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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大地龙腾下册
发信站南瀛小栈 (Thu Nov 16 01:17:13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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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龙腾下册
九
中海却像一座山屹立不动,只用怨毒的眼神狠狠的死瞪着他。
「你不要太爷剐了你吧?小辈!」他叫着,已近至三丈了。
中海说话了,一字一吐直透耳鼓:「留下疤眼老三,你们可以逃命自去,龙某不想多杀人,冤有头债有主,龙某只找疤眼老三,不要迫龙某多开杀戒。」
几句话把沧海神蛟激得几乎发狂,一声怒啸,飞扑而上,咬牙切齿势如疯虎。
中海仍屹立不动,直待对方纵至两丈处,右手先动,左手随之。接着,飞刀一把把连珠似的飞出去,幻出一道道电虹,接二连三地破空飞射。恶贼的黄蜂刺已经发完,不需顾忌了。
「啊!」沧海神蛟狂叫,声震山谷,只躲开第一把飞刀,第二把便插在他的左胁下。
冲势太猛,半途受伤收不住势,他浑身一震,仍踉跄前冲。
远处锦毛虎站住了,突然扭头便走。
「飕飕飕!」第三至第五把飞刀,接连地插入沧海神蛟的身躯,左胸上方,右胁、小腹,飞刀的小木柄十分触目。
第六把飞刀仍在中海手中,两指头掂住刀尖,刀柄向前。比拟着已到了身前不足三尺的沧海神蛟但并未发出,两指一翻,飞刀调了头,刀尖转向前面了。相距太近,飞刀必须转向,但他并未再发,仅用刀指向对方胸口,冷然注视,身躯仍站在原地未动分毫。
「噗!」沧海神蛟的三角刺坠地,拖着重有千斤的双腿向前挪动,双手大张,眼珠子似欲突出框外,浑身在颤抖,抽搐,痉挛,用近乎窒息的声音叫:「小……小辈,你……你胜……胜了……」
声落,向中海猛扑。
中海向侧挪了一步,将手中的飞刀插入腰带中,伸手拔剑,向锦毛虎退走的方向走去。
沧海神蛟站立不牢,仆倒臭水坑的边沿,骨碌碌向下滚,「噗通」一声水响,臭水四溅。他像是一条泥鳅,把一坑臭水烂泥翻得四溅飞扬,已无人可认出那是水性超人的沧海神蛟了。
锦毛虎瘸着一条腿,一拐一拐的向前狂奔,他知道危机巳迫在眉间,必须在中海杀了沧海神蛟之前逃开,不然性命难保。
中海根本不想找锦毛虎,他在找疤眼老三,到了先前与沧海神蛟交手之处找到了疤眼老三的足迹,疤眼老三用木棍代脚,一看便知。
急行半里地,前面是谷右方的山脚,疤眼老三撑着拐杖,一拐一拐地向山下奔去。稍前面,锦毛虎刚向山上奔去,快接近上面的参天古林。
中海强提余力,忍着浑身的痛楚,奋起狂追。
锦毛虎一拐一拐的向上爬,快接近古林边缘,扭头一看,中海已快到了,他心胆俱寒,低叫道:「老天爷保佑,让我逃生,我发誓今後再也不奸淫掳掠杀人放火了。」
老天爷果然保佑他,让他逃近了林缘,跌跌撞撞上两步退一步,已拉远至七八丈了。
中海也快筋疲力尽,一步步向上爬。
锦毛虎不得不感谢老天爷的照顾,看样子,中海如追上疤眼老三,必要耽误不少时光,只须给他些许时间爬上森林,老命便有救了。
正在沾沾自喜,突然发现山下有两个人影纵跃如飞而来,一青一绿相并而行,已接近至两里之内了。他看得见下面的人,下面的人也自然看得见向山上爬的人。
「这两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他自问。
然而,眼前的形势已无暇容他多想,下面中海就快追上疤眼老三啦!逃命要紧,即使是友,也远水救不了近火,还是及早脱身为妙。
他气喘吁吁,浑身大汗,拼命向上爬,近了,救命的树林似乎张开大慈大悲的手,等待他投入菩萨的怀中。
「得救了!」他喜悦地低叫,爬向绿林。
相距还有丈余,蓦地抬头一望,煞时手脚发酥,滑下了五六尺,他眼中泛起恐怖的神色,连呼吸也几乎停住了。
林缘一株巨树的横枝此时正蹲着一头长有六尺的金钱大豹,阴森森地瞪着他,做势下扑。
他几乎可以数清豹口旁的钢须,似乎可以闻到牠血盆大口中的腥味。
左侧不远处,树根下也伏着另一头大豹,正贴地向这儿爬行,钢毛耸起,铁爪徐张,徐徐前移。
如在平时,即时有十条大豹也吓不了他,这时却糟了,脚下受伤,精疲力尽,别说是两头大豹,一头山猫也足令他心惊胆跳。
他倒抽一口凉气,右手死抓住长剑,左手急忙去拔腰带上的小飞剑。岂知左手刚沾着小剑柄,发抖的身子支持不住体重,遽而向下滚去。
「哎呀!」他惊叫,手忙脚乱急抓茅草想稳住身子,愈乱愈糟!一连向下滚了好几滚。
「老大,抓住!」耳畔有人叫,有一条脱力的手将他的手勾住了。
他全力一抓,抓紧了伸来的手,仍滑了两尺许方行停住,原来是疤眼老三抓住了他,他反而在疤眼老三的下面了。
中海咬牙切齿地爬近了,厉叫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锦毛虎心胆俱裂,突然扭身扔出一把小飞剑,拚命向上一窜,窜到疤眼老三的身左。这瞬间,他感到左小腿一麻,窜上时不打紧,停下来便感到一阵剧痛;伸手一摸,摸到一把飞刀,钉在腿肚上,斜向上插,贴骨透肉。
「哎哟!」他痛得脱口大叫,人向下滑。
中海向侧一挪,小剑落到山下去了,接着向上一窜,便接近锦毛虎的脚下方,一把便将锦毛虎的左脚筋扣住。
锦毛虎只滑下尺余,突然伸手抓了疤眼老三的腰带,剑指向疤眼老三的下阴,向中海叫:「不许动我,不然我宰了老三,你便问不出口供了。」
中海并未放手,突然嘿嘿长笑,笑完,切齿厉叫道:「天下间竟有你这种卑劣无耻的人,你简直丢尽了世人的脸面。」
锦毛虎不住喘息,大汗满头地道:「道州做案不关我的事,你不能找我算帐,你说冤有头债有主的,放了我,你可以问老三。」
中海冷笑道:「作案的人有四个,谁知道有没有你一份?」
「咱们五雄结义乃是六年前的事,以前咱们兄弟素不相识……」
「且慢分辩,等证实确实没有你时再分辩也未晚。」
「我发誓,与我无关,放我走!」锦毛虎魂飞魄散地叫。
疤眼老三抓住机会,一脚疾飞,踢掉了锦毛虎的剑,冷笑道:「呸!怕死鬼,太爷只道你英雄过人,敢作敢为肝胆相照,原来却是这种货色;滚你娘的蛋!逃命去吧!没有你的事,太爷一人做事一人当。」向中海冷冷地道:「阁下,你要问就问吧!太爷知无不言。」
锦毛虎向侧爬,爬了七八尺,软弱地爬伏在草丛中,伸出颤抖着的手去摸左小腿肚上的飞刀,手忙脚乱地取出金创药敷上,撕掉裤角吃力地裹伤。
中海首先摘掉疤眼老三的剑,拉断他盛有五芒珠的百宝囊,咬牙切齿问道:「谁指使你做案的?说!」
「我已告诉过你,不知道。」疤眼老三顽强地答。
中海手起剑落,「喀」一声刺穿疤眼老三的右大腿,钉在地上,大吼道:「你再说不知道,龙某要剐你一千刀。」声落,拔出一把飞刀,抵在疤眼老三的疤眼角上。
疤眼老三痛得浑身抖动,居然没叫出声来,龇牙裂嘴叫:「我的确不知道,剐了我也是枉然。别人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去杀人,连要杀的是谁我也摸不清,只记得地名是三山集而已。咱们干这一行的人忌讳甚多,照例是概不过问其他的事,得人钱财与人消灾,决不过问。」
「那麽,谁给你一百两黄金?难道你也不知道?」
「那……那是……是……我不能说。」
中海劈胸一把将他抓起,摇幌着厉叫:「说!说!你犯不着替人挡灾,让真凶逍遥自在。」
疤眼老三感到骨架快被摇散了,叫道:「是虎牙追魂牟子秋,他给我一百两黄金,叫我随他去杀人。」
中海心中一震,他记起冯略的管家霍远说过,主人冯略有一个远亲叫虎爪追魂牟子秋,在江湖上混得不错,无所不为,是个江湖恶贼。
「另两个呢?」他再问。
「我不知道,只知是两个花甲年纪的人,两个都用剑。据我所知,牟子秋也是请来下手的人,四人中只有一个人与出钱的人商谈,找一个人做帮手,再由帮手请牟子秋,牟子秋又请我,我是最後一个参与的人,除了知道请我的人是牟子秋外,旁的便一无所知了。」
疤眼老三倒也乾脆,一一说了。
中海心中暗檩,暗中主使的人显然经过了周详的计画,以单线收买凶手,如果经手的人死了,任谁也找不到主使的人了。
「牟子秋目下何在?」中海再问。
「我也不知道,咱们这六年来早已不通音讯。」
「谁定下的分屍主意?」
「当然是出钱的人,只为了避免惊动官府。」
「哼!你们好毒的心肠,分了屍还要放火……」
「冤枉,放火另有其人。咱们四个人先由一个老家伙使用迷魂毒烟将人熏倒,据说苦主是个手脚极为高明的人,所以用迷烟,然後由牟子秋用虎爪分屍,遗下虎毛故布疑阵,不许顺手牵羊掳走财钱物品,以便嫁祸猛虎脱去干连,事後,咱们四人各自东西,从未谋面,那晚我根本没有动
手,迷烟已将人迷昏,只牟子秋用虎爪分屍,另两个家伙大概也仅砍了一两剑而已。」
「你还知道什麽?」中海问。
「知道个屁!杀一个村夫,只须五两银子就有人干,杀一个不太有名的武林人,代价也不过是五十两,我杀一个没没无闻的人,便得了一百两,我还用再知道些什麽自找麻烦麽?我什麽也不去打听便到衡州府快活去了,远走高飞尽量少管闲事,想不到七年後仍被你将我找到,算我倒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太爷认了命,你下手吧!给我个痛快,你去找牟子秋,他可以指示你一条明路,但我警告你,他朋友甚多,千万别枉送性命。」
「另两个老家伙的长像如何?你说来听听。」
「没有用,咱们是在晚间村外会合的,黑暗中谁也不会留神去打量对方,找线索只有从牟子秋身上追,别无他途。」
蓦地,下面有人大叫道:「龙老弟,抬头!」
中海一惊,抬头一看,茅草簌簌而动,两头金钱豹已飞扑而下。
他吃了一惊,想不到大豹会反常地从上坡住下冲,大概是饿急了。
他找出刺在疤眼老三大腿上的剑,喝道:「快走!逃命去吧!」
声落,大豹到了。
不远处,刚包裹好伤处的锦毛虎惨叫一声,与另一头大豹缠成一团,一人一豹向下滚,大豹的吼叫声令人毛发直立,动魄惊心。
下面的人又叫了:「向旁闪,攻腰。」
中海出身於狩猎世家,当然知道闪向侧下方,但他想保护疤眼老三,不能闪。
大豹来势如电,贴地扑到,一声狂吼,巨爪凶猛地抓到,血盆大口倏张。
以对付猛兽的兵刃来说,最差劲的便是剑,用剑斗虎豹,简直是拿自己的老命开玩笑。
中海浑身是伤,精力将尽,竟然想在爪下救人,用剑迎击向下扑的巨豹,不啻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还好,他刚挺身扬剑,左手将用来对付疤眼老三的飞刀全力掷出,重心倏移,脚下茅草又滑,身不由已向下滚,骨碌碌地滚下山去了。
下面的人是神驼杨彪,将手中的飞燕荆萍,推跌丈外,向上飞抢。
飞刀贯入大豹胸口,大豹的双爪下搭,一口咬住疤眼老三的肩膀,一人一豹同时向下滚,紧跟在中海身後。
神驼杨彪到了,一把将中海拉开向侧移。
「救疤眼老三。」中海大叫。
神驼丢下中海,苍木盘龙杖疾挥,「噗」一声响,大豹脑袋开花,松了口,滚下山去了。
神驼一把抓住疤眼老三,苦笑道:「晚了,大罗天仙也救不了他。」
另一面,咆哮声惊天动地,另一头大豹已滚至山脚,一阵抓、咬、撕、摔,锦毛虎肉碎骨裂。
慢慢的,大豹也静止下来了,摇摇幌幌的向一侧移动,腹下血如泉涌,被锦毛虎的剑剌入腹中,走了五六丈,低吼着躺下来。
疤眼老三胸口被抓裂,肩膀全碎了,瞪着怪眼抽气,血肉模糊。
中海抢近,叹口气道:「我不想杀他,但……唉!也许是他恶贯满盈,终於难逃死劫。」
疤眼老三口角抽动了几次,想说话,但却没有声音发出,怪眼一翻,双脚抽动,渐渐气绝。
神驼丢下屍体,道:「老弟,不用替这种人惋惜,他杀人上百,死有余辜,这样子死还算便宜他了呢。我来晚了一步,总算老天爷保佑,看到你平安无恙我很高兴。我的天!你的伤……你竟然还能支持,真是老天爷有眼。」
他不管中海肯是不肯,探囊取出一颗丹丸,硬塞入中海口中,抱起中海道:「一切容後再说,我带走你,不要说话,我找个地方替你疗伤。」
中海已支持不住了,浑身脱力,虚脱地道:「谢谢你,老前……辈……」话未完,精力已尽,蓦然昏厥。
「可怜!孩子,苦了你了。」神驼惨然地低唤。
他抱着人向下走,下面的飞燕荆萍已经不见了。
「贱货!你躲到什麽地方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神驼用打雷似的嗓子叫。
空谷传音,回声不绝於耳,但飞燕荆萍早已逃之夭夭。
神驼抱着中海出到谷口,对面来了一大群村民,那是吴琨山带着四十余名壮汉赶来接应。双方照面,问清了来意,神驼便带着中海到碧云谷村养伤。
神驼够朋友,一住三天,亲自照应中海的饮食,调理药物。吴琨山就更不用说,亲与他的妻子张罗中海的起居。两村的人,皆至诚地替中海焚香祷告上苍,保佑中海早日痊癒。
村中的戒备并未松懈,劫後余生的芳尾村村民也先後返回故居家园,说起这次的劫难,一个个犹有余悸。但两村的人已受到神驼的警告,决不可透露有关中海的事,走脱了飞燕荆萍,恐有後患,如果透露口风,日後将大祸临头。
第四天,中海立即辞别村人与神驼登程。吴琨山带了十名子侄坚持送两人出谷。中海退回村民相送的盘缠,洒开大步与神驼展开轻功迳自走了。
三天的养伤期间,他始终不愿将往事告诉神驼,只说疤眼老三是杀害他父母的凶手之一,内情绝口不提。神驼也不好勉强他,问也问不出结果,中海的口风紧得很。
到了建宁府,才知道中海的名号在这次碧云谷黄泉坡恶斗之後一鸣惊人,大地之龙的名号不胫而走。
传消息的人是飞燕荆萍,在她的口中传出的消息道,大地之龙不怕蜮毒,单人独剑力屠海宇五雄,和凤阳七女与会,只逃出飞燕荆萍她一人。
消息愈传愈离谱,大地之龙渐成了神话式的人物,至於有关中海苦斗五雄的真像,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他付出多少代价,更不知他从九死一生中所冒的风险是如何的可怕。
小襄王已在凤阳七女的七妹返回报迅的第二天带着人奔向福州府,飞燕荆萍逃得性命先到建宁,然後追赶小襄王去了。她的这一走,中海的日後处境更是步步险阻。
中海和神驼在建宁分手,各奔前程,临行神驼告诉他,日後如果需要帮助,可派人知会一声,不管身在天涯海角,也会赶来助他一臂之力。两人殷殷道别,互道珍重各奔前程。
中海带着骨匣,取道奔向崇安。
经过黄泉坡的苦斗,他知道如不痛下苦功勤练武艺,日後必将苦难重重,经验与教训令他获益不浅,也更为虚心苦学,无形中进境惊人。学艺就怕心不专和疏懒,能鞭策自己痛下苦功的人,决不会学无所成。
下定决心之後,他不再急於赶路,未晚先投宿,鸡呜早看天,每天决不耽误练功的时刻,不再匆匆忙忙东奔西走,因此,到崇安花了两天的时间。
知道疤眼老三所说的事实後,他虽感到找真凶的事困难重重,但却毫不退缩,深信必有成功的一天,即使花上一辈子的时光和精力在所不惜,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决定慢慢来。
目下已有两条线索,一是疤眼老三所说的虎爪牟子秋,一是抢劫程巡检获得金针的千里旋风闻达了,他决定到祟安府送回吴济慈的骨灰後,再赶回雁石神针冷冰的府馆找冯略探听虎爪追魂牟子秋的下落,然後再打听千里旋风的消息。
到达崇安已是傍晚时分,落了店,向店伙打听道路,然後带了骨匣,转出南大街,向近街中心的崇安药局走去。
别小看了崇安这座小城,它却是建北的第一文化大城,城南三十余有大名鼎鼎的名胜武夷山,小城中经常有不远千里前来游山的王公巨贾,有不远千里前来嚐武夷茶的雅客。
再就是武夷山清溪九曲第五曲的大隐屏,那儿建有两座儒林中颇享盛名的书院--文公书院和紫阳书院。游学建境的儒士名流,必须到这儿讲学就教方算光彩。紫阳书院各省皆有,但这一座与众不同,代表他父亲朱松在紫阳山读书的地方。後人为了纪念这位名列孔门从祀的大儒,先後
在各地建了紫阳书院奉祀他。这些书院中,以这座和歙县的紫阳书院最负盛誉。因此县城中不时可看到成群结队的两书院生员,和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说是文化城决非过誉。
两天前,福州府布政司衙门儒学府教授李大人陪同京师前来督学的国子监博士鲁大人文铭,和诚心堂助教黄大人正轩前来监察院务,并讲授诚心堂的义训。师生们忙得不亦乐乎,今天才解禁,放了三天假,士子们涌上了县城。
夜市提早开,城门已闭,街上有三五成群的士子们玩赏街景,这些苦学生们难得有三天假期,该痛快地散散心。
中海捧着骨匣囊,走在一群书生的後面,身後一名老学究摇着一枝手摺扇,踱着四方步亦步亦趋的走着。
那时读书人埋首於八股,重文轻武,学舍书院中虽也有骑射的课程,但也只是意思意思而已,所有的生员士子想找几个像样的人很不容易,中海穿一身直袍,直袍是平民的贱服,走在一群戴儒巾穿儒衫的人当中,不但衣着有异,他那六尺高人熊般的身躯更像是鹤立鸡群,他之所以引起
老学究的注意,并非无因。
走着走着,他感到左肘一震,手中的骨匣包几乎失手坠地,撞力不轻。
他吃了一惊,手上一紧,扭头一看,在夕阳余晖下,他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老学究,正竖眉瞪眼的向他怒视。
他松一口气,转身欲走。
老学究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怪声怪气地叫:「好哇!你撞了我老夫子,不道歉便拂袖而去麽?顽劣之徒,不可教也。」
中海一怔,心道:「这老学究果真不讲理,他在後面撞了我,反倒说我撞了他,岂有此理?」
但他不愿计较,陪笑道:「对不起,小可走得匆忙,老先生海涵。」
老夫子也是一怔,他想不到中海是如此好说话,接着老花眼半眯,手抚已泛白的山羊胡,摇头幌脑地道:「孺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去意勿勿,岂非赴死乎?」
中海不由气往上冲,这老学究嘴上太缺德,好话不说,说他要去赴死,未免太不像话,但他忍了一口气,不悦地道:「老先生,读书在明理,小可并未得罪尊驾,何必出口伤人?」说完,扭头便走了。
老学究又将他拉住,吹胡子瞪眼地道:「竖子不肖,朽木不可雕也,你印堂发黑,气色丧败,去死不远矣!奈何不信吾言!」
中海仍未发火,冷冷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夫子儒门之士,岂效下愚之徒妄论相术气色,不自惭乎?去休!去休!」
掉了一串酸,他突然急走两步,大踏步走了。挣脱了老夫子,他脚下加紧,从先前的一群儒生右首超越。
这瞬间,他无端地打一冷颤,接着连打两个喷嚏。
这群书生共有五人,怪,五个人似乎皆未向在旁打喷嚏的中海注目,只顾细谈两天前黄大人所授的义训。
中海却向五人瞥了一眼,忖道:「这五个士子似乎有点奇怪,一个个矮小瘦弱,獐头鼠目,那有半点读书人的气质?」
他未多作打量,大踏步走了,眼角瞥见後面的老学究,撩起衣袂正摇头幌脑地跟来。
崇安药局门面相当大,灯火迩明,由於是在夜间,上门的客人并不多,小地方的药肆,多是做城外四乡的生意,夜间城门关关,客人自然少得多。
店中有三名店伙和两名小後生,没有客人上门,五个人聊得起劲,内面的长案後,两个眼神锐利的中年人正在品茗低谈,语声甚小,看神色像是在谈件秘事。
中海跨入店门,扭头一看,老学究已到了邻店的店门,而那五个矮小的儒生则仍在十余丈後。
一名店伙见有客人上门,含笑问道:「客官是捡药麽?欢迎光顾。」
不但态度客气,而且说话也是相当道地的官话,中海将骨匣往柜台上一放,还未答腔,老学究已经挤着他也往柜台上一靠,没有半丝读书人的站样,眯着老眼抢着道:「小子盲耶?此人气色苦绝,病入膏肓,不捡药为何而来?岂非废话乎?」
店伙冲着老学究一笑,似乎不以为怪,中海却大为不悦,但也懒得计较,迳向店伙道:「劳驾儿台请贵店管事前来一叙,小可带来一些事物,必须与贵店管事当面详谈。」
里面两个中年人徐徐站起,向柜台上走来。走在前面的人,戴一顶四方平定巾,鸭青长袍,身材修长,四方脸,举步从容,一双大眼神光炯炯,到了中海面前,隔柜抱拳作揖含笑道:「敝下姓安名宁,乃是敝号主事,客官贵姓,找敝下有何见教?」
中海不再说假姓,道:「小可姓龙,乃是受人之托前来贵地。请问安兄,贵店可认识一位姓吴名济慈的人麽?」
两个中年人煞时脸色大变,二个店伙也屏住了呼吸,老学究原是一脸游戏人间的怪像,也突然变了色。
安宁一把抓住中海的衣袖,紧张地道:「老弟,请里面说话。」
另一个中年人向店伙低叫道:「关上店门,快请束主出堂。」
门外,五个刚到的士子互相递送眼色,瞥了中海一眼,直至看到店伙关门,方迳自走了。
老学究前一把抓住中海的左小臂,问:「老弟,你是送信来的?」
中海一怔,怎麽老学究不酸了?一双老眼非但不老,而且神光似电,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点点头,问:「老先生也认识济慈兄麽?」
「你也叫他为兄?」老学究问。
「小可与济慈兄……」
话未说完,老学究猛地一跺脚,扭头便向外走叫道:「糟!我得找那五个鼠辈。」话未完,便向店外抢,脚下奇快,一闪不见。
中海莫名其妙,向安宁问:「安兄,那位老先生是否有点精神失常?」
