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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大地龍騰下冊
發信站南瀛小棧 (Thu Nov 16 01:17:13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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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龍騰下冊
九
中海卻像一座山屹立不動,只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死瞪著他。
「你不要太爺剮了你吧?小輩!」他叫著,已近至三丈了。
中海說話了,一字一吐直透耳鼓:「留下疤眼老三,你們可以逃命自去,龍某不想多殺人,冤有頭債有主,龍某只找疤眼老三,不要迫龍某多開殺戒。」
幾句話把滄海神蛟激得幾乎發狂,一聲怒嘯,飛撲而上,咬牙切齒勢如瘋虎。
中海仍屹立不動,直待對方縱至兩丈處,右手先動,左手隨之。接著,飛刀一把把連珠似的飛出去,幻出一道道電虹,接二連三地破空飛射。惡賊的黃蜂刺已經發完,不需顧忌了。
「啊!」滄海神蛟狂叫,聲震山谷,只躲開第一把飛刀,第二把便插在他的左脅下。
衝勢太猛,半途受傷收不住勢,他渾身一震,仍踉蹌前衝。
遠處錦毛虎站住了,突然扭頭便走。
「颼颼颼!」第三至第五把飛刀,接連地插入滄海神蛟的身軀,左胸上方,右脅、小腹,飛刀的小木柄十分觸目。
第六把飛刀仍在中海手中,兩指頭掂住刀尖,刀柄向前。比擬著已到了身前不足三尺的滄海神蛟但並未發出,兩指一翻,飛刀調了頭,刀尖轉向前面了。相距太近,飛刀必須轉向,但他並未再發,僅用刀指向對方胸口,冷然注視,身軀仍站在原地未動分毫。
「噗!」滄海神蛟的三角刺墜地,拖著重有千斤的雙腿向前挪動,雙手大張,眼珠子似欲突出框外,渾身在顫抖,抽搐,痙攣,用近乎窒息的聲音叫:「小……小輩,你……你勝……勝了……」
聲落,向中海猛撲。
中海向側挪了一步,將手中的飛刀插入腰帶中,伸手拔劍,向錦毛虎退走的方向走去。
滄海神蛟站立不牢,仆倒臭水坑的邊沿,骨碌碌向下滾,「噗通」一聲水響,臭水四濺。他像是一條泥鰍,把一坑臭水爛泥翻得四濺飛揚,已無人可認出那是水性超人的滄海神蛟了。
錦毛虎瘸著一條腿,一拐一拐的向前狂奔,他知道危機巳迫在眉間,必須在中海殺了滄海神蛟之前逃開,不然性命難保。
中海根本不想找錦毛虎,他在找疤眼老三,到了先前與滄海神蛟交手之處找到了疤眼老三的足跡,疤眼老三用木棍代腳,一看便知。
急行半里地,前面是谷右方的山腳,疤眼老三撐著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山下奔去。稍前面,錦毛虎剛向山上奔去,快接近上面的參天古林。
中海強提餘力,忍著渾身的痛楚,奮起狂追。
錦毛虎一拐一拐的向上爬,快接近古林邊緣,扭頭一看,中海已快到了,他心膽俱寒,低叫道:「老天爺保佑,讓我逃生,我發誓今後再也不姦淫擄掠殺人放火了。」
老天爺果然保佑他,讓他逃近了林緣,跌跌撞撞上兩步退一步,已拉遠至七八丈了。
中海也快筋疲力盡,一步步向上爬。
錦毛虎不得不感謝老天爺的照顧,看樣子,中海如追上疤眼老三,必要耽誤不少時光,只須給他些許時間爬上森林,老命便有救了。
正在沾沾自喜,突然發現山下有兩個人影縱躍如飛而來,一青一綠相併而行,已接近至兩里之內了。他看得見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自然看得見向山上爬的人。
「這兩個人是誰?是敵是友?」他自問。
然而,眼前的形勢已無暇容他多想,下面中海就快追上疤眼老三啦!逃命要緊,即使是友,也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及早脫身為妙。
他氣喘吁吁,渾身大汗,拼命向上爬,近了,救命的樹林似乎張開大慈大悲的手,等待他投入菩薩的懷中。
「得救了!」他喜悅地低叫,爬向綠林。
相距還有丈餘,驀地抬頭一望,煞時手腳發酥,滑下了五六尺,他眼中泛起恐怖的神色,連呼吸也幾乎停住了。
林緣一株巨樹的橫枝此時正蹲著一頭長有六尺的金錢大豹,陰森森地瞪著他,做勢下撲。
他幾乎可以數清豹口旁的鋼鬚,似乎可以聞到牠血盆大口中的腥味。
左側不遠處,樹根下也伏著另一頭大豹,正貼地向這兒爬行,鋼毛聳起,鐵爪徐張,徐徐前移。
如在平時,即時有十條大豹也嚇不了他,這時卻糟了,腳下受傷,精疲力盡,別說是兩頭大豹,一頭山貓也足令他心驚膽跳。
他倒抽一口涼氣,右手死抓住長劍,左手急忙去拔腰帶上的小飛劍。豈知左手剛沾著小劍柄,發抖的身子支持不住體重,遽而向下滾去。
「哎呀!」他驚叫,手忙腳亂急抓茅草想穩住身子,愈亂愈糟!一連向下滾了好幾滾。
「老大,抓住!」耳畔有人叫,有一條脫力的手將他的手勾住了。
他全力一抓,抓緊了伸來的手,仍滑了兩尺許方行停住,原來是疤眼老三抓住了他,他反而在疤眼老三的下面了。
中海咬牙切齒地爬近了,厲叫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錦毛虎心膽俱裂,突然扭身扔出一把小飛劍,拚命向上一竄,竄到疤眼老三的身左。這瞬間,他感到左小腿一麻,竄上時不打緊,停下來便感到一陣劇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把飛刀,釘在腿肚上,斜向上插,貼骨透肉。
「哎喲!」他痛得脫口大叫,人向下滑。
中海向側一挪,小劍落到山下去了,接著向上一竄,便接近錦毛虎的腳下方,一把便將錦毛虎的左腳筋扣住。
錦毛虎只滑下尺餘,突然伸手抓了疤眼老三的腰帶,劍指向疤眼老三的下陰,向中海叫:「不許動我,不然我宰了老三,你便問不出口供了。」
中海並未放手,突然嘿嘿長笑,笑完,切齒厲叫道:「天下間竟有你這種卑劣無恥的人,你簡直丟盡了世人的臉面。」
錦毛虎不住喘息,大汗滿頭地道:「道州做案不關我的事,你不能找我算帳,你說冤有頭債有主的,放了我,你可以問老三。」
中海冷笑道:「作案的人有四個,誰知道有沒有你一份?」
「咱們五雄結義乃是六年前的事,以前咱們兄弟素不相識……」
「且慢分辯,等証實確實沒有你時再分辯也未晚。」
「我發誓,與我無關,放我走!」錦毛虎魂飛魄散地叫。
疤眼老三抓住機會,一腳疾飛,踢掉了錦毛虎的劍,冷笑道:「呸!怕死鬼,太爺只道你英雄過人,敢作敢為肝膽相照,原來卻是這種貨色;滾你娘的蛋!逃命去吧!沒有你的事,太爺一人做事一人當。」向中海冷冷地道:「閣下,你要問就問吧!太爺知無不言。」
錦毛虎向側爬,爬了七八尺,軟弱地爬伏在草叢中,伸出顫抖著的手去摸左小腿肚上的飛刀,手忙腳亂地取出金創藥敷上,撕掉褲角吃力地裹傷。
中海首先摘掉疤眼老三的劍,拉斷他盛有五芒珠的百寶囊,咬牙切齒問道:「誰指使你做案的?說!」
「我已告訴過你,不知道。」疤眼老三頑強地答。
中海手起劍落,「喀」一聲刺穿疤眼老三的右大腿,釘在地上,大吼道:「你再說不知道,龍某要剮你一千刀。」聲落,拔出一把飛刀,抵在疤眼老三的疤眼角上。
疤眼老三痛得渾身抖動,居然沒叫出聲來,齜牙裂嘴叫:「我的確不知道,剮了我也是枉然。別人給我一百兩黃金,叫我去殺人,連要殺的是誰我也摸不清,只記得地名是三山集而已。咱們幹這一行的人忌諱甚多,照例是概不過問其他的事,得人錢財與人消災,決不過問。」
「那麼,誰給你一百兩黃金?難道你也不知道?」
「那……那是……是……我不能說。」
中海劈胸一把將他抓起,搖幌著厲叫:「說!說!你犯不著替人擋災,讓真凶逍遙自在。」
疤眼老三感到骨架快被搖散了,叫道:「是虎牙追魂牟子秋,他給我一百兩黃金,叫我隨他去殺人。」
中海心中一震,他記起馮略的管家霍遠說過,主人馮略有一個遠親叫虎爪追魂牟子秋,在江湖上混得不錯,無所不為,是個江湖惡賊。
「另兩個呢?」他再問。
「我不知道,只知是兩個花甲年紀的人,兩個都用劍。據我所知,牟子秋也是請來下手的人,四人中只有一個人與出錢的人商談,找一個人做幫手,再由幫手請牟子秋,牟子秋又請我,我是最後一個參與的人,除了知道請我的人是牟子秋外,旁的便一無所知了。」
疤眼老三倒也乾脆,一一說了。
中海心中暗懍,暗中主使的人顯然經過了周詳的計畫,以單線收買凶手,如果經手的人死了,任誰也找不到主使的人了。
「牟子秋目下何在?」中海再問。
「我也不知道,咱們這六年來早已不通音訊。」
「誰定下的分屍主意?」
「當然是出錢的人,只為了避免驚動官府。」
「哼!你們好毒的心腸,分了屍還要放火……」
「冤枉,放火另有其人。咱們四個人先由一個老傢伙使用迷魂毒煙將人熏倒,據說苦主是個手腳極為高明的人,所以用迷煙,然後由牟子秋用虎爪分屍,遺下虎毛故佈疑陣,不許順手牽羊擄走財錢物品,以便嫁禍猛虎脫去干連,事後,咱們四人各自東西,從未謀面,那晚我根本沒有動
手,迷煙已將人迷昏,只牟子秋用虎爪分屍,另兩個傢伙大概也僅砍了一兩劍而已。」
「你還知道什麼?」中海問。
「知道個屁!殺一個村夫,只須五兩銀子就有人幹,殺一個不太有名的武林人,代價也不過是五十兩,我殺一個沒沒無聞的人,便得了一百兩,我還用再知道些什麼自找麻煩麼?我什麼也不去打聽便到衡州府快活去了,遠走高飛儘量少管閒事,想不到七年後仍被你將我找到,算我倒楣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太爺認了命,你下手吧!給我個痛快,你去找牟子秋,他可以指示你一條明路,但我警告你,他朋友甚多,千萬別枉送性命。」
「另兩個老傢伙的長像如何?你說來聽聽。」
「沒有用,咱們是在晚間村外會合的,黑暗中誰也不會留神去打量對方,找線索只有從牟子秋身上追,別無他途。」
驀地,下面有人大叫道:「龍老弟,抬頭!」
中海一驚,抬頭一看,茅草簌簌而動,兩頭金錢豹已飛撲而下。
他吃了一驚,想不到大豹會反常地從上坡住下衝,大概是餓急了。
他找出刺在疤眼老三大腿上的劍,喝道:「快走!逃命去吧!」
聲落,大豹到了。
不遠處,剛包裹好傷處的錦毛虎慘叫一聲,與另一頭大豹纏成一團,一人一豹向下滾,大豹的吼叫聲令人毛髮直立,動魄驚心。
下面的人又叫了:「向旁閃,攻腰。」
中海出身於狩獵世家,當然知道閃向側下方,但他想保護疤眼老三,不能閃。
大豹來勢如電,貼地撲到,一聲狂吼,巨爪凶猛地抓到,血盆大口倏張。
以對付猛獸的兵刃來說,最差勁的便是劍,用劍鬥虎豹,簡直是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
中海渾身是傷,精力將盡,竟然想在爪下救人,用劍迎擊向下撲的巨豹,不啻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還好,他剛挺身揚劍,左手將用來對付疤眼老三的飛刀全力擲出,重心倏移,腳下茅草又滑,身不由已向下滾,骨碌碌地滾下山去了。
下面的人是神駝楊彪,將手中的飛燕荊萍,推跌丈外,向上飛搶。
飛刀貫入大豹胸口,大豹的雙爪下搭,一口咬住疤眼老三的肩膀,一人一豹同時向下滾,緊跟在中海身後。
神駝楊彪到了,一把將中海拉開向側移。
「救疤眼老三。」中海大叫。
神駝丟下中海,蒼木盤龍杖疾揮,「噗」一聲響,大豹腦袋開花,鬆了口,滾下山去了。
神駝一把抓住疤眼老三,苦笑道:「晚了,大羅天仙也救不了他。」
另一面,咆哮聲驚天動地,另一頭大豹已滾至山腳,一陣抓、咬、撕、摔,錦毛虎肉碎骨裂。
慢慢的,大豹也靜止下來了,搖搖幌幌的向一側移動,腹下血如泉湧,被錦毛虎的劍剌入腹中,走了五六丈,低吼著躺下來。
疤眼老三胸口被抓裂,肩膀全碎了,瞪著怪眼抽氣,血肉模糊。
中海搶近,嘆口氣道:「我不想殺他,但……唉!也許是他惡貫滿盈,終於難逃死劫。」
疤眼老三口角抽動了幾次,想說話,但卻沒有聲音發出,怪眼一翻,雙腳抽動,漸漸氣絕。
神駝丟下屍體,道:「老弟,不用替這種人惋惜,他殺人上百,死有餘辜,這樣子死還算便宜他了呢。我來晚了一步,總算老天爺保佑,看到你平安無恙我很高興。我的天!你的傷……你竟然還能支持,真是老天爺有眼。」
他不管中海肯是不肯,探囊取出一顆丹丸,硬塞入中海口中,抱起中海道:「一切容後再說,我帶走你,不要說話,我找個地方替你療傷。」
中海已支持不住了,渾身脫力,虛脫地道:「謝謝你,老前……輩……」話未完,精力已盡,驀然昏厥。
「可憐!孩子,苦了你了。」神駝慘然地低喚。
他抱著人向下走,下面的飛燕荊萍已經不見了。
「賤貨!妳躲到什麼地方去了?還不給我滾出來?」神駝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空谷傳音,回聲不絕於耳,但飛燕荊萍早已逃之夭夭。
神駝抱著中海出到谷口,對面來了一大群村民,那是吳琨山帶著四十餘名壯漢趕來接應。雙方照面,問清了來意,神駝便帶著中海到碧雲谷村養傷。
神駝夠朋友,一住三天,親自照應中海的飲食,調理藥物。吳琨山就更不用說,親與他的妻子張羅中海的起居。兩村的人,皆至誠地替中海焚香禱告上蒼,保佑中海早日痊癒。
村中的戒備並未鬆懈,劫後餘生的芳尾村村民也先後返回故居家園,說起這次的劫難,一個個猶有餘悸。但兩村的人已受到神駝的警告,決不可透露有關中海的事,走脫了飛燕荊萍,恐有後患,如果透露口風,日後將大禍臨頭。
第四天,中海立即辭別村人與神駝登程。吳琨山帶了十名子侄堅持送兩人出谷。中海退回村民相送的盤纏,洒開大步與神駝展開輕功逕自走了。
三天的養傷期間,他始終不願將往事告訴神駝,只說疤眼老三是殺害他父母的凶手之一,內情絕口不提。神駝也不好勉強他,問也問不出結果,中海的口風緊得很。
到了建寧府,才知道中海的名號在這次碧雲谷黃泉坡惡鬥之後一鳴驚人,大地之龍的名號不脛而走。
傳消息的人是飛燕荊萍,在她的口中傳出的消息道,大地之龍不怕蜮毒,單人獨劍力屠海宇五雄,和鳳陽七女與會,只逃出飛燕荊萍她一人。
消息愈傳愈離譜,大地之龍漸成了神話式的人物,至於有關中海苦鬥五雄的真像,沒有人知道,誰也不知他付出多少代價,更不知他從九死一生中所冒的風險是如何的可怕。
小襄王已在鳳陽七女的七妹返回報迅的第二天帶著人奔向福州府,飛燕荊萍逃得性命先到建寧,然後追趕小襄王去了。她的這一走,中海的日後處境更是步步險阻。
中海和神駝在建寧分手,各奔前程,臨行神駝告訴他,日後如果需要幫助,可派人知會一聲,不管身在天涯海角,也會趕來助他一臂之力。兩人殷殷道別,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中海帶著骨匣,取道奔向崇安。
經過黃泉坡的苦鬥,他知道如不痛下苦功勤練武藝,日後必將苦難重重,經驗與教訓令他獲益不淺,也更為虛心苦學,無形中進境驚人。學藝就怕心不專和疏懶,能鞭策自己痛下苦功的人,決不會學無所成。
下定決心之後,他不再急於趕路,未晚先投宿,雞嗚早看天,每天決不耽誤練功的時刻,不再匆匆忙忙東奔西走,因此,到崇安花了兩天的時間。
知道疤眼老三所說的事實後,他雖感到找真凶的事困難重重,但卻毫不退縮,深信必有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輩子的時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他決定慢慢來。
目下已有兩條線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說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搶劫程巡檢獲得金針的千里旋風聞達了,他決定到祟安府送回吳濟慈的骨灰後,再趕回雁石神針冷冰的府館找馮略探聽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後再打聽千里旋風的消息。
到達崇安已是傍晚時分,落了店,向店伙打聽道路,然後帶了骨匣,轉出南大街,向近街中心的崇安藥局走去。
別小看了崇安這座小城,它卻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餘有大名鼎鼎的名勝武夷山,小城中經常有不遠千里前來遊山的王公巨賈,有不遠千里前來嚐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隱屏,那兒建有兩座儒林中頗享盛名的書院--文公書院和紫陽書院。遊學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須到這兒講學就教方算光彩。紫陽書院各省皆有,但這一座與眾不同,代表他父親朱松在紫陽山讀書的地方。後人為了紀念這位名列孔門從祀的大儒,先後
在各地建了紫陽書院奉祀他。這些書院中,以這座和歙縣的紫陽書院最負盛譽。因此縣城中不時可看到成群結隊的兩書院生員,和遠道而來的遊學士子,說是文化城決非過譽。
兩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門儒學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師前來督學的國子監博士魯大人文銘,和誠心堂助教黃大人正軒前來監察院務,並講授誠心堂的義訓。師生們忙得不亦樂乎,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們湧上了縣城。
夜市提早開,城門已閉,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們玩賞街景,這些苦學生們難得有三天假期,該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著骨匣囊,走在一群書生的後面,身後一名老學究搖著一枝手摺扇,踱著四方步亦步亦趨的走著。
那時讀書人埋首於八股,重文輕武,學舍書院中雖也有騎射的課程,但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所有的生員士子想找幾個像樣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賤服,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當中,不但衣著有異,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軀更像是鶴立雞群,他之所以引起
老學究的注意,並非無因。
走著走著,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幾乎失手墜地,撞力不輕。
他吃了一驚,手上一緊,扭頭一看,在夕陽餘暉下,他看到一個身材修長的老學究,正豎眉瞪眼的向他怒視。
他鬆一口氣,轉身欲走。
老學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聲怪氣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而去麼?頑劣之徒,不可教也。」
中海一怔,心道:「這老學究果真不講理,他在後面撞了我,反倒說我撞了他,豈有此理?」
但他不願計較,陪笑道:「對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說話,接著老花眼半瞇,手撫已泛白的山羊鬍,搖頭幌腦地道:「孺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勿勿,豈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氣往上衝,這老學究嘴上太缺德,好話不說,說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像話,但他忍了一口氣,不悅地道:「老先生,讀書在明理,小可並未得罪尊駕,何必出口傷人?」說完,扭頭便走了。
老學究又將他拉住,吹鬍子瞪眼地道:「豎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發黑,氣色喪敗,去死不遠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發火,冷冷地道:「子不語怪力亂神,夫子儒門之士,豈效下愚之徒妄論相術氣色,不自慚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兩步,大踏步走了。掙脫了老夫子,他腳下加緊,從先前的一群儒生右首超越。
這瞬間,他無端地打一冷顫,接著連打兩個噴嚏。
這群書生共有五人,怪,五個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噴嚏的中海注目,只顧細談兩天前黃大人所授的義訓。
中海卻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這五個士子似乎有點奇怪,一個個矮小瘦弱,獐頭鼠目,那有半點讀書人的氣質?」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見後面的老學究,撩起衣袂正搖頭幌腦地跟來。
崇安藥局門面相當大,燈火邇明,由於是在夜間,上門的客人並不多,小地方的藥肆,多是做城外四鄉的生意,夜間城門關關,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兩名小後生,沒有客人上門,五個人聊得起勁,內面的長案後,兩個眼神銳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談,語聲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談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門,扭頭一看,老學究已到了鄰店的店門,而那五個矮小的儒生則仍在十餘丈後。
一名店伙見有客人上門,含笑問道:「客官是撿藥麼?歡迎光顧。」
不但態度客氣,而且說話也是相當道地的官話,中海將骨匣往櫃台上一放,還未答腔,老學究已經擠著他也往櫃台上一靠,沒有半絲讀書人的站樣,瞇著老眼搶著道:「小子盲耶?此人氣色苦絕,病入膏肓,不撿藥為何而來?豈非廢話乎?」
店伙衝著老學究一笑,似乎不以為怪,中海卻大為不悅,但也懶得計較,逕向店伙道:「勞駕兒台請貴店管事前來一敘,小可帶來一些事物,必須與貴店管事當面詳談。」
裡面兩個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櫃台上走來。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頂四方平定巾,鴨青長袍,身材修長,四方臉,舉步從容,一雙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櫃抱拳作揖含笑道:「敝下姓安名寧,乃是敝號主事,客官貴姓,找敝下有何見教?」
中海不再說假姓,道:「小可姓龍,乃是受人之託前來貴地。請問安兄,貴店可認識一位姓吳名濟慈的人麼?」
兩個中年人煞時臉色大變,二個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學究原是一臉遊戲人間的怪像,也突然變了色。
安寧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緊張地道:「老弟,請裡面說話。」
另一個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關上店門,快請束主出堂。」
門外,五個剛到的士子互相遞送眼色,瞥了中海一眼,直至看到店伙關門,方逕自走了。
老學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問:「老弟,你是送信來的?」
中海一怔,怎麼老學究不酸了?一雙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電,與先前判若兩人。
他點點頭,問:「老先生也認識濟慈兄麼?」
「你也叫他為兄?」老學究問。
「小可與濟慈兄……」
話未說完,老學究猛地一跺腳,扭頭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個鼠輩。」話未完,便向店外搶,腳下奇快,一閃不見。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寧問:「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點精神失常?」
安寧含笑搖頭道:「他是小號的大東主,一個遊戲風塵的奇人。」
中海毫不自覺地打一冷顫,不再多問,隨兩人向裡走。小後生奉上香茗,安寧神色懍然道:「龍老弟在何處認識在下的小東主的?目下他身在何處?」
中海愕然,原來吳濟慈是崇安藥局的小東主,難怪他要託自己將骸骨不遠萬里帶回故鄉了。
中海慘然一笑,輕嘆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誣流役肅州衛,三年前,濟慈兄亦流役該地,因而結識……」
