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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荒野驚變生肘腋】
艾爾鐵諾曆五六五年十月 大雪山
群山環抱,終年飛雪,主峰的議事廳內,此刻卻既難得又理所當然地滿
是肅殺之氣。理所當然,是因為此地本來便是與死亡相伴的城市,但對於一
群早已脫離學員身份,名聲遠揚大陸各地的高級幹部來說,死亡又是一件陌
生許久的事。
今時今日,以大雪山在風之大陸上的地位,會遇到難以解決的敵人,簡
直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但是,近月來,先是為了一人,鬧得派中上下雞飛狗
跳,在五天前,又出現一批不知死活的小丑,狂妄地向大雪山正式挑戰,而
五天後的現在,這群小丑居然未受到應有的懲罰,反而依舊以眼中釘的角色
活躍在自由都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解釋吧!」在會議桌首位,穿著青色長袍,面色冷峻的紫髯漢子道:
「在這輪報告之後,若是爾等無法做出任何讓我滿意的解釋,就用生命來盡
爾應盡的職責吧!」
聲音鏗鏘有力,在座十八名幹部無不心中緊張,雖是代理校長職務,但
這長期以來執掌大雪山刑罰的教務長,「幽冥王」嚴正,仍有其不容冒犯的
尊嚴與實力。
「教務長,各位同袍,就由我的情報組作個開頭吧。」
一個瘦小男子率先發言,而在眾人無聲同意後,相關報告立即呈上,而
在其朗誦聲中,席間眾人開始對敵人資料有了認識。
『白飛:艾爾鐵諾四一六年,出身於雷因斯白字世家,旁系,修業於雷因
斯王立稷下學宮,藝成後獲推薦進入太古魔道研究院,擔任神官
,但於修業結束前因故肄業,自願請調西西科嘉島,並於島上七
年軍旅生涯中與韓特並肩作戰,戰功彪炳。七年役滿後離島,與
韓特拆夥,其後五十三年動向不詳。
其人智勇雙全,謀率周詳,武功根源於白家基礎武技。 』
當說到出身於雷因斯白家時,眾人稍稍提高注意。白字世家數百年前曾
一度勢力雄強,睥睨天下,與白鹿洞並稱「雙白」,如今雖是家道中落,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倘若此人是白家嫡系,背後有白字世家整體在撐腰,事
情就變得複雜多了。所幸,一句旁系,解了大家的困惑。
『韓特:出身不詳,年紀不詳,艾爾鐵諾五零五年,崛起於西西科嘉島,
結識白飛,兩人搭檔七年。拆夥之後,以獎金獵人為業,起初受
雇於雷因斯,三年間斬殺逾境魔物兩千,並於庫德利一役中聲名
大噪,其後,於大陸各地廣接任務,慣常出沒於自由都市一帶,
並從十年前起,號稱是自由都市裡仇家最多的前三名之一。
擅用快劍,以天亟劍法成名,為人機警多智,在本派年前的評估
中,是年輕一代最有實力與潛力的五十人之一。
附註:個性貪財,極度貪財,嗜錢如命。 』
報到韓特時,幹部們只是稍稍留神,主要還在分析適才那白家新人的資
料,因為此人他們完全陌生。至於韓特,在會議之前,他們就已經知道敵人
主力是此人,而這人的江湖名氣,也早已到了值得注意的地步,所以對這年
輕一代的知名好手,幹部們並不陌生。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名不會武功的女娃兒。根據底下的報告,他們
是在沙爾柱與目標接觸,並取得黃金像,並在希爾恩正式向本派挑釁,此後
一直與本派的實習學員交戰,直至此刻,集結在托爾夫市的學員,正對他們
發動攻擊。」
瘦小男子道:「只是,最新情報,昨晚學員們遭遇第一目標,雙方發生
戰鬥,中了第一目標的埋伏,損失頗重,今日圍攻的成功率不高,以上就是
情報組的報告。」說完,他向首席的嚴正敬畏地投去目光,道:「我所要補
充的是,為求確實性,這份報告直接由『彼方』製作。」
此言一出,座上幹部無不震動,就連身為首座的嚴正,都罕有地眉頭一
皺。為了某個理由,大雪山的情報部門,千多年來始終和另外一個勢力相結
合,倚仗對方的技術與人力,這是大雪山不為人知的最高機密。而這代號「
彼方」的合作對象也確有其實力,情報網遍佈大陸,在「彼方」的字典裡,
幾乎沒有『秘密』這個字眼。
而這次的報告,既然是「彼方」親自製作,會用到「因故」而不寫明,
已經是不尋常,而「不詳」這字眼更是難以想像。比起麾下的學員刺殺失手
,在座幹部更想不到彼方也會有查不出來的東西。這麼說,這兩個年輕人果
真是大有來頭囉!
聽完報告,嚴正冷聲道:「這些解釋並不足以開釋爾等的罪責,特別是
在校長大人出巡的這種時候,上演出此等醜態,墮我大雪山聲威,日後何以
交代。」
此時,大雪山的最高權力者,山中老人,並不在學園內,而是在本月初
外出雲遊。這個位列「三大神劍」之一的頂級強者,卻有著全大陸皆知的惡
劣嗜好,一想起校長大人出遊的理由,所有幹部不禁搖頭大嘆。
「啟稟教務長,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確實是我等失職。」左首的一位
獨目老者,在同僚的目光推舉下起立發言,雖然對上司滿心敬畏,但他的發
言仍不卑不亢,未失去大雪山高等幹部的尊嚴,「但是,這也是因為第一目
標太過棘手的緣故,如果不是因為眾家兄弟沒有著手處,又怎麼會鬧至今天
這個地步!」
講到所謂的第一目標,眾人俱是面露尷尬之色,他們都是或都曾是一流
的殺手,無論目標武功多強、心機多狡詐、環境多困難,都不會令他們畏懼
;但是面對一個背後靠山太大,既殺不得,連傷了都怕難以善了的目標,實
在是縛手縛腳,所以事情一開始時,所有人都抱著能推則推的踢皮球心理,
把事情交給低層學員,甚至是實習學員來處理,自己落個乾淨清閒。哪想到
一拖拖出問題,現在居然丟了這麼大的臉。
不過現在簡單多了,既然目標換了不相干的人,雖然聽起來都是極有潛
力的新人,日後可能大有成就的優秀人才,可是目前還不成氣候,只要幹部
級人物親自出馬,他們有信心,這幫年輕人沒有一個能活過三天。
嚴正從左至右,橫視各個幹部;每個人都是羞愧不安的表情,但也都抬
頭挺胸,表示願意負責此事的態度。在沈默盞茶時間後,他道:「我明白爾
等的難處,也知道責任不能全算在爾等身上,但既然現在第一要務只是取回
黃金像,與第一目標無直接關係,那爾等就可放心做事了吧!」
「我嚴正以代理校長的身份,在此下令,各級幹部由此刻起,發動手上
最強力量, 在最短時間之內, 把向我大雪山挑釁的愚昧之徒,由這世上抹
……」
命令中途打住,另一樣東西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一名隸屬情報組的部
下,將剛剛收到的最新訊息傳到長官手上。那名瘦小男子,情報組長子群瞥
了內文兩眼後,臉色大變,起身報告道:「『彼方』從自由都市送來的最新
情報,第一級緊急公函。學員們對韓特一黨人的襲擊行動,已經宣告失敗了
……」
在實力原本就有差距,而又另外受了傷的情形下,失敗是意料中事。幹
部們互望一眼,不明白這樣的消息有什麼價值,需要動用到第一級緊急公函
的狀況。
「還有一件事要特別報告的,是『彼方』首腦附在公函裡的親筆信。」
子群的聲音聽來氣急敗壞,看來重要問題就在此處,「裡面提到,韓特這一
黨人,特別是韓特本人,有極大的利用價值,請大雪山僅給予其應有的懲戒
。」
「僅」給予其應有的懲戒………這是什麼意思?
這段話令議事廳內一片譁然,對方的話雖然莫名其妙,但意義是很明顯
的,就是不希望韓特一行人受到致命傷害,也就是變相為這三人討保。
「荒唐,他們自以為是什麼東西?居然膽敢干涉我派的行事。」座上的
幹部之一,教師明道,憤怒地重擊桌子,「敢正面向我大雪山挑釁?應得的
懲戒只有死,這難道還有第二句話說嗎?」這次襲擊中,明道麾下的學員死
傷不少,身為教師的他尤感痛心,態度尤為強硬。
不論是個人還是組織,想對大雪山進行干預,實力是首要條件,而『彼
方』有上得了台面的籌碼嗎?