安宁含笑摇头道:「他是小号的大东主,一个游戏风尘的奇人。」
中海毫不自觉地打一冷颤,不再多问,随两人向里走。小後生奉上香茗,安宁神色檩然道:「龙老弟在何处认识在下的小东主的?目下他身在何处?」
中海愕然,原来吴济慈是崇安药局的小东主,难怪他要托自己将骸骨不远万里带回故乡了。
中海惨然一笑,轻叹道:「八年前;小可因案被诬流役肃州卫,三年前,济慈兄亦流役该地,因而结识……」
「什麽?你说敝小东主被流役边塞了?」安宁跳起来叫。
「是的,听说他是因盗嫌而被流役的,详情小可一无所知。」
「他目下怎样了?」另一中年人急切地问。
中海打开骨匣的布巾,一面道:「两位先请定神……」
正值此时,内间匆匆抢出三个人,为首是一位身材雄伟的花甲老者,长髯拂胸,剑眉虎目。中海感到来人有点面熟,突忆起吴济慈的脸型确与这人十分相像,连忙站起行礼道:「如果小可所料不差的话,老伯定是济慈兄的……」
「老弟请坐,吴济慈乃是犬子的辈名,他的名字该叫真阳,江湖绰号人称夜游神,请问老弟台贵姓大名?老朽吴世安。」
中海一怔,想起在山神庙纪玄告诉白衣神君的话,说是受麒麟山庄的大总管八臂金刚箫哲之托,寻找夜游神的下落,而白衣神君曾说,夜游神的家传伏魔剑法在江湖颇负盛名。看来吴济慈的事麻烦大了,他定下神,告坐毕,黯然地道:「小可姓龙,与济慈兄在卫所服役,相处半年岁月
,始终不知他真正身份。」
「小犬虽不敢说身怀绝艺,但身手也不弱,他为何甘心流役边荒?此事实令人费解。」
「令郎於送解补所之时,已然容毁身损,经脉临绝,元气大伤,已至朝不保夕去死不远之境,小可虽略识歧黄,然令郎伤病交侵,而所需之药物却求之不可得,只能苟延性命,仅拖了半年时日,就……」
话未说完,吴世安手中的茶杯失手坠地,「叮当」两声打得粉碎,大滴泪水洒下胸襟,浑身痉挛着,脸色如同白纸,以手掩胸,许久许久说不出半句话。
安宁一阵惨然,按在吴世安的肩膀,颤声道:「二哥,坚强些,你得面对事实,节哀为上。」
中海也感到眼睛发热,解开了骨匣,道:「老伯务请节哀,且看看令郎所留下的物品,也许可在其中找到令郎受害的原因。小可与令郎同病相怜,半年来小可一直照顾他,直至入土,皆是小可一手安排,令郎逝世之前,曾希望小可在刑满返回故里之时,能将他的骸骨给带回故乡,大丈
夫千金一诺……」
这时,店门悄然而开,老学究脱力似地幽灵般倚靠在柜台上,已无法向前举步走近,颊肉不住抽搐,中海的最後三句话他全听到了,哀伤令他不胜负荷这晴天霹雳似的沉重打击。
中海强忍心中的酸楚,继续往下说。他知道吴世安老来丧子的痛苦是多麽深沉,打击该是多麽的重,但他不得不说,摊开了布囊,现出底部缝合布囊方块,道:「小可在去年底获赦,本年初返回原籍投到,为践实小可的诺言,因此便将令郎的骨灰取出,待机前来贵地交与令郎所说的崇
安药局察收了。令郎仙逝前片刻,将四张刺了奇怪符号的羊皮纸亲手交与小可手中,说是上用奇特的文字将受害的经过刺留纸上,请求小可必须秘密地携送到达,小可因返乡期限急迫,因此先返回湖广故里,不料祸害接二连三,便利用亡命天涯的机会实践诺言,天幸能平安抵达贵地,想必
是令郎在天之灵暗加保护,小可方能将令郎的骨灰送回故乡。这是令郎的骨匣,布包中留有令郎留下的羊皮纸遗物,请老伯察收。」
吴世安一把将骨匣抱入怀中,挥泪颤声叫:「孩子!孩子!你……你……你……」
老学究踉跄走近,撕开布囊,取出了羊皮纸。
中海离案站起,低声道:「小可重案在身,天涯亡命,不宜在贵地逗留,明日须离开贵地远走他方。有关令郎生前的事,小可毫无所知,无法供给诸位有关令郎的消息,留在贵店亦无大用,必须告辞了。」
老学究一把将他挽住,苦笑道:「老弟,请坐下,老朽是济慈的伯父,为人疯疯癫癫不拘小节,适才在大街相戏,幸勿挂怀见怪。」
「小可怎敢?老伯言重了。小可刚到贵地,必须早些歇息……」
「老弟,你万里迢迢,为了对舍侄的生前诺言,守信将他的骸骨送回故乡,义重如山,宇内难寻出第二位,请接受老朽的……」
「但小可……」
「老弟,请不必推辞,老朽即将打发人至店中将老弟的行囊取来,务请老弟屈驾小住些少时日,聊表敝兄弟寸心。老弟,你杀了海宇五雄,除了凤阳七女中的五女……」
中海吃了一惊,警觉地後退。
老学究惨然一笑,往下说:「老弟不必怀疑,老朽的排云山庄还耽待得起些风险,老朽人称穷学究吴世奇,在江湖中薄有虚名,舍弟人称伏魔剑客,也就是舍侄的父亲。如果有人前来讨野火,管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再就是老弟落店之时,已落在江南五鼠陈家兄弟眼中,那五个鼠辈与凤
阳七女有些露水恩情,正想找门路投奔江湖神秘客,便在你身上打主意。你的像貌和身形,一看便知,而且你落店之时仍用假名海龙,逃不过鼠辈们的耳目。你落店入房,茶水中他们便弄了手脚,五鼠的子午断魂散十分可怕,六个时辰内必定僵死,两个时辰内昏厥,三个小时内必须找他们
的独门解药方能起死回生。他们知道你了得,不敢下手,要等到你昏倒时乘机擒人,这些事我旁观者清,本想等五鼠动手时
再人赃并获好好整冶他们,因此跟随在後欲点醒於你。你前面的五个假士子就是那五个鼠辈。」
中海心中一檩,接着又打了个冷颤,变色地道:「哦!难怪我不时打冷颇,原来他们弄了手脚,我得……」
「晚了,他们逃棹了。刚才我跟你入店,听说你是替舍侄带信来的,心中大急便向外赶,那五个鼠辈却溜棹了。满街都是两书院的士子,又在夜间,不易找到他们。」
说到这儿,转向安宁道:「安贤弟,你立即通知咱们的人,搜寻五鼠的下落,不必打草惊蛇,发现後尽速派人通知一声。」
安宁火速入内,片刻急急走了。
伏魔剑客已能控制自己的哀伤,在灯光下打开羊皮纸,含泪念道:「双亲大人膝下:男济慈不孝之人,命在旦夕,死期不远,生还无望,特先备书将男被害之事略为陈述,以备男身死之前,找一好友呈致双亲大人之前。
男年初行道山西吕梁山区,於盘龙岭下追踪两名独行大盗,夜伏岭侧天王寺,寺中空无一人。岂知夜间车马突至,一群劲装妇女於寺中投宿,男进退两难,只好仍伏暗於飞檐下静观其变。大殿灯火刚备,寺外蹄声入耳,一方外羽士驱骑直趋院间,由数名侍女迎入。灯光下,不禁深为吃
惊,羽士乃三十年前退隐江湖之三大高手之一,大名鼎鼎的长春子道长。而在殿口率十余名少妇恭
之後大殿通明中,两高手放浪形骸,丑态不堪入目,令男不信之事,居然呈现眼前,长春子一代名宿,年近百龄,未退隐前乃是有道全真,名列侠义道高手,居然不保晚节,着与妖妇同污苟且,如非目睹其事,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不久,令男更加震骇之事接踵而至。长春子与妖妇叙旧之後,说出近年来江湖上令人百思莫解的秘密。
原来毒娘子出道未久便被三大高手一代女剑豪缥缈仙子戚霓所惩戒,於是含恨在心,奈何敢怒而不敢言。不久之後,毒娘子邂逅缥缈仙子之爱侣杭浩云,忧恨交间,将杭浩云掳至黄山,不料被缥缈仙子得悉,刺其三剑救出浩云,毒娘子更为含恨,只是无可奈何,只好徐图报复。但缥缈
仙子不久即行隐世,毒娘子在江湖四出搜寻,含恨三十年,始终无法获知缥缈仙子的下落。
长春子早年名列三大高手之最後一名,对前两人四绝秀士路天江与缥缈仙子皆深怀戒心,虽名列侠义,其实野心勃勃。不仅如此,其与毒娘子秘谈之事,更予男惊骇。
原来彼为长春教漠外旁支之直系门人,祖先本是蒙人,蒙人失掉中原江山之後,无日不在作卷土重来的打算。长春子乃是伯颜猛可之堂弟,潜入中原为乃兄布置重回中原建立大元皇朝之计。但彼有自知之明,大明江山如无内乱,蒙人决无重建皇朝之可能。因此彼在两大高手隐世下落不
明之前,不敢妄动。事过三十年,认为两大高手决不会重出江湖,以为有机可乘,便拉拢毒娘子出面,传授剑术绝学,着毒娘子暗中准备,网罗黑道群豪,准备大举闹事捣乱大明江山。
毒娘子本恨缥缈仙子入骨,恨令智昏,答应长春子期以三年,三年中长春子须将艺业倾囊相授,一切必须由其主事,她将假藉所谓缥纱剑诀骗局,引出缥缈仙子,并暗中物色可罗为已用的人。
最後,长春子决定於西倾山建立秘窟,一面将蒙人之高手引入秘窟,待机而动,着毒娘子在中原各地秘密建立秘窟相互呼应,以江湖神秘客面目在江湖上走动,广罗羽党,彼则暗中在旁策划,消灭异已,期以三年,多则五载,便可举事。
男悚然而惊,深感事态严重,惊惧之下,不慎震动檐下浮尘,致被发觉。男功力相去不啻天壤之别,唯一全身之法只有逃走,遁入盘龙岭山林之中,却被长春子以罡气後震而毁了经脉,幸而逃得性命,未露身份。
男以夺命金丹保全残身,三昼夜後逃至徐州府,本拟寻找友好,将信息传出,岂知恰逢府官追捕恶盗安庆二丑。大丑秃鹰沙源逃经男身旁,竟将赃囊抛於男身畔,嫁祸自遁。
巡捕将男擒至府衙,查出囊中除一枚宝石玉簪与及两串珍珠之外,其余金珠,全为失主之物。
大盗已逃,官府只有唯男是问,男熬不过酷刑,屈打成招,问成死罪秋後处决。其实男饱受酷刑而面目全非,伤势更为沉重,命在旦夕。
是年岁次甲辰,山西秋七月大旱,人易子相食。男於其时获减刑,流役边塞。至肃州衙时,男已在生死呼吸间,去死不远。
天无绝人之路,幸遇流犯役所难友龙中海,悉心为男调治,无微不至,视男如手足,义胜同胞,挽回男之性命,恩同再造。
转瞬两月,男自知不起,盼见双亲之事已行绝望,唯恐双亲日後卷入江湖是非,更恐江湖败类毒害我族类,为虎作伥助蒙人重行屠杀我大汉子孙,特以梵文刺语,希能找到近期刑满返回中原之人,将书面呈双亲大人之前,及早揭发恶道及毒娘子之阴谋毒计,男死亦瞑目。大明成北二十
年冬十月丁巳,不孝男济慈绝笔。」
吴世安念完,泪下如雨,羊皮纸梵文遗书飘落脚下,浑身都在颤抖,切齿叫道:「长春子哪!你好狠的心肠,想当年你与四绝秀士在庐山论剑,一剑伤胸命在旦夕,恰逢我路过庐山五老峰下,以夺命金丹抢回你的性命,你却在三十年後杀了我的儿子。天哪!天道何存?」
他掏出怀中的一块玉玦作势向地上掷去。
穷学究一把将他的手扣住,沉声道:「弟弟,不可。这块牛鼻子的信物,日後将有大用。」
吴世安挥泪厉叫道:「有什麽用?恶道志在断送大明江山,为争江山道义两字毫无用处,他也不会因这玉玦守信放过我们,除非你我能任由他驱策。」
「弟弟,你听我说,我们必须不辜负慈儿的一番苦心,要对得起慈儿临死传书的苦心,咱们必须暗中联络江湖同道,秘密破坏恶道毒妇的阴谋鬼计,一切我会好好安排,这玉玦交给我,我想会有用得着的一天。咱们行事必须极端保密,如走漏了丝毫消息,咱们一切都完了。」
他向中海看去,中海以踉跄地内外走,一双大手不住地开合抓扣,脚下沉重。
穷学究一惊,抢出叫:「龙老弟,你怎麽了?是否感到毒发了?」
中海脸色铁青,摇头道:「不!小可尚无不支的感觉。令侄书上所说的祖母绿宝石簪,乃是家祖母传家至宝。七年前,小可已流役边塞,家父母被奸人用重金聘请凶手先用迷烟熏倒,再用虎爪分了屍,宝石簪被藉入官,四年後该官在瑞金途中被杀,宝石簪不知下落,却到了安庆双丑手
中。杀官掳劫的强盗,也是奸人指使的罪徒,其中有一个叫千里旋风闻达,看来也必定有安庆双丑在内。小可必须找到他们,追出暗中主使的真凶。听到令侄提起此事,小可感到心痛,就此告辞。」
「你不能走……」穷学究焦急地叫,伸手急挽。
中海转身伸手猛拨,向大门急退。
穷学究扣指疾弹,一缕罡风远射五尺外,击中中海的右期门穴,好精纯的指风打穴,接着一个箭步抢出,一把将中海挽住,大声道:「老弟,你是老朽的贵宾,按理老朽不该如此留克,但我看出你是个傲骨天生施恩不望报的人,不会接受老朽的至诚邀请。而且在五鼠未擒解药未获之前
,老朽岂能让你在外面担受风险?只好请老弟在店中稍候。」
这时,安宁匆匆推门进入,低叫道:「大哥,五鼠已经返回客店……」
穷学究将中海交在店伙手中,匆匆向吴世安道:「弟弟,准备连夜回庄,我取得解药返回之後立即起程。」
穷学究志在必得,一不做二不休,不但追取了解药,更将五鼠带至祟溪沉入江底,杀人灭口免生是非,为了中海的安全,他收起了慈悲之念。
三更天,一群人越城而出,在南门码头上船,顺流下放。二十里到赤石镇,又接上几个人,再十里抵达大王峰,折入武夷溪向上溯溪而上。这一段是逆流上航,舟行甚慢,舟子不时须下船在岸上拖挽而行。
大隐屏之旁,并立着一座奇峰,叫接笋峰,峰腰有两道横截痕,所以叫接笋,举前叫云窝,人行走其问,在乱崖中绕折,排云穿石,不易寻路,云窝与接笋峰之间,建了一座山庄。山庄有两条路,一通溪旁曹家石小村,二通大隐屏的两座书院。另有一条秘径通向西北角的茶洞。这一带
风景十分绮丽,在这儿设庄享福,算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但如果要靠劳力来张罗衣食,住在这儿简直是活受罪。
穷学究兄弟两人在这一带有产业,除了山林还在山下置了产地,城里有店,当然可以在这儿享福了。山庄庄门朝南开,以木栅为庄墙,防范猛兽侵入。
庄中有十余栋楼房,庄丁上百。别小看了这座小山庄,来上百十个盗匪简直不成气候,穷学究和伏魔剑客在江湖上的名望,也令宵小们裹足不前。
中海被请入庄中,做了排云山庄的上宾,盛情难却,他只好留下来歇息几天,乘机养好在碧云谷还未癒好的伤势。
他这次万里迢迢将朋友的骨匣送回故乡,在他说来倒并无其他的感觉,但在穷学究兄弟看来,这种义薄云天的举动感人至深,世间能找得到多少这种人呢?少极了,所以兄弟俩对他感激不尽,全庄的人对他奉若神明。
他这次也没白来,总算又让他找到另一条线索,知道祖母绿宝石簪在三年前落在徐州府的衙门,劫程巡检的人中,除了千里旋风闻达,还有安庆双丑,只要找到其中任何一人,便可追察出主使抢劫的人了。
此外,他总算知道了有关江湖神秘客和假缥缈剑诀的内情,但这些事他认为与他无关,那些宇内高手与他风牛马不相及,不管事情牵涉多麽广,他只认为那是山外的山,楼外的褛,他只是一个天涯寻仇的江湖小辈,那些事与他无关,他管不了,不敢管,也懒得管。
他准备休养三五天,便告辞走路,至於穷学究所说联合黑白群雄扫除毒娘子羽党,候机揭开长春子的毒谋等大计,他连想也懒得去想,人贵自知,他自己的事都还没着落,自顾且不暇哩!
两天来庄中忙着办理吴济慈的丧事,穷学究兄弟忙着接待前来问内情的亲友,没有人打扰他。
因为庄主兄弟还不敢将吴济慈出事的经过说出,隐瞒了实情,谁也不知吴济慈的骸骨是他送回来的。
乐得清闲,他想乘机一游闻名已久的武夷山,从仆人口中,他对附近形势略为了解,不需向导。早餐後不久,他悄然从在後绕过接笋峰,信步向西北走去,进入了武夷深处。
朝阳洒下了万道金霞,丛山中轻雾缥缈,映着朝霞,人像是处身在虚幻仙境,不知仍在尘世之间了。青绿的林木间百鸟争鸣,奇禽在上空戏舞,山崖间奇花吐艳,阵阵幽香,令人头脑清新,灵台空明,把一切尘念皆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旷神怡地信步而行,不久便到了一处群峰壁立,中有一块掌形的地隙,龙中海恰好站在地隙的出口。
「哦!大概这块地隙就是茶洞了。」他自语。
他料中了,这块地隙就是茶洞,他站立之处乃是洞之西口。南面是接笋峰,北面是仙掌崖。仙掌崖的东面就是武夷第一胜境天游峰。他的後面是天壶峰、三教峰等名胜。以天壶峰为轴,九夷溪从西绕南至东,形成清溪九曲胜地,但如果不攀上天游峰,是看不见九曲的。
「我何不到天游峰一游?到亭上观九曲之胜,也不枉走这趟武夷。」他想。
他只知天游峰顶有观景亭,但却不知如何前往,站在洞口举目四望,但见绝壁千霄,信瀑怒泻,峰顶恍若在云海间,想攀上谈何容易?何况他又不知那一座是天游峰,只知三面壁立,观景亭高居峰首,只消看到大概总可认出的。
他正待举步,耳中突听到隐隐约约的箫击从後面传来,心中一动,转身凝神倾听,心道:「山中居民甚少,这人清晨在山间弄箫,雅兴端的不浅,难道是早来的游客麽?」
奇怪,凝神倾听,箫音反而消失了,等他放弃搜寻时箫声又起了,但这次竟从相反方向传来,由西转东,他不禁失笑,心道:「琴魔老前辈说我天生异禀,聪明过人,日後将有飞腾变化之日,如果让他老人家知道我学了克音之术,今天仍被山谷回音所愚弄,岂不失望?」
一时好奇,他展开了轻功向东急掠。箫音忽东忽西,忽隐忽现,但愈听愈清晰,他知道与弄箫之人相距非遥了。
在狭谷中行走,空无一人,他脚下加紧,殊不知一时好奇,却几乎因此将老命断送在大隐屏。
到了一座奇峰下,果然不错,箫声从峰顶传下,到了,抬头上望,看到峰顶凸出的一座奇崖十分古怪,像是四面临空,飞悬在那儿,顶端有一座小亭,听箫声,似是来自亭中。
他不假思虑寻路登峰,从右首的奇峰向上挛升,鼓勇直上。
他却不知这座峰就是大隐屏,看似四面悬绝的怪峰正是峰西的隐屏顶,顶左有小径降下茶洞,悬架为梯,架木为路。他走的是隐屏的右峰,平白浪费了不少精力。
好不容易攀上了峰背,箫声却突然消失了,他认准方向,扑奔隐屏顶,绕向峰後,因为攀上处已到屏顶的後侧。
隐屏顶像一条山尾巴,有一条石磴道直通屏顶。远远地,便看到小亭中有两人,一坐一立,看穿着打扮,原来是两个方外羽士。
他心中一怔,忖道:「唔!他们在争论什麽事,我不宜插入,何不等他们停止争论後再行前往才是。」
他隐起身形,接近顶部十余丈,不再向上爬,倚坐在一块巨石後,隐身向上瞧。
小亭左右前三方,翠竹摇曳,幸好这一面没有竹木,向上可看到亭中人的上半身。
两个都是走方的道人,没穿红道衣,只穿了青道袍,不戴冠,南首那人仙风道骨,须眉皆白,红光满面,但颊上无肉,一双鹰目冷电四射,腰上悬剑,北首的老道也白发白髯,白眉稍下挂,看上去有点要死不活,手上持了一支八尺长箫,坐在亭中一无表情。
「找遍了天游观,没有道友的形影,原来道友却跑到隐屏山来弄箫了,怪事!天游峰的风景难道不如这儿?」南首的老道笑着说。
中海在下面身藏石後,一面故做从容四下游览,一面留意着小亭中两老道的行动,倾听两人的对话,相距十余丈,两老道都未发觉他到来。
南首挂剑的老道说完冷冷一笑,北首持箫的老道闻言木然地抚弄着箫,木无表情的说道:「天游峰乃是贫道安身立命避尘隐世的地方,天游观消磨了贫道近三十年的岁月,久则生厌,到大隐屏弄箫也是人之常情,尊驾不是少见多怪麽?」
挂剑老道掀髯冷笑道:「贫道来得鲁莽,大概是打扰了道友的清静罗?」
「正是此意,尊驾该知道贫道一向不喜欢被人打扰。」
「连老朋友打扰也不欢迎麽?」
「老朋友也不例外,何况咱们久违了三十年,三十年来音讯断绝,情义已尽,再好的朋友也是陌路人了。」
「喝!道友,你倒真像是已参破了玄机,斩情灭性了哩!」
「正是此意。」持箫老道仍是木然地答。
挂剑老道收敛了笑容,正色地道:「好了,咱们别再打哈哈了,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你是否欢迎,反正老朋友已经来了,你总不至於赶我走路吧?」
持箫老道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道:「长春子找上头来,谁敢吃了豹子心老虎胆赶阁下走路?有道是会无好会,尊驾屈尊纡贵下顾,必无好事。但我先告诉你,我已经老得快要进棺材了,一条腿早已踏入坟坑,这辈子我已修不成正果,连地行仙也没有我的份,死期已近,我老朽得无力
再修功德行侠仗义啦!如果你想找我斩妖诛魔行侠仗义,我劝你还是免开尊口得好。」
十
他的话意中,似乎不想攀长春子的交情,有点爱理不理的。
老道的话,使得在下面偷听的中海骇然变色,心中狂跳,暗叫不妙,想不到这个鹰目炯炯的老道就是即将掀起江湖风暴的长春子。如果在未获知吴济慈遗书中的内情以前,他决不会怀疑早年三大高手之一的长春子会是暗中主宰江湖上无数武林人物命运的魔头,当然更不会心中生惧,但这时
他却心中发冷,一股寒流直往上冲。
长春子哈哈大笑,笑完道:「玄玑道友,这麽说如果不请你行侠仗义,
你就无所谓了,是麽?」
玄玑子也是早年武林群豪中声誉甚隆的人,只不过是名头没有宇内三大高手响亮而已,对於玄玑子的事蹟,中海毫无所知,他连目下武林高手名宿都没弄清楚,对前一代的人当然陌生。
玄玑子摇摇头,道:「什麽事也不要提它,只除了武夷山的山水风光可以一谈之外,世外之事我绝对不闻不问。」
玄玑子的话显然已经截断了从前的一切关系,关闭了谈判之门,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长春子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不请你行侠仗义,请你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呢?」
玄玑子冷冷地盯视着长春子,神情严肃,似乎要从对方眼神中找出调笑戏弄的表情。但他失望了,长春子脸色冷厉,神情严肃,显然毫无戏弄的成份,他一言不发,离座举步向亭外就步而走。
长春子伸手虚拦,冷笑道:「老朋友,你还未答覆我呢!」
「答覆什麽?」玄玑子冷冷地问。
「请你为非作歹,兴风作浪,如何?」长春子一字一吐地答。
「你戏弄贫道麽?」
「我长春子一向言出如山,从无戏言。」
「你这是什麽意思?」
「意思很简单,咱们方外人苦修一生,到头来依然是一杯黄土埋白骨,所为何来?倒不如趁咱们还有几年的时光,好好地过几年快活日子,也可弥补咱们所浪费的近百年光阴。」
「你要怎样?」玄玑子变色问。
「咱们重出江湖,为所欲为。」
「又怎样为所欲为法?」
「返回三界内,重入五行中,名利色随心所欲……」
话未说完,玄玑子呸一声吐出一口痰,恨恨地吐在脚下,举步便走.