「什麼?你說敝小東主被流役邊塞了?」安寧跳起來叫。
「是的,聽說他是因盜嫌而被流役的,詳情小可一無所知。」
「他目下怎樣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問。
中海打開骨匣的布巾,一面道:「兩位先請定神……」
正值此時,內間匆匆搶出三個人,為首是一位身材雄偉的花甲老者,長髯拂胸,劍眉虎目。中海感到來人有點面熟,突憶起吳濟慈的臉型確與這人十分相像,連忙站起行禮道:「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話,老伯定是濟慈兄的……」
「老弟請坐,吳濟慈乃是犬子的輩名,他的名字該叫真陽,江湖綽號人稱夜遊神,請問老弟台貴姓大名?老朽吳世安。」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廟紀玄告訴白衣神君的話,說是受麒麟山莊的大總管八臂金剛簫哲之托,尋找夜遊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說,夜遊神的家傳伏魔劍法在江湖頗負盛名。看來吳濟慈的事麻煩大了,他定下神,告坐畢,黯然地道:「小可姓龍,與濟慈兄在衛所服役,相處半年歲月
,始終不知他真正身份。」
「小犬雖不敢說身懷絕藝,但身手也不弱,他為何甘心流役邊荒?此事實令人費解。」
「令郎於送解補所之時,已然容毀身損,經脈臨絕,元氣大傷,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遠之境,小可雖略識歧黃,然令郎傷病交侵,而所需之藥物卻求之不可得,只能苟延性命,僅拖了半年時日,就……」
話未說完,吳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墜地,「叮噹」兩聲打得粉碎,大滴淚水洒下胸襟,渾身痙攣著,臉色如同白紙,以手掩胸,許久許久說不出半句話。
安寧一陣慘然,按在吳世安的肩膀,顫聲道:「二哥,堅強些,你得面對事實,節哀為上。」
中海也感到眼睛發熱,解開了骨匣,道:「老伯務請節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也許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小可與令郎同病相憐,半年來小可一直照顧他,直至入土,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滿返回故里之時,能將他的骸骨給帶回故鄉,大丈
夫千金一諾……」
這時,店門悄然而開,老學究脫力似地幽靈般倚靠在櫃檯上,已無法向前舉步走近,頰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後三句話他全聽到了,哀傷令他不勝負荷這晴天霹靂似的沉重打擊。
中海強忍心中的酸楚,繼續往下說。他知道吳世安老來喪子的痛苦是多麼深沉,打擊該是多麼的重,但他不得不說,攤開了布囊,現出底部縫合布囊方塊,道:「小可在去年底獲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為踐實小可的諾言,因此便將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機前來貴地交與令郎所說的崇
安藥局察收了。令郎仙逝前片刻,將四張刺了奇怪符號的羊皮紙親手交與小可手中,說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將受害的經過刺留紙上,請求小可必須秘密地攜送到達,小可因返鄉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廣故里,不料禍害接二連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機會實踐諾言,天幸能平安抵達貴地,想必
是令郎在天之靈暗加保護,小可方能將令郎的骨灰送回故鄉。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紙遺物,請老伯察收。」
吳世安一把將骨匣抱入懷中,揮淚顫聲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學究踉蹌走近,撕開布囊,取出了羊皮紙。
中海離案站起,低聲道:「小可重案在身,天涯亡命,不宜在貴地逗留,明日須離開貴地遠走他方。有關令郎生前的事,小可毫無所知,無法供給諸位有關令郎的消息,留在貴店亦無大用,必須告辭了。」
老學究一把將他挽住,苦笑道:「老弟,請坐下,老朽是濟慈的伯父,為人瘋瘋癲癲不拘小節,適才在大街相戲,幸勿掛懷見怪。」
「小可怎敢?老伯言重了。小可剛到貴地,必須早些歇息……」
「老弟,你萬里迢迢,為了對舍侄的生前諾言,守信將他的骸骨送回故鄉,義重如山,宇內難尋出第二位,請接受老朽的……」
「但小可……」
「老弟,請不必推辭,老朽即將打發人至店中將老弟的行囊取來,務請老弟屈駕小住些少時日,聊表敝兄弟寸心。老弟,你殺了海宇五雄,除了鳳陽七女中的五女……」
中海吃了一驚,警覺地後退。
老學究慘然一笑,往下說:「老弟不必懷疑,老朽的排雲山莊還耽待得起些風險,老朽人稱窮學究吳世奇,在江湖中薄有虛名,舍弟人稱伏魔劍客,也就是舍侄的父親。如果有人前來討野火,管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再就是老弟落店之時,已落在江南五鼠陳家兄弟眼中,那五個鼠輩與鳳
陽七女有些露水恩情,正想找門路投奔江湖神秘客,便在你身上打主意。你的像貌和身形,一看便知,而且你落店之時仍用假名海龍,逃不過鼠輩們的耳目。你落店入房,茶水中他們便弄了手腳,五鼠的子午斷魂散十分可怕,六個時辰內必定僵死,兩個時辰內昏厥,三個小時內必須找他們
的獨門解藥方能起死回生。他們知道你了得,不敢下手,要等到你昏倒時乘機擒人,這些事我旁觀者清,本想等五鼠動手時
再人贓並獲好好整冶他們,因此跟隨在後欲點醒於你。你前面的五個假士子就是那五個鼠輩。」
中海心中一懍,接著又打了個冷顫,變色地道:「哦!難怪我不時打冷頗,原來他們弄了手腳,我得……」
「晚了,他們逃棹了。剛才我跟你入店,聽說你是替舍侄帶信來的,心中大急便向外趕,那五個鼠輩卻溜棹了。滿街都是兩書院的士子,又在夜間,不易找到他們。」
說到這兒,轉向安寧道:「安賢弟,你立即通知咱們的人,搜尋五鼠的下落,不必打草驚蛇,發現後盡速派人通知一聲。」
安寧火速入內,片刻急急走了。
伏魔劍客已能控制自己的哀傷,在燈光下打開羊皮紙,含淚唸道:「雙親大人膝下:男濟慈不孝之人,命在旦夕,死期不遠,生還無望,特先備書將男被害之事略為陳述,以備男身死之前,找一好友呈致雙親大人之前。
男年初行道山西呂梁山區,於盤龍嶺下追蹤兩名獨行大盜,夜伏嶺側天王寺,寺中空無一人。豈知夜間車馬突至,一群勁裝婦女於寺中投宿,男進退兩難,只好仍伏暗於飛簷下靜觀其變。大殿燈火剛備,寺外蹄聲入耳,一方外羽士驅騎直趨院間,由數名侍女迎入。燈光下,不禁深為吃
驚,羽士乃三十年前退隱江湖之三大高手之一,大名鼎鼎的長春子道長。而在殿口率十餘名少婦恭
之後大殿通明中,兩高手放浪形骸,醜態不堪入目,令男不信之事,居然呈現眼前,長春子一代名宿,年近百齡,未退隱前乃是有道全真,名列俠義道高手,居然不保晚節,著與妖婦同污苟且,如非目睹其事,委實令人難以置信。
不久,令男更加震駭之事接踵而至。長春子與妖婦敘舊之後,說出近年來江湖上令人百思莫解的秘密。
原來毒娘子出道未久便被三大高手一代女劍豪縹緲仙子戚霓所懲戒,於是含恨在心,奈何敢怒而不敢言。不久之後,毒娘子邂逅縹緲仙子之愛侶杭浩雲,憂恨交間,將杭浩雲擄至黃山,不料被縹緲仙子得悉,刺其三劍救出浩雲,毒娘子更為含恨,只是無可奈何,只好徐圖報復。但縹緲
仙子不久即行隱世,毒娘子在江湖四出搜尋,含恨三十年,始終無法獲知縹緲仙子的下落。
長春子早年名列三大高手之最後一名,對前兩人四絕秀士路天江與縹緲仙子皆深懷戒心,雖名列俠義,其實野心勃勃。不僅如此,其與毒娘子秘談之事,更予男驚駭。
原來彼為長春教漠外旁支之直系門人,祖先本是蒙人,蒙人失掉中原江山之後,無日不在作捲土重來的打算。長春子乃是伯顏猛可之堂弟,潛入中原為乃兄佈置重回中原建立大元皇朝之計。但彼有自知之明,大明江山如無內亂,蒙人決無重建皇朝之可能。因此彼在兩大高手隱世下落不
明之前,不敢妄動。事過三十年,認為兩大高手決不會重出江湖,以為有機可乘,便拉攏毒娘子出面,傳授劍術絕學,著毒娘子暗中準備,網羅黑道群豪,準備大舉鬧事搗亂大明江山。
毒娘子本恨縹緲仙子入骨,恨令智昏,答應長春子期以三年,三年中長春子須將藝業傾囊相授,一切必須由其主事,她將假藉所謂縹紗劍訣騙局,引出縹緲仙子,並暗中物色可羅為已用的人。
最後,長春子決定於西傾山建立秘窟,一面將蒙人之高手引入秘窟,待機而動,著毒娘子在中原各地秘密建立秘窟相互呼應,以江湖神秘客面目在江湖上走動,廣羅羽黨,彼則暗中在旁策劃,消滅異已,期以三年,多則五載,便可舉事。
男悚然而驚,深感事態嚴重,驚懼之下,不慎震動簷下浮塵,致被發覺。男功力相去不啻天壤之別,唯一全身之法只有逃走,遁入盤龍嶺山林之中,卻被長春子以罡氣後震而毀了經脈,幸而逃得性命,未露身份。
男以奪命金丹保全殘身,三晝夜後逃至徐州府,本擬尋找友好,將信息傳出,豈知恰逢府官追捕惡盜安慶二醜。大醜禿鷹沙源逃經男身旁,竟將贓囊拋於男身畔,嫁禍自遁。
巡捕將男擒至府衙,查出囊中除一枚寶石玉簪與及兩串珍珠之外,其餘金珠,全為失主之物。
大盜已逃,官府只有唯男是問,男熬不過酷刑,屈打成招,問成死罪秋後處決。其實男飽受酷刑而面目全非,傷勢更為沉重,命在旦夕。
是年歲次甲辰,山西秋七月大旱,人易子相食。男於其時獲減刑,流役邊塞。至肅州衙時,男已在生死呼吸間,去死不遠。
天無絕人之路,幸遇流犯役所難友龍中海,悉心為男調治,無微不至,視男如手足,義勝同胞,挽回男之性命,恩同再造。
轉瞬兩月,男自知不起,盼見雙親之事已行絕望,唯恐雙親日後捲入江湖是非,更恐江湖敗類毒害我族類,為虎作倀助蒙人重行屠殺我大漢子孫,特以梵文刺語,希能找到近期刑滿返回中原之人,將書面呈雙親大人之前,及早揭發惡道及毒娘子之陰謀毒計,男死亦瞑目。大明成北二十
年冬十月丁巳,不孝男濟慈絕筆。」
吳世安唸完,淚下如雨,羊皮紙梵文遺書飄落腳下,渾身都在顫抖,切齒叫道:「長春子哪!你好狠的心腸,想當年你與四絕秀士在廬山論劍,一劍傷胸命在旦夕,恰逢我路過廬山五老峰下,以奪命金丹搶回你的性命,你卻在三十年後殺了我的兒子。天哪!天道何存?」
他掏出懷中的一塊玉玦作勢向地上擲去。
窮學究一把將他的手扣住,沉聲道:「弟弟,不可。這塊牛鼻子的信物,日後將有大用。」
吳世安揮淚厲叫道:「有什麼用?惡道志在斷送大明江山,為爭江山道義兩字毫無用處,他也不會因這玉玦守信放過我們,除非你我能任由他驅策。」
「弟弟,你聽我說,我們必須不辜負慈兒的一番苦心,要對得起慈兒臨死傳書的苦心,咱們必須暗中聯絡江湖同道,秘密破壞惡道毒婦的陰謀鬼計,一切我會好好安排,這玉玦交給我,我想會有用得著的一天。咱們行事必須極端保密,如走漏了絲毫消息,咱們一切都完了。」
他向中海看去,中海以踉蹌地內外走,一雙大手不住地開合抓扣,腳下沉重。
窮學究一驚,搶出叫:「龍老弟,你怎麼了?是否感到毒發了?」
中海臉色鐵青,搖頭道:「不!小可尚無不支的感覺。令侄書上所說的祖母綠寶石簪,乃是家祖母傳家至寶。七年前,小可已流役邊塞,家父母被奸人用重金聘請凶手先用迷煙熏倒,再用虎爪分了屍,寶石簪被藉入官,四年後該官在瑞金途中被殺,寶石簪不知下落,卻到了安慶雙醜手
中。殺官擄劫的強盜,也是奸人指使的罪徒,其中有一個叫千里旋風聞達,看來也必定有安慶雙醜在內。小可必須找到他們,追出暗中主使的真凶。聽到令侄提起此事,小可感到心痛,就此告辭。」
「你不能走……」窮學究焦急地叫,伸手急挽。
中海轉身伸手猛撥,向大門急退。
窮學究扣指疾彈,一縷罡風遠射五尺外,擊中中海的右期門穴,好精純的指風打穴,接著一個箭步搶出,一把將中海挽住,大聲道:「老弟,你是老朽的貴賓,按理老朽不該如此留克,但我看出你是個傲骨天生施恩不望報的人,不會接受老朽的至誠邀請。而且在五鼠未擒解藥未獲之前
,老朽豈能讓你在外面擔受風險?只好請老弟在店中稍候。」
這時,安寧匆匆推門進入,低叫道:「大哥,五鼠已經返回客店……」
窮學究將中海交在店伙手中,匆匆向吳世安道:「弟弟,準備連夜回莊,我取得解藥返回之後立即起程。」
窮學究志在必得,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追取了解藥,更將五鼠帶至祟溪沉入江底,殺人滅口免生是非,為了中海的安全,他收起了慈悲之念。
三更天,一群人越城而出,在南門碼頭上船,順流下放。二十里到赤石鎮,又接上幾個人,再十里抵達大王峰,折入武夷溪向上溯溪而上。這一段是逆流上航,舟行甚慢,舟子不時須下船在岸上拖挽而行。
大隱屏之旁,併立著一座奇峰,叫接筍峰,峰腰有兩道橫截痕,所以叫接筍,舉前叫雲窩,人行走其問,在亂崖中繞折,排雲穿石,不易尋路,雲窩與接筍峰之間,建了一座山莊。山莊有兩條路,一通溪旁曹家石小村,二通大隱屏的兩座書院。另有一條秘徑通向西北角的茶洞。這一帶
風景十分綺麗,在這兒設莊享福,算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但如果要靠勞力來張羅衣食,住在這兒簡直是活受罪。
窮學究兄弟兩人在這一帶有產業,除了山林還在山下置了產地,城裡有店,當然可以在這兒享福了。山莊莊門朝南開,以木柵為莊牆,防範猛獸侵入。
莊中有十餘棟樓房,莊丁上百。別小看了這座小山莊,來上百十個盜匪簡直不成氣候,窮學究和伏魔劍客在江湖上的名望,也令宵小們裹足不前。
中海被請入莊中,做了排雲山莊的上賓,盛情難卻,他只好留下來歇息幾天,乘機養好在碧雲谷還未癒好的傷勢。
他這次萬里迢迢將朋友的骨匣送回故鄉,在他說來倒並無其他的感覺,但在窮學究兄弟看來,這種義薄雲天的舉動感人至深,世間能找得到多少這種人呢?少極了,所以兄弟倆對他感激不盡,全莊的人對他奉若神明。
他這次也沒白來,總算又讓他找到另一條線索,知道祖母綠寶石簪在三年前落在徐州府的衙門,劫程巡檢的人中,除了千里旋風聞達,還有安慶雙醜,只要找到其中任何一人,便可追察出主使搶劫的人了。
此外,他總算知道了有關江湖神秘客和假縹緲劍訣的內情,但這些事他認為與他無關,那些宇內高手與他風牛馬不相及,不管事情牽涉多麼廣,他只認為那是山外的山,樓外的褸,他只是一個天涯尋仇的江湖小輩,那些事與他無關,他管不了,不敢管,也懶得管。
他準備休養三五天,便告辭走路,至於窮學究所說聯合黑白群雄掃除毒娘子羽黨,候機揭開長春子的毒謀等大計,他連想也懶得去想,人貴自知,他自己的事都還沒著落,自顧且不暇哩!
兩天來莊中忙著辦理吳濟慈的喪事,窮學究兄弟忙著接待前來問內情的親友,沒有人打擾他。
因為莊主兄弟還不敢將吳濟慈出事的經過說出,隱瞞了實情,誰也不知吳濟慈的骸骨是他送回來的。
樂得清閒,他想乘機一遊聞名已久的武夷山,從僕人口中,他對附近形勢略為了解,不需嚮導。早餐後不久,他悄然從在後繞過接筍峰,信步向西北走去,進入了武夷深處。
朝陽洒下了萬道金霞,叢山中輕霧縹緲,映著朝霞,人像是處身在虛幻仙境,不知仍在塵世之間了。青綠的林木間百鳥爭鳴,奇禽在上空戲舞,山崖間奇花吐艷,陣陣幽香,令人頭腦清新,靈台空明,把一切塵念皆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心曠神怡地信步而行,不久便到了一處群峰壁立,中有一塊掌形的地隙,龍中海恰好站在地隙的出口。
「哦!大概這塊地隙就是茶洞了。」他自語。
他料中了,這塊地隙就是茶洞,他站立之處乃是洞之西口。南面是接筍峰,北面是仙掌崖。仙掌崖的東面就是武夷第一勝境天遊峰。他的後面是天壺峰、三教峰等名勝。以天壺峰為軸,九夷溪從西繞南至東,形成清溪九曲勝地,但如果不攀上天遊峰,是看不見九曲的。
「我何不到天遊峰一遊?到亭上觀九曲之勝,也不枉走這趟武夷。」他想。
他只知天遊峰頂有觀景亭,但卻不知如何前往,站在洞口舉目四望,但見絕壁千霄,信瀑怒潟,峰頂恍若在雲海間,想攀上談何容易?何況他又不知那一座是天遊峰,只知三面壁立,觀景亭高居峰首,只消看到大概總可認出的。
他正待舉步,耳中突聽到隱隱約約的簫擊從後面傳來,心中一動,轉身凝神傾聽,心道:「山中居民甚少,這人清晨在山間弄簫,雅興端的不淺,難道是早來的遊客麼?」
奇怪,凝神傾聽,簫音反而消失了,等他放棄搜尋時簫聲又起了,但這次竟從相反方向傳來,由西轉東,他不禁失笑,心道:「琴魔老前輩說我天生異稟,聰明過人,日後將有飛騰變化之日,如果讓他老人家知道我學了剋音之術,今天仍被山谷回音所愚弄,豈不失望?」
一時好奇,他展開了輕功向東急掠。簫音忽東忽西,忽隱忽現,但愈聽愈清晰,他知道與弄簫之人相距非遙了。
在狹谷中行走,空無一人,他腳下加緊,殊不知一時好奇,卻幾乎因此將老命斷送在大隱屏。
到了一座奇峰下,果然不錯,簫聲從峰頂傳下,到了,抬頭上望,看到峰頂凸出的一座奇崖十分古怪,像是四面臨空,飛懸在那兒,頂端有一座小亭,聽簫聲,似是來自亭中。
他不假思慮尋路登峰,從右首的奇峰向上攣升,鼓勇直上。
他卻不知這座峰就是大隱屏,看似四面懸絕的怪峰正是峰西的隱屏頂,頂左有小徑降下茶洞,懸架為梯,架木為路。他走的是隱屏的右峰,平白浪費了不少精力。
好不容易攀上了峰背,簫聲卻突然消失了,他認準方向,撲奔隱屏頂,繞向峰後,因為攀上處已到屏頂的後側。
隱屏頂像一條山尾巴,有一條石磴道直通屏頂。遠遠地,便看到小亭中有兩人,一坐一立,看穿著打扮,原來是兩個方外羽士。
他心中一怔,忖道:「唔!他們在爭論什麼事,我不宜插入,何不等他們停止爭論後再行前往才是。」
他隱起身形,接近頂部十餘丈,不再向上爬,倚坐在一塊巨石後,隱身向上瞧。
小亭左右前三方,翠竹搖曳,幸好這一面沒有竹木,向上可看到亭中人的上半身。
兩個都是走方的道人,沒穿紅道衣,只穿了青道袍,不戴冠,南首那人仙風道骨,鬚眉皆白,紅光滿面,但頰上無肉,一雙鷹目冷電四射,腰上懸劍,北首的老道也白髮白髯,白眉稍下掛,看上去有點要死不活,手上持了一支八尺長簫,坐在亭中一無表情。
「找遍了天遊觀,沒有道友的形影,原來道友卻跑到隱屏山來弄簫了,怪事!天遊峰的風景難道不如這兒?」南首的老道笑著說。
中海在下面身藏石後,一面故做從容四下遊覽,一面留意著小亭中兩老道的行動,傾聽兩人的對話,相距十餘丈,兩老道都未發覺他到來。
南首掛劍的老道說完冷冷一笑,北首持簫的老道聞言木然地撫弄著簫,木無表情的說道:「天遊峰乃是貧道安身立命避塵隱世的地方,天遊觀消磨了貧道近三十年的歲月,久則生厭,到大隱屏弄簫也是人之常情,尊駕不是少見多怪麼?」
掛劍老道掀髯冷笑道:「貧道來得魯莽,大概是打擾了道友的清靜囉?」
「正是此意,尊駕該知道貧道一向不喜歡被人打擾。」
「連老朋友打擾也不歡迎麼?」
「老朋友也不例外,何況咱們久違了三十年,三十年來音訊斷絕,情義已盡,再好的朋友也是陌路人了。」
「喝!道友,你倒真像是已參破了玄機,斬情滅性了哩!」
「正是此意。」持簫老道仍是木然地答。
掛劍老道收斂了笑容,正色地道:「好了,咱們別再打哈哈了,打開天窗說亮話,不管你是否歡迎,反正老朋友已經來了,你總不至於趕我走路吧?」
持簫老道伸了個懶腰,懶洋洋地道:「長春子找上頭來,誰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膽趕閣下走路?有道是會無好會,尊駕屈尊紆貴下顧,必無好事。但我先告訴你,我已經老得快要進棺材了,一條腿早已踏入墳坑,這輩子我已修不成正果,連地行仙也沒有我的份,死期已近,我老朽得無力
再修功德行俠仗義啦!如果你想找我斬妖誅魔行俠仗義,我勸你還是免開尊口得好。」
十
他的話意中,似乎不想攀長春子的交情,有點愛理不理的。
老道的話,使得在下面偷聽的中海駭然變色,心中狂跳,暗叫不妙,想不到這個鷹目炯炯的老道就是即將掀起江湖風暴的長春子。如果在未獲知吳濟慈遺書中的內情以前,他決不會懷疑早年三大高手之一的長春子會是暗中主宰江湖上無數武林人物命運的魔頭,當然更不會心中生懼,但這時
他卻心中發冷,一股寒流直往上衝。
長春子哈哈大笑,笑完道:「玄璣道友,這麼說如果不請你行俠仗義,
你就無所謂了,是麼?」
玄璣子也是早年武林群豪中聲譽甚隆的人,只不過是名頭沒有宇內三大高手響亮而已,對於玄璣子的事蹟,中海毫無所知,他連目下武林高手名宿都沒弄清楚,對前一代的人當然陌生。
玄璣子搖搖頭,道:「什麼事也不要提它,只除了武夷山的山水風光可以一談之外,世外之事我絕對不聞不問。」
玄璣子的話顯然已經截斷了從前的一切關係,關閉了談判之門,拒絕了對方的要求。
長春子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不請你行俠仗義,請你為非作歹興風作浪呢?」
玄璣子冷冷地盯視著長春子,神情嚴肅,似乎要從對方眼神中找出調笑戲弄的表情。但他失望了,長春子臉色冷厲,神情嚴肅,顯然毫無戲弄的成份,他一言不發,離座舉步向亭外就步而走。
長春子伸手虛攔,冷笑道:「老朋友,你還未答覆我呢!」
「答覆什麼?」玄璣子冷冷地問。
「請你為非作歹,興風作浪,如何?」長春子一字一吐地答。
「你戲弄貧道麼?」
「我長春子一向言出如山,從無戲言。」
「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很簡單,咱們方外人苦修一生,到頭來依然是一杯黃土埋白骨,所為何來?倒不如趁咱們還有幾年的時光,好好地過幾年快活日子,也可彌補咱們所浪費的近百年光陰。」
「你要怎樣?」玄璣子變色問。
「咱們重出江湖,為所欲為。」
「又怎樣為所欲為法?」
「返回三界內,重入五行中,名利色隨心所欲……」
話未說完,玄璣子呸一聲吐出一口痰,恨恨地吐在腳下,舉步便走.
長春子勃然變色,大怒道:「道友,吞回你那口蔑視貧道的痰。」
玄璣子冷哼一聲,道:「你的髒話污之我耳,蔑視你又有何不可?貧道想不到尊駕年已就木,修真近百年,依然難脫名色之枷,竟生出這種卑鄙念頭,足見你人格下卑之甚,你不僅不珍惜半世作來的俠名聲譽,還想拉老朋友下水,與你同受後世同道的恥笑,同落永世罵名,你可謂無恥
之極!你若收回那番胡言亂語,貧道便吞回適才吐出的痰。」
長春子迫近一步,冷笑道:「除非你隨貧道走,不然……」
「不然又怎樣?」
長春子臉上泛起冷酷的獰笑,一字一吐地道:「你得死!」
區區三個字,把下面的中海驚得機伶伶打一冷戰。
玄璣子退後一步,神色一弛,恢復了先前木然的神情,毫不動容地道:「貧道行年九十有六,死了不算短命,死,太平常了,任何人也無法避免。要命,你儘管拿去,要貧道和你同流合污,告訴你辨不到。」
「我不信你不怕死。」
「信不信由你!」
長春子右手一動,冷電四射的長劍出鞘,獰笑道:「凡是方外之人,都是些怕死之徒,不然便不合修仙學道妄圖長生了,你自然也不例外。」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未免太下乘。」玄璣子莊嚴地說。
劍虹一閃,玄璣子右胸裂了一條深約三分長有三寸的口子,鮮血泉湧,但他屹立如山,似乎毫無所覺。
「給你三聲思索權衡的時刻,生死就此決定。一!」長春子聲色俱厲地說。
玄璣子泰然舉簫就唇,裊裊音符徐徐升起,動人心絃的低徊的簫音在天宇中震顫。
「二!」長春子的喝聲如沉雷般響起。
沉雷似的喝聲,絲毫未擾亂抖切低徊的簫音,更未能擾亂低柔的旋律,玄璣子竟然連眼皮也沒有眨一下。
長春子的劍尖已指在玄璣子的右肩井上,低吼道:「你答不答應?說!」
玄璣子閉目垂簾全神地在吹他的簫,渾如未覺。
「三!」長春子大吼。
玄璣子依然吹他的簫,不加理睬。
「嗤!」劍刺入肩關節三寸。
簫聲倏止,玄璣子右手頹然下垂,老眼徐張,臉上泛起一絲憐憫的笑意,盯視著長春子,沉靜泰然而低柔地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如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即便是死了亦可含笑九泉,道友,千萬珍惜你一生以血汗換來的俠名……」
劍虹再閃,刺入了他的左臂關節。「得」一聲輕響,竹簫墜地,他重新緩綏閉上雙目,身形搖搖欲墜,領上冒出冷汗。
長春子怒火如焚,一聲怒吼,劍一吞一吐,刺向玄璣子的心坎。
下面的中海在長春子刺出第一劍時,懼念全消,玄璣子那種視死如歸不加反抗的舉動,令他感到熱血奔騰。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像玄璣子這種寧死不屈的人,決不該橫死在長春子的劍下。
他在熱血奔騰之下,頓忘厲害,躍出藏身的巨石,向上飛縱,取出三把飛刀分握在兩手。
他到晚了,長春子的第三劍已經出手。
「打!」他情急大吼。飛刀隨著喝聲出手。
長春子攔住玄璣子,所以背向外,飛刀來勢如電,一閃即至,他像是生在背後有眼睛一般,劍仍刺中玄璣子的胸口,但分了心,未刺中心室,偏了些兒.劍虹一閃,「叮」一聲脆疊,飛刀突然在與劍尖相觸時爆炸,化為百十顆碎屑和火星。
中海在三丈外呆住了,他沒有看清老道是怎樣轉身的,飛刀觸劍竟然爆炸,更令他毛骨悚然。