有!絕對的有!
「我知道各位都對此憤怒,我子群也身有同感,但情報組還是要提醒各
位一事。」子群立身道:「直到後年為止,我們與彼方還有三十七個企畫案
在合作,如果中途停止,會造成難以接受的重大損失,而且,如果雙方關係
破裂,依情報組的評估,彼方有能力讓大雪山整整一月與外界音訊斷絕,所
以請各位仔細考慮。」
眾人面面相覷,儘管不像子群那麼清楚,他們對彼方也非一無所知,雖
說他們有信心克服這些威脅,但如果因為自己的獨斷,使本派受到損失,那
就大大不好,所以眾人最後仍是將目光移到主事者身上。
對方實力是肯定的,那麼要確認的就是牽涉的程度。
嚴正道:「收訊時有沒有確認過,韓特與彼方的關係?」
特別是,韓特是否在彼方授意下行動,那代表面對敵人層次的不同,尤
要認清。
「有,彼方回應,韓特不是他們的人,與他們毫無關係,只是目前有重
大計劃要利用他,不希望他有什麼重大損傷。」
這話當然可信度不高,但是要保人的態度是十分堅決的。嚴正為此沈吟
不語,既為了創派以來與彼方的良好交誼,也為了他很清楚彼方實力的正體
,既然校長不在,身為代理人的自己必須十二萬分地慎重…………只是,大
雪山的尊嚴不能不顧啊!若給對方一嚇而退,今後顏面何存,如何面對山中
十萬子弟!
一番考慮後,嚴正有決定了。
「能影響大雪山校務決議的,只有大雪山本身,任何勢力想要干預都是
痴心妄想,我等絕不向任何威脅妥協。」嚴正緩聲道:「但是,念在我等與
彼方長年來的情誼,就姑且寬容一面,在二十一天內,讓彼方將他們的計畫
進行完,而時間一到,不論彼方回答如何,一概沒有人情可講。」
眾人彼此相望,覺得這是兩全其美的方法,但,對那三名狂徒,這會不
會太便宜他們了。
「當然不會,所謂二十一天的時間,是我等不派出一級高手的寬容,但
仍會對取回黃金像一事,做出行動。」
結果,這就是大雪山的最後決定。
問題是,那到底會派什麼樣的人執行任務呢?
「老伯伯!」失意之下乍逢故人,愛菱高興得立刻撲了上去。「你怎麼
會來這裡的?」
「來找妳的啊。」見到愛菱對己親暱,老人顯得很高興,「打從妳走了
之後,我就常常想起妳,妳說事情辦好了以後就來陪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時
候,左想右想,我就跟著妳們了,唉!一路上打打殺殺的,險些連老頭兒我
也被連累了,年輕人就是這點不好。」
「老伯伯你一直跟著我們啊!」愛菱道:「那……剛才的那些,你一定
也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簡直是丟死人了。」赤先生輕蔑道:「頂尖的設備,卻
被不良的設計和粗劣的組裝弄得亂七八糟,搞到連半成威力都不剩,真是丟
人現眼,連伯伯我在一旁都覺得難過啊。」
「果然連您也這麼覺得……」得到這種評價,愛菱滿心沮喪,但是,旋
即又燃起了新的希望,「那樣的話,可不可以請伯伯現在就開始教我太古魔
道的知識,如果我能從頭學好,就不會做出這麼容易壞的東西了。」
「啊?現在就要教?這……不太好吧!」愛菱的要求,老人面露難色,
似乎大有困擾。
「是啊,伯伯你原本就答應以後要教我的,現在我急需要用,就求求您
現在就開始教我,拜託啦!」
在愛菱的苦纏下,老人最後還是答應了。想著自己有了明師,指日便可
大有長進,愛菱為之雀躍不已,卻沒注意到老人眼中深思的神色。
「丫頭,妳且莫高興,我要說在前頭,我的修業是很辛苦的,跟我學東
西,倘若吃不了苦頭,是學不成的喔!」
「您放心,我很能吃苦的,我會好好學,什麼苦都不怕。」
「還有一點,我的教法很怪,但都是為了妳好,不管以後接受的訓練有
多特別,妳都不許懷疑,知道嗎?」
「知道!」
聽著愛菱大聲地回答,老人這才有了安心的微笑。
「在開始學藝之前,妳必須要選一位神明,做為自己的守護神,將來在
學習上有任何危險,神明都會佑護妳安然度過。這是所有魔道士必須的手續
。」
「可是我又不是要當魔道士。」
「都一樣,太古魔道也是魔法的一環。」赤先生道:「這門又被稱為科
學的學問,在最古遠以前的時代所用的魔法,就是太古魔道,雖然和我們這
個時代所使用的魔法大不相同,但還是有很多相關地方,太古魔道裡對礦物
的知識,影響了煉金術的誕生;而有關天文的知識,也變成了我們現在使用
的占星術法,所以這兩者之間是互通的。」
這些知識,是雷因斯學園教導魔法時,都會說的啟蒙課程,但愛菱初次
聽聞,便覺得大為驚奇,聞所未聞。再想一想,到底選擇哪一位神明來當守
護神比較好呢?自己對魔法世界知道的實在有限啊!
「唔!妳就沒有一些平常信仰的神明嗎?那些也可以啊,妳不是正式學
魔法,不用考慮太多,只要有個形式就可以了。」
「哈!有了。」愛菱喜道:「我就請仙得法歌大神來當我的守護神好了
。」
「仙得法歌?那是什麼神明?」老人聽得一呆,實在想不起來以前曾聽
過這號神明,「丫頭,妳信的是什麼神?我怎麼從來沒聽過?」
「我也不知道耶,家裡有在祭祀,我也就跟著信了。」愛菱吐吐舌頭,
說出信仰的來歷。其實她根本也不知道仙得法歌是什麼神,以一個長年住在
魔界邊境的人來說,會有正常信仰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這就奇怪了,那是什麼宗教……」大陸上以雷因斯為信仰中心,但其
他地方仍是有一些獨立的零星宗教,老人思索片刻,將仙得法歌在口中念了
幾遍,點頭道:「呃!既然這是妳的信仰,那就請祂作妳的守護神吧!只要
妳夠誠心,祂一定會保佑妳的。」
老人口中念了幾句,算是結束一個簡短儀式,跟著,他要開始教授課程
了。兩人這時已離開原來的飯廳殘骸,來到不遠處的一間廢宅,赤先生也不
多話,走到牆角邊一件給布蓋起的物件旁,掀起遮布,道:「這就是課程修
練的第一件道具,鍛鍊體力用的特製三角木馬!」
「三角木馬!」愛菱驚呼一聲,瞪著眼前的怪東西。那是一匹尺餘見方
的木製迷你馬,外表完全沒經過修飾,全是粗劣木紋,馬背上安放了馬鞍,
應該是給人騎的,但是就不知道騎這木馬有什麼意義?
赤先生道:「當妳騎上這木馬,木馬裡的機關就會劇烈震動,妳就要像
馴服悍馬一樣,緊緊抓住,能連續撐上十二時辰不給震下來,木馬會靜止不
動,就算馴服成功。而只要丫頭妳能讓木馬不動,就算過了第一關了!」
愛菱還是不懂,也許這機關設計得不錯,但是和教學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赤先生道:「當一個優秀的創師,要長時間守在火爐
旁不眠不休,體力是最重要的東西,當然要特別加強,妳有意見嗎?」
原來是這麼回事!愛菱聽得大有道理,原來當個創師,身體一定要強健
,自己師兄不就有著一身好武功嗎?想到這裡,腦裡不禁悠悠神往,難以想
像是否父親當年也曾接受這樣的訓練。
「既然知道,就給我上馬,今天第一天,簡單試一下就好。」赤先生轉
轉木馬耳朵,道:「我調整過了,木馬只會在原地顛簸,不會四處亂跑,就
算是讓妳適應一下好了。」
只在原地顛簸,那應該還好吧!
