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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今之俠者座談會--時代考驗武俠,武俠創造時代
發信站新竹師院風之坊 (Fri Oct 27 20:41:06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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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俠者座談會
時代考驗武俠,武俠創造時代
⊙葉美瑤/記錄整理
時間:九月十八日晚七時
場地:金石堂信義店五樓
座談者:張北海、張大春、詹宏志
武俠小說裡有一個社會,這個社會是介於尋常社會借來,又不同於尋常社會的
那麼一個社會,通常被稱做「江湖」。那個社會和我們真實社會一樣,有很多相
同的人與場景。但最大的不一樣是那個社會用武的密度高很多,每個人都要練武
,每個人練武都有一個用途。也因為用武這個人生選擇,構成不一樣的倫理觀念
,譬如諾言要信守、師門的尊卑要遵守……特別的社會運作邏輯是江湖裡產生的
法則,是一個概念化的社會。
張北海:我想,讓我簡短的說一下為什麼我會寫《俠隱》?這涉及到我生命非
常關鍵的一年--1994年。1994年我從台灣回到美國之後,生了一場病,這場病
按道理一點都不嚴重,只不過因為我從來沒有生過病,所以我一直拖著沒有去看
醫生,直到盲腸破掉併發成腹膜炎。開刀動手術躺在醫院裡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那時我已經五十八歲,還有兩年就退休,「九十年代」專欄已經寫得不想再寫
了,怎麼辦呢?就寫本小說吧!因為割了一個盲腸,而做了這麼一個盲目的決定
,影響了我六年的生活。
為什麼要寫這樣一部小說?為什麼要寫武俠?第一個我喜歡看武俠小說。第二
個問題是為什麼選一九三六、三七年這個歷史背景?因為我生在一九三六年。那
為什麼寫老北平呢?我生在老北平。我不知道大春或者其他作家的做法,但我猜
沒有一個作家會在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先給自己限這麼多框框,當我發現自己
把自己給逼上這麼一條沒有辦法回頭的路時怎麼辦?那時候才認真考慮怎麼樣寫
武俠、怎樣寫一個這樣的故事?我到底要說怎麼樣的話?既然決定要寫武俠的話
,二、三○年代傳統的武俠小說裡有兩個主題:一個是本書裡用的復仇;另外一
個是各門派搶做第一、做老大。搶做老大並不太吸引我,所以我決定以「復仇」
做為本書主題。
我碰到的一個難處理的問題就是,「俠」在那個時代基本上是小說裡的人物,
而現實生活中已經沒有這種人物了。所以這個故事情節的虛構事件是完全假的;
可是後面有一個真實而重要的歷史事件。
所以,要如何把這兩個湊在一起?我第一個決定是要把「俠」當做普通人來看
待。有了這個因素,再加上這個時代的歷史事件,我儘量把「復仇」的故事配合
這個歷史事件發生關係,我需要借助許多真實的歷史人物,在書中所出現的許多
歷史人物都是我身邊的親人、朋友。
我在五十歲的時候,又看了大概二、三十部我小時候看的舊武俠小說,人物、
故事都非常精彩,只是我實在無法忍受兩頁、三頁、四頁誰也看不懂的招式。所
以我決定以當代眼光來處理武俠的問題。
另外又碰到一個問題,書中的資料僅是手邊蒐集的不到百分之五的資料,最難
的是怎麼把生活的細節變成故事中生活的細節,這確實花了我很多的功夫。
我很早就決定用「第三人稱」的寫法,只是第一章的前面一半我出場是用「馬
大夫」,然後當「李天然」從車站一下車,整個的故事即是以他為主,這樣是比
較偷懶的辦法。因為李天然沒看到的,我也沒看到;李天然沒有想到的,我也沒
想到;李天然沒吃過的,我也不必去寫,省了我不少事。也因為這樣,李天然如
果在跟您打的時候,您在想這一掌是什麼掌的時候,我也不必去提對不對。
張大春:我師父高陽的學術研究,包括對紅樓夢的研究、清史、明史甚至是晉
朝的研究,很多細節性、掌故性的理解,我覺得是非常重要的史學家。可是評論
他小說的人,只要提到他就說他喜歡跑野馬,高陽一生之中最痛苦的一件事之一
就是人家說他喜歡跑野馬。我認為「跑野馬」其實是中國古典小說或是書場裡非
常重要的一個趣味,或者說是一個「風尚」,甚至就說書的人而言,它恐怕是一
個「理想」。
我寫《城邦暴力團》最根本的一個想法是,不斷利用零碎的熱鬧情節串起一個
跑野馬的歷程。而這個歷程正是一個「逃脫」的歷程,一個「逃亡」的歷程,或
一個「隱遁」的歷程。因為真正的「俠」,已不可能畢現於人世。「俠」之不可
能存在有很複雜的社會機制存在,即使人有一點「俠心」也往往無用武之地,因
為你想要施展你的「俠道」的時候,發現你看到對象在電視鏡頭裡、或者在報紙