「篷!」玄璣子直挺梃地仰面倒下去了。
長春子站在上面,冷冷地注視著下面的中海,劍尖下垂,鮮血從劍尖向下滴,冷冷地問:「年輕人,你是誰?」
, 中海左手還有兩把飛刀,右手一抄,撈住手邊的一段枯竹做兵刃;硬著頭皮叫道:「你又是什麼人?為何在名山勝地殺人?」
他明知故問,出於無心,只不過是脫口反問而已。長春子卻相信他是剛到的人,未再深問,一步步往下走,收劍入鞘,冷冷地道:「發飛刀先發聲,你像是俠義門的子弟。只是今天你管事管得不是時候,常言說得好,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你該自食其果。」
中海心中發慌;面對著這位老一輩的前代名宿,赫赫盛名的劍術通玄的宇內高手,要說不發慌那才是欺人之談。他感到心向下沉,手心冒汗,喉部發乾,渾身關節都有點發酸發僵,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下退。
亭上,玄璣子以腰勁撐起上身,頰肉在抽搐,呼吸急促,無言地向下注視。
長春子大袖飄飄,泰然地向中海迫近,一面若無其事地往下說:「管閒事必須量力而為,自不量力那是愚轟,誤人誤己智者不為,你卻愚蠢得有些冒失。光憑滿腔熱血想打抱不平那是不夠的,藝不如人必定枉送性命。我的道號叫長春子,三十餘年前行道江湖四十年,俠名滿天下,稱為
宇內三大高手之一。你事先不打聽打聽便魯莽的插手,太愚蠢了。貧道已將名號說出,你此刻是否感到後悔莫及了?」
中海已退至坡下,大聲道:「在下一生行事從不後悔,只要義理在我,何悔之有?長春子又能怎樣?難道說你自以為是前代的絕世高手便可任意殺人麼?道長既是俠名四播聲譽極隆的前輩名宿,當然知道你的行為……」
長春子不等他說完,一聲輕笑,人影如電,突然一閃即至,一耳光向中海摑去,奇快絕倫。
中海居然能閃避這電光火石似的襲擊,左閃、疾退、出招,竹竿倏出,來一記「狂風怒捲」,反應快極。
長春子輕咦一聲,順掌下削,「卡」一聲掌過竹斷,像一把利斧,削掉了尺餘竹竿.竹竿粗逾過碗,削斷處整齊平滑,如同斧劈。
中海不管手中已輕,一聲低吼,再次反掃。
長春子順掌一勾,像一把巨鉗,扣住了掃來的竹竿。
中海感到手上一震,手中的竹竿像是成了鐵棍,一下子重了萬斤,抽不出推不動,虎口血出。大驚之下,他放棄手竿向後疾退,喝聲「打!」左手的兩把飛刀化為電虹,射向長春子的胸腹。
長春子如影附形跟入,信手將竹竿子一拂,兩把飛刀全插在竹竿上。他丟了竹竿,笑道:「你很了得,只可惜內力修為太差,那兒走?」
中海一見兩把飛刀失效,扭頭便跑。
跑不了,身後喝聲如在耳際,顯然來人已近身,跑不了只好拚命,向左一閃,大旋身右掌「拂雲掃霧」封住門戶,左拳來一記「毒龍出洞」拚命了。
「噗!」右掌格中了伸到肩後的大手,他感到是格在鋼鐵上,整條右臂發麻。但總算不錯,居然被格開了。
「得!」一聲輕響,擊出的大拳頭在同一瞬間被長春子的左手指敲在拳背上。他感到拳骨欲裂,奇痛難當。
長春子的右手續向下沉,食指已點近他胸前正中的七坎大穴。
中海強忍痛楚,向左扭身仆倒,一髮之差,避過一指,生死關頭,他不能不全力求生,左手一觸地面,右腿已飛掃而出。
被對方拳腳近身,那是有失面子的事。長春子不在乎中海的拳腳,但卻不願讓中海的腳近身,稍退半步,「咦」了一聲叫:「好小子!你的身手不弱哩!」
叫聲中,人已一閃而至,掌如開山巨斧,疾攻兩掌。
中海身形閃動,用上了如意身法,在危機一髮中不但避開了兩掌,也回敬了一腿,退出圈外。
兩掌落空,長春子臉色一變,道:「唔!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真才實學,你是何人門下?」
「藝自家傳,不勞多問。」中海答,他已驚出一身冷汗,老道掌勢之快,令他心中發毛。
長春子又改了笑臉,立掌當胸道:「貧道要試試你的內力修為,看你是否值得手下留情。」
聲落;欺身直上,掌一翻疾吐而出,一無風聲,二無潛勁,生像是輕飄飄地隨手一掌拍去。
中海不想接,但已沒有閃避的機會,人影一閃即至,掌已近身。百忙中,他扭身出掌一勾,避實就虛的來一記「帶馬歸槽」。
豈知就在他扭轉的霎那間,一股無可抗拒的潛勁近身,「噗」一聲右胸發出奇響,奇猛力道將他震得眼前發黑,氣血翻騰,身不由已地向後倒飛,「篷」一聲跌了個仰面朝天。
他頭暈目眩,但居然還受得了,這得歸功於近來苦練有成的練氣術,內腑未受損傷。剛挺身站起來,身側青影已到,一隻腳正向他的小腹踏下。
生死須臾,他的怯念消失了,死且不怕,何怯之有?一聲怒叫,向側挪動下身,乘對方踏下的瞬間,全力一掌劈出。
「噗!」擊中了,重重地劈在對方的內踝骨上,他也向左滾出,一躍而起。
身形剛起,「噗」一聲臀部便挨了一腳,奇猛的打擊力道將他迫得向前衝去,「叭」一聲爬倒在地。
青影又到,他身軀一扭,翻手時手中已拔起了一把飛刀,翻轉時飛刀迫空而飛,人亦站起。
八尺外站著長春子,右手食指中兩指挾著他扔出的飛刀,冷冷地向他注視,寒聲向他道:「以你的身手和超人的反應來說,足以成為一流高手之林,但內力修為太差,只能聊算二流人物,你姓什麼叫什麾?」
中海渾身冒汗,胸臀仍隱隱作痛,一面全神戒備,一面調息,道:「無名小卒,姓名有污閣下之尊耳,不說也罷!」
長春子冷冷一笑道:「說不說也不急在一時,日後再說。貧道目下正在用人之際,替你找一處讓你安身立命的地方暫住……」
中海不等老道說完,冷笑道:「在下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免勞道長竇心。」
「那是說,你願隨貧道效命呢?」
「在下有事待辦,從不替人效命。」
「兩條明路你都拒絕了?」
「正是此意。」中海傲然地答。
長春子神色一冷,眼中湧起重重殺機,道:「那你得死!」說完,將飛刀拋在腳下,又道:「用你的刀結束你自己,免得貧道多費手腳。」
中海俯身拾刀,手一觸刀柄,便全力順手擲出,接著向側一竄,遠出三丈以外,撒腿便跑。
身後,長春子的長笑聲入耳,語聲直入耳鼓:「哈哈!竟然有人要在貧道面前逃走,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中海不辨東西南北,全力狂奔,他的輕功本就高明,加以峰頂草深林茂,轉折竄逃極易,雖是技臻化境的長春子,要想在短期間追上他也不是易事。
真糟,他逃至下山的路上來了。攀上峰頂的上層,一條鐵索下懸十餘丈,壁間有石坎以資承足,必須援索而下。第二段是三層懸木的巨梯,共有八十一級,上接攀援的鐵索,下抵崖壁底部,看去像是直沉千丈,膽小的人不要說爬,連看上一看也是會心飛魂破的。
奔到索道口,他大吃一驚,老天!稍一大意他便要失足衝下百丈深崖去了。
他想繞道,可是扭頭一看,老道已接近至三丈外了,他當機立斷,奔至崖口抓住鐵索向下急降。
天無絕人之路,下面空懸的木梯上人聲吵雜,一群紫陽書院的士子正在叫嚷著向上爬,看人數當在百人上下。
他一面下滑,一面叫:「長春子老道在上面殺人,在上面殺人……」
他的叫聲宛若沉雷,下面的士子們一陣大亂。
長春子一怔,被中海的叫聲愕住了,看下面大群士子熱鬧騰騰的叫嘯著,他不能無所顧忌,傳至官府耳中畢竟不光彩。他拾起兩塊拳大碎石,向下急投,然後扭頭便走,消失在草木叢中。
中海命不該絕,降下五尺餘,驚駭中抬頭上望,正好看到碎石下墜,依稀可看到兩團小黑影迎頭飛至。
不由他閃避,也無處可避,「噗」一聲左肩挨了一記重擊,左臂立即不聽指揮。
他臨危不亂,雙腳猛蹬崖壁,身向外蕩,第二塊碎石「叭」一聲暴響,火星飛射,擊在鐵索上碎成無數石屑,依然感到石屑著肉剌痛的感覺。
左手脫力,肩痛如裂,幾乎使他失手下墜。右手拚命抓緊,以腿狹住鐵索,吊在半空中喘息。
下面已有幾個大膽的書生到了下端,一個大叫:「上去看看,老道走了,追上他,屏頂沒有第二條下山的路,抓住他送官究辦。」
一面叫,有人一面向上爬。
中海心中大急,暗罵道:「這幾個書呆子真要命,我沒下來他們卻要向上爬,豈有此理!」
向上爬的士子們卻向上叫:「上去,快上!免得被老道溜走了。」
大隱屏高聳入雲,只有這條路可以上下,但中海卻不知道,心道:「老道定以為這兩塊石子可以要我的命,自信太過,可能已經走了,我何不去看看玄璣子的死活?也許還有救哩!」
他利用一雙手腳向上攀升,事實上他也無法向下爬,下面的書呆子已經阻絕了下路,鐵索幌動著的,顯然還不止一個書生向上攀爬。
他大膽地向上升,果然不錯,長春子早就走了,大隱屏雖然四周都是絕壁斷崖.卻阻不了像長春子這種武林絕頂的高手,老道的遊龍術和壁虎功,足以上下自足。
遠遠地,他看到小亭中人影全無,先前坐起的玄璣子又重再躺下了,他的腳程比書生們快得多,搶上屏頂,便看到躺在血中的玄璣子。
他看清玄璣子的傷勢,知道已無法挽救了。黯然搖頭嘆息道:「道長,有事要小可代辦麼?」
玄璣子半睜著眼,用走了樣的聲音喘息道:「施主,聽……聽我說。世間能……能剋制長春子的人,恐怕只……只有廬山天池……電劍童婆婆,帶著我的簫去……去找她,她會傳你剋……剋制長春子天機劍法的……的劍術,為世除……害,功……功大莫焉。」
「道長,小可功力……」中海大叫。
「小心,長春子自……自命不凡,交手時專喜刺人七坎,七坎不會立……立斃,痛……苦非凡,日後遇上他,須小心七……七坎……」
話未完,吁出最後一口氣,身軀一陣痙攣,斷氣了。
中海抹上老道的眼皮,拾起竹簫,苦笑道:「道長,你所託非人,我怎能和長春子互論長短?我根本不配和他動手,動起手來死的必定是我,唉!我恐怕無法替你報仇,也無法完成你的心願了。」
下面,十餘名大膽的書生已經快到了。他對簫有偏愛,想放棄又感到可惜,而玄璣子臨死時將簫託他帶到廬山找電劍童婆婆,不管他是否答應,至少也得尊重死者的遺言,如有機會途經廬山,何不找一找童婆婆。
他仔細將竹簫打量一番,只見與長簫並無不同,只是比常簫稍堅而略輕,簫身刻了兩個字:玄璣
他將簫插在腰帶上,由原路下山,返回排雲山莊,已是午後了。
看看接近莊院,遠遠地奔來五男兩女,領先的人是莊主的拜弟安寧,他們顯然是前來找他的。
雙方接近,他心中一怔,後面兩女之一他認識,是在雁石程厝所遇的那位黑衣姑娘,此時仍是一身黑衣。
「老弟,你到那裡去了?好叫人耽心。」安寧老遠便叫。
「咦!是他!」黑衣姑娘訝然叫。
雙方迎上了,安寧迷惑地說:「咦!你們認識?」
姑娘爽朗地笑道:「三叔,他就是侄女所說的大地之龍嘛!但他那時說姓海……」
中海訕訕地接口道:「小可在官府有案,不得不改名換姓,姑娘休怪。」
「龍老弟,沒有人會計較你的姓名的。」安寧含笑接口。
姑娘神色一變,變得悽然若涕,盈盈行禮,愴然地道:「龍兄萬里迢迢,身在難中仍義薄雲天澤及枯骨,將家兄的骸骨送回故鄉,此恩此德,妾身沒齒不忘,妾剛從遠道返家,家父將龍兄的義行說出,聽說大地之龍不姓海,妾深感訝異,因將龍兄在雁石的事略加稟明,而龍兄久出未返
,妾便與三叔前來找龍兄。」
安寧大笑,接口道:「丫頭,你說了這麼一大堆,是賣弄你的文墨麼?」又轉向中海道:「她叫玄霜,你叫她的名字好了,咱們武林中人不拘俗套,她比你小,你叫她小妹也未嘗不可。」
玄霜粉臉嫣紅,跺腳叫:「三叔,你老人家好意思取笑侄女麼?」說著,向中海燦然一笑,接著驚叫:「咦!龍哥的臉色怎麼……」
中海吸入一口長氣,搶著道:「不久諸位便可知道了,小可幾乎回不來了呢!」
「怎麼回事?」安寧驚問。
「一句話,九死一生。剛才在一座頂有涼亭的奇峰上……」他將遇長春子的事說了,最後道:「不久之後,士子們必定報官,小可恐不宜在貴莊耽擱了。」
他的話,把七個人嚇得臉色發青,安寧緊張地道:「咱們回莊再談。長春子假使來莊上看二哥,二哥如果為了濟慈的死……糟!咱們必須先和他計議,務必勸他暫時忍耐。快走!」
他們從後門入莊,前廳的伏魔劍客已和長春子起了衝突,而且已經不可收拾。
長春子不是一人來的,他帶了兩名中年老道前來,這傢伙一早便到了天遊峰的天遊觀找玄璣子,玄璣子卻到了大隱屏,便打發同來的兩個老道在接筍峰下相候,自己到大隱屏找到了玄璣子,迫他就範,威迫不成,下毒手時卻碰上了中海管閒事,他動了收羅中海的念頭,豈知中海已知他
的底細,不受他的抬舉,追逐之下,居然被中海逃下隱屏頂,恰又遇到來遊山的大群書生,為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只好用碎石擊中中海。他對自己的功力頗具自信,滿以為必定可將中海擊斃,便下了山峰,到接筍峰找到了兩個同伴,逕奔排雲山莊。
三十餘年前,他在廬山與四絕秀士論劍,想乘機除去勁敵,不料反而幾乎送了老命,如果沒有初出道闖蕩江湖的伏魔劍客相救,他早已埋骨五老峰下了。
伏魔劍客救了他,帶到南康加意調理。事後,他將身上的玉玫送與伏魔劍客作為信物,說是日後如有需他相助,只需派人將玉玫送到漳州長春觀,他長春門下弟子必會傾力相助。三十餘年來,伏魔劍客從未找過他.他明裡隱世暗地在江湖遊蕩,長春觀只留有幾個門人,由大弟子海天散
人主持,暗中與海盜勾結,外人毫不知情。
這次他利用行腳福建之便,順道看看三十餘年的救命恩人,同時,他也希望將伏魔劍客兄弟倆羅致在手下。
他來得不是時候,碰巧窮學究送客外出,而三莊主伏魔劍客卻是一個霹靂火牛脾氣,聽僕人說長春子來訪,登時激動得幾乎失去了理智,立刻將僕人召集至偏屋的靈堂內,率領五名健僕出迎。
真是天意,義弟安寧恰好帶著玄霜姑娘到後山找中侮,沒有人可以阻止他的衝動。
柵門開處,不須出聲請,長春子已和兩老道跨入柵門迎著老臉鐵青的伏魔劍客稽首,笑道:「吳施主,三十餘年久違,還認得貧道長春子麼?時光過得真快,南康一別,施主長髯已斑,而貧道卻鬚髮全白了,可嘆。」
伏魔劍客忍耐著,一時還不想發作,暗中直咬牙,想將老道請至靈堂再行理論,沉住氣回禮道:「少年子弟江湖老,三十餘年的歲月不算短哪!道長不是隱世了怎?今天怎地又重光臨寒舍?難道道長遞記得吳某?來得正好,請到廳中一敘,這兩位……」
長春子向同伴伸手,道:「貧道與施主引見兩位同道,浙江四明興雲觀的雲飛雲騰兩位道友,施主大概不會陌生吧?江湖上雙雲道長的聲譽,不在目下十六高手名宿之下哩!」
雙雲道長含笑稽首,雲飛道人客套地遁:「久仰伏魔劍客吳施主的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尊顏,貧道甚幸,甚幸。」
伏魔劍客有點失驚,這兩老道確是江湖聞名,為人亦正亦邢,但脾氣火爆,有這兩個老道在,說不定有麻煩,他回了禮,道;「久仰久仰,兩位大駕光臨,真是篷蓽生輝,請進。」
說著說著,已到了第二道莊門,伏魔劍客帶客先入,臉色仍未回復正常。
長春子走在左首,一面相度莊中形勢.一面信口道:「聽說令郎已經外出三四年,至今仍無音訊是麼?」
伏廬劍客心中大痛,但仍然忍住了,問道:「道長怎知此事?」
「三月前貧道遇上玉麒麟成君玉,聽說施主與他的大總管八臂金剛交情不薄,託他派人到邊塞查訪下落,所以知道,但不知有消息麼?」
「有,月前八臂金剛巳派人前來告知查訪下落。其實,八臂金剛與吳某並無交情可言,只是十年前無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這次吳某並未託他,他是在朋友處聽得消息,自告奮勇地派人出塞一盡心意,盛情可感,黑道人中像蕭哲那樣重情義的人,不可多見。」
說完,神色冷冷地扭頭注視著長春子,複雜的神色,令長春子大惑不解。
雙雲道長早已發現伏魔劍客神色有異,但卻不好過問。長春子似乎心中一動,投頭向後面莊中健僕看去,他看到五張飽含敵意的面孔,和怨毒憤怒的眼睛。
他再向莊中各處留心察看,不錯,氣氛確是不對,附近每一個莊中的人皆怒目而視,飽含敵意。
老謀深算見識多廣的他立即提高了警覺,疑雲大起,知道這次造訪將有預期外的大麻煩。他先不動聲色,平靜地問:「施主說已有消息,結果如何?」說完,踏入了廳門。
伏魔劍客再也忍耐不住,向廳左的廊下一指,大聲道:「且到側院一行,便知道結果如何了。」
說完,領先便走。
不在大廳待客,在客人來說已是不敬而有失體面的事,如果改在內廳接待,當然光彩,但改在側院則未免有輕視客人的意思,怎能在側院接待聲譽如長春子的客人?長春子登時不悅,向雙雲道長送過一道怪異的眼光,大踏步跟上,向側院走去。
西廊的盡頭便是院子,長春子一怔,站在院口道:「咦!有招魂旛和香燭祭台,不是在辦喪事了麼?」
前面的伏魔劍客並未停步,站在廳口的招魂旛下,向廳中一指,厲叫道:「你看吧!供臬上的金罈上內盛的骨灰,也就是我那愛子的遺骨,你這下子總該滿意了吧?老道。」
長春子愕然,走近廳門向內瞥一眼,惑然地問:「施主,令郎去世了?」
伏魔劍客痛苦地叫:「去世已三年餘了,死得好慘。」
長春子臉色一變,警覺地問:「怪!聽施主的口氣似乎認為令郎的死與貧道有關一般,能否加以說明?」
「不但與你有關,追根究源,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三十年前我救了你的性命,不想三十年後你竟殺了我的兒子,天哪!天道何存?」
伏魔劍客痛苦地叫,老淚滾滾。
長春子大驚,沉聲道:「施主,此中必定有誤會。三十餘年來,貧道足跡罕臨貴地,甚而絲毫不知府上的情況……」
「你該知道犬子在江湖上有夜遊神的名號吧?」伏魔劍客搶著問,死死地瞪著長春子。
「貧道略有風聞。」長春子點頭答。
「犬子的裝束,道長想必不陌生。道長在江湖暗中培植實力,消息必靈通,當然不會不知犬子那一身銀灰色帶頭罩連靴夜行衣。」
長春子心中一懍;這些年來,他利用毒娘子出面網羅天下群豪,暗中培植實力,外人決不可能知道,而此時伏魔劍客的口氣分明已經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冷然地注視著伏魔劍客,沉住氣道:「穿這種夜行衣的人,貧道似乎見過三兩個,至於令郎……」
「你不否認三年多以前在呂桑山盤龍嶺天王寺……」
長春子大吃一驚,搶著問:「那晚躲在簷下的人是令郎麼?」
伏魔劍客悽然地道:「聽你的口氣,似乎你並不知道那人就是小犬,我……我……唉!沒話說,只有認命。」
長春子的眼中湧起了重重的殺機,問道:「吳施主,令郎將那晚的事告訴何人?」
伏魔劍客搖搖頭,毫無心機地道:「他如果告訴了旁人,道長今天便不會如此安逸,毒娘子也不會有今天的地位了,小犬為人素極慎重,決不會冒失地在外面胡說八道。三十年前在下與道長之間的幸會,只有家兄知道,如果早讓小犬知道,他也不至於死在道長手中了。」
長春子欠身黯然地道:「貧道抱歉,無意中造成大錯,愧見施主,希望他日有向施主……」話未完,劍虹一閃,劍氣急射。
他乘伏魔劍客悲痛得失神的霎那,突然拔劍下手。
伏魔劍客做夢也沒想到長春子會突然下毒手,根本毫無戒心,何況兩人相距又不足五尺,即使有戒心也無法閃避,劍虹入目,胸前七坎大穴已被利劍穿入。
「啊!你……你……」只叫出聲,叫不出來了,踉蹌後退,「篷」一聲仰面便倒,滾到院中去了!地下,鮮血觸目驚心。
「殺!,不留活口!」長春子叫,劍氣飛騰中,五名健僕如雪見火,慘叫著一一中劍仆倒。
雙雲道長不知長春子與伏魔劍客間的恩怨,一聽說不留活口,立即撤劍發難,一奔入大驪,一奔入靈堂。
雲騰道人狂風似的捲到靈堂,裡面有三個僕人,剛發覺廳中有變,雲騰道長已然衝到,三把小飛刀破空而飛,三名僕人一個也沒走掉,中劍倒斃在靈堂內。
雲騰道人抓過燭台,往靈旛一湊,火舌立即猛烈的燒起。
長春子逕奔大廳,直殺入後堂。
莊中大亂,莊漢們抄兵刃向莊主的宅院集中。
靈堂後,二十餘名子弟從後殺出,但雲鶴道人一支劍八面威風,凶狠狂野無人敢當,左手的小飛則更不發則巳,一發就中,一面殺人一面阻截趕來救火的健僕,足以應付自如。
莊中鬼哭神號,莊後中海等一群人距後莊門還有半里地。安寧聽到莊中突然傳出警鑼聲,大吃一賣,叫聲「快!」立即向莊門狂奔。
中海左手雖感不便,但豈能袖手旁觀?也急起直追。
後莊門木柵倏開,奔出五名莊丁。其中之一看到狂奔而來的安寧,大叫道:「安爺,大事不好,事不好了。」
「為何鳴警鑼?」安寧一面飛奔一面問。
「長春子帶了兩名老道在莊中放火殺人;二莊主恐怕……」
安寧心膽俱裂,瘋狂地衝入莊門。
莊中能用刀劍拚命的人只有百名左右。但能派得上用場的人卻是少得可憐,而三個老道皆是劍術通玄,殺人不眨眼的高手名宿,尤其是長春子,他有真氣護身,即使閉著眼睛讓壯漢們劈砍,也休想損他半根汗毛。他殺至內進花廳,所經處立即倒了十名莊漢,手下沒有接得住劍的人。
進了花廳,他正待衝入內堂,剛接近堂口,「轟」一聲大震,朱漆大門落下一道鐵柵,護住了兩座後堂門。
「轟隆!」花廳後面也掉下了一座大鐵柵,進出路全閉死了。
「哼!這些小玩意也想困住貧道,豈不笑話?」他冷笑著說,仍然衝向左側的內堂門。
「嗤嗤嗤……」內堂門開了五個圓孔,一陣箭雨射到。
他大袖一拂,橫劍擋住雙睛,疾衝而上。
箭雨突像被大風所吹,紛紛向旁飛走了,他用上了罡氣絕學,大袖拂出的罡氣略帶風雷之聲,說明了他的罡氣只有八成火候,距登峰造極的通玄之境還十分遙遠,罡氣練至八成,如果年齡已超過七十古稀之年,便到此為止,即使有所精進,也成就有限了。
箭雨失效,阻不住他。到了柵旁;「錚」一聲清嗚,酒杯粗的鐵柵斷了兩根。
接著,箭孔中冒出了淡紫色的濃煙,急噴而出。他心中一懍;放棄砍柵念頭,火速後退,他不知還有何種陷人的機關埋伏,使用罡氣必須呼吸運氣,而且不可接二連三地使用,支持不了多久,那將大量耗損真力,有煙霧便會妨礙呼吸,萬一在屏住呼吸期間仍未出困,豈不糟了?煙中如
果再有毒就更不妙。
他抬頭上望,上面的承塵像是用木板造的,假使也有埋伏機關,便有點辣手了。
他抓起一張木椅,向上猛砸,「篷」一聲暴響,木椅四分五裂,而兩丈上空的承塵卻只出現些少損痕而已,都是巨木所造的承塵,不是木板。
前後路被阻,唯一的出路是兩廂的廂門了,他板倒了神案,運起千斤神力,推向廂門,「轟隆隆」一聲暴響,沉重的東廂門被撞得四分五裂。
這瞬間,他感到腳下倏地一沉,腳下出現了一丈見方的大陷坑,所立之處的地面向下疾沉。
他手急眼快,幸而所站立之處正在坑的後方,前面的半座神案向下沉,他的劍尖一震,「拍」叫聲拍在下沉的石案上,提氣輕身借力上躍,不等身形落地,便向前穿入倒破了的廂門。
一不做二不休,他殺入了東廂,開始放火。
安寧這時巳到了莊後的內堂,大叫:「進入秘室,不可枉送性命,本莊的人速退!」
他奪過一名婦僕的劍。向人聲吶喊處奔去。在他身後,中海亦步亦趨,玄霜姑娘則隨在中海的身後。
一名婦僕驚惶地掠過中海的身左,中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奪過婦僕的單刀,扭頭向姑娘叫:「吳姑娘,速叫伯母和內眷及早走避。」
他已出了屋上了瓦面,逕奔西廂他的住處。
東廂火焰上升,西廂殺聲和慘叫聲震耳欲聾。
西廂前面的花園中,五個健僕拚死擋在剛由偏院殺到的雲騰道人的面前。花木叢中,已有三名僕人倒地掙扎,雲騰道人一支劍風雷俱發,八方飛騰凶如猛虎,健僕們只能此進彼退互相策應,無法和老道硬拚。
中海在瓦面上向下縱,恰好落在老道身後兩丈,一咬牙,將單刀挾在左脅下,拔出三把飛刀,乘老道刺倒一名健僕霎那間,喝聲「打!」飛刀出手。
他的飛刀比聲音快,老道聽到喝聲,飛刀已經入體,十四節脊骨兩旁的命脾二門,兩把飛刀幾乎盡柄而沒,另一把則正中脊心。
「啊……」老道發出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慘號,扭身扔劍,劍化一道長江,射向挺刀搶近的中海去,居然來勢奇疾,臨死一擊其猛可知。
他劍一擲出,人像中箭的狼,扭旋蹦跳著摔倒。
中海疾衝而上,百忙中扭身運刀撥劍,「錚」一聲暴響,他感到手中一輕,火星入目,虎口一陣酸麻,沉重的振撼力將他震得連退三步,幾乎跌倒,驚得臉色泛白。
老道臨死擲出長劍,力道駭人聽聞,不但擊斷了中海的單刀,也幾乎將中海震倒。假使中海不用飛刀全力一擊而中,決不是老道的敵手,說不定還得死在老道的劍下。
他驚得臉色大變,驚出一身冷汗,丟掉斷刀縱上,一腳將快斷氣的雲騰老道踢開,道:「不是長春子。」
「長春子已殺入大廳。」一名健僕叫。
在全莊慘號震耳聲中,他忘了自己的安危,忘了他禁不起長春子一擊,甚至忘了他左肩還在疼痛著,飛步繞出大廳,奔向東廂。
在大廳的左側院場旁,劈面撞上了雲飛老道和安寧,兩人正在捨死忘生死拚,雙劍凶猛地糾纏,進退如電,劍虹幻起漫天異影,風雷之聲刺耳驚心。四周,七橫八豎躺了七具健僕的屍體。東廂的火舌已經衝頂而起,木材的爆裂疊震耳欲聾。
中海機警絕倫,明知無法和老道相抗,必須智取,看到老道的背影,立即向下一仆,貼地前竄,躺在一具屍體旁,悄然拔出三把飛刀。
雲飛老道不知身後來了人,木材的爆裂聲亂了他的聽覺,只顧著搶攻,把安寧迫得漸漸力竭,眼看命在須臾。
安寧已看到老道背後的中海,也看出中海手中沒有兵刃,只看到中海突然仆倒直向前竄,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面對雲飛老道的瘋狂搶攻已沒有讓他分心思索的機會,只能全力封招,心中暗暗著急著,眼看健僕們死的死傷的傷,莊中火起,看來排雲山莊這次毀定了,目下只有他一個人
,連一個老道也接不下,大劫難逃,一切就將完了,怎不令他心焦?
雲飛老道已主宰了全局,「颼颼颼」連攻三劍,將安寧迫得從左面繞退了五六步;一面迫攻一面狂笑道:「閣下可說是貧道今天所遇的唯一高手,大概你就是浪得虛名的三莊主安寧了?納命!」
喝聲中,攻出一招「流星趕月」,迫得安寧急退丈外,這時兩人已換了位,安寧的靴子踏在中海的左腿彎,再往後退,拚全力封架。
中海閉上眼,忍痛假死,絲毫不動。
「錚錚!嗤!」清鳴震耳,安寧終於將襲來的凶猛招式封出偏門,危極險極。
雲飛老道一聲長笑,如影附形迫近,招出「靈蛇吐信」,一吞一吐間,劍已突中官而入。他的右腳踏在中海的左脅下,正待將左腳跟上,還以為腳下是死屍呢!
