是西凉的地头,自能派
上用场。至於仲海你嘛,老夫也有重任给你。」
秦仲海霍地站起,躬身拱手道:「末将听命!」
柳昂天道:「十日後你领五千兵马,护卫何大人出使帖木儿汗国,公主千金之
体,若有那麽一点损伤,我惟你是问。」
秦仲海单膝跪地,大声道:「仲海出生入死,誓言保卫公主一路周全平安,必
使何大人圆满竟功,绝不负大人所托!」
柳昂天微笑抚须,道:「你这次西行,不妨带着这位卢公子,让他历练一番。
」
秦仲海大喜,与卢云一齐叩谢。卢云见柳昂天颇有见重之意,两人一扫过去的
不快,心下对秦仲海的提携更是感激。
秦仲海正要告辞,柳昂天又拉住了他,低声嘱咐道:「这回肃观与你分头办事
,须得多番照应连络。他那里只要生出事来,你只管率军入关,便宜行事。」
秦仲海点了点头,这才明白柳昂天调派自己出使西域的用意,想来他对杨肃观
一行仍是放心不下,这才派自己率军就近呼应。他哈哈一笑,道:「侯爷你放心吧
!我定会全力以赴。」
柳昂天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激励。
两日後,柳昂天大宴一场,给众将送行,他环顾座下,杨肃观、秦仲海分坐左
右,伍定远、卢云自坐下首,韦子壮站立身後护卫,其余未能到席的诸大将,各自
戍守边关。柳门一系,真可说英才济济,允文允武,柳昂天酒兴甚高,不住劝酒助
兴。
宴後柳昂天细细吩咐杨肃观,将羊皮交予他,言道:「这东西牵连甚广,你可
要小心在意。到得西凉,定远自是地头,你二人细加查访,找人翻译羊皮上头的文
字,瞧那江充是否真的擅改边界,做那大逆不道之事。至於那凉州知府陆清正,此
人既是江充的孽党,你顺道看看有何不法情事,倘若罪证确实,老夫日後自会将他
料理。」
杨肃观点头答应,又道:「我等前去西凉调查,江充必会派遣大批高手拦阻,
只怕凶杀难免。下官想先返嵩山少林寺一趟,向方丈求助。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柳昂天曾见过灵定、灵真两名神僧,素知少林高僧的本领,喜道:「如此甚好
。为免道上意外,我请韦护卫随你一行。」
当日杨肃观带同伍定远、韦子壮,便速速出京。
又过数日,秦仲海率同卢云,点齐五千兵马,护送银川公主西去和番,大军押
送数十车金银宝贝,都是预备送给帖木儿汗的礼物,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京。两路人
马约定了,待得和番大事一了,便於正月十五在西凉城齐会,然後一同返京。
炽天使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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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战云密布】
西岳华山,嶔崎秀峦,相传宋太祖曾以此山为注,与仙人希夷先生对奕,之後
希夷先生赢得此山,并在此长居,从此华山便为道家修炼之地,是为七十二洞天之
一。
冬日的华山一片萧索,大雪如鹅毛般地落下,厚厚地舖在地上,漫山遍野间都
是白色一片。忽地一阵山风吹来,激起了大片飞雪,猛往三名路人扑去,前头两人
缩起身子,拉紧衣领,就怕寒风从领口灌入。但後头那人却浑然不觉寒冷,但见他
身穿青袍,脸上神色甚是平淡,丝毫不以眼前的酷寒为意。
三人走出片刻,只觉风雪越来越大,道上白雪深积,已然过膝,每步都要费上
偌大的劲儿。前头两人气喘吁吁,只觉费力劳苦,那青袍客神态却极从容,脚下轻
盈无比,只见他足不点地,轻飘飘地踏在雪面上行走,好似全不费气力。
行出里许,忽见那青袍客停下脚来,抬头叫道:「宁掌门亲自相迎,却叫我如
何克当?」声音尖锐,远远传了出去。
前头两人一愣,喃喃地道:「宁掌门?」
他俩同时抬头望上,霎时见到一名男子站在松树枝干上,正自低头看着众人。
狂风吹来,只见那松树阵阵摇摆,如欲断折,那人身子却牢牢地黏在树干上,随着
松涛上下起伏,武功大见不凡。
