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我想討論一下「臥虎藏龍」電影中，玉嬌龍與碧眼狐狸之間的關係。 當然，在王度廬的原著裡她們的關係並不深，老實說應該有點險惡詭譎。XD 第一，碧眼狐狸很早就已經斃命，並未造成電影中的李慕白之死； 第二，玉嬌龍的師父不是碧眼狐狸耿六娘，而是西席先生高朗秋，電影將二者合一了； 第三，捕頭蔡九原著中是死於玉嬌龍的誤殺，並沒有毀在碧眼狐狸的手上； 第四，跟碧眼狐狸有男女關係並在最後被她殺害的也不是江南鶴， 而是江南鶴的師兄啞俠，江南鶴是《臥虎藏龍》前傳《鶴驚崑崙》的男主角， 那時他的名字還叫「江小鶴」，跟女主角鮑阿鸞有著淒切動人的情仇。 不過電影將玉嬌龍與碧眼狐狸的關係作了相當的鋪陳，很有意思， 所以雪濤在這篇文章中打算從電影的角度來觀察她們兩人的關係。 玉嬌龍和碧眼狐狸的關係可以分成兩重來看， 一者是「師徒」，一者則是「主從」。 碧眼狐狸雖然私底下教出玉嬌龍一身武功， 而玉嬌龍也未必不知感恩，因為碧眼狐狸「給了她一個江湖的夢」， 當她武功勝過碧眼狐狸時， 更覺得「看不到天地的邊，不知道該往哪裡去，還能跟隨誰」， 但玉嬌龍在玉府裡卻是碧眼狐狸的主子，同樣的，心理上也是。 玉嬌龍是官家千金、大小姐的身份，指使下人對她來說是件最自然不過的事， 就算她叫碧眼狐狸一聲「師娘」，但「師娘」仍是「僕婦」，不見得跟奶娘差多少。 所以當碧眼狐狸問她要不要換上新縫的絲衣，她會理所當然地說「放著吧」； 碧眼狐狸試探性地說俞秀蓮是「道上的人」，「夫人不會讓你和那路人混吧」時， 玉嬌龍會頂一句「我願意和誰混就和誰混」； 當玉嬌龍知道碧眼狐狸殺了蔡九時，她會斷然趕走「師娘」，還自認「仁至義盡」， 只為了她覺得不能與「江洋大盜」為伍，可是她對自己盜劍的看法卻是「只是玩玩」； 而她從前隱藏武功心訣，不說所學已經超過碧眼狐狸，直到動手才說， 即使她說她是怕碧眼狐狸傷心，當時又年紀幼小，但多少也有主子最大的優越感在內。 這一點在原著中表現得還要更為明顯。 原著中的玉嬌龍，不僅在年幼時偷抄武功心訣，更在日後故意把武功心訣的本子燒掉了。 碧眼狐狸對於「徒弟」玉嬌龍的心情，應該是又愛又恨的吧。 玉嬌龍很美、很聰明，武功又高，天不怕地不怕， 而她的武功，又是碧眼狐狸一手調教出來的， 連碧眼狐狸在兩人行將決裂時都說「收你為徒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一件事」， 年輕時的碧眼狐狸，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的呢？ 她是不是從玉嬌龍身上看見了她最欣賞的自己呢？ 但如今的碧眼狐狸，卻已經不是以往的碧眼狐狸了。 她老了、累了、蹉跎了，卻還是孤身一人，無所寄託。 她的青春已然逝去，她的愛情遭遇慘痛，而她最渴求的武功心訣，卻仍是泡影， 即使床幃之間，她也無法從江南鶴身上得到， 這對自認付出許多的她來說，是一種背叛，讓她徹底的憎恨與不甘。 終於，她殺了江南鶴，背著一身的血債，隱匿於玉府之中，化身成一個平凡的僕婦。 但這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收了玉嬌龍為徒，極力勸哄玉嬌龍，想把玉嬌龍變成像她一樣的人， 或許，她不只是因為欣賞自己的翻版，不只是想在江湖上有個「自己的唯一的親人」， 在她的潛意識中，可能還會覺得， 把玉嬌龍拉進江湖，也就是把她所服侍的大小姐給拉了下來，證明她倆是平等的。 太類似的人，總有著競爭意識。 何況碧眼狐狸天性好強，玉嬌龍如此待她，如果不是因為避仇，她又怎麼願意屈居人下？ 玉嬌龍家世、美貌、才華、驕縱處處佔先，碧眼狐狸不見得不嫉妒、不憎恨， 她們倆之間還能勉強維持微妙的均勢，其實是因為碧眼狐狸仍然保有武功較強的自信。 但她付出的心血，就在玉嬌龍說出武功比她高是因為看得懂心訣卻又瞞著她而幻滅了。 從這一刻開始，愛意變成了怨毒，親人變成了仇人。 因為她極愛，所以也極恨， 而當玉嬌龍連武功也強過她，打破了兩人的均勢時， 碧眼狐狸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強烈的打擊，自卑造成了更深的怨恨與隨即而來的報復。 這輩子付出最多的兩個人先後背叛了她，這教她怎麼能不恨？ 於是，她在殺了「愛人」江南鶴之後，向「愛徒」玉嬌龍施了毒。 在她心目中，這其實還不夠毒，「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有這種心機，這才是毒！」 而她的遺言，其實也隱隱一語雙關：「我的毒──無人能解！即使是──江南鶴！」 讓人想起了她在電影一開始指俞秀蓮上京的那一句：「麻煩進了家，就真是麻煩了！」 究竟，誰毒呢？誰，又是誰的麻煩呢？ 碧眼狐狸其實有機會在她藏匿玉府的這個階段度過一段平靜幸福的歲月的， 江南鶴或玉嬌龍也不必成為她心中的唯一， 但她任愛恨越過了理智，任衝動蒙蔽了靈思， 始終不甘埋沒的她，也只是在險惡江湖中求一條自在之路罷了， 然而，遺憾的是，她失敗了。 或許她的所作所為確實可議，但她卻是個可憐人，讓人為她惋惜不已。 　　　　　　　　　　　　　　　　　　　　　　　　　雪濤 -- 　　「現在這事已然算完，我再去為我的父母報仇。那件事若再辦完，我可也必 心灰意懶。妳放心，我不能再胡為，也不能再魯莽了。可是，我也決不能作官！ 我也不想作官了。好！如果有緣，我倆再見。妳記住了，妳縱使變了心，我羅小 虎這生這世也決不能變心！」 　　　　　　　　　　　　　　　　　 ──　王度廬，《臥虎藏龍》 -- 　　　 　　 ～武俠世界不只有金庸，武俠小說不只有一種看法～ 　　　 歡迎來到台大電機 Emprise「江湖夜雨十年燈──站內武俠小說版」！^_^ 　　　　 　　　　ꄠ 　 telnet://140.112.18.32 -- ※ Origin: 臺大電機 Maxwell 站 ◆ From: dorm7010.dorm.nhu.edu.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