中海好不容易等到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右手的三杷飛刀突然有兩把脫手疾飛,身軀向左猛翻,右手乘勢急送,手中的飛刀不已偏不倚地送入老道的下陰,直透腹腔。
「啊……」老道狂叫,向下一挫,遞出的劍突然脫手疾射,左掌全力下拍。
中海剛轉動身軀,老道便坐倒在他的身上,那一掌拍中他的背心,他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老道則抽搐著逐漸斷氣,死時仍爬伏在中海的身上,兩人皆面向下仆倒,身軀交叉著。老道的鮮血,染得中海也成了血人。
對面,安寧安靜地仰面躺在血泊中,腹下貫入雲飛老道臨死前擲出的長劍。雙方相距大近,劍到時他身形未穩,沒法躲開全力的一擊,應劍倒地,劍仍斜插在腹下,人已斷氣。
中海昏厥了許久,神智漸清。首先,他感到奇熱如焚,口舌乾燥。然後是火焰和木材的爆炸聲傳來,風聲呼呼,熱浪逼人。
接著,他感到下身麻木,有奇重的物體壓住他的下半身。
他搖搖腦袋,想將昏眩搖落,掙扎著翻過身來,伸手推在壓在下身的物體,手觸處黏黏地,摸了一手血。
四面都有死屍,血腥已令他嗅覺麻木,但看清手上的血跡,他神智完全清了,連挺身站起。
「哎……喲!」他本能地驚叫一聲,背心和左肩因掙動而觸動傷處,痛得他齜牙咧嘴。
一陣熱浪捲到,他身形一幌,「得」一聲輕響,腰帶上的竹簫滑落在地。他低頭拾起,瞥見先前壓在他下身上的死老道臉容,頹喪地自語道:「又不是長春子,可惜!」
又一陣熱浪襲來,轟隆隆連聲狂震,天地搖動,凶猛的熱浪幾乎使他掀倒。
原來是大廳在火海中倒塌,聲勢駭人。他向外側飛奔,遠離了火場,舉目四望,遠處木柵也似乎在燃燒,整座山莊全陷在火海中,看不到半個活人。
「天哪!想不到我竟替吳家帶來了橫禍飛災,這是什麼世界?天理何存?」他痛苦地厲叫,淚酒胸襟。
他不能逗留,最近的村莊約在十里開外,必定有人趕來救火,不走不行。他的行囊已陷在火海中了,祖傳的一盒龍雕針也完了,目下他身上幾乎一無所有,除了剩下的六把飛刀和兩顆奪命返魂丹之外,還有兩錠碎銀和百十制文錢,真是身無一物了。
「我得在附近找找,看看莊中是否有人逃出。」他向自己說。
幸而木柵外有一道護莊溝,不然定然波及莊外的參天古木,森林如被引燃,就不知要燒掉多少人畜了。
他從還未燃燒的一段木柵躍出莊外,繞莊四周走一圈,不見半個人影,只好放棄找尋活人的念頭了,悽然取道出山。
走上出山的小徑,小徑通向雲窩;找到一處山泉,脫下衣褲洗掉血跡。背心疼痛,左肩如裂,他不得不吞下一顆白衣神君所賜的奪命返魂丹,穿上濕衣褲上路。
驀地,他站住了,耳中似乎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像是傳自左首山坡下的叢草中。
「咦!難道有人受傷在草中?」他想。
四面仔細打量,不見人影,他不再遲疑,顧不了自己傷勢,向草叢中掠去。
不錯,有一個人,仆倒在草叢中,渾身是血,只消一看那人的穿著,他便認出那是大莊主窮學究吳世奇。
他一把將窮學究抱起,奔至水泉旁將人放下,將唯一的一顆奪命返魂丹塞入窮學究口中,用泉水送下,但他知道,救得太晚了。
窮學究的七坎大穴,露出一口劍孔,雖不很深,但拖得太久了些,這時即使有仙丹妙藥,也救不回窮學究的命了。
劍孔中沒有血流出,血已經凝固在傷口,由渾身是血的光景來看,可知窮學究定然飽受創痛的折磨,耗盡了真力,油盡燈枯,大限將至。
中海對醫道造詣極深,看了窮學究的傷勢,他的心不由冷了半截,奪命返魂丹只能拖延他的痛苦而已,卻救不了命,他只能本著良知盡一份心力。
窮學究得丹藥之助,一陣喘息,終於神智徐清,睜開無神的雙目,用糢糊的聲音說道:「誰……誰救了……我?」
「老伯,我是龍中海,你老人家感到怎樣了?」
窮學究伸出抖動的手,抓住了中海的手,問:「老弟,莊……中情形怎……怎麼樣了?」
中海一陣慘然,又不能直說,他也不知究竟,略一沉吟,才道:「小可不知,只知安寧叔已……已經……小可殺了兩名老道,便受傷昏厥,不知其詳。」
「我送客回來,途遇長……長春子,他……他立即動手,我中劍落荒而逃。老弟,聽……聽我…說。」
「老伯,你……」
「你聽……聽我說。這兩天來,我已在朋友處替你……你打聽有關令……令尊的事,千里旋風已死……死在山東。安慶雙醜已……已投入黑旗令主手下,虎爪追魂牟子秋已不在金華,可能已洗手歸隱。去年有人在徐州碣山以西,與河南交界處的平邱集看到他,但他已不是虎爪追魂,卻
叫邱士雄,是當地富紳。你……你可以到那兒去碰碰運氣。老……老弟,你……你能答應我死……死前的最後要……要求麼?」
中海心中作難,但毅然地說:「老伯,只要小可辦得到,必定全力以赴,但願不負你所託。」
窮學究掙扎著,滿頭大汗地道:「老弟,快扶我起來。」
他臉上出現了紅潮,一字一吐地道:「老弟,為了江湖大劫,為了未來劫運,希望老弟能喚起武林同道的注意,找機會揭破長春子的陰謀的重大責任。」
中海悚然而驚,這付擔子太過沉重,別說他一個區區江湖亡命的話無人敢相信,即使是窮學究出面指出長春子的陰謀毒計,也沒有會相信他們的話,窮學究把這付擔子交到他肩上,他怎能挑得起?恐怕口風稍一漏出,大禍立至,他這條命豈不完蛋?
窮學究得不到回答,「哇」一聲吐出一口血,悽厲地叫:「答應我,老弟,答應……我……」
「答應……我……」聲音全變了,不像是人的聲音,渾身肌肉開始鬆弛,雙目一翻,吐出了最後的一口氣。
「老伯,我願盡全力,但我得在……」中海大聲叫。
可是,窮學究已吁出最後一口氣,死在他的臂彎中。他扶持著屍體,久久不能移動,心中大亂,像是座石像,直至聽到遠處傳來吵雜的人聲方始神魂入竅。
那是一群臨村的人,趕往排雲山莊救火的。他等眾人去遠,才將窮學究的屍體移至小徑上,大踏步走了。
他不是傻子,當然知道揭發長春子惡毒陰謀的事有多困難,任重道遠,前途多艱,如果魯莽從事的話,隨時皆有不測之禍,送掉性命而事無所成,不僅排雲山莊的人死不瞑目,他龍中海也不甘心,必須慎重策劃方能有成。目前他只是一個江湖亡命,位卑言輕,而天下群豪大多數已被毒
娘子所網羅了,他所知的便有三生、玉麒麟父子,六指琴魔等等,不知道的人自然更多,他無法獲悉對方到底網羅了多少人,決不可向任何人事先透露口風。他希望先找三兩個同道共商大計,一個人的力量委實太過有限。
他想到天玄劍,但天玄劍已聞風隱遁,到何處去找?第二個可靠的人是白衣神君,可是白衣神君也離開了華山梅海。
經過三天的思索,審慎的的衡量,他決定首先從練好自己的氣功和劍術上著手,然後再結交天下群豪,先建立自己武林地位,再求發展,再就是追蹤虎爪追魂牟子秋和安慶雙醜的下落,更希望在江湖闖蕩追蹤期間,能遇上白衣神君和天玄劍。
他一直沒有想到大峪山主,他認為大峪山距中原太遠,江湖的紛爭不會牽連到大峪山的好漢們,所以未加考慮。
他決定先到碣山,先求證邱士雄是不是虎爪追魂,決定之後,他以剩下的碎銀定造了幾枚金針,開始以新的面目出現江湖,向碣山趕去。
廬山縣是屬徐州管轄的最西一縣,與河南歸德府相鄰。徐州地屬南京,但行政卻直屬京師,所以名義上是直隸州。
那時,黃河由南京入海,縣城就在黃河的北岸,後來才遷到河的南岸。
這一帶就是所謂的黃淮平原,黃河在這一帶簡直年年在變,像一條可怕的孽龍,幾乎每年都會不安靜地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凶猛地打擊著綿延數千里的堤岸,河床比地平面高。河堤一決,滾滾黃流就一潟千里,所過之處廬舍蕩然,人畜盡沒,又形成了新的河道。
有利必有害,有害必也有利,黃河的改道會屠殺千萬生靈,但舊的河床又成了一片沃土,養活了百萬生靈。
從崵山往西走,約百里地便是河南布政司的歸德府虞成縣,一在河的南岸,一在河的北岸。兩地交界處有一座剛建了不足三年的平邱集,那是三年前一次大泛後留下的大平原,後各地移來的一群富冒險精神的人,辛辛苦苦憑血汗建立的新村集。
去年秋泛,黃河在虞城的下遊開了個缺口,因此河北岸少了萬頃良田,而河的南岸又多出了萬頃新土,死了萬餘人,有十四座村鎮平空消失。接著,秋去冬來,由南京、河南、山東這三省的人向新生的土地湧來,在稍高的土地重建材鎮,開始劃地為田,及時播下了冬麥。
開始時來人不多,只建了兩座村,這兩座村恰好與平邱集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相距各有十里左右。西南,是河南人建立的嵩高莊,西北,是山東人建立的泰山村,兩村皆全力開墾,彼此之間的感情並不十分和好。
新生的土地,其肥沃的程度實令人難以相信,只要撒下種子,不要施肥,也不要照料,保証可以收一季吃三年,只怕你不下種,因此,誰不想要多開幾畝?誰不想將對方的人攆走?
而平邱集的人卻也古怪,他們自己耕不了那麼多的新沃土,卻又不願讓別人來開墾,麻煩可就大了。
平邱集共有近兩百戶人家,算是一座大村,村東南是通向碣山縣城的黃河渡口,村南是徐州至歸德府的往來大道,是一處宿站,也是四鄉五村的貨物交流要津,鄉民每隔三天便會將土產運來販賣,稱為趕集。三教九流之徒路過這兒,也把趕集當成衣食父母。
集中主事的大爺,叫做邱士雄,村人都稱他為邱大爺。他有三個拜弟,二爺叫白英,三爺叫于鎮,四爺叫呂岳。邱家宅第叢多,光祇倉房即有卅六棟,每棟能藏小麥萬石。至於牲口,馬牛羊雞犬豬六畜成群。若要問他的田地究竟有多少,他會坐在馬上用鞭梢向南一指,道:「喏,就是
這些,誰知道到底有多少畝?往前走,直至對面天底下都是我邱大爺的田地。」
這一帶既少樹木,也少村莊,既沒有山,也少丘,一望無涯,田接著天,連東西南北也不易分清楚,天底下到底有多遠?不知道。春凍初解,麥苗也一股勁的住上抽,舉目一看,藍的是天,綠的是地。
重陽節快到了,該準備田裡的工作了,必須準備整田,在嚴冬到來之前,種子必須播下,等到麥苗長到三四寸時,恰好迎接十月天的瑞雪。
秋風起吹,大道上黃塵滾滾。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熱烘烘的。
「叮鈴鈴!叮鈴鈴!」小銅鈴的清亮鳴聲悅耳動聽,大道西面來了一匹健驢,驢兒掛銅鈴,確是少見。
嵩高莊自入秋以來,一直就籠罩在愁雲慘霧中,村中死氣沉沉的。怪!今年大豐收,村民為何竟變得死氣沉沉?
西寨門迎著從歸德府伸來的大道,大道貫村而過。寨門口站著四五個孩童,聽到銅鈴聲,全抬頭向徐徐馳近的健驢投以好奇的眼光。
驢是叫驢,矮小得像是一條狗。其實,驢兒並不小,只是騎驢的人太大了。乖乖!這傢伙怕不有八尺高?壯得像一頭牛,這麼大的一個大漢,騎在這麼小的驢背上,看去委實令人替驢兒叫屈。
那驢不但馱了個大個兒,背後還擱了個不大不小的馬包,大個兒滿臉風塵,挾著一根北地罕見的山藤杖,杖頭掛了把乾枝兒,吊著一塊白布招,上面寫著:「專治疑難雜症,祖傳妙藥仙方。」原來是個走江湖的草頭郎中。
「的的得得得!的得得!」蹄聲不疾不徐,到了寨門口。
「唏……」一聲馬嘶,寨門內奔出一匹馬,向西舉蹄如飛,騎士加上一鞭,絕塵而去。
健驢以為來了同伴,咧開大嘴怪叫,一陣亂蹦亂跳,銅鈴搖得亂響。
大個兒俯身一把逮住驢耳朵,雙腳著地,「叭」一聲給了叫驢一記山藤杖,笑道:「畜生!我真該蒙上你的眼睛,免得惹事生非。」
叫驢像是大個兒胯下的小狗,動彈不得,乖乖地安靜下來。
大個兒下了驢背,向嘻笑著的一名孩童道:「小哥兒,這兒可是平邱集麼?」
小童臉色一沉,噘著嘴兒道:「這兒是嵩高莊。」
大個兒笑笑道:「哦!這是說,還有十里地。謝謝你,小弟弟。」說完,牽著驢兒緩步進了寨門。
大路通過寨村,村中定然有小食店和施茶站。大個兒到了一座食店前,將韁繩挽在拴馬槽上,遮陽帽摘掉,先到水井旁吊起兩桶水。喝了兩碗水,腦袋裡往木盆一泡。
天氣相當熱,這時已是牌末時分,村中似乎冷清清地,往來的行人勿匆忙忙。突聽到蹄聲入耳,有馬兒從東面馳來。
新建的村莊,房屋相當凌亂,僅官道左右稍為整齊些,但看上去仍然很不順眼,東一塊荒地,西一塊麥場。小店對面是一座村人集會的場所,廣場的北面是龍王廟,算是一處相當寬敞的地段,四周新栽的槐樹已有七八尺高了。
廣場四周是凌亂的草屋和大泥磚砌成的宅院,街巷的暗影處陸續出現一些老人和壯漢,間有一些老大娘瑟縮而木然地站在四周。
「的得得!的得得!」蹄聲震耳,接著倏然而止。
大個兒抬起水淋淋的腦袋,用已呈黃色的汗巾擦掉眼中的水,向廣場看去。
店門外,湧出五六名村夫,還有繫了圍裙的店伙,一個個神情憤怒地向廣場注視。
三匹黯紅色的健馬在廣場中心勒住了,馬上的雄壯騎士高坐雕鞍,微笑著徐徐四顧。不但馬駿,第一名騎士大環眼,獅子鼻,血盆大口,留著八字大鬍。頭戴英雄巾,穿一襲天藍色勁裝,背上繫了劍,腰掛百寶囊,臉上掛著傲然的神情。
第二位騎士是個三十左右的年青人,穿一襲綠緞繡小白花勁裝,佩劍掛囊,一副臉龐相當難看,,不僅難看,而且充滿不健康而且陰險狠毒的意味,但身材卻健壯高大,與身上的色彩極不相稱。
第三位騎士壯得像頭大牛,青巾包頭,大牛眼,朝天鼻,雙耳招風,滿臉橫肉,絡腮鬍根根見肉像剌蝟般。穿一襲青勁裝,腰上圍了一根九合金絲大長鞭,把粗盈渥,鞭梢僅大如小指,在腰上圍了三匝,定然是重傢伙。
第一名騎士兜轉馬頭,向兩名同伴笑道:「兩位先看看,這就是嵩高莊。」
「于兄,他們人呢?」黃白臉皮的青年人冷冷地問。
絡腮鬍大漢用馬鞭向四周一指,哈哈狂笑道:「瞧!這不是人麼?有上百之多呢!哈哈哈!于兄你請咱們兄弟倆來對付這些毛蟲?」
于兄呵呵笑這:「符兄,別小看嵩高莊好鄉鄰,他們當然不能提刀動槍拋頭顱酒熱血,但他們會用重金請些三山五岳的英雄豪傑替他們保衛鄉土,昨天和咱們在土溝狠拚而送命的三位好漢,據說還是花了五百兩銀子請來的呢。據我猜測,俞莊主今日用十六輛大車運走了大量的麥子和高
梁,要變賣成金銀再請三兩個高手和咱們拚了。」
青白臉皮青年人冷冷地問:「于兄,為何不將車攔下?」
「哈哈!攔下?不必了,讓他們把糧食賣光,他們便會自己走路的,咱們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了,攔下豈不成了攔路打劫?說出去不光彩哩!」
青白臉皮青年人一抖韁,健馬向龍王廟衝出五六丈,揚鞭大叫道:「叫你們的莊主俞老狗出答我的話。我山東沂州雙煞玉面煞彭業,和你們開誠佈公地談談。」
龍王廟內立即閃出五名大漢,保護著一個白髮如銀的老者,站在廟門口的台階上,大聲道;「于三爺,不可欺人大甚,你們公然進村來生事,不嫌過份了麼?」
叫于兄的人是平邱集莊主的拜弟,老三于鎮,他哈哈大笑道:「俞莊主,于某來了兩位朋友,不知寶莊的方向和座落的所在,因此于某伴同他倆前來拜望莊主,順便來看看貴莊興旺的光景。」
三匹馬全堵在台階下.騎士們高據雕鞍,手按在判官頭上,半俯下身子怪模怪樣地斜視著俞老莊主,神色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輕辱,多少藐視。
俞老莊主哼了一聲,神色肅穆而沉靜地道:「于三爺,老朽請你們立即離開。」
絡鬍大漢牛眼一翻,吼叫道:「什麼?老傢伙,你要攆咱們走?」
「攆?老朽不敢,只請諸位離開。」
「哼!諒你也不敢!」玉面煞冷冷地接口。
于三爺哈哈一笑,接著沉下臉,厲聲道:「俞莊主,你好生聽著。假使今年你們不顧咱們的警告仍然在這一帶田地上播種,對不起,休怪咱們心狠手辣向老少婦孺們下手了。你以為還可以請到多少高手和咱們一拚,儘管請,反正先後你們已經死了六十六人了,再死千兒八百又何妨?總
之,不管你請人也好,請官兵也好。住下來都沒有關係,種莊稼可不行,一萬個不行。言盡於此,你好好地斟酌啦!」
虯鬚大漢用大拇指指著自己的鼻尖,怪聲怪氣地道:「老傢伙,你好好看清太爺的臉容,以便日後可以見官報案,我乃山東沂州雙煞的老二,叫黑煞符群。一生中不知殺了多少人,可以說滿手血腥的了。平邱集邱大爺是咱們的好朋友,他叫你們滾你們便得滾,不許爬著走。你如果再不
知趣,賴在這兒不走,哼!我宰了你這老山羊,聽見沒有?」
玉面煞也冷笑一聲,陰森森地道:「老豬狗,千萬記住,任何人敢出村整田,他將永遠不會活著回村子了。老二,咱們先在附近看看。」
黑煞兜轉馬頭,意氣飛揚地叫:「老大,這就走。」
三匹馬像狂風般湧入左側一條小巷中,立即引起了一陣騷動,人群走避不停,雞飛狗跳。
黑煞撒下長鞭,領先驅坐騎衝出,立即引起一陣騷動,風雷聲大發,鞭影飛騰,一聲暴吼,接著「叭」一聲暴響,巷口突出的簷角應鞭折墜,馬兒巳狂風似的急捲而過。
龍王廟前的俞莊主咬牙切齒地瞪大老眼,死死地注視著三個人的背影,卻是無可奈何,村中關門叫嚷之聲不絕於耳,蹄聲久久不絕,毀壞物品的聲音震耳欲聾地頻頻傳來。
大個兒先前已將雙方的對話聽得宇字入耳,直至三匹馬衝入小巷,方重新洗他的汗水。
洗掉臉上的塵土,現出了本來的面目,臉色紅潤,略帶古銅色,劍眉虎目,鼻直口方,留著瀟洒的八字短鬍,一口整齊而銳利的牙齒,英姿勃勃。
他敞開青直綴的領口,露出一小段壯實的胸膛。他端了一桶水,走近叫鱸,將水桶放在叫驢前,一面倚在拴馬欄上留心驢兒喝水,一面冷眼注意著村中的動靜。
小店前,店伙和村夫不住地切齒咒罵,也搖頭長嘆。
驀地,右面蹄聲如雷,小巷口飛出十來隻雞,鬼叫連天,黑煞驅馬疾衝而出。
「叭!叭叭!」鞭聲震耳,三隻雞應鞭裂成六片,羽毛紛飛,血肉四濺。
左面不遠奔出一群大小綿羊,大概羊欄被毀,被人趕出來了。
接著玉面煞疾馬衝出,鐵蹄過處,羊群狂竄,後面,已有五頭羊倒在血泊中哀鳴不已。
黑煞怪叫如雷,狂笑震天,居然驅馬追逐飛散了的雞,每次鞭聲一響,必定有一隻雞被他擊成了兩片。
合該有的事,兩隻雞驚得奮起疾飛,居然飛離地丈餘,向小店前飛來。
黑煞哈哈長笑,驅馬衝來,「叭」一聲鞭響,飛得慢的雞凌空而落,羽毛飛舞,血肉四濺。
另一隻雞很幸運,飛過了拴馬欄,竄入小巷中去了。
黑煞不甘心,在雞飛躍栓馬欄的霎那間,鞭已抽出,可是鞭梢突然一折,一髮之間,雞逃掉了分屍之厄。
馬兒在拴馬欄前剎住了蹄,右面不足五尺,就是倚欄的大個兒,大個兒左方的叫驢突然出一聲怪叫,不安靜地扭動著。
黑煞還未看出鞭梢的輕微扭動變化,一鞭落空,勃然大怒,正待抖韁驅坐騎繞道再追,驢叫的怪聲卻吸引了他的注意,首先便接觸到大個兒那雙若無其事的眼睛。
他的怒火全集中在大個兒身上了,長鞭一抖,鞭梢已收在手中。馬兒徐移,移向大個兒的立身之處。
大個兒雙肘架在欄上,背倚著欄,平靜地抬著頭,若無其事的注視著黑煞。
店門口已經沒有人了,人退至店中伸出腦袋向外瞧。不遠處,玉面煞不再追逐羊群,小馳而行,馳向龍王廟。
黑煞感到無名孽火上升,全村的人紛紛走避,沒有人敢如此大膽在站在室外正眼相視,這大個兒居然點塵不驚地不躲不閃,而且還大刺刺地看熱鬧哩!那還了得?他哼了一聲,虎吼道:「小子,你可是嵩高莊的人?」
大個兒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伸手指著驢背上插著的山藤杖,有氣無力死氣洋洋地道:「專治疑難雜症,祖傳妙藥仙方,在下走江湖行醫餬口,爺台可需在下效勞麼?」
「混蛋!」黑煞怒吼。
大個兒徐徐站正身軀,歪著頭招手叫:「閣下,為何出口傷人?你下來,咱們談談。」
這時,廟前廣場的玉面煞已發現這兒有變,策馬馳來。
廟右角,于三爺的馬也剛好衝出,見狀一怔,也策馬奔來。
黑煞大怒,將長鞭扣好,飛躍下馬,雙手叉腰,直迫至大個兒身前。兩人同樣壯實,只是大個兒要高上二三寸,黑煞似乎要壯些。
黑煞在三尺外站住了,吼道:「好小子,你吃了老虎膽……」
「老虎沒有多大用場,吃了膽可以壯膽,那是欺人之談,只不過能利尿、通便、明目罷了。」大個兒搶著答。
「混蛋!他媽的你敢在我黑煞符大爺面前賣狂,你也不豎起你的驢耳朵打聽打聽便在要大爺面前討野火,該死!」
大個兒臉色一沉,冷冷地道:「你這傢伙簡直像一條瘋狗,豈有此理。」
黑煞忍無可忍,一聲怒吼,伸手就是一耳光抽出,捷如電閃。
會者不忙,忙者不會,大個兒左手疾揮,「噗」一聲格開了來掌,右拳疾飛,來了一記「霸王敬酒」。
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聲悶響,黑煞的下頷挨了一記重掌,踉踉蹌蹌地急退了四五步,幾乎坐倒。
大個兒將大拳頭伸至口前,向拳頭吹了一口氣,然後向後一靠,又倚在欄上了。
黑煞被打得口角溢血,牙齒鬆動,眼冒金星,一聲怒叫,飛撲而上,雙爪齊出,來一招「猛虎撲羊」,像一頭怒虎般疾衝而至。
大個兒等爪堪堪及身,閃電似的疾出「童子拜佛」,「噗噗!」半分不差的架開了抓來的爪,上抬、下扣,「噗」一聲夾住了黑煞的後頸,全力向下一按。他個兒稍高,這一招用得很恰當。接著右膝上抬,「噗」一聲再在黑煞的下巴來上一記狠擊。
黑煞上身一挺,向後仰身暴退,「嗯」了一聲,鮮血和幾顆大牙往外直跳。
大個兒得理不讓人,如影附形急進,左手疾伸,劈胸一把抓住黑煞的衣領向後帶,右拳再提起向下揮。
「噗碰!噗……」一連四聲暴響,黑煞的頭左搖右擺,兩頰各挨一拳,兩脅也各接一記重擊,拳拳著肉,記記落實。
「滾!」大個兒沉喝,左腳鉤住黑煞的右腳跟,右手送出一掌,拍拍雙手,然後叉腰站在地上不動。
黑煞「叭」一聲跌了個仰面朝天,再來一個大背翻,「噗」一聲轉面落地,仆倒在一堆馬糞上,手腳脫力地抽動不已,爬不起來了。
玉面煞的馬狂衝而至,馬止人下地,像一陣狂風般捲向叉腰而立的大個兒,掌如開山巨斧,攻出一招「吳剛伐桂」,掌出有風雷之聲,聲勢洶洶。
大個兒左手一撥,揉身直上,右手伸兩個指頭來一記「二龍爭珠」,逕自掏向對方的雙眼,電射而去。
玉面煞很了得,左手上抬,削向大個兒的脈門。右手收招變式,改掌為爪,反扣向大個兒的曲池穴。
幾乎在同一瞬間,兩人的右腿已接著攻出。
「噗!」雙靴接觸,兩人齊向右飄退。
接著,雙方再次橫上,拳風虎虎,掌勢如排山倒海,展開了快速絕倫的狂攻,只片刻間,便換了四次照面,各攻十招以上。
太快了,分不出招式,看不清拳掌,但見人影急劇地進退盤旋,只看到拳頭指掌變化奇疾,風雷聲隱隱,動魄驚心。
于三爺到了,飛躍下馬道:「住手!停一停!」
「噗噗噗!碰!」小臂接觸和掌拳接實的怪響接二連三地傳出,兩人無法收拾,也不敢收招。
于三爺伸手拔劍,喝道:「且住手!且……」
「噗拍!」暴響乍起,人影分開了。
玉面煞「哎」一聲驚叫,斜飛八尺外,再連退兩步方穩住身形,額上大汗如雨,臉色泛灰,以手按住左脅,目中似要嘖出火來。
四面蹄聲如雷,五匹健馬濺起滾滾黃塵向這兒狂馳。小后門內有人喜悅地叫:「五爺將人接到來了,趕這三個惡賊走路。」
五匹馬最右側的一匹就是不久前奔出西莊門的一人一騎。
大個兒只飄退兩步,火速向剛站起身滿身沾了馬糞的黑煞,「噗」一聲一腳將黑煞踢開,奪了黑煞的九合全絲鞭,「呼」一聲鞭嘯,劃出了一道淡淡半弧。
「來吧,使劍的老兄。」他向挺劍欲動的于三爺叫,神定氣閒,只不過是額上見汗而已。
于三爺心中駭然,不敢上,怒聲問:「閣下高姓大名?因何傷我于某人的朋友?」
大個兒掃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道:「在下姓龍,名嘛,不說也罷。」
「閣下可是嵩高莊請來助拳的人?」
「怪事!誰請誰了?龍某行醫濟事,途徑貴地,正在這兒餵驢,還未進店買酒進食。這位什麼黑煞什麼大爺口出不遜,毛手毛腳,開口就罵舉手便打,簡直豈有此理?欺人大甚。龍某既然在江湖上混,如果沒有兩手花拳繡腿防身,那還了得?」
于三爺看西面來的五人五騎將到,心中一懍,忍下一口惡氣,道:「好吧!閣下有理,得罪了,于某向閣下道歉,後會有期,以後再算。」
「慢走!口說道歉,話中帶刺,說走就走得了麼?」大個兒欺上叫。
「你想怎樣?要于某給你嗑頭不成?」于三爺沉下臉問。
「咱們兩人連手,斃了他。」玉面煞撤劍怒叫。
大個兒冷冷笑道:「龍某出門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閣下的朋友無禮在先,少不得賠償在下些少損失,如果兩位想聯手行凶,在下奉陪。」
這時,五匹馬到了,五騎士飛身下馬,向場中走來。最右那人是先前策馬出莊的壯年人,與最左首那位壯漢同一打扮。兩人一個是請人助拳的村中子弟,一個是剛才馳出催駕的五爺。
中間三個男女一表人才,全都是穿勁裝的武林朋友。中間那人長眉入鬢,目似朗星,留了三縷短鬚,年約四十出頭,身材修偉,腰懸劍,脅掛囊。
左首那人五短身材,結實矮壯,年約四十左右,精悍之氣外露,腰帶上掛著一隻長革囊,裡面盛了一對雙懷杖。
右面的人是個女的,徐娘半老,生得粉臉桃腮,黛眉帶煞,是個生有七分人才,但令人看了心中生寒的女人,看一眼不打緊,看第二眼便會害怕,她的眼神太厲害。腰上也懸了劍,腳下的小蠻靴錮尖兒雪亮。
于三爺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嵩高村請的人到了,必須趕快擺脫大個兒,急問:「你說吧,你想怎樣?」
大們兒瞥了新到的五男一女一眼,不加理會,向驢後面的馬包一指,道:「在下這次從開封府赴徐州,生意差,整個月來沒有治過半個病人,妙藥仙丹也無人問津。剛踏入徐州的地頭,好運就被閣下的朋友攆走了.出門人和氣生財,少計較絕不會吃虧,在下不願多追究,閣下請解囊買
些藥,開個利市以換回被攆走的財運,怎樣?」
于三爺強忍惡氣,問:「閣下的意思是強賣囉?」
「不!強賣強買,不是生財之道,買與不買,悉聽尊便。」
「你說吧!賣什麼?」于三爺讓步地問。
「在下的止潟丹十分靈光,只賣三包,每包白銀十兩,便宜得空前絕後。」
三十兩銀子買三包止潟藥,見鬼!于三爺不吃這一套,怒叫道:「什麼話?你……」
「老實話,在下的藥從不二價,童叟無欺,信譽保証。」中海幌著長鞭搶著接口。
「如果于某不買呢?」
「在下決不勉強,那麼在下就和尊駕的朋友算賬。」
于三爺忍無可忍,同時他身上也沒有帶銀子,想買也力不從心,他向玉面煞舉手一揮,咬牙道:「彭兄,咱們拼了。」
中海舉步迫近,長鞭一抖,道:「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在下也不甘受辱,奉陪。」