长春子勃然变色,大怒道:「道友,吞回你那口蔑视贫道的痰。」
玄玑子冷哼一声,道:「你的脏话污之我耳,蔑视你又有何不可?贫道想不到尊驾年已就木,修真近百年,依然难脱名色之枷,竟生出这种卑鄙念头,足见你人格下卑之甚,你不仅不珍惜半世作来的侠名声誉,还想拉老朋友下水,与你同受後世同道的耻笑,同落永世骂名,你可谓无耻
之极!你若收回那番胡言乱语,贫道便吞回适才吐出的痰。」
长春子迫近一步,冷笑道:「除非你随贫道走,不然……」
「不然又怎样?」
长春子脸上泛起冷酷的狞笑,一字一吐地道:「你得死!」
区区三个字,把下面的中海惊得机伶伶打一冷战。
玄玑子退後一步,神色一弛,恢复了先前木然的神情,毫不动容地道:「贫道行年九十有六,死了不算短命,死,太平常了,任何人也无法避免。要命,你尽管拿去,要贫道和你同流合污,告诉你辨不到。」
「我不信你不怕死。」
「信不信由你!」
长春子右手一动,冷电四射的长剑出鞘,狞笑道:「凡是方外之人,都是些怕死之徒,不然便不合修仙学道妄图长生了,你自然也不例外。」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未免太下乘。」玄玑子庄严地说。
剑虹一闪,玄玑子右胸裂了一条深约三分长有三寸的口子,鲜血泉涌,但他屹立如山,似乎毫无所觉。
「给你三声思索权衡的时刻,生死就此决定。一!」长春子声色俱厉地说。
玄玑子泰然举箫就唇,袅袅音符徐徐升起,动人心弦的低徊的箫音在天宇中震颤。
「二!」长春子的喝声如沉雷般响起。
沉雷似的喝声,丝毫未扰乱抖切低徊的箫音,更未能扰乱低柔的旋律,玄玑子竟然连眼皮也没有眨一下。
长春子的剑尖已指在玄玑子的右肩井上,低吼道:「你答不答应?说!」
玄玑子闭目垂帘全神地在吹他的箫,浑如未觉。
「三!」长春子大吼。
玄玑子依然吹他的箫,不加理睬。
「嗤!」剑刺入肩关节三寸。
箫声倏止,玄玑子右手颓然下垂,老眼徐张,脸上泛起一丝怜悯的笑意,盯视着长春子,沉静泰然而低柔地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如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即便是死了亦可含笑九泉,道友,千万珍惜你一生以血汗换来的侠名……」
剑虹再闪,刺入了他的左臂关节。「得」一声轻响,竹箫坠地,他重新缓绥闭上双目,身形摇摇欲坠,领上冒出冷汗。
长春子怒火如焚,一声怒吼,剑一吞一吐,刺向玄玑子的心坎。
下面的中海在长春子刺出第一剑时,惧念全消,玄玑子那种视死如归不加反抗的举动,令他感到热血奔腾。他只想到一件事,就是像玄玑子这种宁死不屈的人,决不该横死在长春子的剑下。
他在热血奔腾之下,顿忘厉害,跃出藏身的巨石,向上飞纵,取出三把飞刀分握在两手。
他到晚了,长春子的第三剑已经出手。
「打!」他情急大吼。飞刀随着喝声出手。
长春子拦住玄玑子,所以背向外,飞刀来势如电,一闪即至,他像是生在背後有眼睛一般,剑仍刺中玄玑子的胸口,但分了心,未刺中心室,偏了些儿.剑虹一闪,「叮」一声脆叠,飞刀突然在与剑尖相触时爆炸,化为百十颗碎屑和火星。
中海在三丈外呆住了,他没有看清老道是怎样转身的,飞刀触剑竟然爆炸,更令他毛骨悚然。
「篷!」玄玑子直挺梃地仰面倒下去了。
长春子站在上面,冷冷地注视着下面的中海,剑尖下垂,鲜血从剑尖向下滴,冷冷地问:「年轻人,你是谁?」
, 中海左手还有两把飞刀,右手一抄,捞住手边的一段枯竹做兵刃;硬着头皮叫道:「你又是什麽人?为何在名山胜地杀人?」
他明知故问,出於无心,只不过是脱口反问而已。长春子却相信他是刚到的人,未再深问,一步步往下走,收剑入鞘,冷冷地道:「发飞刀先发声,你像是侠义门的子弟。只是今天你管事管得不是时候,常言说得好,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你该自食其果。」
中海心中发慌;面对着这位老一辈的前代名宿,赫赫盛名的剑术通玄的宇内高手,要说不发慌那才是欺人之谈。他感到心向下沉,手心冒汗,喉部发乾,浑身关节都有点发酸发僵,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向下退。
亭上,玄玑子以腰劲撑起上身,颊肉在抽搐,呼吸急促,无言地向下注视。
长春子大袖飘飘,泰然地向中海迫近,一面若无其事地往下说:「管闲事必须量力而为,自不量力那是愚轰,误人误己智者不为,你却愚蠢得有些冒失。光凭满腔热血想打抱不平那是不够的,艺不如人必定枉送性命。我的道号叫长春子,三十余年前行道江湖四十年,侠名满天下,称为
宇内三大高手之一。你事先不打听打听便鲁莽的插手,太愚蠢了。贫道已将名号说出,你此刻是否感到後悔莫及了?」
中海已退至坡下,大声道:「在下一生行事从不後悔,只要义理在我,何悔之有?长春子又能怎样?难道说你自以为是前代的绝世高手便可任意杀人麽?道长既是侠名四播声誉极隆的前辈名宿,当然知道你的行为……」
长春子不等他说完,一声轻笑,人影如电,突然一闪即至,一耳光向中海掴去,奇快绝伦。
中海居然能闪避这电光火石似的袭击,左闪、疾退、出招,竹竿倏出,来一记「狂风怒卷」,反应快极。
长春子轻咦一声,顺掌下削,「卡」一声掌过竹断,像一把利斧,削掉了尺余竹竿.竹竿粗逾过碗,削断处整齐平滑,如同斧劈。
中海不管手中已轻,一声低吼,再次反扫。
长春子顺掌一勾,像一把巨钳,扣住了扫来的竹竿。
中海感到手上一震,手中的竹竿像是成了铁棍,一下子重了万斤,抽不出推不动,虎口血出。大惊之下,他放弃手竿向後疾退,喝声「打!」左手的两把飞刀化为电虹,射向长春子的胸腹。
长春子如影附形跟入,信手将竹竿子一拂,两把飞刀全插在竹竿上。他丢了竹竿,笑道:「你很了得,只可惜内力修为太差,那儿走?」
中海一见两把飞刀失效,扭头便跑。
跑不了,身後喝声如在耳际,显然来人已近身,跑不了只好拚命,向左一闪,大旋身右掌「拂云扫雾」封住门户,左拳来一记「毒龙出洞」拚命了。
「噗!」右掌格中了伸到肩後的大手,他感到是格在钢铁上,整条右臂发麻。但总算不错,居然被格开了。
「得!」一声轻响,击出的大拳头在同一瞬间被长春子的左手指敲在拳背上。他感到拳骨欲裂,奇痛难当。
长春子的右手续向下沉,食指已点近他胸前正中的七坎大穴。
中海强忍痛楚,向左扭身仆倒,一发之差,避过一指,生死关头,他不能不全力求生,左手一触地面,右腿已飞扫而出。
被对方拳脚近身,那是有失面子的事。长春子不在乎中海的拳脚,但却不愿让中海的脚近身,稍退半步,「咦」了一声叫:「好小子!你的身手不弱哩!」
叫声中,人已一闪而至,掌如开山巨斧,疾攻两掌。
中海身形闪动,用上了如意身法,在危机一发中不但避开了两掌,也回敬了一腿,退出圈外。
两掌落空,长春子脸色一变,道:「唔!看不出你还有两下子真才实学,你是何人门下?」
「艺自家传,不劳多问。」中海答,他已惊出一身冷汗,老道掌势之快,令他心中发毛。
长春子又改了笑脸,立掌当胸道:「贫道要试试你的内力修为,看你是否值得手下留情。」
声落;欺身直上,掌一翻疾吐而出,一无风声,二无潜劲,生像是轻飘飘地随手一掌拍去。
中海不想接,但已没有闪避的机会,人影一闪即至,掌已近身。百忙中,他扭身出掌一勾,避实就虚的来一记「带马归槽」。
岂知就在他扭转的霎那间,一股无可抗拒的潜劲近身,「噗」一声右胸发出奇响,奇猛力道将他震得眼前发黑,气血翻腾,身不由已地向後倒飞,「篷」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
他头晕目眩,但居然还受得了,这得归功於近来苦练有成的练气术,内腑未受损伤。刚挺身站起来,身侧青影已到,一只脚正向他的小腹踏下。
生死须臾,他的怯念消失了,死且不怕,何怯之有?一声怒叫,向侧挪动下身,乘对方踏下的瞬间,全力一掌劈出。
「噗!」击中了,重重地劈在对方的内踝骨上,他也向左滚出,一跃而起。
身形刚起,「噗」一声臀部便挨了一脚,奇猛的打击力道将他迫得向前冲去,「叭」一声爬倒在地。
青影又到,他身躯一扭,翻手时手中已拔起了一把飞刀,翻转时飞刀迫空而飞,人亦站起。
八尺外站着长春子,右手食指中两指挟着他扔出的飞刀,冷冷地向他注视,寒声向他道:「以你的身手和超人的反应来说,足以成为一流高手之林,但内力修为太差,只能聊算二流人物,你姓什麽叫什麾?」
中海浑身冒汗,胸臀仍隐隐作痛,一面全神戒备,一面调息,道:「无名小卒,姓名有污阁下之尊耳,不说也罢!」
长春子冷冷一笑道:「说不说也不急在一时,日後再说。贫道目下正在用人之际,替你找一处让你安身立命的地方暂住……」
中海不等老道说完,冷笑道:「在下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免劳道长窦心。」
「那是说,你愿随贫道效命呢?」
「在下有事待办,从不替人效命。」
「两条明路你都拒绝了?」
「正是此意。」中海傲然地答。
长春子神色一冷,眼中涌起重重杀机,道:「那你得死!」说完,将飞刀抛在脚下,又道:「用你的刀结束你自己,免得贫道多费手脚。」
中海俯身拾刀,手一触刀柄,便全力顺手掷出,接着向侧一窜,远出三丈以外,撒腿便跑。
身後,长春子的长笑声入耳,语声直入耳鼓:「哈哈!竟然有人要在贫道面前逃走,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中海不辨东西南北,全力狂奔,他的轻功本就高明,加以峰顶草深林茂,转折窜逃极易,虽是技臻化境的长春子,要想在短期间追上他也不是易事。
真糟,他逃至下山的路上来了。攀上峰顶的上层,一条铁索下悬十余丈,壁间有石坎以资承足,必须援索而下。第二段是三层悬木的巨梯,共有八十一级,上接攀援的铁索,下抵崖壁底部,看去像是直沉千丈,胆小的人不要说爬,连看上一看也是会心飞魂破的。
奔到索道口,他大吃一惊,老天!稍一大意他便要失足冲下百丈深崖去了。
他想绕道,可是扭头一看,老道已接近至三丈外了,他当机立断,奔至崖口抓住铁索向下急降。
天无绝人之路,下面空悬的木梯上人声吵杂,一群紫阳书院的士子正在叫嚷着向上爬,看人数当在百人上下。
他一面下滑,一面叫:「长春子老道在上面杀人,在上面杀人……」
他的叫声宛若沉雷,下面的士子们一阵大乱。
长春子一怔,被中海的叫声愕住了,看下面大群士子热闹腾腾的叫啸着,他不能无所顾忌,传至官府耳中毕竟不光彩。他拾起两块拳大碎石,向下急投,然後扭头便走,消失在草木丛中。
中海命不该绝,降下五尺余,惊骇中抬头上望,正好看到碎石下坠,依稀可看到两团小黑影迎头飞至。
不由他闪避,也无处可避,「噗」一声左肩挨了一记重击,左臂立即不听指挥。
他临危不乱,双脚猛蹬崖壁,身向外荡,第二块碎石「叭」一声暴响,火星飞射,击在铁索上碎成无数石屑,依然感到石屑着肉剌痛的感觉。
左手脱力,肩痛如裂,几乎使他失手下坠。右手拚命抓紧,以腿狭住铁索,吊在半空中喘息。
下面已有几个大胆的书生到了下端,一个大叫:「上去看看,老道走了,追上他,屏顶没有第二条下山的路,抓住他送官究办。」
一面叫,有人一面向上爬。
中海心中大急,暗骂道:「这几个书呆子真要命,我没下来他们却要向上爬,岂有此理!」
向上爬的士子们却向上叫:「上去,快上!免得被老道溜走了。」
大隐屏高耸入云,只有这条路可以上下,但中海却不知道,心道:「老道定以为这两块石子可以要我的命,自信太过,可能已经走了,我何不去看看玄玑子的死活?也许还有救哩!」
他利用一双手脚向上攀升,事实上他也无法向下爬,下面的书呆子已经阻绝了下路,铁索幌动着的,显然还不止一个书生向上攀爬。
他大胆地向上升,果然不错,长春子早就走了,大隐屏虽然四周都是绝壁断崖.却阻不了像长春子这种武林绝顶的高手,老道的游龙术和壁虎功,足以上下自足。
远远地,他看到小亭中人影全无,先前坐起的玄玑子又重再躺下了,他的脚程比书生们快得多,抢上屏顶,便看到躺在血中的玄玑子。
他看清玄玑子的伤势,知道已无法挽救了。黯然摇头叹息道:「道长,有事要小可代办麽?」
玄玑子半睁着眼,用走了样的声音喘息道:「施主,听……听我说。世间能……能克制长春子的人,恐怕只……只有庐山天池……电剑童婆婆,带着我的箫去……去找她,她会传你克……克制长春子天机剑法的……的剑术,为世除……害,功……功大莫焉。」
「道长,小可功力……」中海大叫。
「小心,长春子自……自命不凡,交手时专喜刺人七坎,七坎不会立……立毙,痛……苦非凡,日後遇上他,须小心七……七坎……」
话未完,吁出最後一口气,身躯一阵痉挛,断气了。
中海抹上老道的眼皮,拾起竹箫,苦笑道:「道长,你所托非人,我怎能和长春子互论长短?我根本不配和他动手,动起手来死的必定是我,唉!我恐怕无法替你报仇,也无法完成你的心愿了。」
下面,十余名大胆的书生已经快到了。他对箫有偏爱,想放弃又感到可惜,而玄玑子临死时将箫托他带到庐山找电剑童婆婆,不管他是否答应,至少也得尊重死者的遗言,如有机会途经庐山,何不找一找童婆婆。
他仔细将竹箫打量一番,只见与长箫并无不同,只是比常箫稍坚而略轻,箫身刻了两个字:玄玑
他将箫插在腰带上,由原路下山,返回排云山庄,已是午後了。
看看接近庄院,远远地奔来五男两女,领先的人是庄主的拜弟安宁,他们显然是前来找他的。
双方接近,他心中一怔,後面两女之一他认识,是在雁石程厝所遇的那位黑衣姑娘,此时仍是一身黑衣。
「老弟,你到那里去了?好叫人耽心。」安宁老远便叫。
「咦!是他!」黑衣姑娘讶然叫。
双方迎上了,安宁迷惑地说:「咦!你们认识?」
姑娘爽朗地笑道:「三叔,他就是侄女所说的大地之龙嘛!但他那时说姓海……」
中海讪讪地接口道:「小可在官府有案,不得不改名换姓,姑娘休怪。」
「龙老弟,没有人会计较你的姓名的。」安宁含笑接口。
姑娘神色一变,变得凄然若涕,盈盈行礼,怆然地道:「龙兄万里迢迢,身在难中仍义薄云天泽及枯骨,将家兄的骸骨送回故乡,此恩此德,妾身没齿不忘,妾刚从远道返家,家父将龙兄的义行说出,听说大地之龙不姓海,妾深感讶异,因将龙兄在雁石的事略加禀明,而龙兄久出未返
,妾便与三叔前来找龙兄。」
安宁大笑,接口道:「丫头,你说了这麽一大堆,是卖弄你的文墨麽?」又转向中海道:「她叫玄霜,你叫她的名字好了,咱们武林中人不拘俗套,她比你小,你叫她小妹也未尝不可。」
玄霜粉脸嫣红,跺脚叫:「三叔,你老人家好意思取笑侄女麽?」说着,向中海灿然一笑,接着惊叫:「咦!龙哥的脸色怎麽……」
中海吸入一口长气,抢着道:「不久诸位便可知道了,小可几乎回不来了呢!」
「怎麽回事?」安宁惊问。
「一句话,九死一生。刚才在一座顶有凉亭的奇峰上……」他将遇长春子的事说了,最後道:「不久之後,士子们必定报官,小可恐不宜在贵庄耽搁了。」
他的话,把七个人吓得脸色发青,安宁紧张地道:「咱们回庄再谈。长春子假使来庄上看二哥,二哥如果为了济慈的死……糟!咱们必须先和他计议,务必劝他暂时忍耐。快走!」
他们从後门入庄,前厅的伏魔剑客已和长春子起了冲突,而且已经不可收拾。
长春子不是一人来的,他带了两名中年老道前来,这家伙一早便到了天游峰的天游观找玄玑子,玄玑子却到了大隐屏,便打发同来的两个老道在接笋峰下相候,自己到大隐屏找到了玄玑子,迫他就范,威迫不成,下毒手时却碰上了中海管闲事,他动了收罗中海的念头,岂知中海已知他
的底细,不受他的抬举,追逐之下,居然被中海逃下隐屏顶,恰又遇到来游山的大群书生,为免引起官府的注意,他只好用碎石击中中海。他对自己的功力颇具自信,满以为必定可将中海击毙,便下了山峰,到接笋峰找到了两个同伴,迳奔排云山庄。
三十余年前,他在庐山与四绝秀士论剑,想乘机除去劲敌,不料反而几乎送了老命,如果没有初出道闯荡江湖的伏魔剑客相救,他早已埋骨五老峰下了。
伏魔剑客救了他,带到南康加意调理。事後,他将身上的玉玫送与伏魔剑客作为信物,说是日後如有需他相助,只需派人将玉玫送到漳州长春观,他长春门下弟子必会倾力相助。三十余年来,伏魔剑客从未找过他.他明里隐世暗地在江湖游荡,长春观只留有几个门人,由大弟子海天散
人主持,暗中与海盗勾结,外人毫不知情。
这次他利用行脚福建之便,顺道看看三十余年的救命恩人,同时,他也希望将伏魔剑客兄弟俩罗致在手下。
他来得不是时候,碰巧穷学究送客外出,而三庄主伏魔剑客却是一个霹雳火牛脾气,听仆人说长春子来访,登时激动得几乎失去了理智,立刻将仆人召集至偏屋的灵堂内,率领五名健仆出迎。
真是天意,义弟安宁恰好带着玄霜姑娘到後山找中侮,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冲动。
栅门开处,不须出声请,长春子已和两老道跨入栅门迎着老脸铁青的伏魔剑客稽首,笑道:「吴施主,三十余年久违,还认得贫道长春子麽?时光过得真快,南康一别,施主长髯已斑,而贫道却须发全白了,可叹。」
伏魔剑客忍耐着,一时还不想发作,暗中直咬牙,想将老道请至灵堂再行理论,沉住气回礼道:「少年子弟江湖老,三十余年的岁月不算短哪!道长不是隐世了怎?今天怎地又重光临寒舍?难道道长递记得吴某?来得正好,请到厅中一叙,这两位……」
长春子向同伴伸手,道:「贫道与施主引见两位同道,浙江四明兴云观的云飞云腾两位道友,施主大概不会陌生吧?江湖上双云道长的声誉,不在目下十六高手名宿之下哩!」
双云道长含笑稽首,云飞道人客套地遁:「久仰伏魔剑客吴施主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尊颜,贫道甚幸,甚幸。」
伏魔剑客有点失惊,这两老道确是江湖闻名,为人亦正亦邢,但脾气火爆,有这两个老道在,说不定有麻烦,他回了礼,道;「久仰久仰,两位大驾光临,真是篷荜生辉,请进。」
说着说着,已到了第二道庄门,伏魔剑客带客先入,脸色仍未回复正常。
长春子走在左首,一面相度庄中形势.一面信口道:「听说令郎已经外出三四年,至今仍无音讯是麽?」
伏庐剑客心中大痛,但仍然忍住了,问道:「道长怎知此事?」
「三月前贫道遇上玉麒麟成君玉,听说施主与他的大总管八臂金刚交情不薄,托他派人到边塞查访下落,所以知道,但不知有消息麽?」
「有,月前八臂金刚巳派人前来告知查访下落。其实,八臂金刚与吴某并无交情可言,只是十年前无意中助了他一臂之力而已。这次吴某并未托他,他是在朋友处听得消息,自告奋勇地派人出塞一尽心意,盛情可感,黑道人中像萧哲那样重情义的人,不可多见。」
说完,神色冷冷地扭头注视着长春子,复杂的神色,令长春子大惑不解。
双云道长早已发现伏魔剑客神色有异,但却不好过问。长春子似乎心中一动,投头向後面庄中健仆看去,他看到五张饱含敌意的面孔,和怨毒愤怒的眼睛。
他再向庄中各处留心察看,不错,气氛确是不对,附近每一个庄中的人皆怒目而视,饱含敌意。
老谋深算见识多广的他立即提高了警觉,疑云大起,知道这次造访将有预期外的大麻烦。他先不动声色,平静地问:「施主说已有消息,结果如何?」说完,踏入了厅门。
伏魔剑客再也忍耐不住,向厅左的廊下一指,大声道:「且到侧院一行,便知道结果如何了。」
说完,领先便走。
不在大厅待客,在客人来说已是不敬而有失体面的事,如果改在内厅接待,当然光彩,但改在侧院则未免有轻视客人的意思,怎能在侧院接待声誉如长春子的客人?长春子登时不悦,向双云道长送过一道怪异的眼光,大踏步跟上,向侧院走去。
西廊的尽头便是院子,长春子一怔,站在院口道:「咦!有招魂旛和香烛祭台,不是在办丧事了麽?」
前面的伏魔剑客并未停步,站在厅口的招魂旛下,向厅中一指,厉叫道:「你看吧!供臬上的金坛上内盛的骨灰,也就是我那爱子的遗骨,你这下子总该满意了吧?老道。」
长春子愕然,走近厅门向内瞥一眼,惑然地问:「施主,令郎去世了?」
伏魔剑客痛苦地叫:「去世已三年余了,死得好惨。」
长春子脸色一变,警觉地问:「怪!听施主的口气似乎认为令郎的死与贫道有关一般,能否加以说明?」
「不但与你有关,追根究源,就是死在你的手中。三十年前我救了你的性命,不想三十年後你竟杀了我的儿子,天哪!天道何存?」
伏魔剑客痛苦地叫,老泪滚滚。
长春子大惊,沉声道:「施主,此中必定有误会。三十余年来,贫道足迹罕临贵地,甚而丝毫不知府上的情况……」
「你该知道犬子在江湖上有夜游神的名号吧?」伏魔剑客抢着问,死死地瞪着长春子。
「贫道略有风闻。」长春子点头答。
「犬子的装束,道长想必不陌生。道长在江湖暗中培植实力,消息必灵通,当然不会不知犬子那一身银灰色带头罩连靴夜行衣。」
长春子心中一檩;这些年来,他利用毒娘子出面网罗天下群豪,暗中培植实力,外人决不可能知道,而此时伏魔剑客的口气分明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他冷然地注视着伏魔剑客,沉住气道:「穿这种夜行衣的人,贫道似乎见过三两个,至於令郎……」
「你不否认三年多以前在吕桑山盘龙岭天王寺……」
长春子大吃一惊,抢着问:「那晚躲在檐下的人是令郎麽?」
伏魔剑客凄然地道:「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并不知道那人就是小犬,我……我……唉!没话说,只有认命。」
长春子的眼中涌起了重重的杀机,问道:「吴施主,令郎将那晚的事告诉何人?」
伏魔剑客摇摇头,毫无心机地道:「他如果告诉了旁人,道长今天便不会如此安逸,毒娘子也不会有今天的地位了,小犬为人素极慎重,决不会冒失地在外面胡说八道。三十年前在下与道长之间的幸会,只有家兄知道,如果早让小犬知道,他也不至於死在道长手中了。」
长春子欠身黯然地道:「贫道抱歉,无意中造成大错,愧见施主,希望他日有向施主……」话未完,剑虹一闪,剑气急射。
他乘伏魔剑客悲痛得失神的霎那,突然拔剑下手。
伏魔剑客做梦也没想到长春子会突然下毒手,根本毫无戒心,何况两人相距又不足五尺,即使有戒心也无法闪避,剑虹入目,胸前七坎大穴已被利剑穿入。
「啊!你……你……」只叫出声,叫不出来了,踉跄後退,「篷」一声仰面便倒,滚到院中去了!地下,鲜血触目惊心。
「杀!,不留活口!」长春子叫,剑气飞腾中,五名健仆如雪见火,惨叫着一一中剑仆倒。
双云道长不知长春子与伏魔剑客间的恩怨,一听说不留活口,立即撤剑发难,一奔入大骊,一奔入灵堂。
云腾道人狂风似的卷到灵堂,里面有三个仆人,刚发觉厅中有变,云腾道长已然冲到,三把小飞刀破空而飞,三名仆人一个也没走掉,中剑倒毙在灵堂内。
云腾道人抓过烛台,往灵旛一凑,火舌立即猛烈的烧起。
长春子迳奔大厅,直杀入後堂。
庄中大乱,庄汉们抄兵刃向庄主的宅院集中。
灵堂後,二十余名子弟从後杀出,但云鹤道人一支剑八面威风,凶狠狂野无人敢当,左手的小飞则更不发则巳,一发就中,一面杀人一面阻截赶来救火的健仆,足以应付自如。
庄中鬼哭神号,庄後中海等一群人距後庄门还有半里地。安宁听到庄中突然传出警锣声,大吃一卖,叫声「快!」立即向庄门狂奔。
中海左手虽感不便,但岂能袖手旁观?也急起直追。
後庄门木栅倏开,奔出五名庄丁。其中之一看到狂奔而来的安宁,大叫道:「安爷,大事不好,事不好了。」
「为何鸣警锣?」安宁一面飞奔一面问。
「长春子带了两名老道在庄中放火杀人;二庄主恐怕……」
安宁心胆俱裂,疯狂地冲入庄门。
庄中能用刀剑拚命的人只有百名左右。但能派得上用场的人却是少得可怜,而三个老道皆是剑术通玄,杀人不眨眼的高手名宿,尤其是长春子,他有真气护身,即使闭着眼睛让壮汉们劈砍,也休想损他半根汗毛。他杀至内进花厅,所经处立即倒了十名庄汉,手下没有接得住剑的人。
进了花厅,他正待冲入内堂,刚接近堂口,「轰」一声大震,朱漆大门落下一道铁栅,护住了两座後堂门。
「轰隆!」花厅後面也掉下了一座大铁栅,进出路全闭死了。
「哼!这些小玩意也想困住贫道,岂不笑话?」他冷笑着说,仍然冲向左侧的内堂门。
「嗤嗤嗤……」内堂门开了五个圆孔,一阵箭雨射到。
他大袖一拂,横剑挡住双睛,疾冲而上。
箭雨突像被大风所吹,纷纷向旁飞走了,他用上了罡气绝学,大袖拂出的罡气略带风雷之声,说明了他的罡气只有八成火候,距登峰造极的通玄之境还十分遥远,罡气练至八成,如果年龄已超过七十古稀之年,便到此为止,即使有所精进,也成就有限了。
箭雨失效,阻不住他。到了栅旁;「铮」一声清呜,酒杯粗的铁栅断了两根。
接着,箭孔中冒出了淡紫色的浓烟,急喷而出。他心中一檩;放弃砍栅念头,火速後退,他不知还有何种陷人的机关埋伏,使用罡气必须呼吸运气,而且不可接二连三地使用,支持不了多久,那将大量耗损真力,有烟雾便会妨碍呼吸,万一在屏住呼吸期间仍未出困,岂不糟了?烟中如
果再有毒就更不妙。
他抬头上望,上面的承尘像是用木板造的,假使也有埋伏机关,便有点辣手了。
他抓起一张木椅,向上猛砸,「篷」一声暴响,木椅四分五裂,而两丈上空的承尘却只出现些少损痕而已,都是巨木所造的承尘,不是木板。
前後路被阻,唯一的出路是两厢的厢门了,他板倒了神案,运起千斤神力,推向厢门,「轰隆隆」一声暴响,沉重的东厢门被撞得四分五裂。
这瞬间,他感到脚下倏地一沉,脚下出现了一丈见方的大陷坑,所立之处的地面向下疾沉。
他手急眼快,幸而所站立之处正在坑的後方,前面的半座神案向下沉,他的剑尖一震,「拍」叫声拍在下沉的石案上,提气轻身借力上跃,不等身形落地,便向前穿入倒破了的厢门。
一不做二不休,他杀入了东厢,开始放火。
安宁这时巳到了庄後的内堂,大叫:「进入秘室,不可枉送性命,本庄的人速退!」
他夺过一名妇仆的剑。向人声呐喊处奔去。在他身後,中海亦步亦趋,玄霜姑娘则随在中海的身後。
一名妇仆惊惶地掠过中海的身左,中海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夺过妇仆的单刀,扭头向姑娘叫:「吴姑娘,速叫伯母和内眷及早走避。」
他已出了屋上了瓦面,迳奔西厢他的住处。
东厢火焰上升,西厢杀声和惨叫声震耳欲聋。
西厢前面的花园中,五个健仆拚死挡在刚由偏院杀到的云腾道人的面前。花木丛中,已有三名仆人倒地挣扎,云腾道人一支剑风雷俱发,八方飞腾凶如猛虎,健仆们只能此进彼退互相策应,无法和老道硬拚。
中海在瓦面上向下纵,恰好落在老道身後两丈,一咬牙,将单刀挟在左胁下,拔出三把飞刀,乘老道刺倒一名健仆霎那间,喝声「打!」飞刀出手。
他的飞刀比声音快,老道听到喝声,飞刀已经入体,十四节脊骨两旁的命脾二门,两把飞刀几乎尽柄而没,另一把则正中脊心。
「啊……」老道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号,扭身扔剑,剑化一道长江,射向挺刀抢近的中海去,居然来势奇疾,临死一击其猛可知。
他剑一掷出,人像中箭的狼,扭旋蹦跳着摔倒。
中海疾冲而上,百忙中扭身运刀拨剑,「铮」一声暴响,他感到手中一轻,火星入目,虎口一阵酸麻,沉重的振撼力将他震得连退三步,几乎跌倒,惊得脸色泛白。
老道临死掷出长剑,力道骇人听闻,不但击断了中海的单刀,也几乎将中海震倒。假使中海不用飞刀全力一击而中,决不是老道的敌手,说不定还得死在老道的剑下。
他惊得脸色大变,惊出一身冷汗,丢掉断刀纵上,一脚将快断气的云腾老道踢开,道:「不是长春子。」
「长春子已杀入大厅。」一名健仆叫。
在全庄惨号震耳声中,他忘了自己的安危,忘了他禁不起长春子一击,甚至忘了他左肩还在疼痛着,飞步绕出大厅,奔向东厢。
在大厅的左侧院场旁,劈面撞上了云飞老道和安宁,两人正在舍死忘生死拚,双剑凶猛地纠缠,进退如电,剑虹幻起漫天异影,风雷之声刺耳惊心。四周,七横八竖躺了七具健仆的屍体。东厢的火舌已经冲顶而起,木材的爆裂叠震耳欲聋。
中海机警绝伦,明知无法和老道相抗,必须智取,看到老道的背影,立即向下一仆,贴地前窜,躺在一具屍体旁,悄然拔出三把飞刀。
云飞老道不知身後来了人,木材的爆裂声乱了他的听觉,只顾着抢攻,把安宁迫得渐渐力竭,眼看命在须臾。
安宁已看到老道背後的中海,也看出中海手中没有兵刃,只看到中海突然仆倒直向前窜,还弄不清是怎麽回事,面对云飞老道的疯狂抢攻已没有让他分心思索的机会,只能全力封招,心中暗暗着急着,眼看健仆们死的死伤的伤,庄中火起,看来排云山庄这次毁定了,目下只有他一个人
,连一个老道也接不下,大劫难逃,一切就将完了,怎不令他心焦?
云飞老道已主宰了全局,「飕飕飕」连攻三剑,将安宁迫得从左面绕退了五六步;一面迫攻一面狂笑道:「阁下可说是贫道今天所遇的唯一高手,大概你就是浪得虚名的三庄主安宁了?纳命!」
喝声中,攻出一招「流星赶月」,迫得安宁急退丈外,这时两人已换了位,安宁的靴子踏在中海的左腿弯,再往後退,拚全力封架。
中海闭上眼,忍痛假死,丝毫不动。
「铮铮!嗤!」清鸣震耳,安宁终於将袭来的凶猛招式封出偏门,危极险极。
云飞老道一声长笑,如影附形迫近,招出「灵蛇吐信」,一吞一吐间,剑已突中官而入。他的右脚踏在中海的左胁下,正待将左脚跟上,还以为脚下是死屍呢!