儘管對自己的體力沒什麼自信,但想來既然沒危險,愛菱也就快手快腳
地騎了上去,拍拍木馬,輕聲道:「馬先生啊馬先生,別人蹲馬步,我們騎
木馬,一切就拜託你了哦!」
赤先生開動機括,卻見那木馬一抬頭,兩眼冒紅,跟著就猛烈地上下甩
動起來,還不停地搖晃腦袋,要把背上乘者狠狠地摔下地。愛菱覺得自己就
像置身在驚濤駭浪中,方向感全失,胃裡的液體一股腦地湧向嘴裡,心裡怕
的不得了,饒是如此,手裡卻死抱著馬頸不放,閉上眼睛,拼命地向自己的
守護神禱告。
只是神明似乎不願給她什麼幫助,在機關開動滿五分鐘後,木馬瘋狂地
一下跳動,將摟住馬頸的雙手震鬆,跟著後蹄一揚,小小的身影就此飛向空
中。
「啊呀!忘了這點,以空間的概念,正上方也算是原地啊!」赤先生嘆
息聲中,少女摔落在馬背上,跟著滾落地面。
「早就說過了,我的教學是很嚴苛的,妳這樣子還差得太遠,明天我還
會給妳更嚴的鞭策,如果受不了,現在還來得及退出,妳好好想想。」
「我……絕不放棄,請伯伯繼續給我鞭策,讓我再騎一次……」
就這樣,當白飛好不容易將韓特的情緒安撫下來,決定給愛菱小小懲罰
了事,回來的兩人,卻看到愛菱呆坐在瓦礫堆中,一臉塵泥,額角滲血,一
副累得半死的模樣,驚訝之餘,連僅有的怒氣也不翼而飛。
愛菱推說是給倒下的半根柱子擦傷,白飛雖然心裡暗自訝異,卻立刻責
怪出手點穴的韓特,而韓特自認理虧之後,也就打消了原先要掐著愛菱脖子
逼她拆義肢的打算。這或許算是意料之外的收穫吧!
而接下來面對的,就是韓白兩人的懷疑,愛菱是從哪裡弄來這些機件的
,照理說,身無恆產的少女,不該有能力買到這些東西啊!而愛菱照著先前
想好的答案信口胡謅,主要的機件是離家時偷帶出來,而假手部份則是在武
器店的垃圾堆裡撿來,當時因此觸發靈感,所以才會想到製作義肢。由於相
形之下,這答案比「所有東西都是在托爾夫的武器雜貨店裡提來」要合理得
多,所以韓白兩人就半信半疑地接受了。
另一方面,他們也沒有那麼多閒暇去注意這問題。依照白飛的計畫,在
這場戰役結束之後,就要加緊趕路,以拉開距離。所以三人幾乎是連多睡一
晚的時間都沒有,當天夜裡就乘著月色趕路,如此連趕不停,連續數日。
愛菱與赤先生約定,每晚碰面時說出第二天行進的路線,並沿途留下記
號,以便老人能尋跡趕上。少女對老人拖著病體銜尾趕路一事,心裡十分擔
憂,但在赤先生的堅持下,也莫可奈何。而赤先生也當真腳力不俗,儘管會
面時的氣色不佳,但無論韓特怎麼趕路,每當夜裡愛菱悄悄溜出,赤先生總
會在約好的地點等候,利用一點時間,指導愛菱當天課程,然後放任愛菱獨
自練習。
而所謂的課程內容一成不變,就是騎木馬;看來,在愛菱將這木馬馴服
之前,老人是沒有教新東西的打算了。而愛菱也在此一方面上加意努力,幾
天過去,在過人毅力下,她已經能牢牢勒住馬頸,任由木馬到處狂奔,支撐
過半時辰之久了。明顯地進步,讓赤先生都覺得有些意外。
夜晚的特訓,代價便在白天出現。連續兩天,騎馬訓練結束後,睡不到
一時辰,就被拖起來趕路,毫無精神可言的少女,一路跌跌撞撞,不是撞樹
摔倒,就是險些一頭栽進山溝;韓白二人哭笑不得,便決定由白飛負責,把
愛菱背在背上,舒舒服服地打盹趕路。所幸,兩人僅是認為這是小女孩嬌生
慣養的貪睡習慣外,沒有起任何疑心。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六天已逝。六天裡,除了偶爾有感覺到被人監視,
但不久便給甩開外,並沒有受到任何襲擊。推算起來,大雪山應是禁止了實
力差太多的實習學員作無謂犧牲;而比較高明的好手,臨時調來需要點時間
,就此讓三人有了全心趕路的餘裕。
第六天清早,韓白兩人起床梳洗,留下酣睡中的愛菱,一起踱至前院。
接下來的路程,將有十來天的時間,路上沒有任何城市,也無法進行補給,
所以,昨天趁夜已經將大小東西補齊,預備今天之後的山野跋涉。
今天是個細雨天,陰陰的天氣,如絲小雨輕灑在臉上,讓人一陣清涼。
「喂!感覺到了嗎?」韓特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什麼東西?雨嗎?感覺很有浪漫氣息啊!」白飛的聲音有些低沈。
韓特為之失笑,和自己這種完全草莽出身比較,白飛是屬於世家公子的
,儘管是落魄王孫,但所接受的正規教育,讓他極富文才與重視騎士精神,
更有著白家人出名的浪漫主義,以前在惡魔島上,每逢閒時,他不和眾人一
起打牌賭博,而是獨自作詩繪畫,特別是這樣的細雨天,他認為這是最有詩
興的日子。而打從今早起床後,一向冷靜睿智的友人,也就有那麼幾分的痴
狂氣發作。
「腦袋清醒一點吧!這種時候還那麼迷迷糊糊,我們真的看不到明天太
陽了。」
「呵呵,無所謂,看這樣子,明天多半也是陰天……」沈吟片刻,白飛
接受了韓特的點醒,打起精神,認真地回答。
「嗯,昨天還沒有,今天一早才有的感覺,還不錯,比預計中多拖了一
天。」
兩人的武學修為,還沒有到大範圍察覺各種人氣的境界,但惡魔島的傭
兵生涯,培養出了卓越的第六感。此時無論是皮膚的緊繃,還有心裡的自然
戒備,都在告訴他們同一件事:敵人已經追上來了。
「不知道這次的敵人實力如何?」
「怎麼?你這粗線條的傢伙也會害怕嗎?」
「怕當然是不怕,不過,我想把不怕的時間延長一點。」韓特低聲道:
「不若我們立刻開拔,再趕他個幾天幾夜路,看看能不能把敵人甩掉久一點
。」
「去你的。」白飛笑罵道:「這主意不成的,大雪山眼線遍佈各地,我
們的行蹤根本藏不住,與其慌慌張張地給追上,還不如走慢點,以逸待勞比
較穩當。」
「好好,隨便你,反正你是策劃的,我們是跑腿的。」想扯開原先的氣
氛,韓特轉話題道:「對了,有件事我一直想找時間問你,當初我們在惡魔
島拆夥以後,你到底上哪裡去了,我怎麼找都找不到?」
拆夥不久,已經混出點名堂的韓特,立即有尋訪友人的念頭,但在江湖
上多方打聽,竟找不到白飛半點訊息,其後五十年,白飛就像人間蒸發一樣
,蹤跡杳然,韓特平時不說,心裡卻對此甚是掛念,卻怎樣也想不到,今趟
會在如此奇妙的情形下重遇故人。
「這個啊……你知道我對闖蕩江湖沒有興趣,在那以後,我獨自隱居,
研究一些東西……」白飛微笑道:「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啦,只不過住得偏
僻了些,平時沒和人來往而已,要不是這次偶然聽到你的消息,現在還在山
裡窩著。你要是有興趣,我以後再說給你聽。」
「在山裡研究東西?真虧你那麼無聊。」韓特說著,臉色忽變,「等等
,你該不會還在繼續那玩意兒……」
話聲未完,一種木頭爆裂的響聲吸引兩人注意,聲音來自他們住宿的內
院,白飛展動身形,最快時間掠進內院,只見一個灰撲撲的影子撞塌牆壁,
飛馳而去,速度好快,一眨眼的時間就消失遠方山線上,徒留一道長長煙塵
。而在那影子的背上,有一個纖弱的身影,不是愛菱是誰?
「搞什麼鬼?這麼大聲響?」韓特亦於此時奔進,恰好看到灰影消失前
的最後一瞥。
這情況令兩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那東西到底是什麼?是大雪山殺手嗎
?如果是的話,愛菱早就沒命了,何必擄人?而倘若這又是那丫頭自己製造
的破壞,那……她就真的該死了。
白飛皺眉估量。大雪山的殺手任務是殺人而不是擄人,倘若他們會抓住
人質,唯一的解釋就是用來要脅自己與韓特,代價就是把他們誘進極為不利
的險地。
如果照一貫的處理法,那就是不聞不問,只要己方不露出破綻,敵人也
自然無可趁之機。既然大家是同夥,就應明白不可拖累同伴的最高準則,同
樣的,也該有為了大局而隨時被犧牲的準備,這都是以前傭兵時期的準則。
這麼做應該是最好的,因為以前已經不知道這麼做過多少回了!但這一
次,自己卻有些拿捏不下………特別是在這種天!