劍拔弩張,惡鬥將起,旁觀的五男女互相打一眼色,中間那人突然沉喝:「不許動手!」
滿嘴是血臉色發青彎腰駝背站在一旁的黑煞用漏了風的含糊口音道:「你憑什麼?」
「憑陳州三俠的名號和真才實學,我寒劍李如陵蒙俞莊主敦請前來保護地方,怎麼能夠不管了事呢?」
大個兒冷哼一聲,接口道:「李大俠,破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閣下最好少管。」
寒劍李如陵呵呵一笑道:「老弟台幸勿誤會,在下願與老弟做這項買賣,請放他們走,俞莊主不希望莊中動刀動劍,以免婦孺受驚,因此請老弟讓他們走。」
大個兒將長鞭丟給黑煞,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沒話說,黑煞,咱們買賣談不成仁義仍在,下次見面時希望你老兄多多照顧,在下的跌打損傷的藥十分靈光,希望下次你老兄能夠用得著,你們可以走了。」
說完,大踏步向小店中走去,寒劍李如陵抱拳施禮道:「老弟台……」
「對不起,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在下豈能要足下破費購藥?止瀉散每包三文錢,足下如果要,包裹中多的是。」
大個兒回禮搶著答。
寒劍李如陵呵呵一笑,併肩隨著大個兒走,笑道:「老弟能制服沂州雙煞,定非常人,兄弟以至誠就教,幸勿見拒,可否示之老弟真名號?」
「江湖小混混,何來名號,在下姓龍,就叫龍郎中,天色近午,該是午餐的時候了,在下須進食後趕路呢,少陪。」
大個兒擺出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逕自進店去了。
于三爺已將不能支持的黑煞弄上了馬,與玉面煞死瞪了陳州三俠和大個兒的背影一眼,驅馬轉身走了。
寒劍李如陵低響向同伴道:「俞兄與周三嬝隨張賢弟先到莊主府上安頓,並煩請莊主前來一行,我與那龍老弟攀份交情,他將是咱們一大臂助。」
說完,進入店中。
龍郎中在店內找副座頭入座,店伙計笑客滿面,七手八腳的奉上香茗,像是請到了龍王爺的聖駕般的高興。
小店門面不大,但店前的廣場倒還寬敞,前面搭了一座涼棚,因此店中相當涼爽。唯一的缺憾就是店中栽的槐樹還未成蔭,和衛生條件不夠。
龍郎中一個人據了一副匹頭,店伙計來了兩個,喜氣洋洋地伺候茶水,深以能伺候替他們出口氣的大個兒為榮。
一名店伙送上面巾,喜悅地問:「龍爺是小飲呢?抑或是……」
「請來兩壺高梁燒,然後上些窩窩頭填肚皮。」龍郎中也堆下笑,和氣地搶著說。
店伙笑得爽朗,道:「小的自作主張,替爺台張羅了幾味下酒菜,咱們掌櫃的已經親自下廚,龍爺且請稍候。」
「哦!真不敢當,請代向掌櫃的致意,小可不慣食用精美菜餚,大魚大肉就成。」
「龍爺請放心,小的理會得。」店伙接回面巾,笑著走了。
寒劍李如陵到了桌旁,欠身笑問:「老弟台能讓在下借一席地沾光麼?」
「李大俠請便,別客氣。」
李如陵拖張木椅告坐,道:「不敢當大俠之稱,如蒙不棄,老弟台叫兄弟一聲李兄足矣,咱們江湖人不慣虛偽客套,老台弟相信也不是俗人,說話時開門見山,相信老弟台也不會見怪。」
「恭敬不如從命。小可大膽,請問李兄這次到嵩高莊……」
「說來慚愧,兄弟在江湖只算得二流人物,只不過在敝鄉小有虛名而已,上月梢俞莊主派人到舍下,將平邱集三莊之爭的前因後果說出,希望兄弟前來助拳,兄弟不僅是為了重聘而來爭強鬥勝出風頭,激於義憤也不得不前來插手。不久俞莊主將前來與老弟一敘,他將會把附近三村新田
之爭一一詳告,希望老弟台……」
龍郎中搖搖頭,插口道:「李兄,小可只是個走方郎中,不敢輕易開罪人,更不能受雇任打手破壞行規。」
李如陵臉上一紅,訕訕地道:「老弟取笑了。其實,不是受雇任打手的問題,問題是武林道義,咱們練武人固然講的是強身養性,但不忘替人排解紛難,行俠仗義,扶弱濟貧……」
「呵呵!李兄,小可慚愧,日夕為生活奔忙,衣食堪虞,自顧尚且不暇,豈敢奢談行俠仗義去除暴奸?」
十一
「老弟,在下雙目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
「李大俠,天下間沒有非常人,你我都是極平凡的人,所不同的是,你閣下是武林中聲譽甚隆,有田地有家室的地方名人。而我呢?慚愧,憑一雙手一雙腳流汗吃苦混飯餬口,闖蕩江湖旦夕為衣食而憂。閣下練武志在英雄豪傑,而小可卻只為了免於飢餓不得不練些小技防身,只求溫飽
於願已足,不敢奢望做大英雄大豪傑,更珍惜生命,不想和任何人傷和氣。」
他的話相當不客氣,但神情十分誠懇,最後說:「李大俠,小可所說的皆是由衷之言,決無絲毫譏諷挖苦之意,只不過表明小可對人處世的態度而已。小可在江湖闖蕩,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生事也不怕事,儘可能不和人妄論活計生意以外的事,以免恩怨牽纏遙無了期。咱們言
盡於此,幸勿打擾。」
最後兩句話就不客氣了,簡直是在下逐客令。
這時,店門口進來了俞老莊主,還有五個地方上主事的人。
寒劍李如陵知道無法再和龍郎中談下去,只好苦笑著告辭,向俞莊主打眼色,七個人在左首一桌落坐。
酒菜送上,龍郎中逕自進食,吩附店伙替驢安排草料,不再理會。
鄰桌的七個人客套一番;店伙送上香茗,寒劍李如陵神色凝重地道:「俞莊主,敝下接奉手書,既與周大嫂及張賢弟趕來,希能為莊主分憂,對貴莊與平邱集之間的爭端,下書人語焉不詳,到底內情如何,尚請詳告。」
一面說,一面用茶水在桌上寫:「說與這位郎中聽聽,俾能將其留下助貴莊一臂之力。須知風塵奇人大多皆有怪僻,請將不如激將。」
俞莊主醒悟,長嘆一聲道:「真是一言難盡,說起來一把辛酸。去年虞縣決堤,形成了這一帶萬頃新土。我們都是經官府核准前來開墾的,全都是家境清寒無田無地的人,不然誰願意離鄉背井到這兒活受罪,來時平邱集的人不但不排斥我們,反而給我們不少方便,誰又知道他們心懷不
軌呢?當時咱們與泰山村的人挑黃河,老少們全出動,而平邱集的人卻袖手旁觀,十來里地的河堤,全是咱們與泰山村的人流血流汗築成的。今年初夏麥子收成,他們卻前來趕咱們走,展開搶收的血腥械鬥,他們殺了我們十六個人,泰山村也被殺了十五名。最後官府出面調停,總算事態不
再擴大。月前高梁收獲季到來,他們又大舉殺人,請來了不少凶手,我們也旱有防備,但實力仍懸殊,他們不但搶收了本村
大部份的高梁,且先後殺了我們四十四人。敝村派人向衙門投告,官府不予受理。他們更變本加厲,要敝村和泰山村遷離,不然將全部屠殺。他們已經志在必得,用金銀買動了官府,他們會辦到的。至目前為止,為了請人替我們主持公道,糧食已快賣完,只留下種子而已,我們已無力支持
,唯一的指望,是李大俠三位了。」
寒劍李如陵長嘆一聲,黯然地道:「據在下所知,剛才那沂州雙煞,只是平邱集近來所請的三批職業凶手中的一批而已。另兩批都是江湖中的敗類,殺人不眨眼的惡賊,只憑在下三人,我看……俞莊主,這……這……」
「李大俠的意思……」俞莊主焦急地問。
「我的意思是……貴村該早作打算,還是……是……」
「怎樣?」
「田地事小,性命事大……」
俞莊主倏然站起,道:「李大俠的意思,是要我們放棄以血汗開墾出來的田地麼?不!我們都是拋棄往昔的家業,離鄉背井到這兒落業的,要放棄……」
「俞莊主請別誤會了在下的意思,在下之意,是先不必急於冬耕,寧可過些時日辛苦些,先行忍耐些少時日,由在下至各地召請幾位武藝高強的朋友,來和他們理論。」
「唉!但……但……本村的糧食已空……」
「莊主請放心,不必為銀錢操心打算,在下自會慎重處理。俠義道的英雄豪傑,不會因銀錢的事而……」
話未完,鄰桌的龍郎中已酒足飯飽,離座到櫃旁會賬去了。
寒劍李如陵放棄了挽留龍郎中的念頭,嘆口氣搖搖頭,向俞莊主低聲道:「看情形是無法挽留他了,任何事也打動不了他,咱們只好另行設法。」
「李大俠,我想,由我出面挽留他,也許……」
「我已試過了,他說過不願多管閒事,任何人也留不住他的。請稍後十天半月,我往開封走一趟看看,請幾位朋友前來助拳。在下未返回之前莊主千萬不可妄動,小不忍則亂大謀,多死無益,務必管束村人忍耐。」
「老朽遵命,翹首靜待大俠的消息。」
龍郎中四時出店門,外面闖入一名大漢,同裡叫:「平邱集來了大匹人馬,二莊主請莊主至莊門一行,他們要進莊了。」
俞莊主臉色大變,急急向外趕。
寒劍一把握住莊主的手膀,沉聲道:「莊主,請記住,忍耐。」
龍郎中出了店門,站在涼棚下舉目四顧,四週的村屋前,不少男女老少齊向小店默默地看望。店門前,一群村人皆用充滿希求、可憐、無助的眼光,向他默視著。
他冷然注現看四周,木無表情地排眾而走,到了拴馬椿前,沉靜地解韁,挾了山藤杖跨上了驢子背,扭頭看了從店門奔出來的俞莊主一眼,一抖韁,驢兒徐徐地馳上了大道。
東面蹄聲震耳,煙塵滾滾,八匹駿馬像潮水般湧到了龍王廟前突然停住不動,八匹馬一字排開,將道路全都堵死了。
八騎士中,中間靠左的那位老兄就是去而復來的于三爺,沂州雙煞卻不在其中。
小驢蹄聲得得,直向前闖。
「就是他。」于三爺指著迎面而來的龍郎中叫。
另七名騎土全是精悍壯實的中年大漢,一個個粗眉大眼,惡形惡像,帶了刀劍身穿勁裝,一個比一個凶猛,一個比一個猙獰。
中間兩人是三角臉,一是高顴骨凸下顎的大漢。
三角臉大漢肓了小驢背上的龍郎中一眼,冷冷地道:「就憑這麼一個江湖小混混,也能將兩煞趕跑?我不相信。」
高顴骨大漢鷹目炯炯,哼了一聲道:「這人我認得。早些天在歸德府小校場旁,他在那兒賣藥,吹得一手好蕭。」
于三爺接口道:「那麼,他不會是嵩高莊請來的人了。」
「管他是不是,我找他。」三角臉大漢說完,便待下馬。
驢兒到了。龍郎中在三丈外勒住韁,淡淡一笑道:「借光,讓我郎中過去。」
他的目光落在于三爺的臉上,又道:「于三爺,閣下叫這許多人來,真要和我走方郎中過不去?我看還是免了吧!何苦來哉?」
最左首一名勾鼻大漢抽出插袋裡的弓,扣上弦,弓弦徐引,冷笑道:「我神彈子田展要射他那張臭嘴。」
「嗡」一聲弦鳴,一顆銀星破空而飛,劃出一道淡淡紅影,一閃即至。
龍郎中不慌不忙,伸左手一抄,銀星倏滅。他食拇兩指抓著一顆指頭大小銀彈丸,裝模坐樣地注視片刻,順手將銀彈丟掉,滑下驢背,將驢趕下路左的龍王廟廣場,點著掛有藥招的山藤杖,手在懷中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六寸飛刀。
他用食拇指拈住刀尖揚了揚道:「神彈子田老兄,你的神技果然名不虛傳。你聽了,大概于三爺在半路上碰到諸位,沒空將剛才的事告訴你們便急急地趕來找場面。我再說一遍,我龍郎中走江湖混口使吃,決不想稱英雄道好漢得罪衣食父母,不惹事生事,但都不怕事,你老兄神彈了得
,給在下一彈。俗語說:光棍打光棍,一頓還一頓,我郎中不願白挨,來而不往非禮也。你下來呢?還是馬上接刀?」
神彈子田展大怒,一聲怒吼,弓弦狂鳴,彈出有如連珠一般,連發三彈,全向龍郎中胸腹射去,相距只有三丈左右,弦響彈到,想躲委實不易。
龍郎中屹立如山,舉杖尾信手連點,「得得得」三聲極響,三顆銀彈全被震飛五丈開外彈落在地上。
「下來!」龍郎中冷喝,電芒一閃。
「唏……」神彈子的馬突然悲號,發狂地蹦跳,馬額中心只露出一節刀柄子,蹦了兩下突然倒在地上。
馬群大亂,受驚向左右急衝。
神彈子騎術高明,馬未倒地人已下地站穩,駭然撤下背上的長劍,左手仍抓住大弓做兵器,擺開駕勢向前迫近,怒叫道:「好小子,你該死,你……」
龍郎中微笑在一旁等待,左手已拈了一把飛刀,笑道:「你如果想死,我這一刀射你的咽喉,想活,射你的腿臂,老兄,你要死呢?還是要活?」
另一騎士已下馬衝到,手中的鬼頭刀冷電四射,從右側急衝而上,一面怒叫:「田兄退,讓兄弟剁下他的驢頭做溺器。」
叫聲中,招出「力劈華山」刀沉力猛,捷逾電閃;嘯風之聲令人聞之血為之凝,頭皮發炸,龍郎中像是鬼魅幻影,左移三尺,刀尖從他的右臂前一閃而過,間不容髮。
山藤杖一閃,看清的人不多,但見灰影一閃即沒,然後才聽到藤杖嘯風的異響。
「啊……」使刀大漢發出一聲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叫,「噹」一聲將刀摔出丈外,身軀疾轉,轉了兩匝方始踉蹌地衝出路旁,以手摸著右頰,「篷」一聲摔倒在地不住地哀號。
地上,鮮血四濺,其中有塊血團,那是頰肉。龍郎中那一杖,把使刀大漢的右頰擦掉了。
龍郎中虎目生光,向在兩丈外發抖、臉色發青的神彈子冷冷地道:「我龍郎中行醫濟世,救人而不想殺人,但我這條命也不願被殺。誰想要我的命,我將以牙還牙,你說吧,你想要我郎中射你那一部位?」
他那一記山籐杖,嚇破了大漢們的膽,神彈子驚得手腳都軟了,冷汗直流,顫抖著向後退。
于三爺急急奔上,伸雙手亂搖,叫道:「請手下留情,有話好說。」
叫聲中,硬著頭皮攔在兩人之中,向龍郎中不住地拱手。龍郎中冷笑了一聲,道:「閣下,前倨後恭,你……」
「咱們有話好說,請高抬貴手。」
「哦!你老兄說得倒是挺輕鬆的嘛!」
「在下多有得罪,錯不在田展兄。」
「那麼,我找你囉?」
于三爺打一寒顱。退了兩步道:「在下知罪,特請龍兄光臨敝莊,為龍兄陪罪,尚請給在下一次機會。」
他一面說,一面打恭作揖。
龍郎中收回了飛刀,冷冷地道:「在下要賺錢餬口,無暇接受閣下的陪罪,你走吧!」
于三爺心頭一塊大石落地,陪笑道:「龍兄如果要錢,小事一件,敝莊刻正招請保鏢……」
「呵呵!貴莊要請保鏢?」龍郎中打斷了他的話,笑著問。
「是的,是……」
「貴莊出多少酬勞?」
「年酬白銀八百兩。」
「哦!夠豐厚哩!,但在我來說,你們卻未免太小氣了一點。」
于三爺大喜,急急地道:「龍兄,這只是年酬而已,僅係指一些藝業稍次的人的酬金而言,對藝業超人的……」
「能給多少?」龍郎中搶著問。
于三爺心中更是高興,還以為對方有意哩!笑道:「像龍兄這種超塵拔俗的高手,兄弟願以年酬一千二百兩聘請龍兄……」
「哈哈哈……」龍郎中狂笑,笑完道:「你老兄簡直是太慷慨了,區區一千二百兩銀子要我替你們保一年鏢。老兄,龍某受雇殺一個人是黃金一百兩,折算白銀是四百兩,你卻想用白銀一千二百兩替你們保一年鏢,笑話!」
「龍兄,先到敝莊再說,咱們慢慢地商量。」
龍郎中去牽他的驢,搖手道:「沒有談的必要,近年來在下的殺人價格行情再漲,你們出不起,免談。」
說完,跨上鱸背,山藤杖一揮,走了。
于三爺向大漢們揮手致意,上馬追隨小驢馳出了東莊門,跟隨在龍郎中的身後,向平邱集緩緩的行去。
平邱集共有兩座村,前村是趕集的所在,建有六座天棚,還有販責牲口的畜欄。居住在前村的人們,全是來自各地的行商,百貨雜陳,是座相當繁榮的大集。
前村至後村之間,中間有一條兩旁槐樹成蔭的半里長村道。後村,是本地村民的宅院,比嵩高村整齊得多,房舍的格局也講究得多,四周建有丈餘高的寨牆,右四座寨門,四角建了碉樓。站在北面的寨門樓向北望,十里外的河堤像一條靜靜躺在那兒的巨蛇。
南寨門的村道闊約四丈,可以併行四部大車,筆直地通向全村。前村的市集在大道的北首,南面是販賣牲口的地方,往來徐州與歸德府的車馬,事實上是貫前村而過。趕集的日子,前村人山人海熱鬧極了。
前村的東首是店鋪,西端的廣場北角是天棚,是貨物堆積的所在,南角是露天售貨的場所。大道南端的牲口販賣場佔地甚廣,羶臭衝天,好在遠離市集,不然真會令人受不了。
街東是客店集中的地方,每一家客店皆設備齊全。明天是趕集的日子,客店中遠道的客商將在今天到達投宿,因此店中伙計們都在忙個不停。
「的答的答……」小驢兒的蹄聲,在小街上清脆地響起,吸引了不少觀眾的注意,一群孩童跟在後面喧鬧看起鬨。
「的的得得!的……」蹄聲暴響,後面的于三爺折入到後村的村道,馬兒四蹄翻飛,向後村飛奔馳去。
龍郎中置之不理,含笑注意著四周的動靜。出到街東,迎面第一家客店是鴻福客棧。小驢兒從容地踏入店前的廣場,在拴馬樁前停步。
龍郎中滑下驢背,一面解馬包,一面向接過韁繩的店伙道:「伙計,把驢兒上廄。在下要在貴地耽擱兩集日子,好生照顧著草料。勞駕,給我來間上房。」
所謂上房,只是一列單人住宿的房間而已。趕集的遠客,除了與集上店號往來的商販外,客人大多住統舖,住上房的人不多,因此上房的數量相當少。
龍郎中所住的上房,是後院上房中最外側的一間,側面有偏院,十來株高與屋齊的槐樹散落在院中。
他前腳住進上房,後腳便跟來了一個中年生客,住入隔鄰的上房,隔鄰而居,看上去像是販賣牲口的牛馬販子。
天色早哩!龍郎中洗掉一身風塵,換上一套乾淨衣褲,青直綴不加腰帶,腰內藏插著一排飛刀的皮護腰,衣領後插著竹簫,端了把椅子在廊上坐,小木桌上擱著茶壺茶杯,他的雙腳穿了快靴,高高地擺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像極不雅觀,靜待即將到來的變化。
果然不錯,不久,人影亂竄,六個人踏入長廊,向他大踏步走來。
領先那人年在花甲開外,臉上皺紋不多,紅光滿面,鷹目、勾鼻、薄唇,三綹花白短鬚。頭戴四方平巾,穿一襲天藍色長袍,高底靴,看去身材修偉,但腳下邁著四方步,風度甚佳,確像富甲一方的土財主。他就是平邱集的富紳,大爺邱士雄。
他的左首,是個四十來歲的大漢,穿一身白勁裝,外罩白絹長袍,大眼劍肩,海口短鬚,擺出一付文質彬彬的神態,從容揹手而行。他是二爺白英,為人足智多謀,本地的人都知道白二爺是個笑裡藏刀可怕的人物。
右首,于三爺于鎮也換了一身海青長袍,搖身一變,變成了笑容可掬的士紳。
後面三個中年大漢卻是勁裝的打扮,雄壯高大,佩劍掛囊,顧盼自雄不可一世,粗膀大拳頭,高傲之氣凌人。他們是邱府護院保鏢,村中人叫他教師爺。
六個人緩步來到了龍郎中的桌旁,龍郎中巳含笑站起,向于三爺點頭,道:「于三爺,咱們果真三生有幸,短短半天之內,三度幸會,不知這次又有何見教?同來的諸位,可否代為引見?于爺從嵩高村追到平邱集,是否過份了些呢?」
他的神情如謎,像是真誠相晤,像是質詢,更像是找岔。
于三爺堆下笑道:「兄弟是本集的人,這次特與兩位兄長前來拜會老弟台。」
「哦!不敢當,不敢當,小可剛剛到了貴地,還不曾按規矩前來拜會貴集的主事大爺呢。」
于三爺分別向同伴引見,道:「這位是兄弟的大哥邱兄長士雄,徐州人氏,是本集的里正。那一位是兄弟的二哥,姓白名英,關柬人氏。」
龍郎中向兩人抱拳行禮道:「久仰久仰,幸會幸會。兄弟姓龍,名郎中,走方行醫濟世,初臨貴地,尚請大力提攜一二。不久前在嵩高莊對于三爺多有得罪,尚請包涵。」
邱大爺不住向龍郎中打量,這時滿臉堆笑,拖過了木椅坐下道:「三弟已將嵩高莊的事告訴老朽了,錯不在老弟台,請不要介懷。」
「邱爺海量,兄弟十分感激。」龍郎中坐下答。
邱大爺清了清喉嚨,故意裝出一付委曲神色,道:「老弟台是吃江湖飯的英雄豪傑,見識多廣,而我……」
「那裡那裡,兄弟僅靠小技混飯餬口而已,那能與邱爺相比?邱爺雄據一方,早年定是江湖大豪傑……」
兩人搶著說話,龍郎中說到這兒,邱士雄急急接口道:「老弟幸勿誤會,老朽早年在徐州時,舍下耕讀傳家,安份守已,三年前方遷至本地開墾,只學了些兒防身拳腳,從未在江湖闖蕩過。」
「哦!兄弟胡亂猜測,邱爺勿怪,看不出邱爺卻是祖上耕讀傳家的本份人,兄弟失敬了,請諒解了。」
邱士雄似乎聽出龍郎中話中帶刺,但卻並不在乎,淡淡一笑,往下說:「老朽一生中到過的地方不多,見識淺陋,不知世事多艱,在此落業之後,方知世道艱難,一再受人欺凌,幾乎送掉性命,因此在萬不得已中,請來幾位武藝高強的人保護家小的安全。我想嵩高莊的事,老弟台恐怕
有所誤會,因此前來拜望老弟說個明白,以免誤會更深。」
龍郎中呵呵一笑,接口道:「邱大爺,說不上誤會,你知道,江湖人必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就不可在各地多管閒事得罪了衣食父母。因此,嵩高莊的事,兄弟根本不曾介意。貴莊與嵩高莊之爭,既與我龍郎中無損,也不見得有益,我犯不著捲入這渦子渾水,邱爺以為然否?」
「是的,是的,老弟所說,確是實情。」
「那麼,咱們就不必再談這件事了。」
邱士雄將坐椅挪近,低聲笑道:「老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
「咦!尊駕的意思是…」
「百兩黃金收買人命之事,就是老朽的意思。」
龍郎中臉上泛起一絲莫測的笑意,故作不解地問:「什麼?邱爺要小可給你百兩黃金去收買什麼人命?」
邱大爺一怔,隨即神情恢復原狀,笑道:「不!老朽願以黃金一百五十兩,收買一個人的性命,你看……」
「你是說……」
「嵩高莊俞老狗今晨派他的弟弟俞亮,帶了大批糧食到虞城出售,遠走開封禮聘狂丐西門守成前來助拳,事先已有人前往知會,因此可能狂丐已在途中了,極可能在虞城便與俞亮會合,明天恐怕便會到達,因此……」
「因此邱爺願以黃金一百五十兩,收買狂丐的性命?」
「正是此意。」
龍郎中搖搖頭道:「對不起,恕難應命。一百五十兩黃金,唔……未免太少了點。邱爺,你該知道狂丐的來歷啊!」
「來歷?老朽不知道,只聽說他是個功力奇高,頂難纏的怪人。」
龍郎中向于三爺一指,笑道:「是于三爺告訴你狂丐功力奇高……」
于三爺搓手搖頭,尷尬地道:「不不!兄弟也不知道,那是沂州雙煞說的。」
龍郎中大笑道:「三爺,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麼?沂州雙煞只是一方小惡賊,江湖中他算老幾呢?假使今天他知道明天狂丐可能到達,我保證他們絕不敢到嵩高莊去耀武揚威,他倆人要不馬上捲包袱走路的話,我這個龍字倒過來寫。」
「這……這……」于三爺搓著手說不下去。
龍郎中哈哈一笑,接口道:「三爺,兄弟相信府上必定另有功力超人,而耳目靈通的高手,那人是誰?」
「沒……沒有,老弟千萬別猜疑。」
邱士雄接口道:「老弟台,剛才你說一百五十兩黃金嫌少了點,你說吧!總該有個數目呀?」
龍郎中躺了個四平八穩,靴子擱上了桌,歪頭間:「邱大爺,你該知道行情,殺一個三流高手的價格如何?殺一個江湖名不見經傳的人物又是多少?」
「這……這……我……我怎知道?」邱士雄急急地答。
龍郎中淡淡一笑,若無其事的道:「當然,價格是因人而異。殺一個一流江湖高手,銀子是五十兩。但如果找大戶,可能殺一兩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高至黃金百兩,甚至四五百兩亦非奇事。邱大爺,你從前殺人的最高代價是多少?」
邱士雄臉色一變,猛搖雙手急急分辯道:「老天爺,你老弟千萬不可亂說,老朽絕對沒有殺過任何人,你……」
「邱爺,我是說你以往出的最高價格是多少,而不是指大爺你自己去領賞殺人,呵呵,千萬別誤會。」
邱士雄吁出一口長氣,定下神道:「本集殺人之事,是最近才發生的,嵩高莊欺人大甚,強佔本集的田地,復收同凶手前來殺人,本集不得以牙還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請人回敬報復他們,本集公推老朽主事,統籌辦理,一般的行情是殺一個村民白銀三十兩,殺一個對方
請來的高手是一百兩白銀。」
「諸位,另請高明,在下不殺村夫俗子。」龍郎中斷然拒絕。
「殺狂丐,黃金一百五十兩,怎樣?」邱士堆不放鬆地問。
龍郎中屈著手指頭算道:「黃金百五十兩,折合白銀六百兩,唔!等於殺一個一流高手。噢!不行,狂丐是武林十六高手名宿之一,名列特等高手,六百兩不行。」
「你要多少?」邱爺問。
「四百兩黃金,不二價,不然尊駕另請高明。」
邱爺伸出大手,一字一吐地道:「一言為定。」
龍郎中哈哈一笑,也肯定地道:「一言為定。」
「預付金多少?」于三爺問。
「按規矩給。」龍郎中輕描淡寫地道。
邱士雄雙肩一緊,猶豫地道:「按規矩是先付半數,但……但……」
「你怎麼知道按規矩是付半數?」龍郎中冷冷地問。
「這……這是本集的規矩。」邱爺閃爍其詞地分辯。
「怪事,剛才兄弟已問過店伙,說貴集公識是點屍付錢,根本就沒有先付的事。」
久不發話的白二爺發話了,笑道:「龍老弟,你探到的消息已經夠多了,是麼?不要再打哈哈了好麼?第一,我告訴你,敝集確已請到兩位高人,至於他們的名號,恕難見告。其二,不管尊駕為何而來,只要不是嵩高莊請來的高手,都是本集的上賓。基三,如果閣下有能耐殺了狂丐,
四百兩黃金絕不食言。其四,不必問規矩是何人訂的,先付兩百兩,但有條件……」
龍郎中搖手止住了他的話,道:「在下既然想發財,自然先得打聽清楚。」
「不錯,尊駕還有什麼需要問的?」
「二爺,你錯了,交錢殺人,用不著追根究底,剛才你說有條件,在下先說我的條件,你覺得如何?」
「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其一,不必先付定金,只須蓄金以待,事成再交。其二,狂丐何時到達,消息由你們供給。其三,在下的行動,不許你們干涉。假使你們派人監視在下,此事便作罷論。如何?」
「條件對我方大為有利,就此一言為定。」
「你們的條件……」
「很簡單,以狂丐的頭,交換賞格。」
龍郎中冷冷一笑,揮手道:「笑話,你以為龍某會提著腦袋討賞麼?廢話!龍某的飛刀百發百中的,決無虛發。老兄,割腦袋的機會斷不會有。」
「那……那如何取信?」
「你們在嵩高莊可有眼線……」
「不!沒有。」邱士雄搶著說。
龍郎中冷哼一聲,冷冷地道:「老兄,何必在龍某面前耍花招?你們如果沒有眼線,絕不會收買龍某做凶手,怎會坦誠相商?不然在下恐怕還未落店,便被諸位留下了,至少也派人監視,防備在下是嵩高莊所請來的人,是麼?狂丐到達嵩高莊,在下宰了他,貴集的眼線自會據實呈報,
還要提頭領賞?你們把在下當成什麼人看了?哼!」
一名護院似乎不服氣,冷笑道:「閣下的飛刀絕技既然了得,何不讓咱們開開眼界?」
龍郎中瞥了他一眼,將茶盤中的三只茶杯遞過,淡淡一笑,叉腰站起道:「老兄,你可以向任一處方向丟。」
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來向後退,惑然地盯視他。他手上沒有任何刀影,直綴長及膝部,沒繫腰帶,即使懷中藏有飛刀,掏出來極為不易,他的飛刀藏在何處?