中海好不容易等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右手的三杷飞刀突然有两把脱手疾飞,身躯向左猛翻,右手乘势急送,手中的飞刀不已偏不倚地送入老道的下阴,直透腹腔。
「啊……」老道狂叫,向下一挫,递出的剑突然脱手疾射,左掌全力下拍。
中海刚转动身躯,老道便坐倒在他的身上,那一掌拍中他的背心,他只感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老道则抽搐着逐渐断气,死时仍爬伏在中海的身上,两人皆面向下仆倒,身躯交叉着。老道的鲜血,染得中海也成了血人。
对面,安宁安静地仰面躺在血泊中,腹下贯入云飞老道临死前掷出的长剑。双方相距大近,剑到时他身形未稳,没法躲开全力的一击,应剑倒地,剑仍斜插在腹下,人已断气。
中海昏厥了许久,神智渐清。首先,他感到奇热如焚,口舌乾燥。然後是火焰和木材的爆炸声传来,风声呼呼,热浪逼人。
接着,他感到下身麻木,有奇重的物体压住他的下半身。
他摇摇脑袋,想将昏眩摇落,挣扎着翻过身来,伸手推在压在下身的物体,手触处黏黏地,摸了一手血。
四面都有死屍,血腥已令他嗅觉麻木,但看清手上的血迹,他神智完全清了,连挺身站起。
「哎……哟!」他本能地惊叫一声,背心和左肩因挣动而触动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
一阵热浪卷到,他身形一幌,「得」一声轻响,腰带上的竹箫滑落在地。他低头拾起,瞥见先前压在他下身上的死老道脸容,颓丧地自语道:「又不是长春子,可惜!」
又一阵热浪袭来,轰隆隆连声狂震,天地摇动,凶猛的热浪几乎使他掀倒。
原来是大厅在火海中倒塌,声势骇人。他向外侧飞奔,远离了火场,举目四望,远处木栅也似乎在燃烧,整座山庄全陷在火海中,看不到半个活人。
「天哪!想不到我竟替吴家带来了横祸飞灾,这是什麽世界?天理何存?」他痛苦地厉叫,泪酒胸襟。
他不能逗留,最近的村庄约在十里开外,必定有人赶来救火,不走不行。他的行囊已陷在火海中了,祖传的一盒龙雕针也完了,目下他身上几乎一无所有,除了剩下的六把飞刀和两颗夺命返魂丹之外,还有两锭碎银和百十制文钱,真是身无一物了。
「我得在附近找找,看看庄中是否有人逃出。」他向自己说。
幸而木栅外有一道护庄沟,不然定然波及庄外的参天古木,森林如被引燃,就不知要烧掉多少人畜了。
他从还未燃烧的一段木栅跃出庄外,绕庄四周走一圈,不见半个人影,只好放弃找寻活人的念头了,凄然取道出山。
走上出山的小径,小径通向云窝;找到一处山泉,脱下衣裤洗掉血迹。背心疼痛,左肩如裂,他不得不吞下一颗白衣神君所赐的夺命返魂丹,穿上湿衣裤上路。
蓦地,他站住了,耳中似乎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像是传自左首山坡下的丛草中。
「咦!难道有人受伤在草中?」他想。
四面仔细打量,不见人影,他不再迟疑,顾不了自己伤势,向草丛中掠去。
不错,有一个人,仆倒在草丛中,浑身是血,只消一看那人的穿着,他便认出那是大庄主穷学究吴世奇。
他一把将穷学究抱起,奔至水泉旁将人放下,将唯一的一颗夺命返魂丹塞入穷学究口中,用泉水送下,但他知道,救得太晚了。
穷学究的七坎大穴,露出一口剑孔,虽不很深,但拖得太久了些,这时即使有仙丹妙药,也救不回穷学究的命了。
剑孔中没有血流出,血已经凝固在伤口,由浑身是血的光景来看,可知穷学究定然饱受创痛的折磨,耗尽了真力,油尽灯枯,大限将至。
中海对医道造诣极深,看了穷学究的伤势,他的心不由冷了半截,夺命返魂丹只能拖延他的痛苦而已,却救不了命,他只能本着良知尽一份心力。
穷学究得丹药之助,一阵喘息,终於神智徐清,睁开无神的双目,用馍糊的声音说道:「谁……谁救了……我?」
「老伯,我是龙中海,你老人家感到怎样了?」
穷学究伸出抖动的手,抓住了中海的手,问:「老弟,庄……中情形怎……怎麽样了?」
中海一阵惨然,又不能直说,他也不知究竟,略一沉吟,才道:「小可不知,只知安宁叔已……已经……小可杀了两名老道,便受伤昏厥,不知其详。」
「我送客回来,途遇长……长春子,他……他立即动手,我中剑落荒而逃。老弟,听……听我…说。」
「老伯,你……」
「你听……听我说。这两天来,我已在朋友处替你……你打听有关令……令尊的事,千里旋风已死……死在山东。安庆双丑已……已投入黑旗令主手下,虎爪追魂牟子秋已不在金华,可能已洗手归隐。去年有人在徐州碣山以西,与河南交界处的平邱集看到他,但他已不是虎爪追魂,却
叫邱士雄,是当地富绅。你……你可以到那儿去碰碰运气。老……老弟,你……你能答应我死……死前的最後要……要求麽?」
中海心中作难,但毅然地说:「老伯,只要小可办得到,必定全力以赴,但愿不负你所托。」
穷学究挣扎着,满头大汗地道:「老弟,快扶我起来。」
他脸上出现了红潮,一字一吐地道:「老弟,为了江湖大劫,为了未来劫运,希望老弟能唤起武林同道的注意,找机会揭破长春子的阴谋的重大责任。」
中海悚然而惊,这付担子太过沉重,别说他一个区区江湖亡命的话无人敢相信,即使是穷学究出面指出长春子的阴谋毒计,也没有会相信他们的话,穷学究把这付担子交到他肩上,他怎能挑得起?恐怕口风稍一漏出,大祸立至,他这条命岂不完蛋?
穷学究得不到回答,「哇」一声吐出一口血,凄厉地叫:「答应我,老弟,答应……我……」
「答应……我……」声音全变了,不像是人的声音,浑身肌肉开始松弛,双目一翻,吐出了最後的一口气。
「老伯,我愿尽全力,但我得在……」中海大声叫。
可是,穷学究已吁出最後一口气,死在他的臂弯中。他扶持着屍体,久久不能移动,心中大乱,像是座石像,直至听到远处传来吵杂的人声方始神魂入窍。
那是一群临村的人,赶往排云山庄救火的。他等众人去远,才将穷学究的屍体移至小径上,大踏步走了。
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揭发长春子恶毒阴谋的事有多困难,任重道远,前途多艰,如果鲁莽从事的话,随时皆有不测之祸,送掉性命而事无所成,不仅排云山庄的人死不瞑目,他龙中海也不甘心,必须慎重策划方能有成。目前他只是一个江湖亡命,位卑言轻,而天下群豪大多数已被毒
娘子所网罗了,他所知的便有三生、玉麒麟父子,六指琴魔等等,不知道的人自然更多,他无法获悉对方到底网罗了多少人,决不可向任何人事先透露口风。他希望先找三两个同道共商大计,一个人的力量委实太过有限。
他想到天玄剑,但天玄剑已闻风隐遁,到何处去找?第二个可靠的人是白衣神君,可是白衣神君也离开了华山梅海。
经过三天的思索,审慎的的衡量,他决定首先从练好自己的气功和剑术上着手,然後再结交天下群豪,先建立自己武林地位,再求发展,再就是追踪虎爪追魂牟子秋和安庆双丑的下落,更希望在江湖闯荡追踪期间,能遇上白衣神君和天玄剑。
他一直没有想到大峪山主,他认为大峪山距中原太远,江湖的纷争不会牵连到大峪山的好汉们,所以未加考虑。
他决定先到碣山,先求证邱士雄是不是虎爪追魂,决定之後,他以剩下的碎银定造了几枚金针,开始以新的面目出现江湖,向碣山赶去。
庐山县是属徐州管辖的最西一县,与河南归德府相邻。徐州地属南京,但行政却直属京师,所以名义上是直隶州。
那时,黄河由南京入海,县城就在黄河的北岸,後来才迁到河的南岸。
这一带就是所谓的黄淮平原,黄河在这一带简直年年在变,像一条可怕的孽龙,几乎每年都会不安静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凶猛地打击着绵延数千里的堤岸,河床比地平面高。河堤一决,滚滚黄流就一泻千里,所过之处庐舍荡然,人畜尽没,又形成了新的河道。
有利必有害,有害必也有利,黄河的改道会屠杀千万生灵,但旧的河床又成了一片沃土,养活了百万生灵。
从崵山往西走,约百里地便是河南布政司的归德府虞成县,一在河的南岸,一在河的北岸。两地交界处有一座刚建了不足三年的平邱集,那是三年前一次大泛後留下的大平原,後各地移来的一群富冒险精神的人,辛辛苦苦凭血汗建立的新村集。
去年秋泛,黄河在虞城的下游开了个缺口,因此河北岸少了万顷良田,而河的南岸又多出了万顷新土,死了万余人,有十四座村镇平空消失。接着,秋去冬来,由南京、河南、山东这三省的人向新生的土地涌来,在稍高的土地重建材镇,开始划地为田,及时播下了冬麦。
开始时来人不多,只建了两座村,这两座村恰好与平邱集成了一个等边三角形,相距各有十里左右。西南,是河南人建立的嵩高庄,西北,是山东人建立的泰山村,两村皆全力开垦,彼此之间的感情并不十分和好。
新生的土地,其肥沃的程度实令人难以相信,只要撒下种子,不要施肥,也不要照料,保证可以收一季吃三年,只怕你不下种,因此,谁不想要多开几亩?谁不想将对方的人撵走?
而平邱集的人却也古怪,他们自己耕不了那麽多的新沃土,却又不愿让别人来开垦,麻烦可就大了。
平邱集共有近两百户人家,算是一座大村,村东南是通向碣山县城的黄河渡口,村南是徐州至归德府的往来大道,是一处宿站,也是四乡五村的货物交流要津,乡民每隔三天便会将土产运来贩卖,称为赶集。三教九流之徒路过这儿,也把赶集当成衣食父母。
集中主事的大爷,叫做邱士雄,村人都称他为邱大爷。他有三个拜弟,二爷叫白英,三爷叫于镇,四爷叫吕岳。邱家宅第丛多,光只仓房即有卅六栋,每栋能藏小麦万石。至於牲口,马牛羊鸡犬猪六畜成群。若要问他的田地究竟有多少,他会坐在马上用鞭梢向南一指,道:「喏,就是
这些,谁知道到底有多少亩?往前走,直至对面天底下都是我邱大爷的田地。」
这一带既少树木,也少村庄,既没有山,也少丘,一望无涯,田接着天,连东西南北也不易分清楚,天底下到底有多远?不知道。春冻初解,麦苗也一股劲的住上抽,举目一看,蓝的是天,绿的是地。
重阳节快到了,该准备田里的工作了,必须准备整田,在严冬到来之前,种子必须播下,等到麦苗长到三四寸时,恰好迎接十月天的瑞雪。
秋风起吹,大道上黄尘滚滚。暖洋洋的太阳,照在身上热烘烘的。
「叮铃铃!叮铃铃!」小铜铃的清亮鸣声悦耳动听,大道西面来了一匹健驴,驴儿挂铜铃,确是少见。
嵩高庄自入秋以来,一直就笼罩在愁云惨雾中,村中死气沉沉的。怪!今年大丰收,村民为何竟变得死气沉沉?
西寨门迎着从归德府伸来的大道,大道贯村而过。寨门口站着四五个孩童,听到铜铃声,全抬头向徐徐驰近的健驴投以好奇的眼光。
驴是叫驴,矮小得像是一条狗。其实,驴儿并不小,只是骑驴的人太大了。乖乖!这家伙怕不有八尺高?壮得像一头牛,这麽大的一个大汉,骑在这麽小的驴背上,看去委实令人替驴儿叫屈。
那驴不但驮了个大个儿,背後还搁了个不大不小的马包,大个儿满脸风尘,挟着一根北地罕见的山藤杖,杖头挂了把乾枝儿,吊着一块白布招,上面写着:「专治疑难杂症,祖传妙药仙方。」原来是个走江湖的草头郎中。
「的的得得得!的得得!」蹄声不疾不徐,到了寨门口。
「唏……」一声马嘶,寨门内奔出一匹马,向西举蹄如飞,骑士加上一鞭,绝尘而去。
健驴以为来了同伴,咧开大嘴怪叫,一阵乱蹦乱跳,铜铃摇得乱响。
大个儿俯身一把逮住驴耳朵,双脚着地,「叭」一声给了叫驴一记山藤杖,笑道:「畜生!我真该蒙上你的眼睛,免得惹事生非。」
叫驴像是大个儿胯下的小狗,动弹不得,乖乖地安静下来。
大个儿下了驴背,向嘻笑着的一名孩童道:「小哥儿,这儿可是平邱集麽?」
小童脸色一沉,噘着嘴儿道:「这儿是嵩高庄。」
大个儿笑笑道:「哦!这是说,还有十里地。谢谢你,小弟弟。」说完,牵着驴儿缓步进了寨门。
大路通过寨村,村中定然有小食店和施茶站。大个儿到了一座食店前,将缰绳挽在拴马槽上,遮阳帽摘掉,先到水井旁吊起两桶水。喝了两碗水,脑袋里往木盆一泡。
天气相当热,这时已是牌末时分,村中似乎冷清清地,往来的行人勿匆忙忙。突听到蹄声入耳,有马儿从东面驰来。
新建的村庄,房屋相当凌乱,仅官道左右稍为整齐些,但看上去仍然很不顺眼,东一块荒地,西一块麦场。小店对面是一座村人集会的场所,广场的北面是龙王庙,算是一处相当宽敞的地段,四周新栽的槐树已有七八尺高了。
广场四周是凌乱的草屋和大泥砖砌成的宅院,街巷的暗影处陆续出现一些老人和壮汉,间有一些老大娘瑟缩而木然地站在四周。
「的得得!的得得!」蹄声震耳,接着倏然而止。
大个儿抬起水淋淋的脑袋,用已呈黄色的汗巾擦掉眼中的水,向广场看去。
店门外,涌出五六名村夫,还有系了围裙的店伙,一个个神情愤怒地向广场注视。
三匹黯红色的健马在广场中心勒住了,马上的雄壮骑士高坐雕鞍,微笑着徐徐四顾。不但马骏,第一名骑士大环眼,狮子鼻,血盆大口,留着八字大胡。头戴英雄巾,穿一袭天蓝色劲装,背上系了剑,腰挂百宝囊,脸上挂着傲然的神情。
第二位骑士是个三十左右的年青人,穿一袭绿缎绣小白花劲装,佩剑挂囊,一副脸庞相当难看,,不仅难看,而且充满不健康而且阴险狠毒的意味,但身材却健壮高大,与身上的色彩极不相称。
第三位骑士壮得像头大牛,青巾包头,大牛眼,朝天鼻,双耳招风,满脸横肉,络腮胡根根见肉像剌蝟般。穿一袭青劲装,腰上围了一根九合金丝大长鞭,把粗盈渥,鞭梢仅大如小指,在腰上围了三匝,定然是重家伙。
第一名骑士兜转马头,向两名同伴笑道:「两位先看看,这就是嵩高庄。」
「于兄,他们人呢?」黄白脸皮的青年人冷冷地问。
络腮胡大汉用马鞭向四周一指,哈哈狂笑道:「瞧!这不是人麽?有上百之多呢!哈哈哈!于兄你请咱们兄弟俩来对付这些毛虫?」
于兄呵呵笑这:「符兄,别小看嵩高庄好乡邻,他们当然不能提刀动枪抛头颅酒热血,但他们会用重金请些三山五岳的英雄豪杰替他们保卫乡土,昨天和咱们在土沟狠拚而送命的三位好汉,据说还是花了五百两银子请来的呢。据我猜测,俞庄主今日用十六辆大车运走了大量的麦子和高
梁,要变卖成金银再请三两个高手和咱们拚了。」
青白脸皮青年人冷冷地问:「于兄,为何不将车拦下?」
「哈哈!拦下?不必了,让他们把粮食卖光,他们便会自己走路的,咱们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了,拦下岂不成了拦路打劫?说出去不光彩哩!」
青白脸皮青年人一抖缰,健马向龙王庙冲出五六丈,扬鞭大叫道:「叫你们的庄主俞老狗出答我的话。我山东沂州双煞玉面煞彭业,和你们开诚布公地谈谈。」
龙王庙内立即闪出五名大汉,保护着一个白发如银的老者,站在庙门口的台阶上,大声道;「于三爷,不可欺人大甚,你们公然进村来生事,不嫌过份了麽?」
叫于兄的人是平邱集庄主的拜弟,老三于镇,他哈哈大笑道:「俞庄主,于某来了两位朋友,不知宝庄的方向和座落的所在,因此于某伴同他俩前来拜望庄主,顺便来看看贵庄兴旺的光景。」
三匹马全堵在台阶下.骑士们高据雕鞍,手按在判官头上,半俯下身子怪模怪样地斜视着俞老庄主,神色中不知包含了多少轻辱,多少藐视。
俞老庄主哼了一声,神色肃穆而沉静地道:「于三爷,老朽请你们立即离开。」
络胡大汉牛眼一翻,吼叫道:「什麽?老家伙,你要撵咱们走?」
「撵?老朽不敢,只请诸位离开。」
「哼!谅你也不敢!」玉面煞冷冷地接口。
于三爷哈哈一笑,接着沉下脸,厉声道:「俞庄主,你好生听着。假使今年你们不顾咱们的警告仍然在这一带田地上播种,对不起,休怪咱们心狠手辣向老少妇孺们下手了。你以为还可以请到多少高手和咱们一拚,尽管请,反正先後你们已经死了六十六人了,再死千儿八百又何妨?总
之,不管你请人也好,请官兵也好。住下来都没有关系,种庄稼可不行,一万个不行。言尽於此,你好好地斟酌啦!」
虯须大汉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怪声怪气地道:「老家伙,你好好看清太爷的脸容,以便日後可以见官报案,我乃山东沂州双煞的老二,叫黑煞符群。一生中不知杀了多少人,可以说满手血腥的了。平邱集邱大爷是咱们的好朋友,他叫你们滚你们便得滚,不许爬着走。你如果再不
知趣,赖在这儿不走,哼!我宰了你这老山羊,听见没有?」
玉面煞也冷笑一声,阴森森地道:「老猪狗,千万记住,任何人敢出村整田,他将永远不会活着回村子了。老二,咱们先在附近看看。」
黑煞兜转马头,意气飞扬地叫:「老大,这就走。」
三匹马像狂风般涌入左侧一条小巷中,立即引起了一阵骚动,人群走避不停,鸡飞狗跳。
黑煞撒下长鞭,领先驱坐骑冲出,立即引起一阵骚动,风雷声大发,鞭影飞腾,一声暴吼,接着「叭」一声暴响,巷口突出的檐角应鞭折坠,马儿巳狂风似的急卷而过。
龙王庙前的俞庄主咬牙切齿地瞪大老眼,死死地注视着三个人的背影,却是无可奈何,村中关门叫嚷之声不绝於耳,蹄声久久不绝,毁坏物品的声音震耳欲聋地频频传来。
大个儿先前已将双方的对话听得宇字入耳,直至三匹马冲入小巷,方重新洗他的汗水。
洗掉脸上的尘土,现出了本来的面目,脸色红润,略带古铜色,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留着潇洒的八字短胡,一口整齐而锐利的牙齿,英姿勃勃。
他敞开青直缀的领口,露出一小段壮实的胸膛。他端了一桶水,走近叫鲈,将水桶放在叫驴前,一面倚在拴马栏上留心驴儿喝水,一面冷眼注意着村中的动静。
小店前,店伙和村夫不住地切齿咒骂,也摇头长叹。
蓦地,右面蹄声如雷,小巷口飞出十来只鸡,鬼叫连天,黑煞驱马疾冲而出。
「叭!叭叭!」鞭声震耳,三只鸡应鞭裂成六片,羽毛纷飞,血肉四溅。
左面不远奔出一群大小绵羊,大概羊栏被毁,被人赶出来了。
接着玉面煞疾马冲出,铁蹄过处,羊群狂窜,後面,已有五头羊倒在血泊中哀鸣不已。
黑煞怪叫如雷,狂笑震天,居然驱马追逐飞散了的鸡,每次鞭声一响,必定有一只鸡被他击成了两片。
合该有的事,两只鸡惊得奋起疾飞,居然飞离地丈余,向小店前飞来。
黑煞哈哈长笑,驱马冲来,「叭」一声鞭响,飞得慢的鸡凌空而落,羽毛飞舞,血肉四溅。
另一只鸡很幸运,飞过了拴马栏,窜入小巷中去了。
黑煞不甘心,在鸡飞跃栓马栏的霎那间,鞭已抽出,可是鞭梢突然一折,一发之间,鸡逃掉了分屍之厄。
马儿在拴马栏前刹住了蹄,右面不足五尺,就是倚栏的大个儿,大个儿左方的叫驴突然出一声怪叫,不安静地扭动着。
黑煞还未看出鞭梢的轻微扭动变化,一鞭落空,勃然大怒,正待抖缰驱坐骑绕道再追,驴叫的怪声却吸引了他的注意,首先便接触到大个儿那双若无其事的眼睛。
他的怒火全集中在大个儿身上了,长鞭一抖,鞭梢已收在手中。马儿徐移,移向大个儿的立身之处。
大个儿双肘架在栏上,背倚着栏,平静地抬着头,若无其事的注视着黑煞。
店门口已经没有人了,人退至店中伸出脑袋向外瞧。不远处,玉面煞不再追逐羊群,小驰而行,驰向龙王庙。
黑煞感到无名孽火上升,全村的人纷纷走避,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在站在室外正眼相视,这大个儿居然点尘不惊地不躲不闪,而且还大刺刺地看热闹哩!那还了得?他哼了一声,虎吼道:「小子,你可是嵩高庄的人?」
大个儿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伸手指着驴背上插着的山藤杖,有气无力死气洋洋地道:「专治疑难杂症,祖传妙药仙方,在下走江湖行医餬口,爷台可需在下效劳麽?」
「混蛋!」黑煞怒吼。
大个儿徐徐站正身躯,歪着头招手叫:「阁下,为何出口伤人?你下来,咱们谈谈。」
这时,庙前广场的玉面煞已发现这儿有变,策马驰来。
庙右角,于三爷的马也刚好冲出,见状一怔,也策马奔来。
黑煞大怒,将长鞭扣好,飞跃下马,双手叉腰,直迫至大个儿身前。两人同样壮实,只是大个儿要高上二三寸,黑煞似乎要壮些。
黑煞在三尺外站住了,吼道:「好小子,你吃了老虎胆……」
「老虎没有多大用场,吃了胆可以壮胆,那是欺人之谈,只不过能利尿、通便、明目罢了。」大个儿抢着答。
「混蛋!他妈的你敢在我黑煞符大爷面前卖狂,你也不竖起你的驴耳朵打听打听便在要大爷面前讨野火,该死!」
大个儿脸色一沉,冷冷地道:「你这家伙简直像一条疯狗,岂有此理。」
黑煞忍无可忍,一声怒吼,伸手就是一耳光抽出,捷如电闪。
会者不忙,忙者不会,大个儿左手疾挥,「噗」一声格开了来掌,右拳疾飞,来了一记「霸王敬酒」。
快!快得令人眼花,「噗」一声闷响,黑煞的下颔挨了一记重掌,踉踉跄跄地急退了四五步,几乎坐倒。
大个儿将大拳头伸至口前,向拳头吹了一口气,然後向後一靠,又倚在栏上了。
黑煞被打得口角溢血,牙齿松动,眼冒金星,一声怒叫,飞扑而上,双爪齐出,来一招「猛虎扑羊」,像一头怒虎般疾冲而至。
大个儿等爪堪堪及身,闪电似的疾出「童子拜佛」,「噗噗!」半分不差的架开了抓来的爪,上抬、下扣,「噗」一声夹住了黑煞的後颈,全力向下一按。他个儿稍高,这一招用得很恰当。接着右膝上抬,「噗」一声再在黑煞的下巴来上一记狠击。
黑煞上身一挺,向後仰身暴退,「嗯」了一声,鲜血和几颗大牙往外直跳。
大个儿得理不让人,如影附形急进,左手疾伸,劈胸一把抓住黑煞的衣领向後带,右拳再提起向下挥。
「噗碰!噗……」一连四声暴响,黑煞的头左摇右摆,两颊各挨一拳,两胁也各接一记重击,拳拳着肉,记记落实。
「滚!」大个儿沉喝,左脚钩住黑煞的右脚跟,右手送出一掌,拍拍双手,然後叉腰站在地上不动。
黑煞「叭」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再来一个大背翻,「噗」一声转面落地,仆倒在一堆马粪上,手脚脱力地抽动不已,爬不起来了。
玉面煞的马狂冲而至,马止人下地,像一阵狂风般卷向叉腰而立的大个儿,掌如开山巨斧,攻出一招「吴刚伐桂」,掌出有风雷之声,声势汹汹。
大个儿左手一拨,揉身直上,右手伸两个指头来一记「二龙争珠」,迳自掏向对方的双眼,电射而去。
玉面煞很了得,左手上抬,削向大个儿的脉门。右手收招变式,改掌为爪,反扣向大个儿的曲池穴。
几乎在同一瞬间,两人的右腿已接着攻出。
「噗!」双靴接触,两人齐向右飘退。
接着,双方再次横上,拳风虎虎,掌势如排山倒海,展开了快速绝伦的狂攻,只片刻间,便换了四次照面,各攻十招以上。
太快了,分不出招式,看不清拳掌,但见人影急剧地进退盘旋,只看到拳头指掌变化奇疾,风雷声隐隐,动魄惊心。
于三爷到了,飞跃下马道:「住手!停一停!」
「噗噗噗!碰!」小臂接触和掌拳接实的怪响接二连三地传出,两人无法收拾,也不敢收招。
于三爷伸手拔剑,喝道:「且住手!且……」
「噗拍!」暴响乍起,人影分开了。
玉面煞「哎」一声惊叫,斜飞八尺外,再连退两步方稳住身形,额上大汗如雨,脸色泛灰,以手按住左胁,目中似要啧出火来。
四面蹄声如雷,五匹健马溅起滚滚黄尘向这儿狂驰。小后门内有人喜悦地叫:「五爷将人接到来了,赶这三个恶贼走路。」
五匹马最右侧的一匹就是不久前奔出西庄门的一人一骑。
大个儿只飘退两步,火速向刚站起身满身沾了马粪的黑煞,「噗」一声一脚将黑煞踢开,夺了黑煞的九合全丝鞭,「呼」一声鞭啸,划出了一道淡淡半弧。
「来吧,使剑的老兄。」他向挺剑欲动的于三爷叫,神定气闲,只不过是额上见汗而已。
于三爷心中骇然,不敢上,怒声问:「阁下高姓大名?因何伤我于某人的朋友?」
大个儿扫了众人一眼,淡淡一笑道:「在下姓龙,名嘛,不说也罢。」
「阁下可是嵩高庄请来助拳的人?」
「怪事!谁请谁了?龙某行医济事,途径贵地,正在这儿喂驴,还未进店买酒进食。这位什麽黑煞什麽大爷口出不逊,毛手毛脚,开口就骂举手便打,简直岂有此理?欺人大甚。龙某既然在江湖上混,如果没有两手花拳绣腿防身,那还了得?」
于三爷看西面来的五人五骑将到,心中一檩,忍下一口恶气,道:「好吧!阁下有理,得罪了,于某向阁下道歉,後会有期,以後再算。」
「慢走!口说道歉,话中带刺,说走就走得了麽?」大个儿欺上叫。
「你想怎样?要于某给你嗑头不成?」于三爷沉下脸问。
「咱们两人连手,毙了他。」玉面煞撤剑怒叫。
大个儿冷冷笑道:「龙某出门不想生事,但也不怕事。阁下的朋友无礼在先,少不得赔偿在下些少损失,如果两位想联手行凶,在下奉陪。」
这时,五匹马到了,五骑士飞身下马,向场中走来。最右那人是先前策马出庄的壮年人,与最左首那位壮汉同一打扮。两人一个是请人助拳的村中子弟,一个是刚才驰出催驾的五爷。
中间三个男女一表人才,全都是穿劲装的武林朋友。中间那人长眉入鬓,目似朗星,留了三缕短须,年约四十出头,身材修伟,腰悬剑,胁挂囊。
左首那人五短身材,结实矮壮,年约四十左右,精悍之气外露,腰带上挂着一只长革囊,里面盛了一对双怀杖。
右面的人是个女的,徐娘半老,生得粉脸桃腮,黛眉带煞,是个生有七分人才,但令人看了心中生寒的女人,看一眼不打紧,看第二眼便会害怕,她的眼神太厉害。腰上也悬了剑,脚下的小蛮靴锢尖儿雪亮。
于三爷心中暗暗叫苦,知道嵩高村请的人到了,必须赶快摆脱大个儿,急问:「你说吧,你想怎样?」
大们儿瞥了新到的五男一女一眼,不加理会,向驴後面的马包一指,道:「在下这次从开封府赴徐州,生意差,整个月来没有治过半个病人,妙药仙丹也无人问津。刚踏入徐州的地头,好运就被阁下的朋友撵走了.出门人和气生财,少计较绝不会吃亏,在下不愿多追究,阁下请解囊买
些药,开个利市以换回被撵走的财运,怎样?」
于三爷强忍恶气,问:「阁下的意思是强卖罗?」
「不!强卖强买,不是生财之道,买与不买,悉听尊便。」
「你说吧!卖什麽?」于三爷让步地问。
「在下的止泻丹十分灵光,只卖三包,每包白银十两,便宜得空前绝後。」
三十两银子买三包止泻药,见鬼!于三爷不吃这一套,怒叫道:「什麽话?你……」
「老实话,在下的药从不二价,童叟无欺,信誉保证。」中海幌着长鞭抢着接口。
「如果于某不买呢?」
「在下决不勉强,那麽在下就和尊驾的朋友算账。」
于三爷忍无可忍,同时他身上也没有带银子,想买也力不从心,他向玉面煞举手一挥,咬牙道:「彭兄,咱们拼了。」
中海举步迫近,长鞭一抖,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在下也不甘受辱,奉陪。」
剑拔弩张,恶斗将起,旁观的五男女互相打一眼色,中间那人突然沉喝:「不许动手!」
满嘴是血脸色发青弯腰驼背站在一旁的黑煞用漏了风的含糊口音道:「你凭什麽?」