那树上男子拱手道:「刘总管既然过访华山,我执掌华山门户,岂有不来相迎
之理?」那青袍客微微一笑,道:「宁掌门不日便要退隐,我此番还来冒昧来访,
真是过意不去。」两人隔着数丈遥遥相对,四下山风大作,但说话声仍是清晰可闻
,足见二人的内力都极为深厚。
那男子道:「那也不必见外,阁下此行既是琼贵妃授意,我自也不能推却。」
说着身子一颤,一溜烟地落到树下,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青袍客颔首道:「掌门好高明的轻功,无愧『天下第一』的称号。只是掌门以
此大好身手,却要退隐山林,岂不辜负了英雄美誉麽?」
那男子摇头道:「不必说这些了。大家丑话先说在前面,这可是我最後一次为
阁下办事。」
青袍客点了点头,道:「好说,只要能将天山那人找出来,咱们一切都好办了
。」
两名随从听到「天山」二字,脸色忽地大变,连忙走到远处,就怕多听了一个
字。
那男子见那两名随从走得远了,压低声音道:「隔了这麽久,你说天山那人还
能活麽?」
青袍客长叹一声,忽地面露忧郁,淡淡地道:「本想过了三十年,我心也该淡
了,谁知我年岁越老,越是难以忘怀此人。我此生若不能将他找出,便死了也不能
瞑目。」
那男子却摇了摇头,道:「倘若这人已然死在天山之中了,你待要如何?」
青袍客身子一颤,道:「他便是死了,我也不容他暴屍荒野,定要将他带回京
师,好生安葬。」
那男子看了那青袍客一眼,轻轻地道:「倘若人都死了,你又何必惹起这麽大
的风波呢?那便随他去吧!」
青袍客面上闪过一阵杀气,森然道:「住了!我只知做我份内之事,其余风波
纷争,我一概不理。」
那男子点头会意,又道:「此间秘密,天下可还有谁知晓?」
青袍客冷笑道:「还会有谁?」
那男子哦了一声,登时意会,说道:「又是江充麽?」
青袍客不答,只远远望向东方京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森然道:「江充啊江
充,咱们这场大战是难免了……」
便在此时,紫禁城上也有一人往西方望去,此人身穿蟒袍,看来当是朝廷一等
一的要员。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直往文华殿映去。落日余晖斜照
在他的脸庞上,只见他容貌阴沈,颇见肃杀,不时皱起两条斑白的眉毛,似在苦思
什麽。
忽听脚步声响,一名副官道:「启禀江大人,崑仑山卓掌门昨晚已照大人的吩
咐,前往凉州神鬼亭公干。」
那身穿蟒袍的男子笑了笑,道:「卓凌昭已然去了麽?有这人做帮手,想来事
情会好办些。」他伸手一招,沉声道:「安道京!」
一人猛地跪了上来,大声道:「小人在!」
这人身穿红袍,面如重枣,正是锦衣卫统领安道京。
那蟒袍客弯下腰去,轻轻地拍了拍安道京的肩膀,说道:「安统领,这次我秘
密派你到西凉去,用意非同小可,这你可知道麽?」安道京跪下叩首,道:「卑职
戮力以赴,决不敢忘大人的吩咐!」
那人微微一笑,淡淡地道:「你要好好的干,将所有物证一一夺回,凡事千万
小心,尤其别让人发觉天山中的秘密。」安道京用力叩首,大声道:「大人放一千
个心,属下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红红的夕阳照来,只见安道京尚在地下磕头连连,那面目阴沈的男子似乎见惯
了官场的奉迎,竟连看也不看一眼,只远远地望向天边。
忽然之间,他嘴角微微上扬,颇见冷傲,冷笑道:「无论天山那人是死是活,
此番决计逃不出我的手掌,届时咱们才能真正高枕无忧。」
霎时之间,只见他仰天狂笑,良久不止,朗声道:「柳昂天啊柳昂天,你以为
掌握羊皮之後,便能拿江某人奈何吗?你这老家伙可曾知道,你反而是帮了我一个
大忙啊!」
那笑声有若夜枭,惊起了远处栖息的寒鸦,霎时群鸦乱鸣,四散飞去。
第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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