護院雙手分握三個茶杯,右一左二,緩緩退至院中。
龍郎中雙手叉腰,相距護院丈餘,亦步亦趨,虎目神光炯炯,緊吸住對方的眼神。
護院右手一揚,佯勢擲杯。
龍郎中屹立如山,紋絲不動,只向對方冷然微笑。
護院想使詐,杯並未擲出,見龍郎中不上當,怪眼一轉,妙計又生,突然三指一挑,右手的酒杯飛起,從右肩稍上處飛越,想將茶杯從肩上拋向身後,心道:「好小子,你再高明,總不能叫飛刀折向而在我身後將杯射中吧?」
豈知杯剛脫手,龍郎中的大袖中白虹一閃,接著電芒入目,「噹」一聲暴響,茶杯就在升至肩上方還未下落瞬間,炸裂成百十片碎片,幾塊碎片更擊中他的頸側。
「哎……呀!」他驚叫,向左急閃,左手的兩隻茶杯下墜,他才聽到飛刀嘯風之聲。
「乒乓!」失手墜地的兩茶杯,距離地面一尺左右炸裂,碎片紛飛。
三尺外,兩把飛刀插入地中。幾乎盡柄而沒。至於第一把飛刀,則貫入三尺外的槐樹幹上。
「我的天!」護院驚得毛骨悚然,失聲驚叫。
龍郎中若無其事的將飛刀拾起,掀開衣尾,將之插入暗藏在內的皮護腰上。原來,他早料定對方要試技,在袖中預藏了三把飛刀。
回到坐處,他泰然地坐下道:「為免走漏風聲起見,諸位可以走了。狂丐只要一到,可派人到店中找我。在下尚要歇息,不送了。」
邱士雄喜於形色,帶眾人告退。
到了店外,他陰陰一笑,向白二爺問:「老二,怎樣?」
白二爺也陰險一笑,陰森森地道:「已可完全斷定他不是嵩高莊請來的人。至於這傢伙的來路,恐怕……恐怕是隱姓埋名在江湖上混,藉機找尋所要找的東西,滿懷秘密的風塵奇士。這種人不好相與,咱們可得小心了。」
「反正他對我們有利,管他是何來路。」于三爺接口。
白二爺沉吟片刻,道:「老大,咱們何不請他到寨中招待?」
「你是說,引狼入室?」邱大爺吃驚問。
「唉!老大,你真傻,把他招待在金碧樓,等他殺了狂丐,便叫他和能王爺打交道,那不就完了麼?」
「這……這怎麼行?金碧樓是我事急藏身之處,而且花園對面就是天香丫頭所住的天香樓,樓下是你幾位大嫂的居室,那……那還像話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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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小河被人稱為濯馬溪,土寨子因溪出名,附近的人戲稱它為濯馬莊,意思是姓翟的來了,洗掉了原來的馬姓三戶人丁啦!難怪中海在遂平莊打聽濯馬莊,當地的人一問三不知。
濯馬莊的人在本地只算是新遷來的土財主,但在江湖中卻是大大有名的,綽號稱神爪黑蛟,姓翟名俊賢,黑道朋友無人不知。沒人不曉。目前他改了名,不叫俊賢,叫榮茂。當地的人因為他生得高大凶猛,黑臉膛亂虯鬚不怒而威,所以稱他為霍爺,背地裡叫他做黑煞神。
神爪黑蛟本是太湖的水寇,上了年紀愛惜性命,不再幹打家劫舍的風險勾當,急流湧退洗手做良民。他是玉麒麟成君玉的好友,事實上他根本無法擺脫殺人越貨的強盜生涯,暗地裡仍與那些賊子賊孫保持交往。
他看上了這處通衢大道的好所在,不但風水佳,而且西南角百十里綿綿不絕的丘陵地帶,向西南伸展至確山縣西北的朗山、竹溝,不但可以作為大好的牧場,更可作為逃匿的好地方。因此,他帶來了一群凶神惡煞,神不知鬼不覺地收拾了馬家三戶的人丁,建起他的濯馬莊。
玉麒麟是龍虎風雲會的內主壇副壇主。內主壇和外主壇都設有四名副壇主,但內主壇的權力比外主壇大得多。內主壇掌理決策,外主壇負責執行。因此,他與馬面無常在名稱上皆稱為副壇主,但一內一外,事實上完全不同,外主壇的人,對內主壇的風雲人物一律行晚輩禮。
神爪黑蛟因友而貴,因此也成為龍虎風雲會的會友,濯馬莊也因此而成為龍虎風雲會的秘窟和宿站,也是情報的搜集與交換中心。牧場中,零星散佈著不少秘密房舍,藏污納垢,危機四伏,不許任何人在附近亂闖。
濯馬莊建在官道的西南,相距約十來丈,路旁設有兩間野店,前後五里之內沒有村舍,貪趕路而錯過宿頭的人,可以在這兒打尖投宿,馬販子則可沿大車道入莊,自有人加以照顧。往來的朋友,自然得經過許諾盤查,方可入在投帖拜會莊主。
施姑娘午間從遂平出發,按行程,她該在濯馬莊以南十里地的黃酉集投宿,半天走六十里,小驢勝任愉快。
可是她和小驢鬧上了彆扭,看看黃昏已臨,距濯馬莊還有十里遠近。
沿途她一直不見南下的車馬,心中起疑,不由她不提高警覺。偏偏該死的小驢找她的麻煩,歪歪倒倒搖搖擺擺地愈走愈慢,看光景,她必須及早落店了。但騾車店在黃西集,她不能在半途找地方歇宿,一氣之下,她下了小驢,氣虎虎地牽著驢兒趕路。
小驢怎強得過她?先是掙扎,最後被拉得受不了,乖乖地跟著急走。
暮色四起,落日餘暉映得大地一片火紅,遠處炊煙裊裊,群鴉歸巢。她焦急地向前眺望,筆直的官道上空蕩蕩地鬼影俱無。
「糟糕!這該死的小草驢可把我坑慘了。」她恨恨地咀咒。
驀地,她聽到身後蹄聲急驟,兩匹俊馬已到了後面里餘的官道彎曲處。
她想:「找個人來問問,看前面可有宿處?」
不久,蹄聲如雷,兩人兩騎並轡騎來,漸來漸近。
「吆喝,慢些兒!」她壓著嗓子大叫。
小驢突然一聲怪叫,猛地一蹦,「拍」一聲韁繩倏斷。
她吃了一驚,罵道:「你這該死的畜生!」
她想抓起驢絡頭,小驢卻發起性來,像是離弦之箭,躍過路側的水溝,落荒狂馳,漸漸去遠。
她長吁了一口氣,不再追趕,氣憤地自語道:「早知如此,還不如靠一雙腿趕路呢!這該死的臭驢。」
兩匹馬勒住了,騎士是兩個五短身材的生意人,右面那人笑道;「小兄弟,有麻煩麼?」
她只好苦笑,說:「別提了,我的小驢跑掉啦!老兄,前面有宿處麼?」
「八九里地是濯馬莊,那兒有客店。這樣吧,咱們帶你趕兩步,明天再來找驢,可好?」
她怎能和陌生的男人同乘一匹馬?當下搖頭拒絕道:「謝謝你,小可還能走,兩位請便。」
兩騎士並不堅持幫忙,說聲「得罪」逕自策馬走了。八九里路不久便到,奔到了丁字路口,一名騎士向挑著燈籠店伙叫:「點子將到,少莊主來了麼?」
「剛到,入莊不過片刻。」店伙高聲答。
「小心了,留下她。」
「小的理會得。」店伙答。
馬匹奔入岔路,衝入莊門不見。不久,數十名大漢將小店四周團團包圍,伏身在樹林叢草中,嚴陣以待。
莊中燈火盡熄,但大廳中燈火通明。中間的虎皮交椅上,踞坐著小襄王,右首是黑旗令主葉星河,黑旗令主一襲黑袍,佩著七星劍,臉色陰沉。他就是在雁石從子午斷魂手中救出中海的黑袍老人。
兩側的大環椅上,坐著麒麟雙豪,人熊的傷勢已經痊癒,依然龍馬精神。之外是玉書生荊偉明、雲棲生、司馬長青、天南劍客薛冠生,三生全到了,鳳陽七女剩下的兩個也在座。
天南三劍默默地坐在最遠處,冷冷地注視著小襄王。
其他還有十二個人﹐一僧一道﹐兩個灰袍老人﹐七個中年大漢﹐全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名宿豪客之流。
小襄王掃了眾人一眼﹐神色凝重地說﹕「當然﹐也許諸位對這次勞師動眾的事有所誤會﹐因此本少會主特於今晚聚會時略加說明。
語聲稍頓﹐他又向眾人掃了一眼﹐見沒有人作聲﹐又道﹕「施素素是天玄劍的女兒﹐這就是咱們必須慎重的理由。咱們必須活擒﹐而小丫頭也知道得十分清楚﹐她不會讓咱們如意﹐必將作困獸之鬥與咱們以死相拚﹐但咱們必須將她活擒,解交會主親自發落。
「天玄劍雖已退出江湖﹐但他仍然是白道英雄的代表人物﹐他的朋友全是武林中舉足輕重的名宿。他突然舉家神秘失蹤。武林中那些高手名宿亦紛紛隨之銷聲匿跡﹐由此可見他在江湖上的潛勢力是如何的龐大。只要咱們能將小丫頭弄到手﹐不怕天玄劍不俯首聽命於本會﹐想想看﹐那有
多麼重要﹖
「如果她有了三長兩短﹐那麼﹐天玄劍必定橫下心來和本會為敵﹐將使本會增加無窮的困擾﹐阻礙本會的大計進行。會主入川全力對付本會最兇狠的對頭﹐授命本少會主在各地制造紛擾﹐以分散江湖人的注意力﹐讓會主能從容布置一舉殲敵的妙計﹐尤其要注意天玄劍和三丐等人的行動
﹐務期除去這些不肯與本會合作的傢伙。
「我想﹐咱們在前後百里布下了本會的無數高手﹐足以阻攔小丫頭的同伴﹐對付小丫頭當無困攤。如果店中無法得手﹐便得借重諸位鼎力了。咱們這些人中﹐任何一個也可將小丫頭置之死地。但擒活的便很難說了﹐她任何時候都可以自殺以免受制﹐所以才鄭重向諸位申明﹐務須慎重行
事﹐決不可大意。
「事成之後﹐咱們各按所預定的活動府州分途進行﹐本少會主即與葉令主到南陽搜查黃山三老的下落﹐由天南劍客薛前輩將人帶住麒麟山莊囚禁。諸位分手至各地走動﹐盡可能興風作浪﹐以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使他們忽略四川的事。預計下月初﹐四川的事便可順利解決﹐西北的局面亦
可改觀﹐咱們便可高枕無憂了。希望這次能將小丫頭弄到手﹐那麼﹐中原武林大局﹐便可穩操在咱們手中。小丫頭快到了﹐諸位速行準備。」
除了黑旗令主之外﹐所有的人皆陸續離開。小襄王直待所有的人全部離開後﹐向黑旗令主淡淡一笑﹐說﹕「葉前輩﹐馬副壇主從遂平遣急足送來的消息﹐前輩但不知有何高見﹖」
黑旗令主冷冷地盯住他﹐久久才說﹕「少會主﹐老夫有些話不知該不該說。」
「前輩但說無妨。」
「馬面無常動不動就掏出金雲玉版令作威作福﹐假使再如此胡來﹐激怒了天南三劍﹐老朽恐怕也無法善後﹐彼此之間就有不便。像今天高升棧的事﹐燕山四毒的藝業並不在天南三劍之下﹐馬面無常擁有四十餘名高手﹐居然對付不了一個大地之龍﹐任令四毒袖手旁觀﹐讓弟兄們送死﹐之
後更用金雲玉版令威迫天南三劍出面﹐豈不是欺人太甚了麼﹖少會主﹐老朽不得不提醒你﹐假使再這樣下去﹐日後要是鬧出不可收拾的事來﹐屆時想找老朽追究﹐恐怕亦無濟於事了。時候不早﹐老朽該走了。」
不等小襄王出聲相留﹐他已出廳而去。
廳後轉出燕山四毒的三毒﹐矮壽星已經不見了。
火眼毒猴一杷按住咬牙切齒正待追出的小襄王﹐沉聲道﹕「少會主﹐不可衝動﹐小不忍則亂大謀﹐目下正值用人之際﹐不可逼得太緊。」
小襄王恨聲道﹕「等他對咱們已失去利用價值後﹐我要親手處死他。」
「到那時候再說﹐目前千萬不可形於詞色。該走了﹐小心不可輕易開罪他﹐他會是咱們的得力助手。」
施素素步行趕到濯馬在﹐遠遠地便看到路旁小店的燈籠在黑夜中照耀。月華初升﹐可看到路右的莊牆﹐狗吠聲隱隱傳來﹐一看便知是一座不小的村寨。
只有兩座店﹐右是客棧﹐左是小食店。小食店已經關門睡覺﹐晚上不會有旅客上門。客橫占地基廣﹐共有三進兩院﹐四周凋林圍繞﹐店後不足十丈便是村寨的寨牆。兩名店伙在清掃階前的落葉﹐四周寂靜無聲。
施素素像個小叫化﹐挾了一個長包裹大踏步來到店前﹐抬頭打量著高掛的門籠﹐念道﹕「庭客棧。好啊﹗可找到宿處了。」
兩店伙瞥了他一眼﹐一個說﹕「小化子﹐你給我走開些。咱們只招待過往的客官。」
姑娘笑笑﹐探手入懷取出一錠白銀﹐晃了晃笑道﹕「小爺我不會白住你的店﹐先將銀交櫃﹐你總不能將財神爺住外推囉﹖伙計﹐你看這銀子可是假的﹖」
店伙見錢眼開﹐丟下掃帚陪笑道﹕「小客官請進﹐請進。」
廳左是長櫃﹐掌櫃的正爬伏在櫃上打瞌睡。廳右有六付座頭﹐靠壁根有一列長凳。荒材野店﹐廳中就是吃食的地方。
掌櫃的被腳步聲驚醒﹐正揉著老花眼﹐店伙已高聲叫喚﹕「掌櫃的﹐有客官光臨。」
姑娘在櫃旁一站﹐笑問﹕「掌櫃的﹐可有上房﹖」
掌櫃的取出簿筆﹐連聲說﹕「有有有﹐客官請放心。請教尊姓大名﹐由何處來……」
「廢話﹗盤道麼﹖」姑娘打岔。
掌櫃哈腰陪笑道﹕「客官明鑒﹐當道要衝的客店﹐皇律規定……」
「吆﹗你可神氣起來啦﹗掌櫃的。你這荒村野店﹐怎算得當道要衝﹖兔啦﹗小爺我住一夜就走﹐少囉嗦。」
「這……這……」
姑娘往桌旁大馬金刀地坐下﹐將包裹放膝上﹐嚷道﹕「免囉嗦﹐寫吧﹗姓天名地﹐江湖人﹐由來處來﹐往去處去。替我準備一間上房﹐先給我來些吃食﹐你這店裡管吃的麼﹖」
店伙送上一條洒有迷香的面巾﹐笑道﹕「客官﹐荒村野店主客不多﹐不賣酒食豈不關門大吉﹖吃些什麼﹖請吩附。」
姑娘接過面巾﹐信手丟在鄰桌上﹐說﹕「原湯泡饃﹐切兩斤熟牛肉﹐馬馬虎虎便成。」
「不來壺酒搪搪寒麼﹖」
「見鬼﹗剛過霜降﹐搪什麼寒﹖酒裡可下蒙汗藥﹐我害怕。」
「客官取笑了。」
「取笑﹖哼﹗我看靠不住﹐荒村野店﹐小心為上。」她一面說﹐一面往灶上走﹐指指食櫥說﹕「說不定你這些饅頭有問題。」
店伙臉色一沉﹐不悅地說﹕「出門人也該有些少忌諱﹐客官請別開玩笑。」
姑娘不在乎﹐向掌鍋的師父指手劃腳地說﹕「大師父﹐勞駕﹐給我四個硬饃﹐就要食櫥裡的。手腳乾淨些﹐我在瞧你盛牛肉原湯呢。可不要羊肉湯﹐羊肉原湯有羶氣﹐放了迷魂藥不易嗅出來。」
大師父火起﹐鼓著一雙大牛眼﹐「篤」一聲將菜刀剁在砧扳上﹐正待發作。
姑娘嘻嘻笑﹐說﹕「大師父﹐別生氣﹐我等著你切燒鹵牛肉呢﹗出門人小心為上﹐是不是﹖」
店伙氣鼓鼓地進入內廳﹐向一個店伙打扮的大漢打眼色﹐低聲道﹕「這傢伙確是女人﹐正點子。只是狡猾得緊﹐半開玩笑半認真﹐不易弄手腳﹐第一關不易成功。請轉告少會主﹐等會用雞嗚五鼓返魂香如果不靈光﹐必須來硬的了。」
「好﹐我這就走。千萬小心﹐若是把她驚飛了﹐咱們都吃不完兜著走。」大漢也低聲答﹐轉身走了。
姑娘親自將食物要走﹐店伙沒有任何機會搗鬼。店伙準備了上了藥的包子﹐更有摻了藥的菜肴﹐以為姑娘不喝酒﹐在食物中下的藥雖然稍重些﹐但不易察覺。
豈知她鬼精靈﹐一進門便對店伙計們起疑心。濯馬莊是中途的小地方﹐平時極少客旅投宿﹐入夜便將店門掩上﹐有客人自會上前叫門。可是這家興隆客棧規模之大﹐幾乎與大城市裡的大客店等量齊觀﹐已超出荒村野店的限度﹐怎會有這麼多的人落店﹖
再就是店門大開﹐像在等人﹐在這種未牌後便過客稀少的中途站來說﹐已超出情理之外﹐不由她不生疑。
最令她起疑的是﹐店中的伙計一雙手乾乾淨淨﹐全不像操勞的手。而好半天不見一個住客﹐更聽不到後面有人聲。她的江湖經驗並不算得豐富﹐但這些引人起疑的光景﹐已足以令她心生警兆了。
她不要包子饅頭要硬饃﹐不叫菜肴要現成的燒鹵﹐大鍋的湯菜不可能預先下藥﹐盯緊大師父以免對方弄手腳﹐半開玩笑半認真﹐扣住對方以打消他們的歹念頭。總之﹐她小心奕奕步步為營﹐果然渡過了第一關。
放置好食物﹐她取出一只小玉瓶﹐向在一旁伺候的店伙笑道﹕「小二哥﹐你知道我這小瓶中裝了什麼玩意呢﹖」
店伙莫名其妙﹐搖頭說﹕「抱歉﹐小可不知客官的瓶子裡是什麼。」
「嘻嘻﹗這是專門解蒙汗藥的仙丹﹐先吞下一顆﹐蒙汗藥入口便知。雖然貴店不是黑店﹐但也不得不作預備﹐是麼﹖」
店伙惱羞成怒﹐怒聲叫﹕「客官既然疑心小店是黑店﹐何不乾脆趕夜路了﹖」
「嘻嘻﹗趕夜路﹖誰敢擔保路上沒有攔路的歹徒﹖我囊中有金銀珠賓﹐可不是鬧著玩的。伙計﹐說說而已﹐別多心﹐休怪。」
不管店伙反應如何﹐她埋頭大吃。
她進店之後﹐店門已經關上了﹐這時突然傳出震耳的扣門聲﹐外面有人叫﹕「開門﹐落店的來了呀。」
聽嗓音不像是男人﹐掌櫃和店伙全都一怔。
「篤篤篤……」外面的客人不奈煩了﹐扣門環的聲音亂響。
「來啦﹗」一名店伙扯著大嗓門叫﹐拉開了大門。
是個男人﹐水湖綠夾緞長袍﹐披風衣﹐戴四平巾﹐衣著相當考究。腰懸長劍﹐手提馬鞭﹐挾著一個長馬包﹐風塵僕僕。
喝﹗好俊的青年人。五短身材﹐眉清目秀﹐宛如午夜朗星。齒白唇紅﹐臉部並不因風塵而減色。男人口大吃四方﹐這位少年人的嘴巴太小﹐真沒出息。
踏入店門﹐他將馬包一丟﹐嚷道﹕「吆﹗更有早來人﹐有客人先來啦﹗這下有伴兒了。」
所有的店伙全怔住了﹐一名店伙向掌櫃的附耳說﹕「宋爺﹐莫非這傢伙才是正點子麼﹖也是個女人嘛﹗」
「怎見得﹖」掌櫃的問。
「剛才他丟下馬包﹐我看清這廝頸下沒有喉結﹐準是女人。快﹐得設法稟明少會主﹐別弄錯啦﹗」
「好﹗你知會陳二一聲。」
少年人走近施素素的桌旁﹐丟下馬鞭笑道﹕「兄弟﹐你的吃像惡劣得緊。」
「老兄﹐你最好少管閑事。」素素睨著笑眼答。
「好﹐少管事省得生閑氣。兄弟﹐我能坐下麼﹖」
「請便﹐老兄。」
掌櫃的捧著流水簿走近﹐欠身笑道﹕「客官請恕敝下打擾﹐請留下大名。」
少年人解下披風落坐說﹕「敝姓施名汝﹐信陽州人﹐返家。要查驗路引麼﹖」
「可否讓敝下一觀﹖」掌櫃摒著大氣問。
施汝不耐煩地揮手﹐嚷道﹕「路引丟了。你這兒真是強盜窩﹐陽關大道居然明火執仗地打劫﹐擊斃了本少爺的坐騎﹐搶走了本少爺一些行李﹐本少爺得報官追查﹐絞殺這些賊子賊孫賊種賊骨頭。」
「真的﹖客官……」
「誰多吃了冷豬和你窮開心﹖沒看見本少爺的馬鞭馬包麼﹖」
「但……但路引賊人是不會要的﹐強盜有強盜的……」
「廢話﹗本少爺的路引就是被這些不講強盜規矩的賊種搶走的。免囉唆﹐給我來一份和這位兄弟所要的食物相同﹐快﹗」
素素嘻嘻一笑﹐說﹕「你得親自去灶上招呼﹐小心﹐這是黑店。」
「黑店﹖我倒得見識見識﹐沒有蒙汗藥便罷﹐否則我放把火燒了他這間鬼店。」
素素放低嗓子﹐笑道﹕「老兄﹐你真姓施﹖」
施汝哈哈大笑﹐說﹕「男子漢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當然姓施。如果不姓施﹐我的坐騎也不至於被那些瞎了眼的強盜打死了。」
「老兄﹐那你得小心些﹐說不定強盜會去而復來……」
「去而復來﹖見鬼﹐他們早就來了﹐大概要捉我這個姓施的做餌釣大魚呢。」
「你不是開玩笑吧﹖老兄。」
施汝大笑﹐聲震屋宇﹐笑完說﹕「誰和你開玩笑﹖附近百里內的該死賊種﹐誰不想捉我姓施的﹖他們還以為本少爺仍蒙在鼓中哩﹗你不信麼﹖」
素素有點憬悟﹐低聲問﹕「真的﹖我將信將疑﹐為什麼﹖」
施汝的聲音毫不減低﹐說﹕「千真萬確﹐我姓施的關乎他們的安危﹐他們怕我的朋友扯他們的後腿﹐所以出動了上百高手名宿﹐從徐州追到這兒﹐你說危不危險﹖如果不信﹐咱們到外面轉轉﹐保証你開眼界。」
兩人的話﹐把店中的賊徒們嚇了一大跳﹐在後廳守候的人﹐火速將消息傳至少會主處。
不久﹐兩名以前認識素素的人扮成店伙出廳看個究竟。但他們看不出真假﹐勿勿退出稟報。
由施汝的話中﹐顯然已知道小襄王的陰謀了﹐小襄王勢成騎虎﹐立即傳令告訴所有的人﹐務必將兩人全部擒下﹐寧可錯捉不能誤放。
他認為行藏既露﹐就不必再等啦﹗用雞鳴五鼓返魂香的機不會有﹐同時他也感到等得不耐煩﹐夜長夢多﹐有用硬功夫的必要了。
廳中﹐素素與施汝相對而坐﹐各自進食。素素為人聽明絕頂﹐蘭心慧質﹐被對方的話所提醒﹐心中大急。
她低問道﹕「老兄﹐你像是十分清楚處境哩﹗」
「當然﹐我這叫做多管閑事﹐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施汝若無其事地答﹐但聲音低得只有素素可以聽到。
「閣下消息的來源……」
「別問來源﹐反正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信不信由你。」
「來了多少人﹖」
「多如過江之鯽。」
「兄合尊姓大名﹖」
「別問﹐別問﹐區區不是來討賞的。」
「明知兇險﹐為何要來﹖」
「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為何來﹖」
「為了看不慣龍虎風雲會那群傢伙的嘴臉﹐為了報復他們用卑鄙的手段屠殺在下的一名好友的仇恨。」
「兄台有何所恃﹖」
「沒有。」
「何不早些脫身﹖」
「不行﹐天羅地網已經收攏了。」
素素悚然而驚﹐說﹕「你真不該闖進來的﹐何苦呢﹖」
施汝突然伸手﹐捷逾電光石火﹐在素素臉煩上捏了一把﹐笑道﹕「為了你﹐嘻嘻﹗為護花而死﹐值得的。」
素素大驚﹐她想不到對方的手快速得如此驚人﹐同時又羞又急﹐變色推椅而起﹐正待發作。
施汝招手道﹕「坐下﹐孩子﹐你太大意。」
「你這……這 ……」素素急切地叫。
「嘻嘻﹗假使我是他們的人﹐你逃得掉麼﹖」
「笑話﹗」
「如果我用迷香呢﹖」
「我已用下辟香散。」
「算啦﹗你的辟香散只能辟江湖上那些二流迷香而已。」
「你真是為我而來﹖」
「當然﹐如果你落在他們手中﹐令尊將如何﹖白道英雄又將如何﹖」
「尊駕到底是誰﹖」
施汝將一顆黃色的丹丸從桌上悄悄滾過﹐苦笑道﹕「不必問我是誰﹐反正是關心你的人就是了。吞下這顆丹丸﹐一切迷魂香皆無奈你何。告訴你﹐他們可能已改變主意用武力了﹐高手來啦﹗準備動手。」
「咱們何不突圍而走﹖」
「必須等機會﹐脫困之後﹐盡量向南北兩方走﹐遂平和確山他們留置了不少人。注意﹐迷魂香來了。」
這時﹐廳內進來了兩名店伙﹐一個捧著一具香爐﹐香爐中三枝大香發出裊裊青煙。
如在平時﹐素素必定設法阻止對方接近﹐這時心中早有戒備﹐反而不在乎啦﹗奇怪﹐她居然對施汝毫無戒心﹐從容吞下黃色丹丸﹐再悄悄在鼻端擦上辟香散﹐草草結束晚餐﹐挾起包裹叫﹕「伙計﹐領我上房……嗯……」
話未完﹐突然倚靠在桌上﹐聲息全無。
施汝也向下一伏﹐手一帶﹐湯碗向側滾﹐「叭噠」兩聲﹐隨地而碎﹐肉湯四濺。
內廳搶出四個勁裝大漢﹐其中之一狂笑道﹕「倒也﹗倒也﹗」
四個人像四頭猛虎﹐飛撲而上﹐八只爪牙分向兩人抓到﹐兩人服侍一個﹐像是老鷹抓小雞﹐毫無顧忌地欺上。
這瞬間﹐有人叫﹕「先制穴道。」
也在同一瞬間﹐人影乍閃﹐突變倏生﹐兩人突起發難。狂叫聲震耳﹐四名勁裝大漢幾乎同時向後倒飛﹐帶著絕望的號叫聲﹐捧出丈外﹐有兩個捧倒在鄰窠上﹐不知人事。
施汝抓起木桌﹐向後廳擲去﹐低喝道﹕「由後面脫身﹐快﹗」
兩人的包裹不要了﹐施汝挺劍領先衝向後廳﹐長劍幻出無數銀虹﹐一聲清叱﹐廳口兩名衝出的黑衣人狂叫著向側倒。
「轟隆」拋出的木桌擊倒了一個大漢﹐撞開了剛被人在後面閉上的後廳門。
素素領先破門衝入﹐劍發「電閃雷鳴」﹐天玄劍法的絕招出手﹐一名花甲老人和一名大漢應劍便倒。
施汝再次超前﹐一腳 開一座大窗﹐叫﹕「不可慈悲﹐見人便立下殺手。走﹗」
聲落﹐一躍出窗。素素接著躍到﹐突然向側一閃。「咭咭」兩沉輕響﹐射向她兩腿的兩枚鋼鏢落空。她一扳窗框﹐躍出窗的瞬間﹐同時喝聲﹕「打﹗」
追來的人以為她用暗器回敬﹐全部向側閃﹐追勢一頓﹐被她平安地越窗而去。
施汝到了天井﹐手一揚﹐一道銀芒破空而飛﹐站在瓦面的一名黑衣人「啊」一聲狂號﹐骨碌碌向下滾。