「凭陈州三侠的名号和真才实学,我寒剑李如陵蒙俞庄主敦请前来保护地方,怎麽能够不管了事呢?」
大个儿冷哼一声,接口道:「李大侠,破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阁下最好少管。」
寒剑李如陵呵呵一笑道:「老弟台幸勿误会,在下愿与老弟做这项买卖,请放他们走,俞庄主不希望庄中动刀动剑,以免妇孺受惊,因此请老弟让他们走。」
大个儿将长鞭丢给黑煞,道:「既然如此,在下也没话说,黑煞,咱们买卖谈不成仁义仍在,下次见面时希望你老兄多多照顾,在下的跌打损伤的药十分灵光,希望下次你老兄能够用得着,你们可以走了。」
说完,大踏步向小店中走去,寒剑李如陵抱拳施礼道:「老弟台……」
「对不起,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岂能要足下破费购药?止泻散每包三文钱,足下如果要,包裹中多的是。」
大个儿回礼抢着答。
寒剑李如陵呵呵一笑,并肩随着大个儿走,笑道:「老弟能制服沂州双煞,定非常人,兄弟以至诚就教,幸勿见拒,可否示之老弟真名号?」
「江湖小混混,何来名号,在下姓龙,就叫龙郎中,天色近午,该是午餐的时候了,在下须进食後赶路呢,少陪。」
大个儿摆出一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色,迳自进店去了。
于三爷已将不能支持的黑煞弄上了马,与玉面煞死瞪了陈州三侠和大个儿的背影一眼,驱马转身走了。
寒剑李如陵低响向同伴道:「俞兄与周三袅随张贤弟先到庄主府上安顿,并烦请庄主前来一行,我与那龙老弟攀份交情,他将是咱们一大臂助。」
说完,进入店中。
龙郎中在店内找副座头入座,店伙计笑客满面,七手八脚的奉上香茗,像是请到了龙王爷的圣驾般的高兴。
小店门面不大,但店前的广场倒还宽敞,前面搭了一座凉棚,因此店中相当凉爽。唯一的缺憾就是店中栽的槐树还未成荫,和卫生条件不够。
龙郎中一个人据了一副匹头,店伙计来了两个,喜气洋洋地伺候茶水,深以能伺候替他们出口气的大个儿为荣。
一名店伙送上面巾,喜悦地问:「龙爷是小饮呢?抑或是……」
「请来两壶高梁烧,然後上些窝窝头填肚皮。」龙郎中也堆下笑,和气地抢着说。
店伙笑得爽朗,道:「小的自作主张,替爷台张罗了几味下酒菜,咱们掌柜的已经亲自下厨,龙爷且请稍候。」
「哦!真不敢当,请代向掌柜的致意,小可不惯食用精美菜肴,大鱼大肉就成。」
「龙爷请放心,小的理会得。」店伙接回面巾,笑着走了。
寒剑李如陵到了桌旁,欠身笑问:「老弟台能让在下借一席地沾光麽?」
「李大侠请便,别客气。」
李如陵拖张木椅告坐,道:「不敢当大侠之称,如蒙不弃,老弟台叫兄弟一声李兄足矣,咱们江湖人不惯虚伪客套,老台弟相信也不是俗人,说话时开门见山,相信老弟台也不会见怪。」
「恭敬不如从命。小可大胆,请问李兄这次到嵩高庄……」
「说来惭愧,兄弟在江湖只算得二流人物,只不过在敝乡小有虚名而已,上月梢俞庄主派人到舍下,将平邱集三庄之争的前因後果说出,希望兄弟前来助拳,兄弟不仅是为了重聘而来争强斗胜出风头,激於义愤也不得不前来插手。不久俞庄主将前来与老弟一叙,他将会把附近三村新田
之争一一详告,希望老弟台……」
龙郎中摇摇头,插口道:「李兄,小可只是个走方郎中,不敢轻易开罪人,更不能受雇任打手破坏行规。」
李如陵脸上一红,讪讪地道:「老弟取笑了。其实,不是受雇任打手的问题,问题是武林道义,咱们练武人固然讲的是强身养性,但不忘替人排解纷难,行侠仗义,扶弱济贫……」
「呵呵!李兄,小可惭愧,日夕为生活奔忙,衣食堪虞,自顾尚且不暇,岂敢奢谈行侠仗义去除暴奸?」
十一
「老弟,在下双目不盲,已看出老弟是非常人……」
「李大侠,天下间没有非常人,你我都是极平凡的人,所不同的是,你阁下是武林中声誉甚隆,有田地有家室的地方名人。而我呢?惭愧,凭一双手一双脚流汗吃苦混饭餬口,闯荡江湖旦夕为衣食而忧。阁下练武志在英雄豪杰,而小可却只为了免於饥饿不得不练些小技防身,只求温饱
於愿已足,不敢奢望做大英雄大豪杰,更珍惜生命,不想和任何人伤和气。」
他的话相当不客气,但神情十分诚恳,最後说:「李大侠,小可所说的皆是由衷之言,决无丝毫讥讽挖苦之意,只不过表明小可对人处世的态度而已。小可在江湖闯荡,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不生事也不怕事,尽可能不和人妄论活计生意以外的事,以免恩怨牵缠遥无了期。咱们言
尽於此,幸勿打扰。」
最後两句话就不客气了,简直是在下逐客令。
这时,店门口进来了俞老庄主,还有五个地方上主事的人。
寒剑李如陵知道无法再和龙郎中谈下去,只好苦笑着告辞,向俞庄主打眼色,七个人在左首一桌落坐。
酒菜送上,龙郎中迳自进食,吩附店伙替驴安排草料,不再理会。
邻桌的七个人客套一番;店伙送上香茗,寒剑李如陵神色凝重地道:「俞庄主,敝下接奉手书,既与周大嫂及张贤弟赶来,希能为庄主分忧,对贵庄与平邱集之间的争端,下书人语焉不详,到底内情如何,尚请详告。」
一面说,一面用茶水在桌上写:「说与这位郎中听听,俾能将其留下助贵庄一臂之力。须知风尘奇人大多皆有怪僻,请将不如激将。」
俞庄主醒悟,长叹一声道:「真是一言难尽,说起来一把辛酸。去年虞县决堤,形成了这一带万顷新土。我们都是经官府核准前来开垦的,全都是家境清寒无田无地的人,不然谁愿意离乡背井到这儿活受罪,来时平邱集的人不但不排斥我们,反而给我们不少方便,谁又知道他们心怀不
轨呢?当时咱们与泰山村的人挑黄河,老少们全出动,而平邱集的人却袖手旁观,十来里地的河堤,全是咱们与泰山村的人流血流汗筑成的。今年初夏麦子收成,他们却前来赶咱们走,展开抢收的血腥械斗,他们杀了我们十六个人,泰山村也被杀了十五名。最後官府出面调停,总算事态不
再扩大。月前高梁收获季到来,他们又大举杀人,请来了不少凶手,我们也旱有防备,但实力仍悬殊,他们不但抢收了本村
大部份的高梁,且先後杀了我们四十四人。敝村派人向衙门投告,官府不予受理。他们更变本加厉,要敝村和泰山村迁离,不然将全部屠杀。他们已经志在必得,用金银买动了官府,他们会办到的。至目前为止,为了请人替我们主持公道,粮食已快卖完,只留下种子而已,我们已无力支持
,唯一的指望,是李大侠三位了。」
寒剑李如陵长叹一声,黯然地道:「据在下所知,刚才那沂州双煞,只是平邱集近来所请的三批职业凶手中的一批而已。另两批都是江湖中的败类,杀人不眨眼的恶贼,只凭在下三人,我看……俞庄主,这……这……」
「李大侠的意思……」俞庄主焦急地问。
「我的意思是……贵村该早作打算,还是……是……」
「怎样?」
「田地事小,性命事大……」
俞庄主倏然站起,道:「李大侠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以血汗开垦出来的田地麽?不!我们都是抛弃往昔的家业,离乡背井到这儿落业的,要放弃……」
「俞庄主请别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在下之意,是先不必急於冬耕,宁可过些时日辛苦些,先行忍耐些少时日,由在下至各地召请几位武艺高强的朋友,来和他们理论。」
「唉!但……但……本村的粮食已空……」
「庄主请放心,不必为银钱操心打算,在下自会慎重处理。侠义道的英雄豪杰,不会因银钱的事而……」
话未完,邻桌的龙郎中已酒足饭饱,离座到柜旁会账去了。
寒剑李如陵放弃了挽留龙郎中的念头,叹口气摇摇头,向俞庄主低声道:「看情形是无法挽留他了,任何事也打动不了他,咱们只好另行设法。」
「李大侠,我想,由我出面挽留他,也许……」
「我已试过了,他说过不愿多管闲事,任何人也留不住他的。请稍後十天半月,我往开封走一趟看看,请几位朋友前来助拳。在下未返回之前庄主千万不可妄动,小不忍则乱大谋,多死无益,务必管束村人忍耐。」
「老朽遵命,翘首静待大侠的消息。」
龙郎中四时出店门,外面闯入一名大汉,同里叫:「平邱集来了大匹人马,二庄主请庄主至庄门一行,他们要进庄了。」
俞庄主脸色大变,急急向外赶。
寒剑一把握住庄主的手膀,沉声道:「庄主,请记住,忍耐。」
龙郎中出了店门,站在凉棚下举目四顾,四周的村屋前,不少男女老少齐向小店默默地看望。店门前,一群村人皆用充满希求、可怜、无助的眼光,向他默视着。
他冷然注现看四周,木无表情地排众而走,到了拴马椿前,沉静地解缰,挟了山藤杖跨上了驴子背,扭头看了从店门奔出来的俞庄主一眼,一抖缰,驴儿徐徐地驰上了大道。
东面蹄声震耳,烟尘滚滚,八匹骏马像潮水般涌到了龙王庙前突然停住不动,八匹马一字排开,将道路全都堵死了。
八骑士中,中间靠左的那位老兄就是去而复来的于三爷,沂州双煞却不在其中。
小驴蹄声得得,直向前闯。
「就是他。」于三爷指着迎面而来的龙郎中叫。
另七名骑土全是精悍壮实的中年大汉,一个个粗眉大眼,恶形恶像,带了刀剑身穿劲装,一个比一个凶猛,一个比一个狰狞。
中间两人是三角脸,一是高颧骨凸下颚的大汉。
三角脸大汉肓了小驴背上的龙郎中一眼,冷冷地道:「就凭这麽一个江湖小混混,也能将两煞赶跑?我不相信。」
高颧骨大汉鹰目炯炯,哼了一声道:「这人我认得。早些天在归德府小校场旁,他在那儿卖药,吹得一手好萧。」
于三爷接口道:「那麽,他不会是嵩高庄请来的人了。」
「管他是不是,我找他。」三角脸大汉说完,便待下马。
驴儿到了。龙郎中在三丈外勒住缰,淡淡一笑道:「借光,让我郎中过去。」
他的目光落在于三爷的脸上,又道:「于三爷,阁下叫这许多人来,真要和我走方郎中过不去?我看还是免了吧!何苦来哉?」
最左首一名勾鼻大汉抽出插袋里的弓,扣上弦,弓弦徐引,冷笑道:「我神弹子田展要射他那张臭嘴。」
「嗡」一声弦鸣,一颗银星破空而飞,划出一道淡淡红影,一闪即至。
龙郎中不慌不忙,伸左手一抄,银星倏灭。他食拇两指抓着一颗指头大小银弹丸,装模坐样地注视片刻,顺手将银弹丢掉,滑下驴背,将驴赶下路左的龙王庙广场,点着挂有药招的山藤杖,手在怀中掏,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六寸飞刀。
他用食拇指拈住刀尖扬了扬道:「神弹子田老兄,你的神技果然名不虚传。你听了,大概于三爷在半路上碰到诸位,没空将刚才的事告诉你们便急急地赶来找场面。我再说一遍,我龙郎中走江湖混口使吃,决不想称英雄道好汉得罪衣食父母,不惹事生事,但都不怕事,你老兄神弹了得
,给在下一弹。俗语说:光棍打光棍,一顿还一顿,我郎中不愿白挨,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下来呢?还是马上接刀?」
神弹子田展大怒,一声怒吼,弓弦狂鸣,弹出有如连珠一般,连发三弹,全向龙郎中胸腹射去,相距只有三丈左右,弦响弹到,想躲委实不易。
龙郎中屹立如山,举杖尾信手连点,「得得得」三声极响,三颗银弹全被震飞五丈开外弹落在地上。
「下来!」龙郎中冷喝,电芒一闪。
「唏……」神弹子的马突然悲号,发狂地蹦跳,马额中心只露出一节刀柄子,蹦了两下突然倒在地上。
马群大乱,受惊向左右急冲。
神弹子骑术高明,马未倒地人已下地站稳,骇然撤下背上的长剑,左手仍抓住大弓做兵器,摆开驾势向前迫近,怒叫道:「好小子,你该死,你……」
龙郎中微笑在一旁等待,左手已拈了一把飞刀,笑道:「你如果想死,我这一刀射你的咽喉,想活,射你的腿臂,老兄,你要死呢?还是要活?」
另一骑士已下马冲到,手中的鬼头刀冷电四射,从右侧急冲而上,一面怒叫:「田兄退,让兄弟剁下他的驴头做溺器。」
叫声中,招出「力劈华山」刀沉力猛,捷逾电闪;啸风之声令人闻之血为之凝,头皮发炸,龙郎中像是鬼魅幻影,左移三尺,刀尖从他的右臂前一闪而过,间不容发。
山藤杖一闪,看清的人不多,但见灰影一闪即没,然後才听到藤杖啸风的异响。
「啊……」使刀大汉发出一声令人心魄下沉的狂叫,「当」一声将刀摔出丈外,身躯疾转,转了两匝方始踉跄地冲出路旁,以手摸着右颊,「篷」一声摔倒在地不住地哀号。
地上,鲜血四溅,其中有块血团,那是颊肉。龙郎中那一杖,把使刀大汉的右颊擦掉了。
龙郎中虎目生光,向在两丈外发抖、脸色发青的神弹子冷冷地道:「我龙郎中行医济世,救人而不想杀人,但我这条命也不愿被杀。谁想要我的命,我将以牙还牙,你说吧,你想要我郎中射你那一部位?」
他那一记山藤杖,吓破了大汉们的胆,神弹子惊得手脚都软了,冷汗直流,颤抖着向後退。
于三爷急急奔上,伸双手乱摇,叫道:「请手下留情,有话好说。」
叫声中,硬着头皮拦在两人之中,向龙郎中不住地拱手。龙郎中冷笑了一声,道:「阁下,前倨後恭,你……」
「咱们有话好说,请高抬贵手。」
「哦!你老兄说得倒是挺轻松的嘛!」
「在下多有得罪,错不在田展兄。」
「那麽,我找你罗?」
于三爷打一寒颅。退了两步道:「在下知罪,特请龙兄光临敝庄,为龙兄陪罪,尚请给在下一次机会。」
他一面说,一面打恭作揖。
龙郎中收回了飞刀,冷冷地道:「在下要赚钱餬口,无暇接受阁下的陪罪,你走吧!」
于三爷心头一块大石落地,陪笑道:「龙兄如果要钱,小事一件,敝庄刻正招请保镖……」
「呵呵!贵庄要请保镖?」龙郎中打断了他的话,笑着问。
「是的,是……」
「贵庄出多少酬劳?」
「年酬白银八百两。」
「哦!够丰厚哩!,但在我来说,你们却未免太小气了一点。」
于三爷大喜,急急地道:「龙兄,这只是年酬而已,仅系指一些艺业稍次的人的酬金而言,对艺业超人的……」
「能给多少?」龙郎中抢着问。
于三爷心中更是高兴,还以为对方有意哩!笑道:「像龙兄这种超尘拔俗的高手,兄弟愿以年酬一千二百两聘请龙兄……」
「哈哈哈……」龙郎中狂笑,笑完道:「你老兄简直是太慷慨了,区区一千二百两银子要我替你们保一年镖。老兄,龙某受雇杀一个人是黄金一百两,折算白银是四百两,你却想用白银一千二百两替你们保一年镖,笑话!」
「龙兄,先到敝庄再说,咱们慢慢地商量。」
龙郎中去牵他的驴,摇手道:「没有谈的必要,近年来在下的杀人价格行情再涨,你们出不起,免谈。」
说完,跨上鲈背,山藤杖一挥,走了。
于三爷向大汉们挥手致意,上马追随小驴驰出了东庄门,跟随在龙郎中的身後,向平邱集缓缓的行去。
平邱集共有两座村,前村是赶集的所在,建有六座天棚,还有贩责牲口的畜栏。居住在前村的人们,全是来自各地的行商,百货杂陈,是座相当繁荣的大集。
前村至後村之间,中间有一条两旁槐树成荫的半里长村道。後村,是本地村民的宅院,比嵩高村整齐得多,房舍的格局也讲究得多,四周建有丈余高的寨墙,右四座寨门,四角建了碉楼。站在北面的寨门楼向北望,十里外的河堤像一条静静躺在那儿的巨蛇。
南寨门的村道阔约四丈,可以并行四部大车,笔直地通向全村。前村的市集在大道的北首,南面是贩卖牲口的地方,往来徐州与归德府的车马,事实上是贯前村而过。赶集的日子,前村人山人海热闹极了。
前村的东首是店铺,西端的广场北角是天棚,是货物堆积的所在,南角是露天售货的场所。大道南端的牲口贩卖场占地甚广,羶臭冲天,好在远离市集,不然真会令人受不了。
街东是客店集中的地方,每一家客店皆设备齐全。明天是赶集的日子,客店中远道的客商将在今天到达投宿,因此店中伙计们都在忙个不停。
「的答的答……」小驴儿的蹄声,在小街上清脆地响起,吸引了不少观众的注意,一群孩童跟在後面喧闹看起哄。
「的的得得!的……」蹄声暴响,後面的于三爷折入到後村的村道,马儿四蹄翻飞,向後村飞奔驰去。
龙郎中置之不理,含笑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出到街东,迎面第一家客店是鸿福客栈。小驴儿从容地踏入店前的广场,在拴马桩前停步。
龙郎中滑下驴背,一面解马包,一面向接过缰绳的店伙道:「伙计,把驴儿上厩。在下要在贵地耽搁两集日子,好生照顾着草料。劳驾,给我来间上房。」
所谓上房,只是一列单人住宿的房间而已。赶集的远客,除了与集上店号往来的商贩外,客人大多住统舖,住上房的人不多,因此上房的数量相当少。
龙郎中所住的上房,是後院上房中最外侧的一间,侧面有偏院,十来株高与屋齐的槐树散落在院中。
他前脚住进上房,後脚便跟来了一个中年生客,住入隔邻的上房,隔邻而居,看上去像是贩卖牲口的牛马贩子。
天色早哩!龙郎中洗掉一身风尘,换上一套乾净衣裤,青直缀不加腰带,腰内藏插着一排飞刀的皮护腰,衣领後插着竹箫,端了把椅子在廊上坐,小木桌上搁着茶壶茶杯,他的双脚穿了快靴,高高地摆在另一把椅子上,坐像极不雅观,静待即将到来的变化。
果然不错,不久,人影乱窜,六个人踏入长廊,向他大踏步走来。
领先那人年在花甲开外,脸上皱纹不多,红光满面,鹰目、勾鼻、薄唇,三绺花白短须。头戴四方平巾,穿一袭天蓝色长袍,高底靴,看去身材修伟,但脚下迈着四方步,风度甚佳,确像富甲一方的土财主。他就是平邱集的富绅,大爷邱士雄。
他的左首,是个四十来岁的大汉,穿一身白劲装,外罩白绢长袍,大眼剑肩,海口短须,摆出一付文质彬彬的神态,从容背手而行。他是二爷白英,为人足智多谋,本地的人都知道白二爷是个笑里藏刀可怕的人物。
右首,于三爷于镇也换了一身海青长袍,摇身一变,变成了笑容可掬的士绅。
後面三个中年大汉却是劲装的打扮,雄壮高大,佩剑挂囊,顾盼自雄不可一世,粗膀大拳头,高傲之气凌人。他们是邱府护院保镖,村中人叫他教师爷。
六个人缓步来到了龙郎中的桌旁,龙郎中巳含笑站起,向于三爷点头,道:「于三爷,咱们果真三生有幸,短短半天之内,三度幸会,不知这次又有何见教?同来的诸位,可否代为引见?于爷从嵩高村追到平邱集,是否过份了些呢?」
他的神情如谜,像是真诚相晤,像是质询,更像是找岔。
于三爷堆下笑道:「兄弟是本集的人,这次特与两位兄长前来拜会老弟台。」
「哦!不敢当,不敢当,小可刚刚到了贵地,还不曾按规矩前来拜会贵集的主事大爷呢。」
于三爷分别向同伴引见,道:「这位是兄弟的大哥邱兄长士雄,徐州人氏,是本集的里正。那一位是兄弟的二哥,姓白名英,关柬人氏。」
龙郎中向两人抱拳行礼道:「久仰久仰,幸会幸会。兄弟姓龙,名郎中,走方行医济世,初临贵地,尚请大力提携一二。不久前在嵩高庄对于三爷多有得罪,尚请包涵。」
邱大爷不住向龙郎中打量,这时满脸堆笑,拖过了木椅坐下道:「三弟已将嵩高庄的事告诉老朽了,错不在老弟台,请不要介怀。」
「邱爷海量,兄弟十分感激。」龙郎中坐下答。
邱大爷清了清喉咙,故意装出一付委曲神色,道:「老弟台是吃江湖饭的英雄豪杰,见识多广,而我……」
「那里那里,兄弟仅靠小技混饭餬口而已,那能与邱爷相比?邱爷雄据一方,早年定是江湖大豪杰……」
两人抢着说话,龙郎中说到这儿,邱士雄急急接口道:「老弟幸勿误会,老朽早年在徐州时,舍下耕读传家,安份守已,三年前方迁至本地开垦,只学了些儿防身拳脚,从未在江湖闯荡过。」
「哦!兄弟胡乱猜测,邱爷勿怪,看不出邱爷却是祖上耕读传家的本份人,兄弟失敬了,请谅解了。」
邱士雄似乎听出龙郎中话中带刺,但却并不在乎,淡淡一笑,往下说:「老朽一生中到过的地方不多,见识浅陋,不知世事多艰,在此落业之後,方知世道艰难,一再受人欺凌,几乎送掉性命,因此在万不得已中,请来几位武艺高强的人保护家小的安全。我想嵩高庄的事,老弟台恐怕
有所误会,因此前来拜望老弟说个明白,以免误会更深。」
龙郎中呵呵一笑,接口道:「邱大爷,说不上误会,你知道,江湖人必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就不可在各地多管闲事得罪了衣食父母。因此,嵩高庄的事,兄弟根本不曾介意。贵庄与嵩高庄之争,既与我龙郎中无损,也不见得有益,我犯不着卷入这涡子浑水,邱爷以为然否?」
「是的,是的,老弟所说,确是实情。」
「那麽,咱们就不必再谈这件事了。」
邱士雄将坐椅挪近,低声笑道:「老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咦!尊驾的意思是…」
「百两黄金收买人命之事,就是老朽的意思。」
龙郎中脸上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故作不解地问:「什麽?邱爷要小可给你百两黄金去收买什麽人命?」
邱大爷一怔,随即神情恢复原状,笑道:「不!老朽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一个人的性命,你看……」
「你是说……」
「嵩高庄俞老狗今晨派他的弟弟俞亮,带了大批粮食到虞城出售,远走开封礼聘狂丐西门守成前来助拳,事先已有人前往知会,因此可能狂丐已在途中了,极可能在虞城便与俞亮会合,明天恐怕便会到达,因此……」
「因此邱爷愿以黄金一百五十两,收买狂丐的性命?」
「正是此意。」
龙郎中摇摇头道:「对不起,恕难应命。一百五十两黄金,唔……未免太少了点。邱爷,你该知道狂丐的来历啊!」
「来历?老朽不知道,只听说他是个功力奇高,顶难缠的怪人。」
龙郎中向于三爷一指,笑道:「是于三爷告诉你狂丐功力奇高……」
于三爷搓手摇头,尴尬地道:「不不!兄弟也不知道,那是沂州双煞说的。」
龙郎中大笑道:「三爷,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是麽?沂州双煞只是一方小恶贼,江湖中他算老几呢?假使今天他知道明天狂丐可能到达,我保证他们绝不敢到嵩高庄去耀武扬威,他俩人要不马上卷包袱走路的话,我这个龙字倒过来写。」
「这……这……」于三爷搓着手说不下去。
龙郎中哈哈一笑,接口道:「三爷,兄弟相信府上必定另有功力超人,而耳目灵通的高手,那人是谁?」
「没……没有,老弟千万别猜疑。」
邱士雄接口道:「老弟台,刚才你说一百五十两黄金嫌少了点,你说吧!总该有个数目呀?」
龙郎中躺了个四平八稳,靴子搁上了桌,歪头间:「邱大爷,你该知道行情,杀一个三流高手的价格如何?杀一个江湖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又是多少?」
「这……这……我……我怎知道?」邱士雄急急地答。
龙郎中淡淡一笑,若无其事的道:「当然,价格是因人而异。杀一个一流江湖高手,银子是五十两。但如果找大户,可能杀一两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高至黄金百两,甚至四五百两亦非奇事。邱大爷,你从前杀人的最高代价是多少?」
邱士雄脸色一变,猛摇双手急急分辩道:「老天爷,你老弟千万不可乱说,老朽绝对没有杀过任何人,你……」
「邱爷,我是说你以往出的最高价格是多少,而不是指大爷你自己去领赏杀人,呵呵,千万别误会。」
邱士雄吁出一口长气,定下神道:「本集杀人之事,是最近才发生的,嵩高庄欺人大甚,强占本集的田地,复收同凶手前来杀人,本集不得以牙还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请人回敬报复他们,本集公推老朽主事,统筹办理,一般的行情是杀一个村民白银三十两,杀一个对方
请来的高手是一百两白银。」
「诸位,另请高明,在下不杀村夫俗子。」龙郎中断然拒绝。
「杀狂丐,黄金一百五十两,怎样?」邱士堆不放松地问。
龙郎中屈着手指头算道:「黄金百五十两,折合白银六百两,唔!等於杀一个一流高手。噢!不行,狂丐是武林十六高手名宿之一,名列特等高手,六百两不行。」
「你要多少?」邱爷问。
「四百两黄金,不二价,不然尊驾另请高明。」
邱爷伸出大手,一字一吐地道:「一言为定。」
龙郎中哈哈一笑,也肯定地道:「一言为定。」
「预付金多少?」于三爷问。
「按规矩给。」龙郎中轻描淡写地道。
邱士雄双肩一紧,犹豫地道:「按规矩是先付半数,但……但……」
「你怎麽知道按规矩是付半数?」龙郎中冷冷地问。
「这……这是本集的规矩。」邱爷闪烁其词地分辩。
「怪事,刚才兄弟已问过店伙,说贵集公识是点屍付钱,根本就没有先付的事。」
久不发话的白二爷发话了,笑道:「龙老弟,你探到的消息已经够多了,是麽?不要再打哈哈了好麽?第一,我告诉你,敝集确已请到两位高人,至於他们的名号,恕难见告。其二,不管尊驾为何而来,只要不是嵩高庄请来的高手,都是本集的上宾。基三,如果阁下有能耐杀了狂丐,
四百两黄金绝不食言。其四,不必问规矩是何人订的,先付两百两,但有条件……」
龙郎中摇手止住了他的话,道:「在下既然想发财,自然先得打听清楚。」
「不错,尊驾还有什麽需要问的?」
「二爷,你错了,交钱杀人,用不着追根究底,刚才你说有条件,在下先说我的条件,你觉得如何?」
「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其一,不必先付定金,只须蓄金以待,事成再交。其二,狂丐何时到达,消息由你们供给。其三,在下的行动,不许你们干涉。假使你们派人监视在下,此事便作罢论。如何?」
「条件对我方大为有利,就此一言为定。」
「你们的条件……」
「很简单,以狂丐的头,交换赏格。」
龙郎中冷冷一笑,挥手道:「笑话,你以为龙某会提着脑袋讨赏麽?废话!龙某的飞刀百发百中的,决无虚发。老兄,割脑袋的机会断不会有。」
「那……那如何取信?」
「你们在嵩高庄可有眼线……」
「不!没有。」邱士雄抢着说。
龙郎中冷哼一声,冷冷地道:「老兄,何必在龙某面前耍花招?你们如果没有眼线,绝不会收买龙某做凶手,怎会坦诚相商?不然在下恐怕还未落店,便被诸位留下了,至少也派人监视,防备在下是嵩高庄所请来的人,是麽?狂丐到达嵩高庄,在下宰了他,贵集的眼线自会据实呈报,
还要提头领赏?你们把在下当成什麽人看了?哼!」
一名护院似乎不服气,冷笑道:「阁下的飞刀绝技既然了得,何不让咱们开开眼界?」
龙郎中瞥了他一眼,将茶盘中的三只茶杯递过,淡淡一笑,叉腰站起道:「老兄,你可以向任一处方向丢。」
所有的人全都站起身来向後退,惑然地盯视他。他手上没有任何刀影,直缀长及膝部,没系腰带,即使怀中藏有飞刀,掏出来极为不易,他的飞刀藏在何处?