韓特默不出聲,等著白飛的答案,這是他們兩人合作的一貫模式。他知
道友人的腦中會有什麼主意,外面的情勢不明,隨便行動危險性很高,愛菱
若出了什麼事,只好自認倒楣。今天如果只有自己一人,那怎麼動作都很隨
意;現在是群體行動,自己絕不能因為顧慮對李小子的責任,而逼得另一名
友人為此涉險。
而在短暫思考後,白飛已經有了決定。
「就這麼辦吧!我們追過去,把人帶回來。」說著,白飛整理腰間兵器
,便要出發。
「咦!你說什麼?我們現在隨時都可能再被狙擊,哪有時間照顧小鬼,
你不是說要以逸待勞嗎?」韓特嚇了一跳,想不到友人會有此決定。
「小愛菱可能是被敵人帶走,於情於理,她是受我們牽連,我們不能就
這麼袖手旁觀,這就是大丈夫的騎士精神。」
「你腦袋有問題啊?你平常偷襲敵人的時候,怎麼從來不和他們講騎士
精神!」韓特嚷道:「再說,我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是敵人,如果是臭丫頭自
己惹的禍,就讓她自己吃點苦頭好了。」不是不關心愛菱,而是比較起來,
好友的安危重要多了。
「別說傻話。敵人已經追上來了,外面現在非常危險,不快點把小愛菱
帶回來,可能就有意外發生。」白飛道:「不管怎麼樣,她總是我們的旅伴
,剛剛如果我們也在房裡,就不會有這意外,現在意外既然發生,就不能不
管她。」不知怎地,白飛的語調不若往常溫和,而有些微的強勢。
「喂!有句話我說在前頭。」韓特正色道:「人是我帶來的,有什麼責
任也是我的。你可千萬別是為我著想而……」
「誰會為你著想啊!如果今天換做是你被擄走,我一定帶著小姑娘有多
遠就跑多遠,讓你自生自滅去。」
看老友態度堅持,韓特愕然之餘,心中也是一喜。這名從小受騎士教育
成長的白家人,有時候騎士精神發作,那還真是死硬脾氣,只是有些料不到
,愛菱與他非親非故,怎麼白飛會如此庇護於她……當然,可能的理由自己
也多少知道一些啦。
「去,真不曉得那丫頭到底是跟誰的?」韓特哂道:「算了,既然你打
算玩命,我也只好跟著,就讓敵人以逸待勞吧!」
「好,你往東邊,我往西邊,找到了就回來這裡。」白飛道:「我知道
這樣是力量分散,不過現在是以找人第一,明白嗎?」
「我只明白你腦子真的不正常了!」
提氣直奔,快速穿梭,加上準確的推測,不多時,白飛站在西方的小山
上,打量周圍遭受過劇烈撞擊的痕跡,確認自己的方向沒錯。
「方向對了,可是卻是最麻煩的狀況啊!」白飛暗自嘆氣,再往西走,
那是結界以外的範圍,也是一個十分麻煩的地方。
自由都市的城市,都是靠一個個大小結界維持,這才保得都市周圍氣候
如常,至於兩個都市間的道路,則是依照城市大小比例,來分配結界的張設
,或是由專門的組織,在專門的道路上架設結界,穩定磁場。而在這些結界
之外,就是天氣變化猛烈,時常有磁場風暴的地方。
而由現在的立足地再往西,那便是此市結界之外的範圍,以自己武功當
然不畏懼惡劣天氣,但在這時候,無疑也是多添了新的危險。
沒奈何,白飛依著判斷的方向,繼續追尋下去。
滿山滿野的一陣亂竄後,愛菱從木馬背上摔了下來,再次痛個半死。
因為今天可能要繼續趕路,所以昨晚投宿時,白飛幫愛菱爭取了一間單
人房,讓她好好睡覺。本意是很好的,但深夜偷溜出去與赤先生會面時,赤
先生似乎身體不舒服,說要休息個幾天,更強迫自己把木馬拆散帶回,途中
找機會練習。
今早起來後,發現韓特白飛在前院談話,一時心動,快手快腳地將木馬
組了起來,想趁機練習一下,哪想到睡眼朦朧中忘了轉耳朵限制範圍,機關
一開,木馬就飛也似衝了出去,變成現在這個慘狀。
周圍煙雨濛濛,看不真切。離開了城市結界的範圍,外頭正在下雨,而
且雨勢不小,愛菱根本找不到回去的方向。
「糟糕了,回去一定會被韓特先生罵死的……」
這是想當然耳的事,也是打沙爾柱市相遇以來,不斷重演的事。對自己
的屢屢惹麻煩,韓特一向以言語奚落來回應,冷嘲熱諷不斷。自己對此並沒
有多少怨憤之心,畢竟要是換做別人,連給波及到那麼多次,早已拔刀子斬
人了。
相形之下,白飛的態度就好得太多,不管自己惹了多少事,給他添了多
大麻煩,這名像學者多過其他的斯文男子,總是以一貫溫文微笑相對。韓特
說,那是大部分白家人的典型,重視外表儀態、風範、騎士精神,不做出有
損優雅與美感的動作,不管內心感受如何,在外從不惡聲惡氣。
但是,愛菱自己的感覺不僅如此,白飛的微笑包容,絕不是單純的君子
風度,在那之後,確實有一份真誠的關心,事實上,如果從日常相處來看,
白飛對自己幾乎是關懷備至了。這點讓愛菱很疑惑,她實在想不通,為什麼
一名十多天前完全陌生的男子,會對自己那麼好。是因為與韓特友好,所以
愛屋及烏嗎?
這當然不可能有男女之情的成分,愛菱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一副笨呆呆
的小女孩模樣,就像韓特說的那樣,「哪有人會看上妳,他是瞎了眼還是戀
童癖」。可是,那又是為什麼呢?
同樣對自己好的陌生人還有一個,就是身旁木馬的製作人,赤先生。在
這之前,也是徹底陌生的一個老人,對自己也真是好,長途隨後跋涉不說,
更拖著病體教授自己東西,在每次墜馬後像親人一樣的呵護,這樣的溫情,
讓自己好生感動,也因此消去了不少旅行的寂寞與想家的心情。
想起昨晚分別時,老人咳嗽不已,臉上青紫色肉瘤浮腫的神情,愛菱更
是不放心,將木馬扶起,她想著,既然等一下鐵定要挨罵,不如趁著已經出
來的機會,去探望一下老人,有什麼事也來得及照料。
正要把打算付諸行動,前方草叢裡突然傳出異聲!
「什麼東西!」
驚覺這可能是敵人埋伏,愛菱立刻後退幾步,想要牽馬逃跑,而這時,
草叢中一雙朱紅色的目光亮起,牢牢鎖住了她的視線。
白飛使開輕功,在樹林草地上直奔。結界外的區域渺無人蹤,自然也無
道路,找起人來分外吃力,只得依照先前確認的方位,沿途比對各種痕跡來
修正追蹤方向。
甫離開結界範圍,立即便覺得身體一沈,天空也開始飄著毛毛細雨,而
且離開得越遠,雨也就下得越大,連帶視線都模糊起來,周圍樹木蒼蒼,煙
氣瀰漫,實在不是找人的好環境。
不過運氣算不錯了,這一區的地理磁場還算穩定,結界外不過是天氣不
穩;要是換做其他幾個危險區域,一離結界就有磁場風暴,冰雹、雷電交參
直下,那就真的是絕地了。
「嘖!麻煩的地方,這裡應該讓韓特來才對的。」白飛朝四周探望,不
禁苦笑。當年在惡魔島上雖然整天面對的是窮山惡水,但距今已久,而韓特
做的是獎金獵人,越出結界找到逃亡目標的機會想必不少,這環境應該是適
合他才對的。
「這種環境,再找不到人就連我都要麻煩了……」白飛說著,忽然搖搖
頭,啞然失笑,「呵,怎麼以前都沒發現,原來我自己也是個烏鴉嘴!樵夫
老兄,你說是嗎?」
雖然景物不清,但在正前方,一名腰插柴刀的樵夫,踏著大步走來,滿
身的殺氣更是藏也藏不住。
大雪山的正規軍終於出現了!