素素便待向上縱﹐施汝喝道﹕「不可上屋﹐做他們的暗器靶子麼﹖跟我來。」
他往廊下一竄﹐到了一座院牆下﹐低聲道﹕「我先上﹐必須在他們追到之前遠走高飛。」
他向上躍﹐不上牆﹐手一扳牆頭﹐突然下身上升﹐貼牆急滾而過。
遠處樹叢有人叫﹕「放流星﹐叫眾人舉火。」
素素也滾牆而出﹐蛇行鷺伏向東行。真巧﹐天上的明月﹐恰好被一朵烏雲遮住﹐幫了不少忙。
竄近一處疏林﹐糟了﹐不少黑影剛從林內躍出。幸而他們貼地竄躍﹐地下草深及膝﹐未被發現。
素素又待站起動手﹐施汝按住她說﹕「讓他們過去﹐他們並未發現我們﹐是入店去的人。」
共有十八名黑影﹐一字排開向院牆急奔﹐最左的三個人所經的路線正好從兩人伏下處經過。
「砰﹗」火流星在半空轟炸﹐火星四射。
「舉火﹗」有人叫。
三個該死的傢伙正在兩人身前不足一丈處止步﹐找出背上所帶的火把﹐心無二用地用火摺子點火了。
施汝一拉素素﹐低聲說﹕「右面給你﹐上﹗」
聲落人已貼地射出﹐到了兩大漢的身前﹐兩大漢被火光亂了眼神﹐施汝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毫無所知。
施汝好狠﹐一聲輕笑﹐長劍左右分張﹐無情地貫入兩人的下陰﹐人影一閃﹐他已從中間貼地穿越而過。
「啊……」慘叫聲驚心動魄﹐夜間聽來特別刺耳。
素素也在同一瞬間人化狂風﹐從右面大漢的腳下掠過﹐大漢雙腳齊膝而折﹐火把倏熄。
「人在這兒。」有人大叫。
施汝與素素發腿狂奔﹐三兩個起落便到了護莊牆下。
前面草叢中﹐突然升起六個黑影﹐洪亮的笑聲震耳﹐有人叫﹕「這下子等著了﹐小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老夫金刀卓泰已在此等候多時了﹐乖乖丟劍投降。」
叫聲中﹐金虹乍閃﹐冷電四射的沉重金刀已砍向衝到的施汝。
「錚錚﹗」連接兩刀﹐施汝被迫退了兩步﹐金刀卓泰的刀上功夫果然了得﹐內力出奇渾厚。接著風雷俱發﹐金芒急閃﹐老傢伙氣吞河岳﹐挺身迫攻﹐發揮了拚命單刀的威力﹐片刻間便連攻了十二刀之多。
施汝似乎也沒有還手的能力﹐全力封架徐徐而退。
素素也被一個灰衣人纏住了﹐另兩個仗劍的中年人則把住四方凝神戒備。各處火把通明﹐吶喊聲漸近﹐追得最快的人﹐已到了三丈外了。
旋汝直到金刀卓泰的銳氣已盡﹐突然一聲怪笑﹐「嗤」一聲錯開了刀﹐身形右扭﹐左腳踏進﹐已搶至對方的右側。
金刀卓泰心膽俱裂﹐刀已被錯出﹐百忙中急向後退﹐持刀的右手猛地一肘撞出﹐拚個兩敗俱傷。
「噗」一聲得手﹐擊中施汝的右臂。
同一瞬間﹐施汝的右手巳落實﹐一掌拍中金刀卓泰的脊心﹐接著一把抓住老傢伙的腰帶﹐向進攻素素的人喝道﹕「交給我﹐你走﹐入莊。」
「噗﹗」老傢伙還未斷氣的身軀﹐撞中了與素素交手的人。素素乘機向寨牆方向掠出﹐劈面撞上把守的中年人。
「留下﹐施姑娘。」中年人大吼﹐一劍疾揮。
事急矣﹗慢不得﹐素素招出「天地交泰」﹐這是天玄劍法的搶攻絕招。「錚」一聲劍影上震﹐對方的劍向上飄,接著劍虹下沉,貫入對方的小腹。
她斜身從側掠過,到了牆下飛躍上牆,扭頭一看,施汝正腳下虛浮地奔來,後面灰影如電﹔快追近身後了。
只消看第一眼,她便知施汝受了傷,大吃一驚,猛地將劍脫手飛擲。
追施汝的人不敢用劍攻上盤,怕失手將正主兒剌死,正俯身出劍,點向施汝的腿彎,卻不知上面有劍下降,「喳」一聲貫入他的後腦,一聲未出便向下仆倒。
施汝右脅被金刀卓泰撞傷,但要不了他的命,咬緊牙根向上縱,腳下一觸牆頭,渾身突然一軟,向下便墜。
素素一把抓住他的手,背上便跑。
施汝低聲道:「入莊,由莊中脫身。」
素素也恍然大悟,高手全在在外,莊中該是最安全的地方,沿寨牆跑怎跑得了?她向下縱,果然下面沒有人。
「入屋放火,向東走。」施汝在發令,扭了扭身子,又道:「我不行了,放下我,我替你阻止追兵。
「不!咱們生死相共,患難同當。」素素叫。
「放下來,你的安全與否,關乎江湖大劫,我算不了什麼的!」施汝掙扎著叫。
「閉嘴,你把我素素看成什麼人啦?」
辯論聲中,竄入一條小巷,又進入一所大宅院,遇上一群女人,燈光下,人影亂竄,喊叫聲大起兩人搶入內間,奪燈放火,再由屋後竄出。屋後是馬廊,素素心中一動,接過施汝的劍,說:「好,快!」打開廊門,在幾匹健馬身上剌了幾劍,砍開所有的木欄,馬見受驚向四面八方狂奔。
兩人弄了兩匹馬,用繩索做了兩個套圈,捆住馬腰,腳套入後面的圈中,手拉住前面的圈套,並控住絡頭的韁繩,一前一後向東狂奔。「在他們趕回之前,咱們必須從東面出寨。」施汝叫。
馬嘶聲大起,莊中大亂,趕回莊中的人已經入莊,兩匹馬卻奔向東莊門。
小襄王太過自信,作夢也沒料到施素素非但不向荒野逃命,反而從莊中脫身。因此,莊中沒有高手防守,只有黑爪神蛟的手下小賊,派不上用場。
素素和施汝入莊之後,便在房舍中亂竄,等到小襄王率人趕回,莊中已經大亂,誰也不知道兩人究竟藏身何處,像是一群被搗了窩的蜜蜂,循叫喊聲發起處聚集,瓦面上人影起落,飄掠如飛,莊中各處馬群嘶叫奔竄﹔亂得一塌糊塗。
要命的是大宅中火起,鑼聲狂鳴,莊中的人忙著救火,高手們也分散在各處搜人,誰也沒想到人已經利用馬匹走了。
馬兒四出奔竄,施汝和素素藏身在馬腹下,繞到了西寨門,寨門已閉,牆門樓兩側,四五名管門的大漢衣衫不整,迷惑地眺望著大亂的莊中人群。
「硬闖,上!」施汝叫,滑上了馬背,踢掉套圈。
素素的馬衝向門下,突然脫出馬腹,人似怒鷹沖霄而起,躍上高僅丈餘的寨牆。
一名大漢吃了一驚,退了兩步叫:「什麼人?你……」
「閻王老爺!」她叫,衝上一掌揮出。
大漢百忙中伸手急封,一面拔刀一面叫:「鳴鑼報警,老三,啊……」
姑娘不等他拔刀,另一掌急出,閃電似的劈在對方的右脅下,脅骨應掌立折,她伸手找出對方的單刀,一聲嬌叱,旋身一刀扎向從後面撲上擒人的另一名大漢的胸口,刀光一閃,刀尖透後背而過。
施汝已用劍剌倒另兩名大漢,叫道:「下去,快走!」
兩下躍下寨牆,向西面的荒鄰牧場的陵地帶落荒而逃。
門樓上鑼聲震耳,警訊傳出了。
不久,大群人馬出了西寨門,漫山遍野向裡搜,同時,另一批人馬沿牧場的小徑全力馳向遠處,要截住西面山區的退路,阻斷兩人的竄逃方向,天明不久,各處的截擊人馬已布置妥當,牧場各地通道全部封鎖完成,就等警訊傳出的時刻到來。
牧場中心的一棟木屋中,暴跳如雷的小襄王帶了一群人坐等,咒罵著昨晚把守西面的人。
分配在各地守候的人,以及負責策應巡邏的小組,皆攜帶者警鑼和流星箭,任何一處發現兩人的蹤跡,只要警鑼一響,或是流星箭升空。所有的人便會從四面八方奔來接應,準備得十分周到,看來兩人插翅也難飛出這處丘陵區。
一匹健馬從莊中馳出,直奔牧場中心的木屋,馬上的騎士渾身大汗,在木屋前下馬,由門外的警衛將他引入屋中,木屋內,小襄王氣尚未消,對高大如熊,滿臉虯鬚宛似鍋底的黑爪神蛟暴燥地說道:「你說,牧場外圍所派的人手夠是不夠?」
黑爪神蛟搖搖頭,說:「西南至朗山的路徑太過隱秘,林深草密,委實抽不出人手……」
「胡說!難道你不能將莊中的人抽調出來麼?」
「只……只是,萬一有人到莊中鬧事…」
「廢話!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前來捋虎鬚?快去,把莊中能派上用場的人通通給我找來。』
「是,屬下遵命。」神爪黑蛟無可奈何地答。
火眼毒猴安逸地半躺在睡榻上,接口道:「少會主,何不命天南三劍帶人前往?」
「金前輩,萬一他們心懷叵測,反而縱走……」
「呵呵!放心啦!咱們的人在外圍,天南三劍不是笨蛋,不會自找麻煩的,把黑旗令主放在東面最不關重要的處所把守,一東一西,他們便不敢狼狽為奸了。」
小襄王深以為然,向一名灰袍老人說:「周前輩,請勞駕以金雲玉版令諭知黑旗令主遵辦,馬副壇主不在這兒,與黑旗令主聯繫的事,有勞前輩了。」
灰衣老人頜首微笑,站起說:」少會主放心,本座理當為少會主分憂。」
灰衣老人和神爪黑蛟辭出,遠途馳到的騎士到了,在門口便行禮高叫道:「外主壇弟子劉同春,奉馬副壇主之命,有事稟報少會主。」
「進來,遂平方面有事麼?」小襄王頜首問。
劉同春擦掉汗水,急急地說:「昨晚大地之龍果然不出副壇主所料,當晚去而復來。」
「怎樣了?」
「他竟然在重重埋伏數十高手合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
劉同春將昨晚所發生的事故說了,最後說:「馬副壇主身受重傷,但並無大礙,仍能指揮弟子們徹底搜查城裡,可是已失去大地之龍的蹤跡,特派弟子前來稟明少會主,大地之龍極可能已經前來找黑旗令主必須小心防範。
譚家兄弟與沈前輩已乘車趕來,將昨晚的經過向少會主面稟詳情,請少會主早謀對策,及早預防,黑旗令主被大地之龍說動,制止令主心生異念。」
小襄王一再遭受挫折,心情異常地亂,暴怒地叫:「混蛋,連一個大地之龍也對付不了,簡直豈有此理!馬副壇主自作聰明,貪功誤事,自作主張假傳口信,將金前輩四人騙來濯馬莊,將黑旗令主的人也打發走,以致實力削滅,被大地之龍從容脫身,不但傷斃了本會不少弟子,更減了本會
的威風真該死。
黑旗令主有什麼要防的?他有人質落在咱們手中,吞下了龍虎金丹,每月必須向咱們討解藥,他敢心生異念?你們簡直在庸人自擾。要說他不盡力替本會賣命確是事實,如認為他敢心生異念無人敢信。
至於他手下那群盟友,驕傲得很也是事實,只要黑旗令主存在一天,他們都將會為本會賣命,僅憑黑旗令主的名頭,便足以嚇阻不少想和本會作對的人,也替咱們羅致了不少江湖豪傑,你們何必對他的驕傲不滿?我要追究這件事,外主壇香堂執法弟子何在?」
一大大漢向裡面大聲叫:「少會主要外主壇香堂執法弟子。」
內堂應聲轉出一名老道,戴九梁冠,穿青道袍,背劍,手執雲掃,三角臉皺紋密布,鷹目厲光像利箭一般,花白山羊鬚稀疏幾根,陰沉沉地說:「本座在,少會主有何吩咐?」
「速派入將馬副壇主械送反壇,追究遂平失機之罪,本少會主無權處治內外兩壇的重要弟子,交由該壇壇主開刑堂追究。」
「本座立即派人至遂平處理,先送汝寧分壇,再由分壇派人械送主壇,少會主請作書交本座派人前往拘捕馬副壇主。」
小襄王即席修書,剛交到老道手中,門外突然奔入一名大漢,高叫道:「西北角馬場有流星箭升空,正點子出現了。」
小囊王一蹦而起,喜悅地叫:「備馬,快!速召集咱們的人,隨我前往。」
眾人涌出大門,果然不錯,西北角傳來了隱隱警鑼聲,可是,大概只響了十來聲便倏然而止,聽聲源,約在四五里以外,不久,二十餘名高手逐漸到來會合。
二十餘匹健馬向鑼聲傳來處飛馳,煙塵滾滾,蹄聲如雷。
施汝與素素乘亂逃出翟馬莊,仗天上的星斗指示方向,向東狂奔,卻不知東面的丘陵地帶正是翟馬莊的牧場所在地,不知高低地逕向里闖。
奔了十來里,已進入丘陵起伏,雜樹零落的荒野,兩人都渾身大汗,施汝已經支持不住了,他氣喘吁吁地說:「該已脫離險境了,歇會見再走。」
素素將單刀插在草地上,扶施汝靠在一株松樹下,擦掉汗水關心地問:「施兄,何處受傷?我看看。」
施汝指指肋下,苦笑道:「被金刀卓泰在右脅下撞了一肘尖,假使不是我手快,先一剎那拍中他的脊心,我這條命就送定了。」
「脅骨是否斷了?」素素驚問。
「沒有,還好,只是逃了這許久,吃不消,未能及早疏筋活血,相當麻煩。」
素素探手入懷,取出一只小玉瓶,一面說:「施兄,躺下來,脫衣。」
「脫衣?見鬼?這麼冷的天氣……」
素素抬頭向四周打量,向東北角一指,說:「瞧,那兒有灌木叢,野草濃密,可蔽濃霜風寒,有我家傳治傷聖藥萬應千金丹,可用推拿術替你疏筋活血,此刻動手還來得及,走。」
施汝搖頭拒絕,說:「不必了,我可以用真氣治傷術自治,等會兒讓我靜下來,汗收後便可行功了。」
素素一把將他拖起,焦急地說:「那怎麼行?等會兒風寒入體,想行功也力不從心了。那怕將你累死,我也得迫你立刻行功,我用推拿術助你,雙管齊下便永無後患了,走!」
不管施汝肯是不肯,拖起便走,住灌木叢中一鑽,真妙,這兒是一座積滿了樹枝乾草的獸窟,霜風不侵,月光透不過頭頂的枝葉,裡面黑沉沉地。
素素將施汝放平,先將一顆萬應千金丹塞入他的口中,解腰巾替他擦汗,柔聲問:「施兄,你會冷麼?」
施汝笑道:「佳人在室,滿室生香,佳人在旁,溫暖自生……」
「啤!你還油嘴?」素素笑罵,又道:「脫下上裝,我替你推拿。」
「我的天!你一個黃花大少女,日後看你怎樣見人,荒郊曠野,你替一個大男人……」
素素在他胸前掏了一把,笑道:「你這假貨生得好一張油嘴,這時還有心情開玩笑?脫啦!施兄快。」
施汝縮成一團,他怕,笑得直不起腰,叫道:「小妖怪,你還叫我施兄?」
「你甘心做我施家的人,可惜我的弟弟還小,不然真希望叫你一聲嫂嫂。」
「呸!,你想得真不錯……」
「別廢話了,快,准備行功。」
素素制止施汝再說,三不管解開她的外袍,拉掉他衣內的胸圍,內衣外露,胸部倏然高聳,果然也是個女人。
足足過了一個更次,東方已泛魚肚白,素素方停止推拿,擦掉滿臉汗水,替施汝蓋上外袍,低聲說:「你再行功運氣三周天,我到外面看看,不久前遠處有腳步聲,不知是人是獸,不可不防。」
她鑽出樹叢,凝神向四周打量,在朦朧的黎明微曦下,視野可及里外。
但這一帶是丘陵地,草長及腰,樹叢密布,視界不廣,最遠只可及十來丈,便被樹叢所遮斷,不易發現人獸的形影。
她定下心神,側耳傾聽,在這種環境中,耳力比目力更為有用些。
起初聽不到異響,只聽到颯颯寒風掠過枝頭的輕微嘯聲,荒野中已沒有秋虫的清鳴,只有間歇地傳來夜梟的淒厲叫號。不久,左側隱隱傳來踏草擦枝的聲音,聽聲源約在十丈外,但看不到半個人影子。
她心中一懍,暗說:「不止一個人,希望不是追來的惡賊。」
她凝立不動,靜觀其變。
踏草撥枝越來越近,終於,在樹影中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子,共有六人之多,每個人的肩上皆露出刀劍的把手,穿的全是黑色動裝,正從左側接近。
「希望你們不搜到我藏身的地方,不然,不是你們死就是我們活了。」她在心中自語。
她想起她的刀,真糟!刀還插在前面的樹下,相距在七八丈外,她所藏身的地方看不到,但她確是記得是在對面那株不高不矮的松樹下,這時想前往拾取,已經來不及了,也只好放棄將刀取回的念頭。
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的心情遂漸緊張,假使來人的身手高明,那便糟了。
腳步聲突然停住了,就停在五丈外的兩株大樹下,她清晰地看清這些人的身影,全是高大健壯的中年人。
六個人有三個在樹根下席地而坐,其中之一用憤怒的聲音說:「見鬼!為了兩個賤女人,累咱們辛苦整夜,在重重埋伏下居然讓她們給跑掉了,說起來也真丟人,我不知少會主究竟存的是什麼心眼。刀劍無眼,動起手來稍一失著,不死即傷,怎能要活的呢?困不住她們,怎能責備是咱們的
錯?擒不住也並不打緊,萬一失手宰了兩個雌兒,說不定還得償命,才划不來呢!真要命。」
另一個叉腰向四周用目光搜索的大漢說:「南雲兄,別發牢騷了,萬一讓別人聽見,我看你少不了要挨頓鞭子!」
另一個半躺在樹根下的人笑道:「挨鞭子小事一件,牢騷是要發的,喂!你們說,牧場周圍四十里地,咱們不足兩百人,像不像是在大海里撈針?」
「也不盡然,咱們負責潛伏攔截的人共有二十五組之多,青天白日視界可以及遠﹔每一組監視的地區足以管制方圓五六里,再加上十組巡邏搜尋隊,和少會主直接控制的五組接應隊,只消有一組搜到,還能逃得掉?」另一名禿頭中年人極有把握地接口。
「漢陽兄,你說,少會主下令要活的,是不是失策?」一名頭帶青巾的人問。
「你知道個屁!」禿頭中年人答。
「哼!要死的還不是一樣麼?」
「死的要來何用?你簡直糊塗。」
「我才不糊塗,咱們志在天玄劍老匹夫,不管小丫頭是死是活,寫上一封信,按上小丫頭的手印,天玄劍怎會知道那是死人的手印呢?管叫他上當,只消咱們不將死訊泄出,誰知道小丫頭是死還是活呢?」
禿頭的漢陽兄仰天哈哈大笑,笑完說:「桐華兄,世間恐怕就你這個老頑固老道學被蒙在鼓裡,也只有你才不知道少會主的用心。」
「什麼話?你……」
「我說的是老實話,別不服氣,誰都知道你是個大好人,平生不喜女色,視女人如洪水猛獸,所以不知道女人的可愛。」
「麼話!你扯上我干什麼。」
「不說你,說少會主,半年前少會主在甘涼道上,曾經見過那丫頭,但那時少會主正在追蹤金鳳。小丫頭身邊又有狂丐和白衣神君兩個怪人,所以不敢打歪主意,你知道少會主是個好色如命,見一個愛一個的風流種子,為何要活的,你還不明白?真該打入十八層地獄,哈哈哈哈……」
桐華兄愕然,久久方說:「漢陽兄,這是真的?」
另一名大漢冷冷地接口道:「桐華兄,摸摸你自己的腦袋,看是不是還在脖子上,如果在,那就是真的。」
桐華兄下意識地摸摸腦袋,抽口冷氣說:「那麼,豈不是苦了咱們?」
「何足為奇?活該咱們倒霉。」漢陽兄若無其事地答。
「昨晚死的人,豈不冤枉?金刀卓泰功力高人一等,豈不難以瞑目?」桐華兄一字一吐地說。
「瞑不瞑目誰去管他?冤不冤枉自己心裡明白,反正少會主在扯下小妞的羅裙時,決不會想到昨晚枉死的兄弟,更不會想到金刀卓泰,這是鐵的事實。」
另一名大漢大聲地說:「別盡發牢騷了,小心隔牆有耳,要是讓少會主治你個擾亂軍心妖言惑眾挑撥離間的死罪,那又何苦來哉?俗語說,禍從口出,閉上你們那闖禍的烏鴉嘴,省些氣力準備以後快活吧!」
久久,沒有人作聲,暗中偷聽的素素,卻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數十里之內到處埋伏著人捉她,豈不可怕?萬一當真落在小襄王的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不久,又有人說話了:「喂!誰知道遂平那位大地之龍的消息?」
漢陽兄懶洋洋地站起,說:「據我看,八成兒吉多凶少。」
「你說咱們的人吉多凶少?」
「不!我說大地之龍吉多凶少,咱們的人卻凶多吉少。」
「你老兄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減自己的威風了。」
「信不信由你,老兄,想想看,白天裡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山四毒和天南三劍都在場,雙方的高手不下百名之多,大地之龍居然擊傷打死咱們十二人,四毒的矮壽星陶老前輩成了殘廢,青虺四娘姜前輩發髻被飛刀打散,他居然從容脫身,毫髮未傷。
晚上馬副壇主能帶多少高手埋伏?黑夜間更不易將人攔住,想殺大地之龍,哼!算了吧,這叫作螳臂擋車,自不量力,走吧!咱們向南搜到老李的小木屋吃早飯去,辛苦了一夜,委實難煞哩!」
六個人魚貫而行,勿勿走了,大概是累了,懶得在附近搜索啦!在素素身前四丈左右走過,素素伏在原地不動,摒住了呼吸,暗中戒備,出了一身冷汗。
六個人已經去遠,她身後傳來施汝的聲音:「素素,知道我們的處境麼?」
她徐徐站起,苦笑道:「四十里內危機四伏,任何一組人發現我們,只消發出警訊,各處的埋伏高手必將聞警趕來,我們將陷入死境。」
「不錯,雖不至於死,但比死更難堪。」施汝接口說。
「施姐姐,我看你還是走吧,連累了你……」
「你呢?」
「我?我和他們拚啦,吸引他們的人,你便可從容脫身了。」素素斬釘截鐵地說。
「這麼一來,我昨晚所花的心血不是白費了麼?」
「姐姐義薄雲天,小妹心領盛情了。」
施汝淡淡一笑,挪了挪劍鞘說:「少說廢話,我這人任性而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只有你認為我義薄雲天,我可消受不起。」
「我不信,姐姐能將真名號見示麼?」
「你連我小孤人妖也不知道,還走什麼江湖?」
素素吃了一驚,注視對方片刻,訝然問:「咦!靳姐姐,你為何救我?』
小孤人妖神色淒然,說:「上月初,風雲會的會友四海游僧智方老賊禿,在江西南昌將我的好友薛梅姑先姦後殺,手段殘毒,慘絕人寰,我追蹤月餘,知道賊禿早些天到了小襄王身邊,所以我趕來了。
我並非有意救你,只想利用機會將賊禿誘出,這就是我為何要你從莊中脫身的緣故,沒想到還未入莊,便被金刀卓泰用肘撞傷,只好和你一同逃命了。」
「哦!原來如此,事情雖已鬧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有機會脫身呀!」
小孤人妖搖搖頭,淡淡一笑道:「我並不關心江湖大劫,我對世間的人毫然好感,誰主宰武林大局,皆與我小孤人妖無關痛癢,我照樣可以在江湖中神出鬼沒,任意橫行。
龍虎風雲會明知我小孤人妖過慣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卻一再到小孤山找我入會,我拒絕受命,他們卻卑鄙得派禿賊慘殺我唯一的好友,我豈肯甘休?我已探明四海游僧確是在小襄王身側,不殺他我寢食難安。
目下我的內傷雖無大礙,但不能用勁過度,因此,我認為很難逃出他們的埋伏區,不如讓你脫身,我挺身而出,用你的名號和他們拚命,必能和四海游僧見面,和他同歸於盡,一方面報了我薛小妹的仇,也成全了你.權算我這人妖唯一的一次替江湖大劫盡力,量不兩全其美?」
素素神色凜然,一字一吐地說:「你想讓我脫身,我也想讓你出困,推推拉拉不是了局,必須有一個放棄自己的意見,而我卻不願放棄,你呢?」
「彼此彼此。」
「今天的事與你無關。」
「權算我做一次有利於武林大局的事,你的安全關乎江湖大劫,我算得了什麼?一個孤零零憤世嫉俗,心狠手辣含笑殺人的女妖而已。」
「你該離開,靳姐姐。」
「我告訴了你,不,我這人向來說一不二……」
「好吧!」
素素嘆口氣說,稍頓又道:「咱們生死與共,乾脆並肩迎接即將降臨的災難。」
「你真不替江湖劫難著想麼?」小孤人妖問。
江湖大劫不是我個人的事,家父一代英豪,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別說我落在他們手中,即使家父不幸身陷魔掌,相信千刀萬割他亦不會皺眉,豈會為我而屈辱從賊?龍虎風雲會的人,未免太輕視家父了。」