护院双手分握三个茶杯,右一左二,缓缓退至院中。
龙郎中双手叉腰,相距护院丈余,亦步亦趋,虎目神光炯炯,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护院右手一扬,佯势掷杯。
龙郎中屹立如山,纹丝不动,只向对方冷然微笑。
护院想使诈,杯并未掷出,见龙郎中不上当,怪眼一转,妙计又生,突然三指一挑,右手的酒杯飞起,从右肩稍上处飞越,想将茶杯从肩上抛向身後,心道:「好小子,你再高明,总不能叫飞刀折向而在我身後将杯射中吧?」
岂知杯刚脱手,龙郎中的大袖中白虹一闪,接着电芒入目,「当」一声暴响,茶杯就在升至肩上方还未下落瞬间,炸裂成百十片碎片,几块碎片更击中他的颈侧。
「哎……呀!」他惊叫,向左急闪,左手的两只茶杯下坠,他才听到飞刀啸风之声。
「乒乓!」失手坠地的两茶杯,距离地面一尺左右炸裂,碎片纷飞。
三尺外,两把飞刀插入地中。几乎尽柄而没。至於第一把飞刀,则贯入三尺外的槐树干上。
「我的天!」护院惊得毛骨悚然,失声惊叫。
龙郎中若无其事的将飞刀拾起,掀开衣尾,将之插入暗藏在内的皮护腰上。原来,他早料定对方要试技,在袖中预藏了三把飞刀。
回到坐处,他泰然地坐下道:「为免走漏风声起见,诸位可以走了。狂丐只要一到,可派人到店中找我。在下尚要歇息,不送了。」
邱士雄喜於形色,带众人告退。
到了店外,他阴阴一笑,向白二爷问:「老二,怎样?」
白二爷也阴险一笑,阴森森地道:「已可完全断定他不是嵩高庄请来的人。至於这家伙的来路,恐怕……恐怕是隐姓埋名在江湖上混,藉机找寻所要找的东西,满怀秘密的风尘奇士。这种人不好相与,咱们可得小心了。」
「反正他对我们有利,管他是何来路。」于三爷接口。
白二爷沉吟片刻,道:「老大,咱们何不请他到寨中招待?」
「你是说,引狼入室?」邱大爷吃惊问。
「唉!老大,你真傻,把他招待在金碧楼,等他杀了狂丐,便叫他和能王爷打交道,那不就完了麽?」
「这……这怎麽行?金碧楼是我事急藏身之处,而且花园对面就是天香丫头所住的天香楼,楼下是你几位大嫂的居室,那……那还像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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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小河被人称为濯马溪,土寨子因溪出名,附近的人戏称它为濯马庄,意思是姓翟的来了,洗掉了原来的马姓三户人丁啦!难怪中海在遂平庄打听濯马庄,当地的人一问三不知。
濯马庄的人在本地只算是新迁来的土财主,但在江湖中却是大大有名的,绰号称神爪黑蛟,姓翟名俊贤,黑道朋友无人不知。没人不晓。目前他改了名,不叫俊贤,叫荣茂。当地的人因为他生得高大凶猛,黑脸膛乱虯须不怒而威,所以称他为霍爷,背地里叫他做黑煞神。
神爪黑蛟本是太湖的水寇,上了年纪爱惜性命,不再干打家劫舍的风险勾当,急流涌退洗手做良民。他是玉麒麟成君玉的好友,事实上他根本无法摆脱杀人越货的强盗生涯,暗地里仍与那些贼子贼孙保持交往。
他看上了这处通衢大道的好所在,不但风水佳,而且西南角百十里绵绵不绝的丘陵地带,向西南伸展至确山县西北的朗山、竹沟,不但可以作为大好的牧场,更可作为逃匿的好地方。因此,他带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了马家三户的人丁,建起他的濯马庄。
玉麒麟是龙虎风云会的内主坛副坛主。内主坛和外主坛都设有四名副坛主,但内主坛的权力比外主坛大得多。内主坛掌理决策,外主坛负责执行。因此,他与马面无常在名称上皆称为副坛主,但一内一外,事实上完全不同,外主坛的人,对内主坛的风云人物一律行晚辈礼。
神爪黑蛟因友而贵,因此也成为龙虎风云会的会友,濯马庄也因此而成为龙虎风云会的秘窟和宿站,也是情报的搜集与交换中心。牧场中,零星散布着不少秘密房舍,藏污纳垢,危机四伏,不许任何人在附近乱闯。
濯马庄建在官道的西南,相距约十来丈,路旁设有两间野店,前後五里之内没有村舍,贪赶路而错过宿头的人,可以在这儿打尖投宿,马贩子则可沿大车道入庄,自有人加以照顾。往来的朋友,自然得经过许诺盘查,方可入在投帖拜会庄主。
施姑娘午间从遂平出发,按行程,她该在濯马庄以南十里地的黄酉集投宿,半天走六十里,小驴胜任愉快。
可是她和小驴闹上了别扭,看看黄昏已临,距濯马庄还有十里远近。
沿途她一直不见南下的车马,心中起疑,不由她不提高警觉。偏偏该死的小驴找她的麻烦,歪歪倒倒摇摇摆摆地愈走愈慢,看光景,她必须及早落店了。但骡车店在黄西集,她不能在半途找地方歇宿,一气之下,她下了小驴,气虎虎地牵着驴儿赶路。
小驴怎强得过她?先是挣扎,最後被拉得受不了,乖乖地跟着急走。
暮色四起,落日余晖映得大地一片火红,远处炊烟袅袅,群鸦归巢。她焦急地向前眺望,笔直的官道上空荡荡地鬼影俱无。
「糟糕!这该死的小草驴可把我坑惨了。」她恨恨地咀咒。
蓦地,她听到身後蹄声急骤,两匹俊马已到了後面里余的官道弯曲处。
她想:「找个人来问问,看前面可有宿处?」
不久,蹄声如雷,两人两骑并辔骑来,渐来渐近。
「吆喝,慢些儿!」她压着嗓子大叫。
小驴突然一声怪叫,猛地一蹦,「拍」一声缰绳倏断。
她吃了一惊,骂道:「你这该死的畜生!」
她想抓起驴络头,小驴却发起性来,像是离弦之箭,跃过路侧的水沟,落荒狂驰,渐渐去远。
她长吁了一口气,不再追赶,气愤地自语道:「早知如此,还不如靠一双腿赶路呢!这该死的臭驴。」
两匹马勒住了,骑士是两个五短身材的生意人,右面那人笑道;「小兄弟,有麻烦麽?」
她只好苦笑,说:「别提了,我的小驴跑掉啦!老兄,前面有宿处麽?」
「八九里地是濯马庄,那儿有客店。这样吧,咱们带你赶两步,明天再来找驴,可好?」
她怎能和陌生的男人同乘一匹马?当下摇头拒绝道:「谢谢你,小可还能走,两位请便。」
两骑士并不坚持帮忙,说声「得罪」迳自策马走了。八九里路不久便到,奔到了丁字路口,一名骑士向挑着灯笼店伙叫:「点子将到,少庄主来了麽?」
「刚到,入庄不过片刻。」店伙高声答。
「小心了,留下她。」
「小的理会得。」店伙答。
马匹奔入岔路,冲入庄门不见。不久,数十名大汉将小店四周团团包围,伏身在树林丛草中,严阵以待。
庄中灯火尽熄,但大厅中灯火通明。中间的虎皮交椅上,踞坐着小襄王,右首是黑旗令主叶星河,黑旗令主一袭黑袍,佩着七星剑,脸色阴沉。他就是在雁石从子午断魂手中救出中海的黑袍老人。
两侧的大环椅上,坐着麒麟双豪,人熊的伤势已经痊癒,依然龙马精神。之外是玉书生荆伟明、云栖生、司马长青、天南剑客薛冠生,三生全到了,凤阳七女剩下的两个也在座。
天南三剑默默地坐在最远处,冷冷地注视着小襄王。
其他还有十二个人﹐一僧一道﹐两个灰袍老人﹐七个中年大汉﹐全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名宿豪客之流。
小襄王扫了众人一眼﹐神色凝重地说﹕「当然﹐也许诸位对这次劳师动众的事有所误会﹐因此本少会主特於今晚聚会时略加说明。
语声稍顿﹐他又向众人扫了一眼﹐见没有人作声﹐又道﹕「施素素是天玄剑的女儿﹐这就是咱们必须慎重的理由。咱们必须活擒﹐而小丫头也知道得十分清楚﹐她不会让咱们如意﹐必将作困兽之斗与咱们以死相拚﹐但咱们必须将她活擒,解交会主亲自发落。
「天玄剑虽已退出江湖﹐但他仍然是白道英雄的代表人物﹐他的朋友全是武林中举足轻重的名宿。他突然举家神秘失踪。武林中那些高手名宿亦纷纷随之销声匿迹﹐由此可见他在江湖上的潜势力是如何的庞大。只要咱们能将小丫头弄到手﹐不怕天玄剑不俯首听命於本会﹐想想看﹐那有
多麽重要﹖
「如果她有了三长两短﹐那麽﹐天玄剑必定横下心来和本会为敌﹐将使本会增加无穷的困扰﹐阻碍本会的大计进行。会主入川全力对付本会最凶狠的对头﹐授命本少会主在各地制造纷扰﹐以分散江湖人的注意力﹐让会主能从容布置一举歼敌的妙计﹐尤其要注意天玄剑和三丐等人的行动
﹐务期除去这些不肯与本会合作的家伙。
「我想﹐咱们在前後百里布下了本会的无数高手﹐足以阻拦小丫头的同伴﹐对付小丫头当无困摊。如果店中无法得手﹐便得借重诸位鼎力了。咱们这些人中﹐任何一个也可将小丫头置之死地。但擒活的便很难说了﹐她任何时候都可以自杀以免受制﹐所以才郑重向诸位申明﹐务须慎重行
事﹐决不可大意。
「事成之後﹐咱们各按所预定的活动府州分途进行﹐本少会主即与叶令主到南阳搜查黄山三老的下落﹐由天南剑客薛前辈将人带住麒麟山庄囚禁。诸位分手至各地走动﹐尽可能兴风作浪﹐以吸引江湖人的注意﹐使他们忽略四川的事。预计下月初﹐四川的事便可顺利解决﹐西北的局面亦
可改观﹐咱们便可高枕无忧了。希望这次能将小丫头弄到手﹐那麽﹐中原武林大局﹐便可稳操在咱们手中。小丫头快到了﹐诸位速行准备。」
除了黑旗令主之外﹐所有的人皆陆续离开。小襄王直待所有的人全部离开後﹐向黑旗令主淡淡一笑﹐说﹕「叶前辈﹐马副坛主从遂平遣急足送来的消息﹐前辈但不知有何高见﹖」
黑旗令主冷冷地盯住他﹐久久才说﹕「少会主﹐老夫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前辈但说无妨。」
「马面无常动不动就掏出金云玉版令作威作福﹐假使再如此胡来﹐激怒了天南三剑﹐老朽恐怕也无法善後﹐彼此之间就有不便。像今天高升栈的事﹐燕山四毒的艺业并不在天南三剑之下﹐马面无常拥有四十余名高手﹐居然对付不了一个大地之龙﹐任令四毒袖手旁观﹐让弟兄们送死﹐之
後更用金云玉版令威迫天南三剑出面﹐岂不是欺人太甚了麽﹖少会主﹐老朽不得不提醒你﹐假使再这样下去﹐日後要是闹出不可收拾的事来﹐届时想找老朽追究﹐恐怕亦无济於事了。时候不早﹐老朽该走了。」
不等小襄王出声相留﹐他已出厅而去。
厅後转出燕山四毒的三毒﹐矮寿星已经不见了。
火眼毒猴一杷按住咬牙切齿正待追出的小襄王﹐沉声道﹕「少会主﹐不可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目下正值用人之际﹐不可逼得太紧。」
小襄王恨声道﹕「等他对咱们已失去利用价值後﹐我要亲手处死他。」
「到那时候再说﹐目前千万不可形於词色。该走了﹐小心不可轻易开罪他﹐他会是咱们的得力助手。」
施素素步行赶到濯马在﹐远远地便看到路旁小店的灯笼在黑夜中照耀。月华初升﹐可看到路右的庄墙﹐狗吠声隐隐传来﹐一看便知是一座不小的村寨。
只有两座店﹐右是客栈﹐左是小食店。小食店已经关门睡觉﹐晚上不会有旅客上门。客横占地基广﹐共有三进两院﹐四周凋林围绕﹐店後不足十丈便是村寨的寨墙。两名店伙在清扫阶前的落叶﹐四周寂静无声。
施素素像个小叫化﹐挟了一个长包裹大踏步来到店前﹐抬头打量着高挂的门笼﹐念道﹕「庭客栈。好啊﹗可找到宿处了。」
两店伙瞥了他一眼﹐一个说﹕「小化子﹐你给我走开些。咱们只招待过往的客官。」
姑娘笑笑﹐探手入怀取出一锭白银﹐晃了晃笑道﹕「小爷我不会白住你的店﹐先将银交柜﹐你总不能将财神爷住外推罗﹖伙计﹐你看这银子可是假的﹖」
店伙见钱眼开﹐丢下扫帚陪笑道﹕「小客官请进﹐请进。」
厅左是长柜﹐掌柜的正爬伏在柜上打瞌睡。厅右有六付座头﹐靠壁根有一列长凳。荒材野店﹐厅中就是吃食的地方。
掌柜的被脚步声惊醒﹐正揉着老花眼﹐店伙已高声叫唤﹕「掌柜的﹐有客官光临。」
姑娘在柜旁一站﹐笑问﹕「掌柜的﹐可有上房﹖」
掌柜的取出簿笔﹐连声说﹕「有有有﹐客官请放心。请教尊姓大名﹐由何处来……」
「废话﹗盘道麽﹖」姑娘打岔。
掌柜哈腰陪笑道﹕「客官明鉴﹐当道要冲的客店﹐皇律规定……」
「吆﹗你可神气起来啦﹗掌柜的。你这荒村野店﹐怎算得当道要冲﹖兔啦﹗小爷我住一夜就走﹐少罗嗦。」
「这……这……」
姑娘往桌旁大马金刀地坐下﹐将包裹放膝上﹐嚷道﹕「免罗嗦﹐写吧﹗姓天名地﹐江湖人﹐由来处来﹐往去处去。替我准备一间上房﹐先给我来些吃食﹐你这店里管吃的麽﹖」
店伙送上一条洒有迷香的面巾﹐笑道﹕「客官﹐荒村野店主客不多﹐不卖酒食岂不关门大吉﹖吃些什麽﹖请吩附。」
姑娘接过面巾﹐信手丢在邻桌上﹐说﹕「原汤泡馍﹐切两斤熟牛肉﹐马马虎虎便成。」
「不来壶酒搪搪寒麽﹖」
「见鬼﹗刚过霜降﹐搪什麽寒﹖酒里可下蒙汗药﹐我害怕。」
「客官取笑了。」
「取笑﹖哼﹗我看靠不住﹐荒村野店﹐小心为上。」她一面说﹐一面往灶上走﹐指指食橱说﹕「说不定你这些馒头有问题。」
店伙脸色一沉﹐不悦地说﹕「出门人也该有些少忌讳﹐客官请别开玩笑。」
姑娘不在乎﹐向掌锅的师父指手划脚地说﹕「大师父﹐劳驾﹐给我四个硬馍﹐就要食橱里的。手脚乾净些﹐我在瞧你盛牛肉原汤呢。可不要羊肉汤﹐羊肉原汤有羶气﹐放了迷魂药不易嗅出来。」
大师父火起﹐鼓着一双大牛眼﹐「笃」一声将菜刀剁在砧扳上﹐正待发作。
姑娘嘻嘻笑﹐说﹕「大师父﹐别生气﹐我等着你切烧卤牛肉呢﹗出门人小心为上﹐是不是﹖」
店伙气鼓鼓地进入内厅﹐向一个店伙打扮的大汉打眼色﹐低声道﹕「这家伙确是女人﹐正点子。只是狡猾得紧﹐半开玩笑半认真﹐不易弄手脚﹐第一关不易成功。请转告少会主﹐等会用鸡呜五鼓返魂香如果不灵光﹐必须来硬的了。」
「好﹐我这就走。千万小心﹐若是把她惊飞了﹐咱们都吃不完兜着走。」大汉也低声答﹐转身走了。
姑娘亲自将食物要走﹐店伙没有任何机会捣鬼。店伙准备了上了药的包子﹐更有掺了药的菜肴﹐以为姑娘不喝酒﹐在食物中下的药虽然稍重些﹐但不易察觉。
岂知她鬼精灵﹐一进门便对店伙计们起疑心。濯马庄是中途的小地方﹐平时极少客旅投宿﹐入夜便将店门掩上﹐有客人自会上前叫门。可是这家兴隆客栈规模之大﹐几乎与大城市里的大客店等量齐观﹐已超出荒村野店的限度﹐怎会有这麽多的人落店﹖
再就是店门大开﹐像在等人﹐在这种未牌後便过客稀少的中途站来说﹐已超出情理之外﹐不由她不生疑。
最令她起疑的是﹐店中的伙计一双手乾乾净净﹐全不像操劳的手。而好半天不见一个住客﹐更听不到後面有人声。她的江湖经验并不算得丰富﹐但这些引人起疑的光景﹐已足以令她心生警兆了。
她不要包子馒头要硬馍﹐不叫菜肴要现成的烧卤﹐大锅的汤菜不可能预先下药﹐盯紧大师父以免对方弄手脚﹐半开玩笑半认真﹐扣住对方以打消他们的歹念头。总之﹐她小心奕奕步步为营﹐果然渡过了第一关。
放置好食物﹐她取出一只小玉瓶﹐向在一旁伺候的店伙笑道﹕「小二哥﹐你知道我这小瓶中装了什麽玩意呢﹖」
店伙莫名其妙﹐摇头说﹕「抱歉﹐小可不知客官的瓶子里是什麽。」
「嘻嘻﹗这是专门解蒙汗药的仙丹﹐先吞下一颗﹐蒙汗药入口便知。虽然贵店不是黑店﹐但也不得不作预备﹐是麽﹖」
店伙恼羞成怒﹐怒声叫﹕「客官既然疑心小店是黑店﹐何不乾脆赶夜路了﹖」
「嘻嘻﹗赶夜路﹖谁敢担保路上没有拦路的歹徒﹖我囊中有金银珠宾﹐可不是闹着玩的。伙计﹐说说而已﹐别多心﹐休怪。」
不管店伙反应如何﹐她埋头大吃。
她进店之後﹐店门已经关上了﹐这时突然传出震耳的扣门声﹐外面有人叫﹕「开门﹐落店的来了呀。」
听嗓音不像是男人﹐掌柜和店伙全都一怔。
「笃笃笃……」外面的客人不奈烦了﹐扣门环的声音乱响。
「来啦﹗」一名店伙扯着大嗓门叫﹐拉开了大门。
是个男人﹐水湖绿夹缎长袍﹐披风衣﹐戴四平巾﹐衣着相当考究。腰悬长剑﹐手提马鞭﹐挟着一个长马包﹐风尘仆仆。
喝﹗好俊的青年人。五短身材﹐眉清目秀﹐宛如午夜朗星。齿白唇红﹐脸部并不因风尘而减色。男人口大吃四方﹐这位少年人的嘴巴太小﹐真没出息。
踏入店门﹐他将马包一丢﹐嚷道﹕「吆﹗更有早来人﹐有客人先来啦﹗这下有伴儿了。」
所有的店伙全怔住了﹐一名店伙向掌柜的附耳说﹕「宋爷﹐莫非这家伙才是正点子麽﹖也是个女人嘛﹗」
「怎见得﹖」掌柜的问。
「刚才他丢下马包﹐我看清这厮颈下没有喉结﹐准是女人。快﹐得设法禀明少会主﹐别弄错啦﹗」
「好﹗你知会陈二一声。」
少年人走近施素素的桌旁﹐丢下马鞭笑道﹕「兄弟﹐你的吃像恶劣得紧。」
「老兄﹐你最好少管闲事。」素素睨着笑眼答。
「好﹐少管事省得生闲气。兄弟﹐我能坐下麽﹖」
「请便﹐老兄。」
掌柜的捧着流水簿走近﹐欠身笑道﹕「客官请恕敝下打扰﹐请留下大名。」
少年人解下披风落坐说﹕「敝姓施名汝﹐信阳州人﹐返家。要查验路引麽﹖」
「可否让敝下一观﹖」掌柜摒着大气问。
施汝不耐烦地挥手﹐嚷道﹕「路引丢了。你这儿真是强盗窝﹐阳关大道居然明火执仗地打劫﹐击毙了本少爷的坐骑﹐抢走了本少爷一些行李﹐本少爷得报官追查﹐绞杀这些贼子贼孙贼种贼骨头。」
「真的﹖客官……」
「谁多吃了冷猪和你穷开心﹖没看见本少爷的马鞭马包麽﹖」
「但……但路引贼人是不会要的﹐强盗有强盗的……」
「废话﹗本少爷的路引就是被这些不讲强盗规矩的贼种抢走的。免罗唆﹐给我来一份和这位兄弟所要的食物相同﹐快﹗」
素素嘻嘻一笑﹐说﹕「你得亲自去灶上招呼﹐小心﹐这是黑店。」
「黑店﹖我倒得见识见识﹐没有蒙汗药便罢﹐否则我放把火烧了他这间鬼店。」
素素放低嗓子﹐笑道﹕「老兄﹐你真姓施﹖」
施汝哈哈大笑﹐说﹕「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当然姓施。如果不姓施﹐我的坐骑也不至於被那些瞎了眼的强盗打死了。」
「老兄﹐那你得小心些﹐说不定强盗会去而复来……」
「去而复来﹖见鬼﹐他们早就来了﹐大概要捉我这个姓施的做饵钓大鱼呢。」
「你不是开玩笑吧﹖老兄。」
施汝大笑﹐声震屋宇﹐笑完说﹕「谁和你开玩笑﹖附近百里内的该死贼种﹐谁不想捉我姓施的﹖他们还以为本少爷仍蒙在鼓中哩﹗你不信麽﹖」
素素有点憬悟﹐低声问﹕「真的﹖我将信将疑﹐为什麽﹖」
施汝的声音毫不减低﹐说﹕「千真万确﹐我姓施的关乎他们的安危﹐他们怕我的朋友扯他们的後腿﹐所以出动了上百高手名宿﹐从徐州追到这儿﹐你说危不危险﹖如果不信﹐咱们到外面转转﹐保证你开眼界。」
两人的话﹐把店中的贼徒们吓了一大跳﹐在後厅守候的人﹐火速将消息传至少会主处。
不久﹐两名以前认识素素的人扮成店伙出厅看个究竟。但他们看不出真假﹐勿勿退出禀报。
由施汝的话中﹐显然已知道小襄王的阴谋了﹐小襄王势成骑虎﹐立即传令告诉所有的人﹐务必将两人全部擒下﹐宁可错捉不能误放。
他认为行藏既露﹐就不必再等啦﹗用鸡鸣五鼓返魂香的机不会有﹐同时他也感到等得不耐烦﹐夜长梦多﹐有用硬功夫的必要了。
厅中﹐素素与施汝相对而坐﹐各自进食。素素为人听明绝顶﹐兰心慧质﹐被对方的话所提醒﹐心中大急。
她低问道﹕「老兄﹐你像是十分清楚处境哩﹗」
「当然﹐我这叫做多管闲事﹐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施汝若无其事地答﹐但声音低得只有素素可以听到。
「阁下消息的来源……」
「别问来源﹐反正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信不信由你。」
「来了多少人﹖」
「多如过江之鲫。」
「兄合尊姓大名﹖」
「别问﹐别问﹐区区不是来讨赏的。」
「明知凶险﹐为何要来﹖」
「我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所为何来﹖」
「为了看不惯龙虎风云会那群家伙的嘴脸﹐为了报复他们用卑鄙的手段屠杀在下的一名好友的仇恨。」
「兄台有何所恃﹖」
「没有。」
「何不早些脱身﹖」
「不行﹐天罗地网已经收拢了。」
素素悚然而惊﹐说﹕「你真不该闯进来的﹐何苦呢﹖」
施汝突然伸手﹐捷逾电光石火﹐在素素脸烦上捏了一把﹐笑道﹕「为了你﹐嘻嘻﹗为护花而死﹐值得的。」
素素大惊﹐她想不到对方的手快速得如此惊人﹐同时又羞又急﹐变色推椅而起﹐正待发作。
施汝招手道﹕「坐下﹐孩子﹐你太大意。」
「你这……这 ……」素素急切地叫。
「嘻嘻﹗假使我是他们的人﹐你逃得掉麽﹖」
「笑话﹗」
「如果我用迷香呢﹖」
「我已用下辟香散。」
「算啦﹗你的辟香散只能辟江湖上那些二流迷香而已。」
「你真是为我而来﹖」
「当然﹐如果你落在他们手中﹐令尊将如何﹖白道英雄又将如何﹖」
「尊驾到底是谁﹖」
施汝将一颗黄色的丹丸从桌上悄悄滚过﹐苦笑道﹕「不必问我是谁﹐反正是关心你的人就是了。吞下这颗丹丸﹐一切迷魂香皆无奈你何。告诉你﹐他们可能已改变主意用武力了﹐高手来啦﹗准备动手。」
「咱们何不突围而走﹖」
「必须等机会﹐脱困之後﹐尽量向南北两方走﹐遂平和确山他们留置了不少人。注意﹐迷魂香来了。」
这时﹐厅内进来了两名店伙﹐一个捧着一具香炉﹐香炉中三枝大香发出袅袅青烟。
如在平时﹐素素必定设法阻止对方接近﹐这时心中早有戒备﹐反而不在乎啦﹗奇怪﹐她居然对施汝毫无戒心﹐从容吞下黄色丹丸﹐再悄悄在鼻端擦上辟香散﹐草草结束晚餐﹐挟起包裹叫﹕「伙计﹐领我上房……嗯……」
话未完﹐突然倚靠在桌上﹐声息全无。
施汝也向下一伏﹐手一带﹐汤碗向侧滚﹐「叭哒」两声﹐随地而碎﹐肉汤四溅。
内厅抢出四个劲装大汉﹐其中之一狂笑道﹕「倒也﹗倒也﹗」
四个人像四头猛虎﹐飞扑而上﹐八只爪牙分向两人抓到﹐两人服侍一个﹐像是老鹰抓小鸡﹐毫无顾忌地欺上。
这瞬间﹐有人叫﹕「先制穴道。」
也在同一瞬间﹐人影乍闪﹐突变倏生﹐两人突起发难。狂叫声震耳﹐四名劲装大汉几乎同时向後倒飞﹐带着绝望的号叫声﹐捧出丈外﹐有两个捧倒在邻窠上﹐不知人事。
施汝抓起木桌﹐向後厅掷去﹐低喝道﹕「由後面脱身﹐快﹗」
两人的包裹不要了﹐施汝挺剑领先冲向後厅﹐长剑幻出无数银虹﹐一声清叱﹐厅口两名冲出的黑衣人狂叫着向侧倒。
「轰隆」抛出的木桌击倒了一个大汉﹐撞开了刚被人在後面闭上的後厅门。
素素领先破门冲入﹐剑发「电闪雷鸣」﹐天玄剑法的绝招出手﹐一名花甲老人和一名大汉应剑便倒。
施汝再次超前﹐一脚 开一座大窗﹐叫﹕「不可慈悲﹐见人便立下杀手。走﹗」