想到此點,白飛也不由得提醒自己。六天前的那場混戰,之所以能無傷
而退,實在一半是運氣。眼前的對手可絕不能小覷了,特別是,他不用偷襲
的方法,而是光明正大的現身,想必非常有自信吧!
很好,這和自己差不多。
「我很困惑,結界外的世界不該有人,所以你應該是埋伏起來偷襲,但
你既然會這麼大搖大擺的現身,又為什麼要做這種無謂的偽裝呢?」白飛笑
道:「還是說,你以前真的是砍柴的嗎?」一面估算雙方逐漸縮短的距離,
白飛出言刺激對手,無論結果如何,都是蒐集情報的一種策略。
「不管你有多困惑,今天注定慘死此地。」樵夫伴著十分奇怪的詭異笑
聲道:「唔嘿嘿嘿,我是魂天官,將要終結掉你性命的人。而你的死訊,將
很快就會被頂上的鷹兒傳回大雪山。」在兩人的上空,烏雲大雨裡,有幾隻
老鷹盤旋飛繞,便是他所謂的傳訊鷹。
「魂天官?這是哪號人物?」腦裡想不起有關資料,白飛手中卻已搶先
發動,在敵人進入三尺範圍時,扣在掌心的兩粒鋼珠破雨而出。
啪!啪!兩聲,鋼珠沒入土中,激起泥柱,魂天官飛身半空,夾勁下撲
,聲勢猛惡,白飛覷準他身在空中,轉動不靈,手腕一振,又是五顆鋼珠射
出,角度算好,要害之外,打手腳兼封退路。
波!波!連續五響,魂天官竟是視死如歸,五顆鋼珠連一顆也沒能閃掉
,全數夾帶血線透體射出,其中一顆更是打穿了腦殼。而魂天官在劇痛刺激
下,勢道更猛,面孔痛楚猙獰間,他狂吼一聲,以腰間柴刀悍然斬出絕命一
刀。
驚見來勢猛惡,白飛情知敵人瀕死一擊,全部生命力集中在這一刀上,
非同小可,反手已掣開光劍,藍白色劍刃刺天而起,手臂旋轉增力,一回身
,毫無花巧地與敵招對撞。
砰!
火光四濺,由劍柄上傳來的沛然大力,震得白飛胸前一疼,虎口劇痛,
險些光劍脫手,但總算能穩拿手中,再一鼓勁,劍刃藍白光芒大盛,勢如破
竹,先是一聲脆響,擊斷柴刀,繼而由右肩破開敵人身形,斜斜斬下,兩截
屍體尚未落地便已死透了。
「吁!」白飛長呼一口氣,抹去臉上雨水、汗水,緩緩調息,平順胸口
混亂的氣息。剛才一交手,雖未受傷,但也給逼得氣息不順。主要可真是想
不到,這魂天官求勝意志如此堅強,一招內就要分生死,看來,他是故意不
閃,利用死前劇痛,令攻擊力憑空再增兩成。
再檢視看看,果然就像想的一樣,魂天官在決戰前已服用過某種藥物,
刺激生命潛能,把全部精力燃燒化為一擊;這類藥物,相當昂貴,所以只有
相當等級以上的人員才能配有,而效用上,便算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普通人吃
下,也能爆發出近乎高手的一擊,擊出之後無論勝敗,均是力竭而死。一開
始便把自己逼到這等地步,對方戰意之強、之堅持,真是令人悚然動容。
「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不太對啊!」感覺上,這人武功雖然比雜牌
的強,卻仍是嫌低了些。剛剛見他以柴刀出手,自己著實吃了一驚,以為柴
刀是奇形神兵,或是敵人內力驚人,哪知雙方一交接,爛柴刀應聲而斷,魂
天官也死得悽慘落魄,實在有失正規軍的實力啊!
魂天官已歿,在空中監視的老鷹長鳴一聲,在雨幕中飛走不見。
放棄思索,白飛憶起了本來目的,也便在這時,不遠處響起女子驚叫,
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小愛菱的聲音,不好!」聽別方向,是在北面樹林傳來,白飛提氣
奔起,在最短時間內穿越樹林,出林時動作放小,閉起一切氣息、聲音,想
先窺視一下情形。
局面一如預料,是個明顯的陷阱,在突出的懸崖一角上,有棵老樹,樹
下倒了個像木馬似的東西,而一條粗索由樹枝上垂下,愛菱給懸在半空,放
聲呼救,只要繩索一斷,她就連人帶繩直摔下峭壁了。
「有什麼機關?」白飛心下存疑。這一類的安排,應該是趁來人搶救愛
菱時偷襲,所以敵人必定埋伏在樹林裡,或是那棵樹周圍,而就目前看來,
至少在表面上,樹的周圍沒有人,而此樹枝葉不密,也藏不了人。
「樹幹裡?地下?還是樹林裡?」倘使時間充裕,白家有幾項獨門功訣
,來掃瞄周遭生命體,但懸掛繩索的樹枝本細,現在已經岌岌可危,逐步斷
裂,再晚個十幾秒,少女就要摔成肉漿了。
無暇思索,白飛猛提一口真氣,縱身竄出,眨眼間便衝至樹下,人未至
,雙手紛揚,十顆鋼珠同時打穿樹幹、沒入地底,卻半點反應都無,顯然無
人在此埋伏。
「是藏在樹林嗎?」樹幹斷裂,愛菱尖叫一聲便往下掉,白飛趕個剛好
,左手一伸,拉住繩子將人扯上來,眼角餘光一瞥,確認應該沒有易容,右
手就要扯斷繩索,放愛菱下來。
左手剛觸及,忽覺繩索鬆軟崩裂,心中狂叫不好,冷鋒寒氣已貼近手腕
,百忙中彈出指間兩顆鋼珠阻截敵勢,不料對方竟似早知有此一著,近距離
錯身閃過,刀光一揮,右手腕已多了道血痕。
白飛左掌還擊,卻仍不敢用力,施用柔勁迫開敵人,己身趁勢後退,一
著地,光劍立刻掣開,抖劍護住週身,面對前方敵人。
而在他的對面,所謂的敵人,當然只有「愛菱」。嬌憨的俏臉蛋上,不
見以往的爛漫笑容,而是滿溢的殺氣,因為傷了敵人而喜悅不已,右手握著
的短劍上,血跡殷然,混著雨水,在劍尖凝聚成一滴滴的黑血落下。
「喂!你們大雪山可不可以別每次都在兵器上塗毒啊,好煩啊。」白飛
顫抖著手腕,催起內力鎮毒。他會的回復咒文僅能癒合傷口,卻無法解毒,
因此還是得用最傳統的方法。
面對敵人,本來應該沈默地冷靜觀察,但白飛卻選擇話說個不停的戰術
。照白家人的說法,物體受到刺激,才會產生變化,所以刺激對手是爭取變
化的必然條件,這點,韓特也深得其中三昧。
白飛盤算著,現在的愛菱當然是迷失了神智,可要怎麼破解那就是問題
,若說受到藥物控制,她的眼神又異常清明,沒有胡斬亂砍,這是什麼控制
法呢?