上,你不在現場,你不可能插手那些事情。
所以,我這部小說刻意地去經營,不停出現的、反覆出現的,就是「逃」--
中國人偉大的「逃亡」。從大陸逃到台灣,從台灣逃到加拿大、南非,不斷在逃
。加拿大、南非我不大能處理,從大陸怎麼逃到台灣這部份跟家父有關。
我的小說中有一個光頭大俠「歐陽崑崙」。他一個人護衛了多少人坐著軍艦來
到台灣,事實上家父就是那個角色。他帶了七、八十口人上船,一上船,就被艦
長扣壓,被問拿了多少好處。我父親說,你去問這些人,我若拿了一分錢,就把
我丟海裡。這和另一段父親的經歷有關,他在二十幾歲年輕時候加入過青幫。這
兩個經歷對我來講是非常重要的東西,揉在一起,略施小計捏造七本假書,然後
把它塞進我盡可能查考到的,大概從民國十七年到民國八十一年的歷史材料。
這樣聽起來,好像和張北海大哥的作品有一些地方有一點神似,但一定要說明
的。動筆寫《城邦暴力團》之前,我到過紐約,北海大哥當時向我展示他一部分
蒐集的資料,那時他已經寫了一部分的《俠隱》,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刺
激。不可避免地,我在小說中和北海大哥玩一些迷藏。他在北京裡面有一些胡同
(電車的路線),我總跟著他後頭。我最後一章也寫北京,我大概都離它三個
BLOCK以外,在此向前輩致敬,因為在紐約如果沒有看過這樣的一個人物,以及
他告訴我要寫這樣的一本小說,我大概不會在去年二月這麼快的決定下筆。
詹宏志:這兩部小說都是非常好的小說。第一個理由是他們是我最近看到最好
的中文,這都是文字極好的作品。我幾乎都忘了這是作品的基本條件,因為這些
年來好的中文很少,包括我看我自己的文章也是面目可憎,可能是電腦寫出來的
緣故。
我看張大春的小說是沒有「復興武俠小說」的誠意,這部小說根本就是對武俠
小說最大的反諷;即使是張北海的《俠隱》也沒有意思要對過去的武俠小說發揚
光大的,相反的,他是要把武俠小說拉回到比較生活面,不要那麼傳奇、誇張、
超乎物理的面向。我想這其實是武俠小說裡的根本問題。
武俠小說裡本身隱藏了一個契約式的閱讀和概念化的社會,特別可以描述一下
概念化的社會,武俠小說裡有一個社會,這個社會是介於尋常社會借來,又不同
於尋常社會的那麼一個社會,通常被稱做「江湖」。那個社會和我們真實社會一
樣,有很多相同的人與場景。但最大的不一樣是那個社會用武的密度高很多,每
個人都要練武,每個人練武都有一個用途。也因為用武這個人生選擇,構成不一
樣的倫理觀念,譬如諾言要信守、師門的尊卑要遵守……特別的社會運作邏輯是
江湖裡產生的法則,是一個概念化的社會。我們可以問,這個江湖在哪裡,什麼
時候尋常社會會和江湖相遇、碰在一起?
張大春在小說中花了很大的力氣,要把一個真正的武俠的江湖抓出來。他要找
出來這個江湖究竟是什麼東西?實際上這個小說用各式各樣的眼光重新看以前所
聽過的某些社會事件,在另外一個架構底下具有的不同用途。整個小說花了很大
的力氣在構建那個江湖,同時也在嘲笑江湖這個概念。
《俠隱》裡頭江湖的概念是想將整個江湖貼到尋常社會上去,這和平常的武俠
小說非常的不一樣。這個尋常社會放在抗日戰爭爆發前的北京,寫一個消逝的江
湖--最後的一批「俠」--槍已經來了,師父死在槍下,這一生的功夫是沒有
用了。新生活掩蓋了舊生活,新的武器壓過了舊的功夫,新的時代要爆發了,所
有的江湖全沒用了。戰爭一打起來,坦克、軍機都來了,寫的是最後要失去的江
湖。《俠隱》中也處理江湖這個概念,不過他把江湖縮到最小,把尋常社會做一
個較大的場景。
尋常社會和江湖何時相遇?傳統武俠小說寫到這裡,闖進去之後回過來。張大
春的處理方式是讓他在兩個社會中來來去去;張北海讓這個俠多半留戀在尋常社
會裡,因為那個江湖已經荒涼一片了。
今天我們看這兩位作家都是對過去的傳統修辭非常熟悉、得心應手,我想武俠
小說脫離我們的生活,可能是因為新創作者無法掌握脫胎於古代的環境與語言。
他們因為失去了修辭,所以才失去了江湖;因為失去了江湖,所以也失去了武俠
小說。武俠小說曾經是中外世界、大眾娛樂的一個重要文類,創作非常豐富,我
覺得是一種遺產,所以今天才有作者可以拿來開玩笑,做一些比較複雜的使用,
所以武俠小說一定是有累積、可發展餘地的遺產,但不是表示回到古代的世界去
。
以《俠隱》和《城邦暴力團》這兩部小說來看,大體上,他們是用比較現代的
環境,吸收了過去武俠的精神。若要回到過去熟悉的武俠寄情於古代就難了,因
為要熟悉那樣古代的生活、語言不容易。假如武俠的時間範圍可以擴大,從寄情
古代轉到現代或寄情於未來,像科幻片一樣,那就容許以全新的修辭來塑造江湖
,武俠小說又是可能的。有武俠小說「俠」的特質、氛圍、架構在尋常社會之上
的趣味,不受限於古代的環境、語言、情感,這兩部小說也許可以開啟武俠小說
的新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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