声落﹐一跃出窗。素素接着跃到﹐突然向侧一闪。「咭咭」两沉轻响﹐射向她两腿的两枚钢镖落空。她一扳窗框﹐跃出窗的瞬间﹐同时喝声﹕「打﹗」
追来的人以为她用暗器回敬﹐全部向侧闪﹐追势一顿﹐被她平安地越窗而去。
施汝到了天井﹐手一扬﹐一道银芒破空而飞﹐站在瓦面的一名黑衣人「啊」一声狂号﹐骨碌碌向下滚。
素素便待向上纵﹐施汝喝道﹕「不可上屋﹐做他们的暗器靶子麽﹖跟我来。」
他往廊下一窜﹐到了一座院墙下﹐低声道﹕「我先上﹐必须在他们追到之前远走高飞。」
他向上跃﹐不上墙﹐手一扳墙头﹐突然下身上升﹐贴墙急滚而过。
远处树丛有人叫﹕「放流星﹐叫众人举火。」
素素也滚墙而出﹐蛇行鹭伏向东行。真巧﹐天上的明月﹐恰好被一朵乌云遮住﹐帮了不少忙。
窜近一处疏林﹐糟了﹐不少黑影刚从林内跃出。幸而他们贴地窜跃﹐地下草深及膝﹐未被发现。
素素又待站起动手﹐施汝按住她说﹕「让他们过去﹐他们并未发现我们﹐是入店去的人。」
共有十八名黑影﹐一字排开向院墙急奔﹐最左的三个人所经的路线正好从两人伏下处经过。
「砰﹗」火流星在半空轰炸﹐火星四射。
「举火﹗」有人叫。
三个该死的家伙正在两人身前不足一丈处止步﹐找出背上所带的火把﹐心无二用地用火摺子点火了。
施汝一拉素素﹐低声说﹕「右面给你﹐上﹗」
声落人已贴地射出﹐到了两大汉的身前﹐两大汉被火光乱了眼神﹐施汝的身法也太快了﹐居然毫无所知。
施汝好狠﹐一声轻笑﹐长剑左右分张﹐无情地贯入两人的下阴﹐人影一闪﹐他已从中间贴地穿越而过。
「啊……」惨叫声惊心动魄﹐夜间听来特别刺耳。
素素也在同一瞬间人化狂风﹐从右面大汉的脚下掠过﹐大汉双脚齐膝而折﹐火把倏熄。
「人在这儿。」有人大叫。
施汝与素素发腿狂奔﹐三两个起落便到了护庄墙下。
前面草丛中﹐突然升起六个黑影﹐洪亮的笑声震耳﹐有人叫﹕「这下子等着了﹐小丫头﹐天堂有路你不走﹐老夫金刀卓泰已在此等候多时了﹐乖乖丢剑投降。」
叫声中﹐金虹乍闪﹐冷电四射的沉重金刀已砍向冲到的施汝。
「铮铮﹗」连接两刀﹐施汝被迫退了两步﹐金刀卓泰的刀上功夫果然了得﹐内力出奇浑厚。接着风雷俱发﹐金芒急闪﹐老家伙气吞河岳﹐挺身迫攻﹐发挥了拚命单刀的威力﹐片刻间便连攻了十二刀之多。
施汝似乎也没有还手的能力﹐全力封架徐徐而退。
素素也被一个灰衣人缠住了﹐另两个仗剑的中年人则把住四方凝神戒备。各处火把通明﹐呐喊声渐近﹐追得最快的人﹐已到了三丈外了。
旋汝直到金刀卓泰的锐气已尽﹐突然一声怪笑﹐「嗤」一声错开了刀﹐身形右扭﹐左脚踏进﹐已抢至对方的右侧。
金刀卓泰心胆俱裂﹐刀已被错出﹐百忙中急向後退﹐持刀的右手猛地一肘撞出﹐拚个两败俱伤。
「噗」一声得手﹐击中施汝的右臂。
同一瞬间﹐施汝的右手巳落实﹐一掌拍中金刀卓泰的脊心﹐接着一把抓住老家伙的腰带﹐向进攻素素的人喝道﹕「交给我﹐你走﹐入庄。」
「噗﹗」老家伙还未断气的身躯﹐撞中了与素素交手的人。素素乘机向寨墙方向掠出﹐劈面撞上把守的中年人。
「留下﹐施姑娘。」中年人大吼﹐一剑疾挥。
事急矣﹗慢不得﹐素素招出「天地交泰」﹐这是天玄剑法的抢攻绝招。「铮」一声剑影上震﹐对方的剑向上飘,接着剑虹下沉,贯入对方的小腹。
她斜身从侧掠过,到了墙下飞跃上墙,扭头一看,施汝正脚下虚浮地奔来,後面灰影如电﹔快追近身後了。
只消看第一眼,她便知施汝受了伤,大吃一惊,猛地将剑脱手飞掷。
追施汝的人不敢用剑攻上盘,怕失手将正主儿剌死,正俯身出剑,点向施汝的腿弯,却不知上面有剑下降,「喳」一声贯入他的後脑,一声未出便向下仆倒。
施汝右胁被金刀卓泰撞伤,但要不了他的命,咬紧牙根向上纵,脚下一触墙头,浑身突然一软,向下便坠。
素素一把抓住他的手,背上便跑。
施汝低声道:「入庄,由庄中脱身。」
素素也恍然大悟,高手全在在外,庄中该是最安全的地方,沿寨墙跑怎跑得了?她向下纵,果然下面没有人。
「入屋放火,向东走。」施汝在发令,扭了扭身子,又道:「我不行了,放下我,我替你阻止追兵。
「不!咱们生死相共,患难同当。」素素叫。
「放下来,你的安全与否,关乎江湖大劫,我算不了什麽的!」施汝挣扎着叫。
「闭嘴,你把我素素看成什麽人啦?」
辩论声中,窜入一条小巷,又进入一所大宅院,遇上一群女人,灯光下,人影乱窜,喊叫声大起两人抢入内间,夺灯放火,再由屋後窜出。屋後是马廊,素素心中一动,接过施汝的剑,说:「好,快!」打开廊门,在几匹健马身上剌了几剑,砍开所有的木栏,马见受惊向四面八方狂奔。
两人弄了两匹马,用绳索做了两个套圈,捆住马腰,脚套入後面的圈中,手拉住前面的圈套,并控住络头的缰绳,一前一後向东狂奔。「在他们赶回之前,咱们必须从东面出寨。」施汝叫。
马嘶声大起,庄中大乱,赶回庄中的人已经入庄,两匹马却奔向东庄门。
小襄王太过自信,作梦也没料到施素素非但不向荒野逃命,反而从庄中脱身。因此,庄中没有高手防守,只有黑爪神蛟的手下小贼,派不上用场。
素素和施汝入庄之後,便在房舍中乱窜,等到小襄王率人赶回,庄中已经大乱,谁也不知道两人究竟藏身何处,像是一群被捣了窝的蜜蜂,循叫喊声发起处聚集,瓦面上人影起落,飘掠如飞,庄中各处马群嘶叫奔窜﹔乱得一塌糊涂。
要命的是大宅中火起,锣声狂鸣,庄中的人忙着救火,高手们也分散在各处搜人,谁也没想到人已经利用马匹走了。
马儿四出奔窜,施汝和素素藏身在马腹下,绕到了西寨门,寨门已闭,墙门楼两侧,四五名管门的大汉衣衫不整,迷惑地眺望着大乱的庄中人群。
「硬闯,上!」施汝叫,滑上了马背,踢掉套圈。
素素的马冲向门下,突然脱出马腹,人似怒鹰冲霄而起,跃上高仅丈余的寨墙。
一名大汉吃了一惊,退了两步叫:「什麽人?你……」
「阎王老爷!」她叫,冲上一掌挥出。
大汉百忙中伸手急封,一面拔刀一面叫:「鸣锣报警,老三,啊……」
姑娘不等他拔刀,另一掌急出,闪电似的劈在对方的右胁下,胁骨应掌立折,她伸手找出对方的单刀,一声娇叱,旋身一刀扎向从後面扑上擒人的另一名大汉的胸口,刀光一闪,刀尖透後背而过。
施汝已用剑剌倒另两名大汉,叫道:「下去,快走!」
两下跃下寨墙,向西面的荒邻牧场的陵地带落荒而逃。
门楼上锣声震耳,警讯传出了。
不久,大群人马出了西寨门,漫山遍野向里搜,同时,另一批人马沿牧场的小径全力驰向远处,要截住西面山区的退路,阻断两人的窜逃方向,天明不久,各处的截击人马已布置妥当,牧场各地通道全部封锁完成,就等警讯传出的时刻到来。
牧场中心的一栋木屋中,暴跳如雷的小襄王带了一群人坐等,咒骂着昨晚把守西面的人。
分配在各地守候的人,以及负责策应巡逻的小组,皆携带者警锣和流星箭,任何一处发现两人的踪迹,只要警锣一响,或是流星箭升空。所有的人便会从四面八方奔来接应,准备得十分周到,看来两人插翅也难飞出这处丘陵区。
一匹健马从庄中驰出,直奔牧场中心的木屋,马上的骑士浑身大汗,在木屋前下马,由门外的警卫将他引入屋中,木屋内,小襄王气尚未消,对高大如熊,满脸虯须宛似锅底的黑爪神蛟暴燥地说道:「你说,牧场外围所派的人手够是不够?」
黑爪神蛟摇摇头,说:「西南至朗山的路径太过隐秘,林深草密,委实抽不出人手……」
「胡说!难道你不能将庄中的人抽调出来麽?」
「只……只是,万一有人到庄中闹事…」
「废话!谁有那麽大的胆子敢前来捋虎须?快去,把庄中能派上用场的人通通给我找来。』
「是,属下遵命。」神爪黑蛟无可奈何地答。
火眼毒猴安逸地半躺在睡榻上,接口道:「少会主,何不命天南三剑带人前往?」
「金前辈,万一他们心怀叵测,反而纵走……」
「呵呵!放心啦!咱们的人在外围,天南三剑不是笨蛋,不会自找麻烦的,把黑旗令主放在东面最不关重要的处所把守,一东一西,他们便不敢狼狈为奸了。」
小襄王深以为然,向一名灰袍老人说:「周前辈,请劳驾以金云玉版令谕知黑旗令主遵办,马副坛主不在这儿,与黑旗令主联系的事,有劳前辈了。」
灰衣老人颌首微笑,站起说:」少会主放心,本座理当为少会主分忧。」
灰衣老人和神爪黑蛟辞出,远途驰到的骑士到了,在门口便行礼高叫道:「外主坛弟子刘同春,奉马副坛主之命,有事禀报少会主。」
「进来,遂平方面有事麽?」小襄王颌首问。
刘同春擦掉汗水,急急地说:「昨晚大地之龙果然不出副坛主所料,当晚去而复来。」
「怎样了?」
「他竟然在重重埋伏数十高手合围之中,如入无人之境……」
刘同春将昨晚所发生的事故说了,最後说:「马副坛主身受重伤,但并无大碍,仍能指挥弟子们彻底搜查城里,可是已失去大地之龙的踪迹,特派弟子前来禀明少会主,大地之龙极可能已经前来找黑旗令主必须小心防范。
谭家兄弟与沈前辈已乘车赶来,将昨晚的经过向少会主面禀详情,请少会主早谋对策,及早预防,黑旗令主被大地之龙说动,制止令主心生异念。」
小襄王一再遭受挫折,心情异常地乱,暴怒地叫:「混蛋,连一个大地之龙也对付不了,简直岂有此理!马副坛主自作聪明,贪功误事,自作主张假传口信,将金前辈四人骗来濯马庄,将黑旗令主的人也打发走,以致实力削灭,被大地之龙从容脱身,不但伤毙了本会不少弟子,更减了本会
的威风真该死。
黑旗令主有什麽要防的?他有人质落在咱们手中,吞下了龙虎金丹,每月必须向咱们讨解药,他敢心生异念?你们简直在庸人自扰。要说他不尽力替本会卖命确是事实,如认为他敢心生异念无人敢信。
至於他手下那群盟友,骄傲得很也是事实,只要黑旗令主存在一天,他们都将会为本会卖命,仅凭黑旗令主的名头,便足以吓阻不少想和本会作对的人,也替咱们罗致了不少江湖豪杰,你们何必对他的骄傲不满?我要追究这件事,外主坛香堂执法弟子何在?」
一大大汉向里面大声叫:「少会主要外主坛香堂执法弟子。」
内堂应声转出一名老道,戴九梁冠,穿青道袍,背剑,手执云扫,三角脸皱纹密布,鹰目厉光像利箭一般,花白山羊须稀疏几根,阴沉沉地说:「本座在,少会主有何吩咐?」
「速派入将马副坛主械送反坛,追究遂平失机之罪,本少会主无权处治内外两坛的重要弟子,交由该坛坛主开刑堂追究。」
「本座立即派人至遂平处理,先送汝宁分坛,再由分坛派人械送主坛,少会主请作书交本座派人前往拘捕马副坛主。」
小襄王即席修书,刚交到老道手中,门外突然奔入一名大汉,高叫道:「西北角马场有流星箭升空,正点子出现了。」
小囊王一蹦而起,喜悦地叫:「备马,快!速召集咱们的人,随我前往。」
众人涌出大门,果然不错,西北角传来了隐隐警锣声,可是,大概只响了十来声便倏然而止,听声源,约在四五里以外,不久,二十余名高手逐渐到来会合。
二十余匹健马向锣声传来处飞驰,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施汝与素素乘乱逃出翟马庄,仗天上的星斗指示方向,向东狂奔,却不知东面的丘陵地带正是翟马庄的牧场所在地,不知高低地迳向里闯。
奔了十来里,已进入丘陵起伏,杂树零落的荒野,两人都浑身大汗,施汝已经支持不住了,他气喘吁吁地说:「该已脱离险境了,歇会见再走。」
素素将单刀插在草地上,扶施汝靠在一株松树下,擦掉汗水关心地问:「施兄,何处受伤?我看看。」
施汝指指肋下,苦笑道:「被金刀卓泰在右胁下撞了一肘尖,假使不是我手快,先一刹那拍中他的脊心,我这条命就送定了。」
「胁骨是否断了?」素素惊问。
「没有,还好,只是逃了这许久,吃不消,未能及早疏筋活血,相当麻烦。」
素素探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玉瓶,一面说:「施兄,躺下来,脱衣。」
「脱衣?见鬼?这麽冷的天气……」
素素抬头向四周打量,向东北角一指,说:「瞧,那儿有灌木丛,野草浓密,可蔽浓霜风寒,有我家传治伤圣药万应千金丹,可用推拿术替你疏筋活血,此刻动手还来得及,走。」
施汝摇头拒绝,说:「不必了,我可以用真气治伤术自治,等会儿让我静下来,汗收後便可行功了。」
素素一把将他拖起,焦急地说:「那怎麽行?等会儿风寒入体,想行功也力不从心了。那怕将你累死,我也得迫你立刻行功,我用推拿术助你,双管齐下便永无後患了,走!」
不管施汝肯是不肯,拖起便走,住灌木丛中一钻,真妙,这儿是一座积满了树枝乾草的兽窟,霜风不侵,月光透不过头顶的枝叶,里面黑沉沉地。
素素将施汝放平,先将一颗万应千金丹塞入他的口中,解腰巾替他擦汗,柔声问:「施兄,你会冷麽?」
施汝笑道:「佳人在室,满室生香,佳人在旁,温暖自生……」
「啤!你还油嘴?」素素笑骂,又道:「脱下上装,我替你推拿。」
「我的天!你一个黄花大少女,日後看你怎样见人,荒郊旷野,你替一个大男人……」
素素在他胸前掏了一把,笑道:「你这假货生得好一张油嘴,这时还有心情开玩笑?脱啦!施兄快。」
施汝缩成一团,他怕,笑得直不起腰,叫道:「小妖怪,你还叫我施兄?」
「你甘心做我施家的人,可惜我的弟弟还小,不然真希望叫你一声嫂嫂。」
「呸!,你想得真不错……」
「别废话了,快,准备行功。」
素素制止施汝再说,三不管解开她的外袍,拉掉他衣内的胸围,内衣外露,胸部倏然高耸,果然也是个女人。
足足过了一个更次,东方已泛鱼肚白,素素方停止推拿,擦掉满脸汗水,替施汝盖上外袍,低声说:「你再行功运气三周天,我到外面看看,不久前远处有脚步声,不知是人是兽,不可不防。」
她钻出树丛,凝神向四周打量,在朦胧的黎明微曦下,视野可及里外。
但这一带是丘陵地,草长及腰,树丛密布,视界不广,最远只可及十来丈,便被树丛所遮断,不易发现人兽的形影。
她定下心神,侧耳倾听,在这种环境中,耳力比目力更为有用些。
起初听不到异响,只听到飒飒寒风掠过枝头的轻微啸声,荒野中已没有秋虫的清鸣,只有间歇地传来夜枭的凄厉叫号。不久,左侧隐隐传来踏草擦枝的声音,听声源约在十丈外,但看不到半个人影子。
她心中一檩,暗说:「不止一个人,希望不是追来的恶贼。」
她凝立不动,静观其变。
踏草拨枝越来越近,终於,在树影中可以看到模糊的人影子,共有六人之多,每个人的肩上皆露出刀剑的把手,穿的全是黑色动装,正从左侧接近。
「希望你们不搜到我藏身的地方,不然,不是你们死就是我们活了。」她在心中自语。
她想起她的刀,真糟!刀还插在前面的树下,相距在七八丈外,她所藏身的地方看不到,但她确是记得是在对面那株不高不矮的松树下,这时想前往拾取,已经来不及了,也只好放弃将刀取回的念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的心情遂渐紧张,假使来人的身手高明,那便糟了。
脚步声突然停住了,就停在五丈外的两株大树下,她清晰地看清这些人的身影,全是高大健壮的中年人。
六个人有三个在树根下席地而坐,其中之一用愤怒的声音说:「见鬼!为了两个贱女人,累咱们辛苦整夜,在重重埋伏下居然让她们给跑掉了,说起来也真丢人,我不知少会主究竟存的是什麽心眼。刀剑无眼,动起手来稍一失着,不死即伤,怎能要活的呢?困不住她们,怎能责备是咱们的
错?擒不住也并不打紧,万一失手宰了两个雌儿,说不定还得偿命,才划不来呢!真要命。」
另一个叉腰向四周用目光搜索的大汉说:「南云兄,别发牢骚了,万一让别人听见,我看你少不了要挨顿鞭子!」
另一个半躺在树根下的人笑道:「挨鞭子小事一件,牢骚是要发的,喂!你们说,牧场周围四十里地,咱们不足两百人,像不像是在大海里捞针?」
「也不尽然,咱们负责潜伏拦截的人共有二十五组之多,青天白日视界可以及远﹔每一组监视的地区足以管制方圆五六里,再加上十组巡逻搜寻队,和少会主直接控制的五组接应队,只消有一组搜到,还能逃得掉?」另一名秃头中年人极有把握地接口。
「汉阳兄,你说,少会主下令要活的,是不是失策?」一名头带青巾的人问。
「你知道个屁!」秃头中年人答。
「哼!要死的还不是一样麽?」
「死的要来何用?你简直糊涂。」
「我才不糊涂,咱们志在天玄剑老匹夫,不管小丫头是死是活,写上一封信,按上小丫头的手印,天玄剑怎会知道那是死人的手印呢?管叫他上当,只消咱们不将死讯泄出,谁知道小丫头是死还是活呢?」
秃头的汉阳兄仰天哈哈大笑,笑完说:「桐华兄,世间恐怕就你这个老顽固老道学被蒙在鼓里,也只有你才不知道少会主的用心。」
「什麽话?你……」
「我说的是老实话,别不服气,谁都知道你是个大好人,平生不喜女色,视女人如洪水猛兽,所以不知道女人的可爱。」
「麽话!你扯上我干什麽。」
「不说你,说少会主,半年前少会主在甘凉道上,曾经见过那丫头,但那时少会主正在追踪金凤。小丫头身边又有狂丐和白衣神君两个怪人,所以不敢打歪主意,你知道少会主是个好色如命,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种子,为何要活的,你还不明白?真该打入十八层地狱,哈哈哈哈……」
桐华兄愕然,久久方说:「汉阳兄,这是真的?」
另一名大汉冷冷地接口道:「桐华兄,摸摸你自己的脑袋,看是不是还在脖子上,如果在,那就是真的。」
桐华兄下意识地摸摸脑袋,抽口冷气说:「那麽,岂不是苦了咱们?」
「何足为奇?活该咱们倒霉。」汉阳兄若无其事地答。
「昨晚死的人,岂不冤枉?金刀卓泰功力高人一等,岂不难以瞑目?」桐华兄一字一吐地说。
「瞑不瞑目谁去管他?冤不冤枉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少会主在扯下小妞的罗裙时,决不会想到昨晚枉死的兄弟,更不会想到金刀卓泰,这是铁的事实。」
另一名大汉大声地说:「别尽发牢骚了,小心隔墙有耳,要是让少会主治你个扰乱军心妖言惑众挑拨离间的死罪,那又何苦来哉?俗语说,祸从口出,闭上你们那闯祸的乌鸦嘴,省些气力准备以後快活吧!」
久久,没有人作声,暗中偷听的素素,却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数十里之内到处埋伏着人捉她,岂不可怕?万一当真落在小襄王的手中,後果不堪设想。
不久,又有人说话了:「喂!谁知道遂平那位大地之龙的消息?」
汉阳兄懒洋洋地站起,说:「据我看,八成儿吉多凶少。」
「你说咱们的人吉多凶少?」
「不!我说大地之龙吉多凶少,咱们的人却凶多吉少。」
「你老兄未免太长他人志气,减自己的威风了。」
「信不信由你,老兄,想想看,白天里在光天化日之下,燕山四毒和天南三剑都在场,双方的高手不下百名之多,大地之龙居然击伤打死咱们十二人,四毒的矮寿星陶老前辈成了残废,青虺四娘姜前辈发髻被飞刀打散,他居然从容脱身,毫发未伤。
晚上马副坛主能带多少高手埋伏?黑夜间更不易将人拦住,想杀大地之龙,哼!算了吧,这叫作螳臂挡车,自不量力,走吧!咱们向南搜到老李的小木屋吃早饭去,辛苦了一夜,委实难煞哩!」
六个人鱼贯而行,勿勿走了,大概是累了,懒得在附近搜索啦!在素素身前四丈左右走过,素素伏在原地不动,摒住了呼吸,暗中戒备,出了一身冷汗。
六个人已经去远,她身後传来施汝的声音:「素素,知道我们的处境麽?」
她徐徐站起,苦笑道:「四十里内危机四伏,任何一组人发现我们,只消发出警讯,各处的埋伏高手必将闻警赶来,我们将陷入死境。」
「不错,虽不至於死,但比死更难堪。」施汝接口说。
「施姐姐,我看你还是走吧,连累了你……」
「你呢?」
「我?我和他们拚啦,吸引他们的人,你便可从容脱身了。」素素斩钉截铁地说。
「这麽一来,我昨晚所花的心血不是白费了麽?」
「姐姐义薄云天,小妹心领盛情了。」
施汝淡淡一笑,挪了挪剑鞘说:「少说废话,我这人任性而为,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只有你认为我义薄云天,我可消受不起。」
「我不信,姐姐能将真名号见示麽?」
「你连我小孤人妖也不知道,还走什麽江湖?」
素素吃了一惊,注视对方片刻,讶然问:「咦!靳姐姐,你为何救我?』
小孤人妖神色凄然,说:「上月初,风云会的会友四海游僧智方老贼秃,在江西南昌将我的好友薛梅姑先奸後杀,手段残毒,惨绝人寰,我追踪月余,知道贼秃早些天到了小襄王身边,所以我赶来了。
我并非有意救你,只想利用机会将贼秃诱出,这就是我为何要你从庄中脱身的缘故,没想到还未入庄,便被金刀卓泰用肘撞伤,只好和你一同逃命了。」
「哦!原来如此,事情虽已闹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是有机会脱身呀!」
小孤人妖摇摇头,淡淡一笑道:「我并不关心江湖大劫,我对世间的人毫然好感,谁主宰武林大局,皆与我小孤人妖无关痛痒,我照样可以在江湖中神出鬼没,任意横行。
龙虎风云会明知我小孤人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却一再到小孤山找我入会,我拒绝受命,他们却卑鄙得派秃贼惨杀我唯一的好友,我岂肯甘休?我已探明四海游僧确是在小襄王身侧,不杀他我寝食难安。
目下我的内伤虽无大碍,但不能用劲过度,因此,我认为很难逃出他们的埋伏区,不如让你脱身,我挺身而出,用你的名号和他们拚命,必能和四海游僧见面,和他同归於尽,一方面报了我薛小妹的仇,也成全了你.权算我这人妖唯一的一次替江湖大劫尽力,量不两全其美?」
素素神色凛然,一字一吐地说:「你想让我脱身,我也想让你出困,推推拉拉不是了局,必须有一个放弃自己的意见,而我却不愿放弃,你呢?」
「彼此彼此。」
「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权算我做一次有利於武林大局的事,你的安全关乎江湖大劫,我算得了什麽?一个孤零零愤世嫉俗,心狠手辣含笑杀人的女妖而已。」
「你该离开,靳姐姐。」
「我告诉了你,不,我这人向来说一不二……」
「好吧!」
素素叹口气说,稍顿又道:「咱们生死与共,乾脆并肩迎接即将降临的灾难。」
「你真不替江湖劫难着想麽?」小孤人妖问。
江湖大劫不是我个人的事,家父一代英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别说我落在他们手中,即使家父不幸身陷魔掌,相信千刀万割他亦不会皱眉,岂会为我而屈辱从贼?龙虎风云会的人,未免太轻视家父了。」