以個人的戰術來說,自己其實已做得相當不錯,既估算了埋伏,又考慮
到易容換人的可能性,卻沒想到還是中了招,真是棋差一著。
「唔嘿嘿嘿!我說過你今天一定要死的。」『愛菱』得意道:「我是魂
天官!」
「什麼?!」
與先前樵夫同樣的聲調,魂天官陰陰地笑起來,「我叫魂天官,就是說
我能讓自己的魂魄自由轉移。雖然我武功不強,可是卻有我能殺人,天底下
沒人能殺得死我,小子,你的武功不如韓特,卻也是個麻煩,等我先把你宰
掉,再用你的身體去幹掉韓特。」
「說得和真的一樣,你到底是殺手還是魔導士嗎?」白飛嘀咕著,他知
道武煉有種引魂入體之術,與一般魔法大異,是專門借助靈魂的術法,自己
對此雖是一竅不通,但以此為基礎,魂天官的話倒也不是太稀奇。
不過,這種對手讓人很頭痛啊,他如果能不斷地換身體,那怎麼殺他也
是無用;更何況他現在用的是愛菱身體,難不成再像剛才那樣把少女一劍兩
斷嗎?而且,如果敵人開始使用那一招,那自己就真的要上吊了。
「唔嘿嘿嘿,小子,你別抖手了,這種蝕骨散是我大雪山秘藥,憑你的
功力是逼不出的。」以愛菱的聲音,卻發出猥瑣笑聲,聽起來格外詭異,「
別拖時間了,我們來把一切了結吧!」
魂天官揮劍搶攻。愛菱的身體雖無內力可言,但魂天官早針對自己長處
下功夫,攻擊全憑狠惡招式,一昧主攻,又快又辣,對自己要害擋也不擋,
加上短劍上的劇毒,威力大增。
白飛右腕漸麻,知道倉促間難以逼毒,當下劍交左手,連點右臂數處穴
道,光劍一撩,挺劍擋架。他左手使劍不便,兼之心有顧忌,招數全採守勢
,可魂天官對光劍避也不避,遇著劍刃,反而特意用愛菱肢體去碰,這樣一
來,白飛連防禦也是極難,沒幾下便左絀右拙,險象環生。
「閣下武功高強,白某不是對手,今日告別,他朝再戰吧!」既不能攻
,又無法守,那最理想的辦法只有逃命了,白飛虛晃一招,腳下連點,瞬乎
間已飄身至三丈外,再一加力就要逸入樹林。
「唔嘿嘿嘿!又是這種無聊的把戲!」魂天官作哨一聲,樹林裡爆出連
串巨響,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是幾個一人高的圓石,壓倒樹木滾來,卻是林
中另有助手,推動預藏大石。但聞樹木爆裂聲連響不絕,不多時便要壓到面
前。
「怎麼又是大石頭?」白飛暗叫一聲苦,敵人終於用上了最麻煩的手段
。要繼續逃入樹林並非難事,這種大小的石頭,只要以光劍全力斬下,可以
砍開一個,奪路而逃。但是,白飛敢打一百個包票,魂天官一定會直挺挺的
站在那裡,任由大石碾過,反正被壓扁的又不是本體,隨便再換就好了。
雨勢更大,白飛看準一顆巨石來勢,使盡全力往石上一蹬,當石頭往後
滾去,他也如羽箭般飆射出去,功力提昇至最高,指掌並用,聲勢驚人;要
賭這份強勢,在魂天官有所動作之前,看看能否把他擊昏,至不濟也要把人
撞開此地。
魂天官不愧是精於此道,白飛的算盤亦在他計畫之中,當下也不還擊,
等白飛迫到最近時,再一呼哨,腳下地底又是連串爆響。
「萬萬不可!」明白敵人策略,白飛怒喝出聲,強行再提真氣,速度驟
增,搶在爆炸力破土之前,一把揪起愛菱,勢子不停,就此衝出崖外。
爆炸威力亦在此時顯現,火藥裂石,竟將方圓十丈的突出崖地一起炸掉
,土石紛飛,夾著龐大衝擊力往四周轟去。
白飛給這炸力從後一震,腦中登時暈眩,又連中了幾下石塊,狠狠砸中
背部,鮮血淋漓,而胸口氣血翻湧,已受內傷。他竭力維持頭腦清醒,半空
迴身,想找借力處掠回,但地面一空,此時離崖邊已有十餘丈,人非飛鳥,
又如何掠得回去。
千鈞一髮之際,見到原先那株崖邊孤樹正在下墜,立即解開腰帶,只要
揮帶纏住孤樹,有所借力,就有機會施輕功掠回地上。
「啊!」
「嘿!你今天是死定了,別掙扎,老老實實地讓我再捅幾刀吧!」
剛要揮出腰帶,腰間已傳來劇痛,低頭一瞥,少女面上冷笑連連,正是
魂天官出手襲擊,一柄短劍沒入腰際,只疼得白飛滿頭冷汗,和著雨水一齊
滑下臉龐。
時機稍縱即逝,魂天官獰笑聲裡,孤樹已墜得老遠,追之不及,而白飛
亦於此時力盡,真氣一濁,兩人筆直往下摔去。
「你去死吧!」
魂天官拔出短劍,全力再刺。白飛望著越來越遠的崖上,長長一嘆,不
閃不避,任由短劍刺進小腹。
「哈哈!你死定啦!」魂天官喜出望外,卻還想再作攻擊,哪知短劍像
給磁鐵吸住一般,怎樣都抽不回來。
「喂!鬧夠了吧!」白飛眼中,綻出前所未有的森冷神色,震得魂天官
不敢妄動,跟著白飛重掌擊下,立刻將魂天官打暈。
「對不起啦!小愛菱。」白飛皺著眉頭,托劍上毒藥的福,傷處只覺酸
麻而無痛楚,倒是省了麻醉的功夫。他連短劍也無暇拔出,當下只是緊緊將
愛菱抱在懷裡。
無視於即將墜地的恐怖,白飛除了冷靜之外,面上表情,竟是異常地溫
柔。摟著懷中的小小人兒,他低聲說著。
「小心點,小妹,我們準備著陸了!」
呼呼風聲、雨聲不住刮過耳邊,地下色彩逐漸清晰,一聲巨響,兩具人
體終於與地平線接觸了!
「奇怪,這邊怎麼追也沒看見,看來是追錯邊了。」在此都市最高的牌
樓上,韓特迎著細雨,向四方眺望,既沒發現愛菱,也沒有看見韓特,一種
不詳的第六感,讓向來嘻笑處事的他,也感到幾分焦慮。
「沒看到小白,他追的方向應該沒錯,可是怎麼看不見人,唔……他該
不會跑出結界範圍外了吧!」
這個推論讓韓特不安,因為他知道越出結界的危險性,特別是在此刻。
而原本應該冷靜的人,如果做出這種不冷靜的舉動,那自己百分之百有應該
不安的理由。
「真討厭,好想找幾個人來砍一砍。」韓特惡聲惡氣的自語著,然而,
這時的他,絕非在開玩笑。對兩名伙伴,特別是對白飛的擔心,讓他滿身殺
氣,很想找些東西破壞來發洩焦躁心情。這時如果有敵人被他碰上,一定殺
無赦。
驀地,韓特眼睛一亮,站在高處果然是有好處,至少,容易發現一些平
常不好發現的事物……或是人。
不再多浪費半句,韓特縱身往目標追去。
水的聲音仍大,朦朧聽來,若有風雷齊鼓、萬馬嘶鳴;可是,一曲輕哼
著的小調,仍在耳畔迴響,曲子的歌詞是一種古老語言,聽不出意思,但藏
在柔和曲調中的那種深沈哀愁,則無論風雨聲怎麼加大,都無法將它淹沒。
愛菱醒了過來。
一醒來,立刻給眼前情景嚇了一大跳。她還記得,自己不醒人事前,在
草叢裡看到了一雙赤紅眼睛;可現在,自己似乎是在一個岩洞裡,有人生了
火,外頭一片昏天黑地,景物朦朧;雨下得好大,傳來水聲轟隆,附近一定
有河。而在洞口,自己的木馬給扔在一邊,火光對面有個人影倚坐著,披頭
散髮,輕輕哼歌,雖然在出聲,全身上下卻沒半點生人氣息。
愛菱吃了一驚,立即想往後退,可是身體整個僵住,四肢麻痺,一個轉
動不靈,仰頭就倒,跌得像個滾地葫蘆似的。
「唉唷!」
歌聲頓止!
「嘿!是這個叫聲沒錯……小愛菱,妳醒了嗎?」
幾枚碎石準確地擊在愛菱肩膀、腰肋處,將封住的穴道解開,準頭沒錯
,但力道卻嫌大了些,擊得愛菱好生疼痛,這代表發石子之人已不太能控制
手勁。
認出了聲音,甫一起身,愛菱立刻往前奔去。卻不太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東西,在記憶中,不管戰鬥有多激烈,白飛哥總會讓自己保持一副優雅又整
潔的俊逸外表,與血污臭汗絕緣;但現在的他,長髮披散,面色憔悴蒼白,
幾無血色,身上更是又濕又臭,看起來就像是鬥敗的公雞一樣頹喪。
「白飛哥,你怎麼這麼難看啊?」
「多管閒事的丫頭,我的樣子難看,妳現在的樣子倒是挺美的啊!」
什麼意思?難道自己的模樣也很狼狽嗎?
愛菱想找個可以照出樣子的東西來看看,火光映照,卻驚覺自己的外衣
、長褲,不知何時給褪至洞內一角,身上僅著一件貼身內衣與短褲,光滑肩
頭與大腿整個裸露在外,少女嬌小的玲瓏體態,展露無遺。
「啊~~~哈啾!」
尖叫到一半,給突起冷風一吹,立刻變成了個大噴嚏。白飛揚手將一件
乾了的外袍擲給愛菱,微笑道:「穿上吧!全是骨頭,半點肉都沒有,我不
會淪落到對小丫頭有非份之想的。」聲調仍有著平常的詼諧,但聲音卻有氣
無力,他傷得可不輕啊!