小孤人妖點點頭,神色肅穆地說:「不錯,我相信令尊確是這種人,世間真正令我折服的人有三,其一便是令尊。」
素素心中大樂,笑道:「靳姐姐,另兩人是誰?」
小孤人妖指指自己的鼻子,也笑道:「我自己算一個。」
「不害羞!另一個呢?」
「你忘了?甘涼道上的龍中海,記得麼?那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為威武所屈,不畏鋼刀加頸,一諾千金,萬里迢迢替人帶骨灰返鄉,而這人卻僅是他的難友而已,我問你,這世間誰能辦得到?要是我,哼!才不幹呢。」
素素瞧了他一眼,打趣道:「難怪,你在山神廟裡輕易地放了他。」
小孤人妖拍拍胸瞠,笑道:「你說得對,我才不怕白衣神君找麻煩,當時我早已知道飄渺劍訣是假的,豈會冒失地去檢查他的骨盒?只是看出白衣神君有點不信,所以才叫他打開骨盒以釋白衣神君之疑而已。」
「靳姐姐,你真的是為了釋白衣神君之疑麼?」
「小鬼頭,何必讓人下不了台?」
小孤人妖粉臉泛紅地罵,又道:「說真的,我確也懷疑骨灰的真假,但是當我看到那些骨灰之後,我慚愧死了,如果不是你和狂丐白衣神君決定送他出陝,我也會送他的。」
「送他?嘻嘻!你……」
「不許亂說,小鬼頭,老實說,我一生愛戲弄人,游戲風塵,不拘小節,才被人叫作人妖,但對真正的英雄好漢,我同樣尊敬他們。」
「有關龍大哥的事,你知道多少?」素素問。
「不知道了,只知早些日子,官府畫影圖形捉他,說他殺官造反,你知道不?」
「姐姐可知道我和他在秦嶺救金鳳的事?」素素反問。
「知道些,唔!是你拖他下水和小襄王作對的吧?」
素素嘆口氣,幽幽地說:「我那時找不到幫手,所以事急從權找他幫忙,事後我後侮極了,我真不該拖他下水捲入江湖是非中的。」
「這確是你的不是了。」小孤人妖搖頭道。
「當時他確是不願冒險的,我知道找錯了人,便放棄拯救金鳳的打算……」
「但你仍然和他……」
「姐姐,你不知道啊!他這人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俠膽慈心,當他知道小襄王是個淫賊之後,反而不願放手啦,所以……」
「所以害得他與小襄王結仇,害他不敢在江湖露面。唉!你知道他的下落麼?」
「人海茫茫,誰知道他亡命何處?說真的,我覺得他可算是炎涼世道中的稀有大丈夫,很值得人關心,是麼?」
「素素,日後我如果遇上他,便告訴他你在關心他……」
「啤!狗嘴里長不出象牙來,不和你說,走啦!」素素羞紅著臉,輕打了小孤人妖一粉拳,便待向外鑽。
小孤人妖含笑將他抓住,低喝道:「不可!不等霜化了決不能走!留下足跡讓人追蹤麼?」
素素一陣遲疑,抬頭看看日色,說:「已經是辰牌正,再不走……」
「還得半個時辰,濃霜方可化解,這時正是半化解期間,任何高明的輕功,也休想不留痕跡,除非你會御氣飛行術。」
「好吧!那就先躲上半個時辰。」
「哼!原野茫茫,丘陵起伏,想圍困我們,他們怎能如意?等會兒霜一化,霧氣即起,咱們便可以……禁聲,伏下……」
遠遠地,一隊由六個人組成的巡邏小組,正從西面小心奕奕地搜來。
「我想,他們會搜到咱們藏身之地的,準備動手。」小孤人妖沉著地說。
素素驀地想起她奪來的刀,向插刀處一看,驚道:「糟!我的刀。」
「你的刀?」小孤人妖訝然問。
「刀插在對面的樹下,糟了!」
「劍給你,我在他們手中找兵刃,高手走江湖,是否帶兵刃無關宏旨,難道你不會空手入白刃的招術……」
「我不是指這些,我是指那把刀可能被他們……糟!果然被他們發現了。」
六個人發現了插在樹下的刀,齊向樹下奔來,一名大漢一把抓起刀,驚叫道:「這是鄭二爺的刀,鄭二爺昨晚死在寨牆下,刀被那小丫頭帶走了,怎麼會插在此地。」
一名滿臉橫肉的中年大漢伸手拔出沉重的九節鞭,沉聲道:「搜!他們很可能就藏在這附近。」
六人四面一分,先搜西面,逐漸接近至樹叢附近,一名大漢用刀向樹叢中一指,向同伴說:「我進去看看,你從右手進入,樹木太矮,易於藏匿,得小心些。」
他向樹叢跨進一步,用刀撥開樹枝向裡鑽,素素就躲在裡面,突然急射而出,暴起發難,從大漢的右側猛撲而上。
光天化日之下,伏在草中不動,短期間也許不易被人發現,但一動便瞞不了人。
大漢總算了得,草一動他便知道不妙,可是已來不及了,樹中無法出招,只好百忙中抽身向後急退,一面大叫:「傳警,啊……」最後的一聲狂叫,驚動了所有的人。
素素如影附形撲上,一掌拍中大漢握刀的小臂,另一掌幾乎同時劈中大漢的右脅,大漢狂叫著倒了,她奪過單刀,飛撲使九節鞭的大漢。
小孤人妖比素素高明,她一劍剌中從另一方面進入樹叢的大漢咽喉,除了枝葉搖搖之外,沒有聲響發出。
「砰」一聲暴響,一枝流星火箭破空而飛。
另一名大漢在腰上解下一面警鑼,緊張地拚命猛敲。
「當當當當……」警鑼聲狂震,警訊傳出了。
小孤人妖大驚,一把奪過被她刺死的大漢落在草中的單刀,奮神威脫手擲出。
單刀把重尖輕,擲出時會不斷翻騰,但他的神力驚人,刀居然平穩地化虹而飛,射向鳴鑼大漢的背心。
鳴鑼大漢一面敲鑼,一面拾頭四望,希望能看到附近有人聞警趕來,沒留意身後有變,刀到如中朽木,透腹而出,一聲慘叫,扔掉金鑼撲倒。
小孤人妖飛撲剛將流星箭放起的人,一面叫:「速戰速決,快!」
素素當然知道必須速戰速決,可是使九節鞭的大漢十分了得,鞭沉力猛,修為不弱,九節鞭虎虎生風,凶悍地揮鞭進擊,她不貫用刀,急切間無法進身。
小孤人妖果然不愧稱五妖魔之一,雖因脅傷用不上全勁,但她依然閃掠如電,一枝劍辛辣無比,把放射流星箭的大漢迫得手忙腳亂。
「錚錚錚!」她連揮三劍,大漢居然全部接下了。
「著!」她嬌叱,第四劍變點為拂,大漢退了兩步,揮劍招架,也用的是拂字訣。
豈知她招發一半,突然向後急收,「呼」一聲輕嘯,大漢出來的劍落空了,電虹一閃,她的劍尖又送出,右腳也隨劍迫近,「喳」一聲輕響,刺入大漢的小腹。
她出手有如電閃,火速奪下大漢的劍,向素素擲出叫:「接劍,殺!」
聲落,她已追向最後一名大漢,大漢扭頭便跑,一面嘶聲狂叫:「老李,老李,救我!」
半里外是第二座牧馬場,老李的木屋就在那兒,他叫老李救命,真是妙想天開。小孤人妖豈肯讓他溜掉?飛步趕上,快逾電光石火,照大漢的背心穴就是一劍,立即暴退往回走。
「啊……」大漢狂號一聲,上身一挺,再向前踉蹌仆倒。
素素正在心中焦急,聽側方小孤人妖叫接劍,避過大漢砸來的一鞭,眼角已看到拋來的劍影,心中一動,一聲叱喝,攻出一招「平湖落月」,直削而下。
大漢一鞭斜抽,大喝道:「撒手!」
他想用過人的臂力,將素素的刀砸飛,豈知素素的刀下得太快,鞭抽到刀已降至下盤,按理,雙方的招式已老,該收招變換方位重新換招進擊啦!
素素鬼精靈,不收招,刀反而向前一送,人向側閃,伸手接住了飛來的長劍。
使鞭大漢鞭招還未及收回,下身刀光一閃,刀巳離開素素的手,飛向他的小腹,想躲已來不及了「啊」一聲慘叫,丟掉九節鞭,人向後飛退,手抓住小腹前的刀身,想站住腳已不聽指揮,直退出兩丈餘,方被濃霜所滑倒。
小孤人妖到了,向西南一指,說:「快!越快越好。」
走不了里餘,前面人影閃動,山坡上六名大漢正向下飛降,其中有四名黑衣人,遠遠地便可看清面貌。
小孤人妖向西一折,說:「是黑旗令主的人,有兩個傢伙叫作安慶雙醜,避開他們,免得被他們纏住。」
奔了里餘,前面土岡上鑼聲震耳,有人站在岡上叫:「纏住他們,少會主快到了。」
高岡上的草叢中,天南三劍黑袍飄飄一字排開,左右雁翅排開八名黑衣大漢,右側不遠處,六名龍虎風雲會的人,正在大敲警鑼,高聲叫嚷。
小孤人妖當然認得天南三劍,大驚道:「糟!闖不得,還是向西南走!」
兩人重向西南逃,逃向先前的山坡,山坡上的安慶雙醜六個人,已降下坡底,看不見了。
小孤人妖的輕功,沒有素素高明,因為他不敢用全力,恐怕誘發脅傷,素素的江湖經驗沒有她豐富,讓她領先覓路。
越過百十丈小樹叢,前面是山坡下的草原,對面二十餘丈,安慶雙醜領先搶入草原中。
「殺!放手拼!」小孤人妖向素素招呼。
兩人即迎而上,素素低聲說:「何不引他們追來逐個消滅?硬拚會被他們纏住的。」
「有道理,隨我來。」小孤人妖從善如流,立即改變計劃。
雙方急迎,相距不足三丈,雙醜的老大怪叫道:「姑娘們,請留芳駕,哈哈……」
小孤人妖突然向右一折,縱跳如飛,素素也緊隨身後,急如漏網之魚。
「那兒走?笑話!」雙醜的老二大叫,折向便追。後面四名大漢輕功稍差,全力狂趕,漸漸落後了。
雙醜名不虛傳,兩人的相貌委實讓人不敢領教,老大身高七尺,老二不足六尺高,老大是鬥雞眼,塌鼻,歪唇,漏風的尖利黑黃色門牙往外暴,滿臉橫肉上長了不少黑粉刺,老二鼠目,朝天鼻,高顴骨,大嘴巴,耳朵一大一小。
兩人不是親兄弟,但相貌都醜得驚人,所以叫安慶雙醜,江湖人只知道他們是安慶府人,反而對他們的姓名陌生,提起他們的姓名,知者不多。
兩人的輕功相當了得,掠走如飛,小孤人妖低聲向右肩後的素素說:「逐漸放慢,宰掉他們。」
追近坡腰,醜老二比老大的輕功高明些,逐漸追近了素素。
這傢伙相當陰險,始終不發聲,腳下加了十二成勁,三兩個起落便迫近了素素身後,悄然伸手戟指點向素素的脊後穴。
「殺!」素素突發怒吼,身形一扭,倏然旋身一劍狂揮,劍使刀招,她發了狠。
雙醜反應力驚人,身子一扭,側衝而出。「刷」一聲血光暴現,雙醜的頭皮帶起髮髻,飛墜丈外「哎」一聲驚叫,「砰」一聲衝到三丈外,骨碌碌向坡下滾去,滾了七八丈方行止住,仍在扭動掙扎著。
幾乎在同一瞬間,小孤人妖如電閃地轉身,身劍合一向飛掠而來的大醜迎去。
大醜一聲長嘯,閃身一劍急封「錚」雙劍接觸,火星直冒。
小孤人妖志在必得,這一劍已用了全力,立將大醜的劍震開,揉身搶入,「刷」一聲就是一劍剌到。
大醜身形未穩,百忙中沉劍急架,小孤人妖左手一閃,倏然後退,左手食中二指鮮血觸目。「噗噗」兩聲輕響,兩個血團落地,原來是兩顆眼球。
大醜的雙眼只剩下了兩個空空的血框,仰天長嚎向後便退,劍吃力地在身前揮動護身,左手掩住了左眼的血洞。
小孤人妖踏進一步,「錚」一聲擊落大醜的長劍,繼而一劍剌入大醜心窩。
中海苦苦追尋的線索,又斷了一根。
另四名大漢還在五六丈後,大驚失色,不敢再追,一個大叫道:「退!咱們遠遠地盯住他們。吆喝……」最後兩聲狂叫,是招呼同伴的警訊。
遠處小岡上的天南三劍,已經率人向這見趕來。
東北角的草原上蹄聲如雷,小襄王的大隊人馬到了,這時,輕霧已起,其實不是霧,而是濃霜溶化後所蒸發的水氣,如煙似霧,視界逐漸模糊,聽得到蹄聲,卻看不見人馬,雖則山坡比草原高得多仍然無法看見。
小孤人妖已無法對付四大漢了,他們像狼一般盯在身後,遠隔五六丈緊跟不捨,保持距離,亦步亦趨,只要他們有回頭襲擊的舉動,四人便分別止步或各向後逃,不斷地用嘯聲招呼,召引其他的人趕來,這一著果然夠狠,不易擺脫他們。
小孤人妖心中暗急,但無可如何,向素素說:「不好!這些傢伙討厭,不宰掉他們麻煩得緊。」
素素留意片刻,說:「靳姐姐,你先走一步,我可以設法將他們擺脫掉。」
「好!你的輕功比我高明些,到前面的矮樹叢分手,你可在樹中截他們的後路,或者將他們扔掉再追上平原。」
兩人掠走如飛,在朦朧的霧影中向坡頂急奔,竄入一處小灌木叢,素素向樹下一伏,凝神待敵。
四大漢鬼叫連天,吶喊著在後面跟到,他們上了小孤人妖的當,只顧向枝葉響動處急追,追入樹叢,一名大漢倏地醒悟,止步叫:「且住,前面的聲響不對。」
小孤人妖故意撥枝發響,向前竄掠。
另一名大漢也呆了一呆,說:「是呀!她們怎會發出這麼大的撥枝聲響,會不會是故意引我們去追?」
他們所站處,已經超出素素藏身的地方,聲落,素素已從後掩上,叱聲震耳:「不錯,殺!」
殺字剛出,劍已貫穿最後一名大漢的背胸,接著,劍影如銀蛇旋舞,風雷驟發,擊向見機旁躍的另一名大漢。
大漢只想逃命,不敢回手反擊,又沒有素素快捷,想得到要糟,劍虹一閃,右臂飛落,右脅被劃開,「啊」一聲慘叫,跌出丈外去了。
另兩名大漢心膽俱裂,往樹影中一鑽,亡命飛逃。
素素不趕追,逃命要緊,循前面的響聲飛躍,一面叫:「宰了兩個,諒他們……」
話未完,前面樹影中傳來「哎」一聲輕叫,接著「錚」一聲鏗鏘的金鐵交嗚聲震耳傳夾,顯然前面已動上了手,而那一聲輕叫,正是小孤人妖的聲音,素素駭然一震,急掠而上。
坡上的霧氣比下面要淡薄得多,動手處在五六丈距坡頂不遠,矮樹一陣搖幌,小孤人妖急退而下看得真切,她的左肩上有血跡,腳下不穩,從樹影中急退。
接著三個灰衣花甲老人從上面的樹影中突然出現,如同怒鷹下搏,手中劍閃閃生光,向下面急退的小孤人妖撲來。
後面和兩側,同時出現了四名灰衣老人,長笑聲震耳,一個老傢伙伸手拔劍,嘿嘿怪笑道:「陰山五老等候多時,來得好,棄劍投降,丫頭們。」
素素大吃一驚,知道糟了,陰山五老近二十年來橫行漠北,極少在中原走動,今天,突然在這兒出現,想脫身勢比登天還難,她心懸小孤人妖的安危,急掠而上,讓過小孤人妖,截住了下撲的灰衣老人,奮勇揮出一劍叫:「接招!」
身後山坡底部,蹄聲如雷,突然傳出一聲驚心的慘號。
山坡是傾斜三兩里的起伏坡地,矮樹叢生,荒草綿延,坡度甚緩起伏不定,站在坡頂向下望,陽光下一目了然,人馬行走其間,無可隱身。
濃霜溶解後所生的淡淡霧氣,在坡底稍濃些,坡頂居高臨下,可以俯視十里外的景物,但這時被霧氣所遮掩,五六里外的景物已無法看清,只看到高大的樹梢聳立在飄渺的霧氣上,似在雲端飄浮的幻影。
坡下方霧氣比坡頂濃。這時蹄聲已至坡下,霧氣被衝得徐徐移動,樹木若隱若現,隱隱可見人馬的影子,如虛似幻地出沒其中,像是一群幽靈在幻境中飄浮。
驀地,如雷蹄聲中傳出一聲驚心動魄的慘號。西面遠處的高岡上,天南三劍一群人已經不見了,岡下有人影閃動,顯然也正向這兒趕來了。
素素搶救小孤人妖,奮不顧身出劍截入,插入老人和小孤人妖的中間,揮劍直上。
另四老撩起袍袂,仗劍向下走,大搖大擺地滿不在乎,似乎對兩人毫不在意,神情相當傲慢。
「錚」一聲暴響,素素攻出的一劍老人崩開了,劍缺了豆大的一處缺口,人被震得向側飄出八尺外。
老人嘿嘿狂笑,追到說:「如此而已,手到擒來。』
他劍向前點出,揉身搶入,捷逾電光石火。
素素已別無選擇,不管身形是否已經穩下,猛地一劍揮出自救。
老傢伙就是要他出劍,信手振腕,「叮」一聲輕響,雙劍相交,再向側按出,兩劍像是吸住了,嘿嘿汪笑道:「區區小輩,不值得勞師動眾,到手了。」
聲落,伸手便抓素素的右肩,素素的劍被壓出左側,抬不起抽不出,身軀扭轉,右半身整個暴露在老傢伙的左手下,手來勢奇急,聲出印至,大勢去矣!
小孤人妖回身搶到,她左肩被劃開了一條血槽,鮮血不住流出,她奮不顧身搶近,一劍揮向老傢伙後面的右腿,這一劍她已用了全力,奇急奇猛。
老傢伙的手稍一停頓,扭頭冷笑一聲,毫不在意地反而一腳向削來的劍踹去,這記虎尾腳倒還相當凶猛。
「噗!」劍砍中了,人影倏分。
老傢伙低估了小孤人妖的藝業,竟膽大得用腳去接劍,小孤人妖名列五妖魔,齊身於宇內十六高手之林,如無驚人絕學,豈能至此?
剛才她急於覓路脫身,沒想到一頭鑽入陰山五老的潛伏處,人影突然出現,她百忙中出招自保,變生倉卒,劍上只用出三成勁,被老傢伙一劍震退,而且肩上受傷,幾乎失手被擒,想不到因此一來被老傢伙視得把她看成了五流小混混,所以敢用腳接他的劍。
「哎喲!」老傢伙怪叫一聲,單腳跳出圈外,右腳後跟鮮血淋漓,護體神功護不住腳,深砍至腳骨。
素素在這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脫離臉境掠出八尺外。
「咦!」四名老人訝然叫,急掠而下。
小孤人妖揮手向素素叫:「快走,別管我。」
素素掠回焦急地叫:「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被砍傷的老傢伙站穩了,瞥了創口一眼,只看到靴後跟裂了一道大口,鮮血涌出,他勃然大怒,切齒叫:「小賤貨,老夫要拆了你們的腳。」
小孤人妖和素素撒腿便跑,繞右側竄上了坡頂,不辨方向不顧高低,全力逃生。
陰山五老怪叫如雷,隨尾狂追,還好,這一面山坡傾斜度比另一面大,兩里下便是翟馬莊的南牧場,是三大馬場之一,西面,是通向朗山的山區,林深草茂,鳥道羊腸,只須越過馬場到了西面,便是易於藏匿的安全地帶了。
下面霧氣漸散,不時傳來震耳的馬嘶聲。幸而山坡上的矮林比另一面多,兩女在矮林深草中急走奔竄飄掠快速絕倫。
五老自命不凡,不屑在矮林深草中鑽竄,分道狂追,幾番轉折,始終未能追及。
後面的山坡上,小襄王的人馬正向上狂奔,越野而上。
天南三劍的人已從另一面抄出,馳向馬場的西端。
馬場的東面,不少人已快接近馬場了。
陰山五老的後面,也有一組人,狂敲著警鑼,指示兩女逃走的方向。
在山坡上東逃西竄,逐漸接近了平野中的馬場,馬場廣闊,西北角有一排木屋,有不少馬欄,一列倉房建在樹林前,裡面堆滿了馬兒的冬糧。
天南三劍一群人已守著西面的山區人口,小襄王所帶的二十餘騎,已經超越了坡頂,正排山倒海似的向下狂衝,煙塵滾滾,蹄聲如雷。
兩女將降至馬場,看清了淡霧中的四周光景,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她們看到霧影中人影隱隱,馬影艟艟,全向她們逃走的方向集中,這一帶怎麼埋伏了這許多人?糟了!她倆卻不知鑼聲已標示了她們的行蹤,所有的人皆加快趕來,截住了她們的去向。
遠遠地,下面有人大吼,「來了,準備擒人。」
小孤人妖抽口涼氣說:「素素,這時想脫身已難似登天,看來咱們都得斷送在這兒了,命也。」
素素掠到一處草原中,銀牙一挫,說:「生有時死有地,咱們拚了!失手時便自殺,他們休想將我生擒活捉!」
「當然,沒有人能將你我生擒活捉,雙劍合壁,準備生死相拚。」小孤人妖傲然地說。
兩人立下門戶,嚴陣以待。
四面八方人影飄掠,逐漸合圍。
後方,陰山五老行將接近。
左側,十二名大漢,正由一名老和尚率領,縱躍如飛,漸來漸近。
右面,一群高手如飛而至,前面馬場方向,高手紛紛趕來。
外圍遠處有不少人列陣相候,右側不足半里地,天南三劍一群人把守在木屋右側的山坡下,向這兒遙望,他們只負責把守,未前來參予合圍。
素素仰天長笑,向腳跟受傷咬牙切齒掠來的老傢伙豪放地說:「龍虎風雲會今天重魔齊聚,對付我們兩人,想不到咱們兩人居然有此榮幸大會群魔,實足自豪,來吧!惡賊們!」
馬群將到,第一匹駿馬上小襄王的臉容已可看清,右後方第五匹馬上,一名騎士伏鞍急馳,看不清臉貌,似乎這匹馬在這時突然加快了些,只片刻間便超越了第四匹馬,衝剌之勢有增無減。
「少會主駕到!」右後方第二匹馬上的騎士大喝。
「克勒勒!克勒……」蹄聲震耳,人馬漸近。
被小孤人妖砍傷腳後跟的老傢伙狂怒地衝上,劍出「飛星逐月」,憤怒地強行搶上進擊。
另四名老人左右一分,冷然袖手旁觀,似乎只須一個人便可將兩女解決,懶得插手,但左首第一個老人在雙方行將接觸的瞬間,叫道:「少會主到了,先耗盡她們的精力,再好好整治她們。二弟,小心些,可別誤傷了啊!」
這瞬間,風雷驟發,劍影漫天,但見三個人影倏然契合,狂風大作,劍氣飛騰。
「錚錚錚……」劍嗚聲震耳,三人糾纏片刻,驀地人影倏分,旋動的人影突然停頓,風息雷止,激射的野草紛紛下墜。
被稱為二弟的老人站在八尺外,上身一陣急幌,山羊鬍無風自搖,鷹目睜得滾圓,左大袖的袖樁信段不見了,臉色泛青。
小孤人妖連退五六步方始定下身形,粉面泛青,持劍的手徐徐下降。
素素也退了四五步,臉頰上的血色徐徐退去,但持劍的手凝實堅定,秀目冷然前視,臉上的肌肉似乎已經凍結了,肅穆地徐徐深深吸氣。
老人緩緩舉劍向後面的四位同伴一招,沉聲道:」「三弟,上,和愚兄聯手,天玄劍術果然厲害,愚兄以一敵二深感困難。」
一名老人大踏步而出,拔劍冷笑道:「二哥,兄弟占太陰位,你取少陽,我為主攻。」
小孤人妖突然舉劍向左側奔到的老和尚厲叫:「四海游僧,你過來領死。」
老和尚左手抓缽,右手挾著方便鏟,奔迎至四丈外,此刻聞聲一驚,雙腳倏上,訝然叫:「咦!小孤人妖!」
馬群已接近至十餘丈外,小襄王大叫道:「小孤人妖格殺勿論,上。」
四海游僧一聲大吼,飛步上撲。
陰山五老的二三兩老一聲長嘯,舉步搶進。
八名中年悍賊同聲吶喊,向小孤人妖猛撲。
馬群續向前衝,小襄王已挺起上身,準備勒住坐騎,他的右手已經舉起,示意後面的騎士勒韁停步。
先前超越第四匹馬的騎士,已經到了第三匹馬的後面,依然伏鞍狂奔,馬群與小襄王並駕齊驅,後面的騎士則分為數路前衝,這位騎士到了第三匹馬的後方,即是說已到了將與小襄王並馳了,再往前衝剌便超過小襄王啦!
這瞬間,鬥場中人影乍合,金鐵交鳴聲大起,兩女力鬥十一名高手,危機一發,尤其是小孤人妖,小囊王已下令對他格殺勿論,她的處境比素素危險百倍。
「啊……」慘叫聲乍起,兩名大漢突然拋劍倒地,被小孤人妖刺倒了。
「納命!」四海游僧狂吼,抓住小孤人妖身形未定的瞬息間,左手的鐵缽脫手投挪,砸向小孤人妖的下盤,方便鏟一記「泰山壓頂」兜頭便砸。
「錚!」小孤人妖的劍被五老的三老架開,震得她虎口血出,劍幾乎脫手。
鐵缽已飛近下身,方便鏟開始下落,她身形不穩,腳下已虛,劍又無法收回,只好扭身拚餘力一閃,絕望地低叫道:「我命休矣!」
這瞬間,右面的素素也驚叫一聲,陰山第二老的得意叫聲震耳欲聾:「撒手!手到擒來。」
「錚」一聲暴響,素素的劍脫手飛拋,二老的手,已經劈胸抓到,她一聲厲叱,奮餘力一腳踢向二老的小腹,拚個兩敗俱傷。
兩女皆身陷死境,命在須臾。
這瞬間,一聲長嘯如天雷狂震,倏地博來,騎聲震耳,煙塵滾滾。
小襄王的吼聲,也直震耳底:「退回來!哎喲……那是誰?」
誰?
是龍虎風雲會的人?
還是兩女的救星?
──請看續篇「劍海騰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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