小孤人妖点点头,神色肃穆地说:「不错,我相信令尊确是这种人,世间真正令我折服的人有三,其一便是令尊。」
素素心中大乐,笑道:「靳姐姐,另两人是谁?」
小孤人妖指指自己的鼻子,也笑道:「我自己算一个。」
「不害羞!另一个呢?」
「你忘了?甘凉道上的龙中海,记得麽?那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不为威武所屈,不畏钢刀加颈,一诺千金,万里迢迢替人带骨灰返乡,而这人却仅是他的难友而已,我问你,这世间谁能办得到?要是我,哼!才不干呢。」
素素瞧了他一眼,打趣道:「难怪,你在山神庙里轻易地放了他。」
小孤人妖拍拍胸瞠,笑道:「你说得对,我才不怕白衣神君找麻烦,当时我早已知道飘渺剑诀是假的,岂会冒失地去检查他的骨盒?只是看出白衣神君有点不信,所以才叫他打开骨盒以释白衣神君之疑而已。」
「靳姐姐,你真的是为了释白衣神君之疑麽?」
「小鬼头,何必让人下不了台?」
小孤人妖粉脸泛红地骂,又道:「说真的,我确也怀疑骨灰的真假,但是当我看到那些骨灰之後,我惭愧死了,如果不是你和狂丐白衣神君决定送他出陕,我也会送他的。」
「送他?嘻嘻!你……」
「不许乱说,小鬼头,老实说,我一生爱戏弄人,游戏风尘,不拘小节,才被人叫作人妖,但对真正的英雄好汉,我同样尊敬他们。」
「有关龙大哥的事,你知道多少?」素素问。
「不知道了,只知早些日子,官府画影图形捉他,说他杀官造反,你知道不?」
「姐姐可知道我和他在秦岭救金凤的事?」素素反问。
「知道些,唔!是你拖他下水和小襄王作对的吧?」
素素叹口气,幽幽地说:「我那时找不到帮手,所以事急从权找他帮忙,事後我後侮极了,我真不该拖他下水卷入江湖是非中的。」
「这确是你的不是了。」小孤人妖摇头道。
「当时他确是不愿冒险的,我知道找错了人,便放弃拯救金凤的打算……」
「但你仍然和他……」
「姐姐,你不知道啊!他这人值得敬佩的地方,就是侠胆慈心,当他知道小襄王是个淫贼之後,反而不愿放手啦,所以……」
「所以害得他与小襄王结仇,害他不敢在江湖露面。唉!你知道他的下落麽?」
「人海茫茫,谁知道他亡命何处?说真的,我觉得他可算是炎凉世道中的稀有大丈夫,很值得人关心,是麽?」
「素素,日後我如果遇上他,便告诉他你在关心他……」
「啤!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不和你说,走啦!」素素羞红着脸,轻打了小孤人妖一粉拳,便待向外钻。
小孤人妖含笑将他抓住,低喝道:「不可!不等霜化了决不能走!留下足迹让人追踪麽?」
素素一阵迟疑,抬头看看日色,说:「已经是辰牌正,再不走……」
「还得半个时辰,浓霜方可化解,这时正是半化解期间,任何高明的轻功,也休想不留痕迹,除非你会御气飞行术。」
「好吧!那就先躲上半个时辰。」
「哼!原野茫茫,丘陵起伏,想围困我们,他们怎能如意?等会儿霜一化,雾气即起,咱们便可以……禁声,伏下……」
远远地,一队由六个人组成的巡逻小组,正从西面小心奕奕地搜来。
「我想,他们会搜到咱们藏身之地的,准备动手。」小孤人妖沉着地说。
素素蓦地想起她夺来的刀,向插刀处一看,惊道:「糟!我的刀。」
「你的刀?」小孤人妖讶然问。
「刀插在对面的树下,糟了!」
「剑给你,我在他们手中找兵刃,高手走江湖,是否带兵刃无关宏旨,难道你不会空手入白刃的招术……」
「我不是指这些,我是指那把刀可能被他们……糟!果然被他们发现了。」
六个人发现了插在树下的刀,齐向树下奔来,一名大汉一把抓起刀,惊叫道:「这是郑二爷的刀,郑二爷昨晚死在寨墙下,刀被那小丫头带走了,怎麽会插在此地。」
一名满脸横肉的中年大汉伸手拔出沉重的九节鞭,沉声道:「搜!他们很可能就藏在这附近。」
六人四面一分,先搜西面,逐渐接近至树丛附近,一名大汉用刀向树丛中一指,向同伴说:「我进去看看,你从右手进入,树木太矮,易於藏匿,得小心些。」
他向树丛跨进一步,用刀拨开树枝向里钻,素素就躲在里面,突然急射而出,暴起发难,从大汉的右侧猛扑而上。
光天化日之下,伏在草中不动,短期间也许不易被人发现,但一动便瞒不了人。
大汉总算了得,草一动他便知道不妙,可是已来不及了,树中无法出招,只好百忙中抽身向後急退,一面大叫:「传警,啊……」最後的一声狂叫,惊动了所有的人。
素素如影附形扑上,一掌拍中大汉握刀的小臂,另一掌几乎同时劈中大汉的右胁,大汉狂叫着倒了,她夺过单刀,飞扑使九节鞭的大汉。
小孤人妖比素素高明,她一剑剌中从另一方面进入树丛的大汉咽喉,除了枝叶摇摇之外,没有声响发出。
「砰」一声暴响,一枝流星火箭破空而飞。
另一名大汉在腰上解下一面警锣,紧张地拚命猛敲。
「当当当当……」警锣声狂震,警讯传出了。
小孤人妖大惊,一把夺过被她刺死的大汉落在草中的单刀,奋神威脱手掷出。
单刀把重尖轻,掷出时会不断翻腾,但他的神力惊人,刀居然平稳地化虹而飞,射向鸣锣大汉的背心。
鸣锣大汉一面敲锣,一面拾头四望,希望能看到附近有人闻警赶来,没留意身後有变,刀到如中朽木,透腹而出,一声惨叫,扔掉金锣扑倒。
小孤人妖飞扑刚将流星箭放起的人,一面叫:「速战速决,快!」
素素当然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可是使九节鞭的大汉十分了得,鞭沉力猛,修为不弱,九节鞭虎虎生风,凶悍地挥鞭进击,她不贯用刀,急切间无法进身。
小孤人妖果然不愧称五妖魔之一,虽因胁伤用不上全劲,但她依然闪掠如电,一枝剑辛辣无比,把放射流星箭的大汉迫得手忙脚乱。
「铮铮铮!」她连挥三剑,大汉居然全部接下了。
「着!」她娇叱,第四剑变点为拂,大汉退了两步,挥剑招架,也用的是拂字诀。
岂知她招发一半,突然向後急收,「呼」一声轻啸,大汉出来的剑落空了,电虹一闪,她的剑尖又送出,右脚也随剑迫近,「喳」一声轻响,刺入大汉的小腹。
她出手有如电闪,火速夺下大汉的剑,向素素掷出叫:「接剑,杀!」
声落,她已追向最後一名大汉,大汉扭头便跑,一面嘶声狂叫:「老李,老李,救我!」
半里外是第二座牧马场,老李的木屋就在那儿,他叫老李救命,真是妙想天开。小孤人妖岂肯让他溜掉?飞步赶上,快逾电光石火,照大汉的背心穴就是一剑,立即暴退往回走。
「啊……」大汉狂号一声,上身一挺,再向前踉跄仆倒。
素素正在心中焦急,听侧方小孤人妖叫接剑,避过大汉砸来的一鞭,眼角已看到抛来的剑影,心中一动,一声叱喝,攻出一招「平湖落月」,直削而下。
大汉一鞭斜抽,大喝道:「撒手!」
他想用过人的臂力,将素素的刀砸飞,岂知素素的刀下得太快,鞭抽到刀已降至下盘,按理,双方的招式已老,该收招变换方位重新换招进击啦!
素素鬼精灵,不收招,刀反而向前一送,人向侧闪,伸手接住了飞来的长剑。
使鞭大汉鞭招还未及收回,下身刀光一闪,刀巳离开素素的手,飞向他的小腹,想躲已来不及了「啊」一声惨叫,丢掉九节鞭,人向後飞退,手抓住小腹前的刀身,想站住脚已不听指挥,直退出两丈余,方被浓霜所滑倒。
小孤人妖到了,向西南一指,说:「快!越快越好。」
走不了里余,前面人影闪动,山坡上六名大汉正向下飞降,其中有四名黑衣人,远远地便可看清面貌。
小孤人妖向西一折,说:「是黑旗令主的人,有两个家伙叫作安庆双丑,避开他们,免得被他们缠住。」
奔了里余,前面土冈上锣声震耳,有人站在冈上叫:「缠住他们,少会主快到了。」
高冈上的草丛中,天南三剑黑袍飘飘一字排开,左右雁翅排开八名黑衣大汉,右侧不远处,六名龙虎风云会的人,正在大敲警锣,高声叫嚷。
小孤人妖当然认得天南三剑,大惊道:「糟!闯不得,还是向西南走!」
两人重向西南逃,逃向先前的山坡,山坡上的安庆双丑六个人,已降下坡底,看不见了。
小孤人妖的轻功,没有素素高明,因为他不敢用全力,恐怕诱发胁伤,素素的江湖经验没有她丰富,让她领先觅路。
越过百十丈小树丛,前面是山坡下的草原,对面二十余丈,安庆双丑领先抢入草原中。
「杀!放手拼!」小孤人妖向素素招呼。
两人即迎而上,素素低声说:「何不引他们追来逐个消灭?硬拚会被他们缠住的。」
「有道理,随我来。」小孤人妖从善如流,立即改变计划。
双方急迎,相距不足三丈,双丑的老大怪叫道:「姑娘们,请留芳驾,哈哈……」
小孤人妖突然向右一折,纵跳如飞,素素也紧随身後,急如漏网之鱼。
「那儿走?笑话!」双丑的老二大叫,折向便追。後面四名大汉轻功稍差,全力狂赶,渐渐落後了。
双丑名不虚传,两人的相貌委实让人不敢领教,老大身高七尺,老二不足六尺高,老大是斗鸡眼,塌鼻,歪唇,漏风的尖利黑黄色门牙往外暴,满脸横肉上长了不少黑粉刺,老二鼠目,朝天鼻,高颧骨,大嘴巴,耳朵一大一小。
两人不是亲兄弟,但相貌都丑得惊人,所以叫安庆双丑,江湖人只知道他们是安庆府人,反而对他们的姓名陌生,提起他们的姓名,知者不多。
两人的轻功相当了得,掠走如飞,小孤人妖低声向右肩後的素素说:「逐渐放慢,宰掉他们。」
追近坡腰,丑老二比老大的轻功高明些,逐渐追近了素素。
这家伙相当阴险,始终不发声,脚下加了十二成劲,三两个起落便迫近了素素身後,悄然伸手戟指点向素素的脊後穴。
「杀!」素素突发怒吼,身形一扭,倏然旋身一剑狂挥,剑使刀招,她发了狠。
双丑反应力惊人,身子一扭,侧冲而出。「刷」一声血光暴现,双丑的头皮带起发髻,飞坠丈外「哎」一声惊叫,「砰」一声冲到三丈外,骨碌碌向坡下滚去,滚了七八丈方行止住,仍在扭动挣扎着。
几乎在同一瞬间,小孤人妖如电闪地转身,身剑合一向飞掠而来的大丑迎去。
大丑一声长啸,闪身一剑急封「铮」双剑接触,火星直冒。
小孤人妖志在必得,这一剑已用了全力,立将大丑的剑震开,揉身抢入,「刷」一声就是一剑剌到。
大丑身形未稳,百忙中沉剑急架,小孤人妖左手一闪,倏然後退,左手食中二指鲜血触目。「噗噗」两声轻响,两个血团落地,原来是两颗眼球。
大丑的双眼只剩下了两个空空的血框,仰天长嚎向後便退,剑吃力地在身前挥动护身,左手掩住了左眼的血洞。
小孤人妖踏进一步,「铮」一声击落大丑的长剑,继而一剑剌入大丑心窝。
中海苦苦追寻的线索,又断了一根。
另四名大汉还在五六丈後,大惊失色,不敢再追,一个大叫道:「退!咱们远远地盯住他们。吆喝……」最後两声狂叫,是招呼同伴的警讯。
远处小冈上的天南三剑,已经率人向这见赶来。
东北角的草原上蹄声如雷,小襄王的大队人马到了,这时,轻雾已起,其实不是雾,而是浓霜溶化後所蒸发的水气,如烟似雾,视界逐渐模糊,听得到蹄声,却看不见人马,虽则山坡比草原高得多仍然无法看见。
小孤人妖已无法对付四大汉了,他们像狼一般盯在身後,远隔五六丈紧跟不舍,保持距离,亦步亦趋,只要他们有回头袭击的举动,四人便分别止步或各向後逃,不断地用啸声招呼,召引其他的人赶来,这一着果然够狠,不易摆脱他们。
小孤人妖心中暗急,但无可如何,向素素说:「不好!这些家伙讨厌,不宰掉他们麻烦得紧。」
素素留意片刻,说:「靳姐姐,你先走一步,我可以设法将他们摆脱掉。」
「好!你的轻功比我高明些,到前面的矮树丛分手,你可在树中截他们的後路,或者将他们扔掉再追上平原。」
两人掠走如飞,在朦胧的雾影中向坡顶急奔,窜入一处小灌木丛,素素向树下一伏,凝神待敌。
四大汉鬼叫连天,呐喊着在後面跟到,他们上了小孤人妖的当,只顾向枝叶响动处急追,追入树丛,一名大汉倏地醒悟,止步叫:「且住,前面的声响不对。」
小孤人妖故意拨枝发响,向前窜掠。
另一名大汉也呆了一呆,说:「是呀!她们怎会发出这麽大的拨枝声响,会不会是故意引我们去追?」
他们所站处,已经超出素素藏身的地方,声落,素素已从後掩上,叱声震耳:「不错,杀!」
杀字刚出,剑已贯穿最後一名大汉的背胸,接着,剑影如银蛇旋舞,风雷骤发,击向见机旁跃的另一名大汉。
大汉只想逃命,不敢回手反击,又没有素素快捷,想得到要糟,剑虹一闪,右臂飞落,右胁被划开,「啊」一声惨叫,跌出丈外去了。
另两名大汉心胆俱裂,往树影中一钻,亡命飞逃。
素素不赶追,逃命要紧,循前面的响声飞跃,一面叫:「宰了两个,谅他们……」
话未完,前面树影中传来「哎」一声轻叫,接着「铮」一声铿锵的金铁交呜声震耳传夹,显然前面已动上了手,而那一声轻叫,正是小孤人妖的声音,素素骇然一震,急掠而上。
坡上的雾气比下面要淡薄得多,动手处在五六丈距坡顶不远,矮树一阵摇幌,小孤人妖急退而下看得真切,她的左肩上有血迹,脚下不稳,从树影中急退。
接着三个灰衣花甲老人从上面的树影中突然出现,如同怒鹰下搏,手中剑闪闪生光,向下面急退的小孤人妖扑来。
後面和两侧,同时出现了四名灰衣老人,长笑声震耳,一个老家伙伸手拔剑,嘿嘿怪笑道:「阴山五老等候多时,来得好,弃剑投降,丫头们。」
素素大吃一惊,知道糟了,阴山五老近二十年来横行漠北,极少在中原走动,今天,突然在这儿出现,想脱身势比登天还难,她心悬小孤人妖的安危,急掠而上,让过小孤人妖,截住了下扑的灰衣老人,奋勇挥出一剑叫:「接招!」
身後山坡底部,蹄声如雷,突然传出一声惊心的惨号。
山坡是倾斜三两里的起伏坡地,矮树丛生,荒草绵延,坡度甚缓起伏不定,站在坡顶向下望,阳光下一目了然,人马行走其间,无可隐身。
浓霜溶解後所生的淡淡雾气,在坡底稍浓些,坡顶居高临下,可以俯视十里外的景物,但这时被雾气所遮掩,五六里外的景物已无法看清,只看到高大的树梢耸立在飘渺的雾气上,似在云端飘浮的幻影。
坡下方雾气比坡顶浓。这时蹄声已至坡下,雾气被冲得徐徐移动,树木若隐若现,隐隐可见人马的影子,如虚似幻地出没其中,像是一群幽灵在幻境中飘浮。
蓦地,如雷蹄声中传出一声惊心动魄的惨号。西面远处的高冈上,天南三剑一群人已经不见了,冈下有人影闪动,显然也正向这儿赶来了。
素素抢救小孤人妖,奋不顾身出剑截入,插入老人和小孤人妖的中间,挥剑直上。
另四老撩起袍袂,仗剑向下走,大摇大摆地满不在乎,似乎对两人毫不在意,神情相当傲慢。
「铮」一声暴响,素素攻出的一剑老人崩开了,剑缺了豆大的一处缺口,人被震得向侧飘出八尺外。
老人嘿嘿狂笑,追到说:「如此而已,手到擒来。』
他剑向前点出,揉身抢入,捷逾电光石火。
素素已别无选择,不管身形是否已经稳下,猛地一剑挥出自救。
老家伙就是要他出剑,信手振腕,「叮」一声轻响,双剑相交,再向侧按出,两剑像是吸住了,嘿嘿汪笑道:「区区小辈,不值得劳师动众,到手了。」
声落,伸手便抓素素的右肩,素素的剑被压出左侧,抬不起抽不出,身躯扭转,右半身整个暴露在老家伙的左手下,手来势奇急,声出印至,大势去矣!
小孤人妖回身抢到,她左肩被划开了一条血槽,鲜血不住流出,她奋不顾身抢近,一剑挥向老家伙後面的右腿,这一剑她已用了全力,奇急奇猛。
老家伙的手稍一停顿,扭头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反而一脚向削来的剑踹去,这记虎尾脚倒还相当凶猛。
「噗!」剑砍中了,人影倏分。
老家伙低估了小孤人妖的艺业,竟胆大得用脚去接剑,小孤人妖名列五妖魔,齐身於宇内十六高手之林,如无惊人绝学,岂能至此?
刚才她急於觅路脱身,没想到一头钻入阴山五老的潜伏处,人影突然出现,她百忙中出招自保,变生仓卒,剑上只用出三成劲,被老家伙一剑震退,而且肩上受伤,几乎失手被擒,想不到因此一来被老家伙视得把她看成了五流小混混,所以敢用脚接他的剑。
「哎哟!」老家伙怪叫一声,单脚跳出圈外,右脚後跟鲜血淋漓,护体神功护不住脚,深砍至脚骨。
素素在这电光石火似的刹那间,脱离脸境掠出八尺外。
「咦!」四名老人讶然叫,急掠而下。
小孤人妖挥手向素素叫:「快走,别管我。」
素素掠回焦急地叫:「不行,你不走我也不走。」
被砍伤的老家伙站稳了,瞥了创口一眼,只看到靴後跟裂了一道大口,鲜血涌出,他勃然大怒,切齿叫:「小贱货,老夫要拆了你们的脚。」
小孤人妖和素素撒腿便跑,绕右侧窜上了坡顶,不辨方向不顾高低,全力逃生。
阴山五老怪叫如雷,随尾狂追,还好,这一面山坡倾斜度比另一面大,两里下便是翟马庄的南牧场,是三大马场之一,西面,是通向朗山的山区,林深草茂,鸟道羊肠,只须越过马场到了西面,便是易於藏匿的安全地带了。
下面雾气渐散,不时传来震耳的马嘶声。幸而山坡上的矮林比另一面多,两女在矮林深草中急走奔窜飘掠快速绝伦。
五老自命不凡,不屑在矮林深草中钻窜,分道狂追,几番转折,始终未能追及。
後面的山坡上,小襄王的人马正向上狂奔,越野而上。
天南三剑的人已从另一面抄出,驰向马场的西端。
马场的东面,不少人已快接近马场了。
阴山五老的後面,也有一组人,狂敲着警锣,指示两女逃走的方向。
在山坡上东逃西窜,逐渐接近了平野中的马场,马场广阔,西北角有一排木屋,有不少马栏,一列仓房建在树林前,里面堆满了马儿的冬粮。
天南三剑一群人已守着西面的山区人口,小襄王所带的二十余骑,已经超越了坡顶,正排山倒海似的向下狂冲,烟尘滚滚,蹄声如雷。
两女将降至马场,看清了淡雾中的四周光景,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她们看到雾影中人影隐隐,马影艟艟,全向她们逃走的方向集中,这一带怎麽埋伏了这许多人?糟了!她俩却不知锣声已标示了她们的行踪,所有的人皆加快赶来,截住了她们的去向。
远远地,下面有人大吼,「来了,准备擒人。」
小孤人妖抽口凉气说:「素素,这时想脱身已难似登天,看来咱们都得断送在这儿了,命也。」
素素掠到一处草原中,银牙一挫,说:「生有时死有地,咱们拚了!失手时便自杀,他们休想将我生擒活捉!」
「当然,没有人能将你我生擒活捉,双剑合壁,准备生死相拚。」小孤人妖傲然地说。
两人立下门户,严阵以待。
四面八方人影飘掠,逐渐合围。
後方,阴山五老行将接近。
左侧,十二名大汉,正由一名老和尚率领,纵跃如飞,渐来渐近。
右面,一群高手如飞而至,前面马场方向,高手纷纷赶来。
外围远处有不少人列阵相候,右侧不足半里地,天南三剑一群人把守在木屋右侧的山坡下,向这儿遥望,他们只负责把守,未前来参予合围。
素素仰天长笑,向脚跟受伤咬牙切齿掠来的老家伙豪放地说:「龙虎风云会今天重魔齐聚,对付我们两人,想不到咱们两人居然有此荣幸大会群魔,实足自豪,来吧!恶贼们!」
马群将到,第一匹骏马上小襄王的脸容已可看清,右後方第五匹马上,一名骑士伏鞍急驰,看不清脸貌,似乎这匹马在这时突然加快了些,只片刻间便超越了第四匹马,冲剌之势有增无减。
「少会主驾到!」右後方第二匹马上的骑士大喝。
「克勒勒!克勒……」蹄声震耳,人马渐近。
被小孤人妖砍伤脚後跟的老家伙狂怒地冲上,剑出「飞星逐月」,愤怒地强行抢上进击。
另四名老人左右一分,冷然袖手旁观,似乎只须一个人便可将两女解决,懒得插手,但左首第一个老人在双方行将接触的瞬间,叫道:「少会主到了,先耗尽她们的精力,再好好整治她们。二弟,小心些,可别误伤了啊!」
这瞬间,风雷骤发,剑影漫天,但见三个人影倏然契合,狂风大作,剑气飞腾。
「铮铮铮……」剑呜声震耳,三人纠缠片刻,蓦地人影倏分,旋动的人影突然停顿,风息雷止,激射的野草纷纷下坠。
被称为二弟的老人站在八尺外,上身一阵急幌,山羊胡无风自摇,鹰目睁得滚圆,左大袖的袖桩信段不见了,脸色泛青。
小孤人妖连退五六步方始定下身形,粉面泛青,持剑的手徐徐下降。
素素也退了四五步,脸颊上的血色徐徐退去,但持剑的手凝实坚定,秀目冷然前视,脸上的肌肉似乎已经冻结了,肃穆地徐徐深深吸气。
老人缓缓举剑向後面的四位同伴一招,沉声道:」「三弟,上,和愚兄联手,天玄剑术果然厉害,愚兄以一敌二深感困难。」
一名老人大踏步而出,拔剑冷笑道:「二哥,兄弟占太阴位,你取少阳,我为主攻。」
小孤人妖突然举剑向左侧奔到的老和尚厉叫:「四海游僧,你过来领死。」
老和尚左手抓钵,右手挟着方便铲,奔迎至四丈外,此刻闻声一惊,双脚倏上,讶然叫:「咦!小孤人妖!」
马群已接近至十余丈外,小襄王大叫道:「小孤人妖格杀勿论,上。」
四海游僧一声大吼,飞步上扑。
阴山五老的二三两老一声长啸,举步抢进。
八名中年悍贼同声呐喊,向小孤人妖猛扑。
马群续向前冲,小襄王已挺起上身,准备勒住坐骑,他的右手已经举起,示意後面的骑士勒缰停步。
先前超越第四匹马的骑士,已经到了第三匹马的後面,依然伏鞍狂奔,马群与小襄王并驾齐驱,後面的骑士则分为数路前冲,这位骑士到了第三匹马的後方,即是说已到了将与小襄王并驰了,再往前冲剌便超过小襄王啦!
这瞬间,斗场中人影乍合,金铁交鸣声大起,两女力斗十一名高手,危机一发,尤其是小孤人妖,小囊王已下令对他格杀勿论,她的处境比素素危险百倍。
「啊……」惨叫声乍起,两名大汉突然抛剑倒地,被小孤人妖刺倒了。
「纳命!」四海游僧狂吼,抓住小孤人妖身形未定的瞬息间,左手的铁钵脱手投挪,砸向小孤人妖的下盘,方便铲一记「泰山压顶」兜头便砸。
「铮!」小孤人妖的剑被五老的三老架开,震得她虎口血出,剑几乎脱手。
铁钵已飞近下身,方便铲开始下落,她身形不稳,脚下已虚,剑又无法收回,只好扭身拚余力一闪,绝望地低叫道:「我命休矣!」
这瞬间,右面的素素也惊叫一声,阴山第二老的得意叫声震耳欲聋:「撒手!手到擒来。」
「铮」一声暴响,素素的剑脱手飞抛,二老的手,已经劈胸抓到,她一声厉叱,奋余力一脚踢向二老的小腹,拚个两败俱伤。
两女皆身陷死境,命在须臾。
这瞬间,一声长啸如天雷狂震,倏地博来,骑声震耳,烟尘滚滚。
小襄王的吼声,也直震耳底:「退回来!哎哟……那是谁?」
谁?
是龙虎风云会的人?
还是两女的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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