愛菱急忙穿上袍子,滿臉通紅,卻訝然發現袍子上有幾處染上一團血跡
,再望向白飛,他將左手貼在腰間,發出微弱光芒,正在已回復咒文全力療
傷。
「白飛哥!你怎麼會傷成這樣,是給大雪山的人害的嗎?」
「是啊,傷我的人是一個迷糊的小渾球,可惡透了!」白飛沒好氣地回
答。自己不是正職僧侶,而回復咒文自療的效果不彰,兩邊一打折扣,療傷
的效果實在有限。這兩劍上頭抹的蝕骨散未算致命劇毒,行功一陣後已無大
礙,真正麻煩的是刃傷入肉頗深,而短劍又是特製的放血刃,現在血行不足
,無功可運,這才是頭痛的事。
唔!與其說頭痛,不如說頭暈,因為自己此刻真的好暈,如果倒下,說
不定就一睡不起了。
僥天之倖,山崖下有條溪流,因為大雨而暴漲,自己連續翻滾卸去大半
墜力,連著愛菱一起摔入河中,順水漂流。漂浮中偶然拉著一物,居然是那
古怪木馬,便攀著木馬在水中浮沈,除了躲避河中岩堆,竭力維持清醒,還
得全神照顧用腰帶綁在背上的這個累贅,就此連飄了十餘里,好不容易在有
陸地的地方上岸。
之後,找了個凹陷岩洞暫避,先止血療傷,吞藥祛毒,再把愛菱身上的
濕衣服全脫了個乾淨,為了擔心她醒來後仍是魂天官,還得先點了她十餘處
大穴,防止萬一。最後,滿地難覓乾柴,只好用珍藏的一塊特異礦石,擊碎
後灑在其餘普通石塊上,施魔法燃燒。
當這些動作全做完,沒力地貼在洞口,勉強監視著洞外一切,以防追兵
,眼皮早沈重得睜不開,如果不是愛菱在此時醒來,說不定一累一闔眼,就
此葛屁著涼也。
見到白飛面色如此,袍子上的血跡又那麼大一塊,再笨也知道他傷勢沈
重,愛菱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繃帶,便要給白飛包紮。
「是繃帶啊!」
「是啊!白飛哥,你先把手拿開,我幫你把傷口包好吧。」
「不,等等,妳先撕一塊下來,幫我把頭髮綁好。」
「綁頭髮!」愛菱不禁啞然,這人真是怪毛病,這時候還要綁頭髮,難
道外表會比傷勢還重要嗎?
「當然了,要我一直這麼披頭散髮髒兮兮的樣子,我都快要吐了,最起
碼也要把頭髮綁好。」
在白飛的堅持下,愛菱只得如願幫他綁髮。托了白飛捨命保護的福,少
女除了有點著涼,啥病痛也沒有,動作俐落得很。綁完髮,跟著就是包紮,
見到傷口處散有腥臭,肌肉微爛,愛菱一陣噁心,不敢多看,急忙將紗布裹
上。
「喂!小愛菱,和我說說話吧!」
「說……說什麼話啊!」
「什麼話都行啊, 讓我有精神一點,不然我等一下睡著了,就真的….
沒人再陪妳講話了。」白飛聲音漸低,聽得出來,他真的是很危險。
愛菱大急,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隨口道:「那……那我自我介紹給你聽
好了,白飛哥,你可千萬別睡喔!」
「聽人說話睡著,我才不作這麼失禮的事,妳有話就快點說吧!」
於是,愛菱烤著火,眼裡瞧著白飛,將自己出生以來的大小事,一件一
件地說出:自己的家世、理想,如何蹺家,怎樣和莫問先生旅行,怎樣遇見
韓特……由於心裡慌亂,又是想到什麼講什麼,所以沒有任何保留,連自己
是由一本手札學得技術、這次旅行黃金像來歷有蹊蹺、大雪山的目標尚有他
人,這些以前或隱瞞,或沒有時間說的東西,也全說了出來。就只隱瞞了赤
先生與那天地下取貨的事未講。
白飛靜靜聆聽,儘管仍是一副疲累欲斃的表情,但每當愛菱說到重要處
,眼中仍神光炯炯,將入耳資料分析整理。當代七大宗門裡,白字世家立足
於雷因斯境內,受一眾僧侶神職影響,所修練的內功在自我療傷、生肌續骨
方面,遠非其他門派所能及。白飛才兼數能,默催內力、掌運咒文,雙方面
料理傷勢,換做旁人,入此絕地又受重傷,早已在黃泉路上排隊了。
透過愛菱的述說,白飛對許多事終於有了了解。他不知道愛菱口中的莫
問先生是誰,但聽起來,一定來頭不小,不然就是與韓特交情不小。而愛菱
的出身……嘿!隆‧貝多芬的女兒,這件事如果宣揚出去,效果一定非同小
可。
這也就解釋了這女孩為何一心想成為創師,也的確擁有過人天分的理由
,龍生龍,鳳生鳳,家學淵源啊!
「唉!妳想學太古魔道怎麼不早說,我雖然會得不多,但好歹也在太古
魔道研究院待過,教妳一點基本知識有什麼困難的?」
這話半真半假,而且說得有點心虛,自己的確只能教些基本的。雖然說
自認在這方面頗有成就,但看這女孩那天製作義肢的技術,自己事後研究,
儘管一些零件都是現成,但要把這麼多高危險性的機件拼組一起,相互為用
,只要設計與組裝上稍有差錯,別說當天那種規模的混亂,更大十倍的傷害
都不止。自己萬萬無此本事,而這女孩卻真的讓機件在最安全的情況下啟動
了,換言之,她在這方面是真的有天分,之所以作不好東西,只是因為不得
其法而已。
「真的?啊!對啊,白飛哥是雷因斯白家的人……」愛菱這才想起來,
以前就聽過,雷因斯的白字世家,當年最盛時,整個雷因斯太古魔道研究,
都囊括在其勢力下,白家先祖就是研究室的研究員,因為研究時有悟於心,
轉為創出上乘武學,自此開創了白字世家。今天雖說家族勢力衰弱,但仍是
這方面的翹楚。只是自己一直沒想起來而已。
太好了,這樣一來,有兩個老師,相互參照,一定學得更快。
「我還記得,這木馬是研究所的第一個作業。妳設計的外表又難看,功
能又貧乏,鐵定不及格,立刻就被退學……」白飛瞧向橫放在地上的木馬,
道:「呵,不過妳作得倒還真結實,這樣都沒壞,速度還能快成這樣子,我
們那一屆可不行……」
愛菱忽然想到,要是兩個老師都要求自己騎木馬當第一課,那一天課程
下來,自己恐怕給摔得支離破碎,半條命都沒有了。
「一直聽我的,太不公平了,該輪到白飛哥來說了。」感覺自己說得太
多,而眼前人的精神漸好,愛菱提出要求,她一直也想好好瞭解一下這位大
哥哥一樣的男子。
「我嘛!沒什麼東西好說啊,還是說那個吧!」
「哪個?一定很動聽吧!」
「是啊,很動聽,那是以前我在雷因斯時候聽到的故事,這故事,我很
久都沒再說了。」
白飛面上有一絲苦笑。凝視外頭的雨幕,他的眼神變得有些虛渺,「妳
說,妳的夢想是當好創師,這很不錯啊,不過,這個故事的主角,他的夢想
是要當個好醫師。」
「醫師?」
「嗯,他出身於名門望族,但是與主系血緣已遠,只是個不相干的閒人
。沒有什麼實質好處,只不過沾了姓氏的光而已。而在他很小的時候,父親
母親就一起過世了,留下他和他妹妹相依為命……」
「這個人有妹妹啊?」
「就像妳有老爹一樣,這沒什麼好稀奇的啊!」白飛輕笑道:「他們從
小家境就不好,父母過世以後更糟,不過城裡的神職人員看他們兄妹做事俐
落,手腳乾淨,收留他們在神廟裡打雜,還讓他們受教育。他和小妹都很爭
氣,入學以後一直拿到獎學金,每一筆錢他們都小心存起來,希望以後用來
建立事業,證明他們出身不好的孩子,將來一樣能揚眉吐氣。因為這樣,所
以平常很窮,偶然吃塊糖都高興個半天,他小妹最愛吃的是雪花糖,每次放
進嘴裡都樂個半天,笑嘻嘻的樣子就像妳一樣,臉上有個酒窩,很可愛。」
沒聽出話裡的玄機,愛菱聽得很感興趣,「這個人的妹妹很像我嗎?」
「輪廓是滿像的,而且他小妹也和妳一樣,喜歡創造性的東西,只不過
妳是愛拼機械,她是愛種些花花草草。」白飛的聲音又低了下來,不是因為
乏力,而像是陷入某種古久的回憶,「她特別喜歡種花,把每朵花都當作寶
貝,每次花謝了,都要大哭一場,有一次一個同學摘了她的花,她哭了整晚
都不肯睡,一直鬧著哥哥讓花再長出來………」
「嗯,聽起來,像是可以和我成為好朋友的人喔!」愛菱笑道:「等到
這次尋寶結束以後,白飛哥你帶我去雷因斯,我好想見見那女孩喔。」
「應該見得到吧………如果墓碑還在那裡的話!」
咦?
驚訝間,白飛的聲音繼續傳來,儘管平靜,卻聽得出強力壓抑後的不自
然。由於是背著身子,看不見臉部表情,但從背部的輕微顫動,不難想像他
此刻的面容。
看到這一幕,再遲鈍的人也會有反應,愛菱曉得故事不單純了。
「小妹的身體一直就不好,那個人當醫生,就是想學好醫術後不用求人
,親自治好妹妹的病。」白飛道:「他十七歲那年,神官們把他推薦給王都
的總部,送他到稷下學宮深造。這是千中選一的難得機會,他高興得不得了
,只要能從稷下畢業,他就是第一流的醫生,可以幫小妹治病了。」
話語突然停頓,愛菱的心緊繃得快要跳出來了,她知道,接下來的一定
是重點。
「那時候,小妹的身體還算穩定,又有那麼多的僧侶、神官照顧,不會
有問題。而他也有自信,七年的課程,憑他的資質與苦讀,他三年內就可以
學成,為了她好,結果,他不顧小妹要他留下陪她的挽留,到稷下學藝。」
說到這,壓抑的堤防終於潰決,風雨聲中,白飛的情感傾瀉而出。
「結果事實是他錯了,在他離開快滿三年的二月,接到神官們的緊急通
知,小妹的病突然轉重,而且為了不耽誤他,前幾個月一直隱瞞,現在已經
非常危險!他得到消息後用最快速度趕了回去,可是還是晚了一步……那天
晚上,外頭的雨就下得像現在一樣大,雨點拼命打在窗台上,而他可愛善良
的小妹,她就這麼冷冰冰的躺在石臺子上……」
高亢聲調,配合著洞外轟雷霹靂、大雨滂沱,一字字都震撼著人心;而
在這段話之後,男子陷入了沈默。
異樣的沈重氣氛,愛菱說不出話來,她不太清楚自己該在這種環境中,
說些什麼話,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態度,感覺起來,沈浸在回憶裡的
當事人,完全進入了一個專屬的領域,那是不容許任何外人觸碰的。
電光驚綻,一瞬間,愛菱隱約看見白飛的半邊臉龐。那表情、那眼神,
甚至連臉部的輪廓,都帶著讓人心悸的深沈哀傷。
「他看著小妹,心裡在想,如果他早點回來,如果他不去稷下,那就來
得及見她最後一面了,不,他甚至可以陪著她,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而不
會像現在這樣,放她孤伶伶獨自上路,路上又黑又冷,她一定很害怕……」
白飛道:「後來,他一直在想,他去稷下,真的是為了想幫小妹醫病嗎
?還是說,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私欲,因為他知道,去稷下可以
讓他出人頭地,不用再依賴他人而活,可以讓他揚眉吐氣,再也不必過那種
見鬼的窮日子,因為這樣,他遭到了報應,代價就是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妹妹
………」
故事完了嗎?白飛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有更多毋須說出口的部份,直
接衝擊愛菱的心靈。
而洞內就此陷入一片死寂,良久良久,直到愛菱覺得不能這樣下去,她
鼓起勇氣,走近白飛。
「白飛哥!」
「嗯。」
「我覺得,事情會這個樣子……我是說,你妹妹會發生這種事,其實不
能說是你的責任。」
「妳不明白。」
「我是不太明白,不過,我覺得你這樣下去不好,你妹妹,她也一定不
希望看到你這樣的。」愛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學著平時看過的一些戲
劇對白,盡力去安慰面前這個男人,而一面說話,她的手也搭上白飛肩頭。
白飛回頭了。
而他這刻臉上的表情,則成為愛菱永生難忘的一幕。
她看到了一張精心炮製的鬼臉!
「哇~~~!!」
打死都沒想到會看到這種東西,愛菱尖聲慘叫,嚇得連往後退,立刻跌
成仰八叉。
而刺耳的狂笑立刻迴響在耳際。
「哇哈哈哈,妳是這個故事第六百七十三個受騙者。」搥著石壁,白飛
捧腹大笑,「妳剛才的表情真棒,不枉我裝動作裝得那麼辛苦,唉!怎麼,
妳還真的以為我有妹妹,故事裡的人是在說我嗎?哈哈哈,笨蛋就是笨蛋,
這麼容易就上當了,哈哈哈……」
笑聲爽朗而愉悅之至,與剛才的的悲愴神情判若兩人,愛菱呆了片刻,
終於明白自己上當了,又羞又氣。
「你剛剛說的全都是騙我的!」
「那當然,像我長得那麼英俊,當醫生豈不是好浪費,要當也去當演員
,專門騙妳這種看戲看入迷的小傻瓜,哇哈哈哈,笑死我了。」眼淚從眼角
淌下,如果是剛才,愛菱一定以為他傷心而落淚,可是現在,白癡也知道那
是什麼眼淚。
「你一點良心也沒有,我剛才真的為你好傷心呢!」愛菱羞憤交加,奮
力舉起腳邊的石塊,就往白飛砸去。
「唉唷!別氣別氣。」白飛躲過石塊,笑道:「別這樣嘛,我是傷者,
要保持愉快心情傷才好得快,捉弄妳一下也沒什麼啊,而且,我已經想出對
付敵人的方法囉。」
「真的?」愛菱止住追打動作,等候白飛的下句話。
白飛一腳將木馬撥立,動作乾淨俐落,全然沒有受傷勢影響,「我傷勢
已癒,普通的小角色還不放在心上。我剛剛看過了,這木馬還能動,妳等會
兒坐上它,往城裡的方向衝,敵人如果看到妳就會追出來,以這東西的速度
,他們一時之間追不上妳的,而我會跟在妳後頭,趁著他們被誘出來的機會
,把這些傢伙全部解決掉。」
愛菱看看白飛,腰間的繃帶上僅有淡淡紅色,出血已止,如果白飛的回
復咒文像他說得那麼有效,裡面應該也長出新肉,和人動手自然沒問題。那
麼他的計畫呢?嗯,被人當成誘餌,好像有點危險。
看穿愛菱心意,白飛笑道:「不然倒過來,我騎木馬當誘餌,妳負責把
追我的敵人通通解決。」
呃!看來自己沒什麼選擇餘地了。
愛菱湊近頭去,再看看白飛傷口,哪知才一靠近,給白飛悄悄彈出塵屑
撲在臉上,立刻就淚眼汪汪。
「哇!你又在惡作劇。」
「哈哈哈,笨就是笨!」
兩人打鬧成一團。
對於白飛的故事,愛菱仍有些許無法釋懷,幾天後,她找個機會問韓特
,「白飛哥以前想要當醫生嗎?」
而韓特先是驚訝一陣,立刻爆出大笑。
「什麼?他對妳說了那個姊姊妹妹的故事啦!哪個版本?」韓特大笑道
:「那是我和這小子以前泡妞用的手段,如果女方年輕,就說妹妹;比我們
年紀大,故事就說姊姊。如果外頭天氣好,就說死時是大晴天,天氣不好就
說下大雨,靠我們兩個的精湛演技,當年不知風靡多少女性,咦?他對妳說
這玩意兒幹嘛?他想泡妳?不會吧,這小子一向對美人很有品味的,怎麼會
突然戀童起來了,古怪!我找他問問去。」
這個毫無浪漫情懷可言的回答,徹底讓愛菱死心,自己真的是不折不扣
的大笨蛋。
倚著石壁調息養神,白飛看著愛菱,她正對著火光,神情專注地調整木
馬,預備進行自己的計畫。
「咳!」
一聲咳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形下,白飛用手摀住嘴巴。
「白飛哥,有事嗎?」
「沒有,妳繼續吧!」
攤開手掌,掌心裡溫熱的液體,卻是參雜青紫的詭異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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