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古龍 　　喝遍世間好酒‧願為酒死 　　愛盡夭下女人‧大俠多情 作者：劉瑞林 原載於《真相雜誌》第六期十一月號（1985/06/01） 　　就像古龍喜歡女人，而女人常常傷他的心一樣，古龍喜歡酒，結果竟然被酒害死。 　　但是你不得不佩服古龍，他硬是有像他小說中大俠那般的豪情萬丈──他因為飲酒 過量而得了不治的肝病，醫生告訴他絕不可以再沾一滴酒，他竟然毫不在乎的喝下兩瓶 ＸＯ，然後，撒手告別人間，留下了幾篇未完成的小說，武俠迷的惋嘆，和一些好朋友 的眼淚。 【午夜的約會】 　　我和古龍相識廿幾年，兩人之間也有若干寶事，但我大概算不上古龍的「好朋友」 ，因為我一直拒絕和古龍拼酒。 　　第一次和古龍喝酒，大概是在民國五十二、三年的一個午夜，詳細的日子已經記不 清楚，地點是台北市南京東路第一大飯店的美心餐廳。 　　當時，我在中國時報前身的徵信新聞當記者，下班很晚。一位香港的黃姓影片商人 邀我消夜，說是古龍希望和我聊聊天，所以把見面的時間約定在午夜零時。 　　那次聚會，一共只有三個人，除了我和古龍之外，還有那位黃姓的香港電影商人。 　　其實我本來是不會赴這次約會的。因為當時我在報社採訪的路線是社會新聞和影劇 新聞，電影商人約影劇記者聚會，不會有第二個目的，唯一的念頭就是要你為他的新片 在報紙上吹噓一番。 　　可是由於這次的約會有古龍出席，而我當時對古龍寫的武俠小說「劍毒梅香」、「 飄香劍雨」、「蒼穹神劍」、「孤星傳」、「湘妃劍」等正十分著迷，所以對有機會認 識古龍，感到很興奮，當時可以說是迫不及待的盼望著這次約會的來臨。 　　那一次，是我第一次和古龍見面。 　　古龍一見了我，就說和我是「老同學」。 　　古龍的作風，「老同學」見面，當然要喝酒。 　　於是，我的面前有了一大杯紹興酒。 　　我要求換小杯喝酒。 　　古龍說：喝紹興酒還要用小杯？沒聽過！ 　　接著，他拿起他自己的杯子，一揚脖，一杯酒喝得精光，把杯口朝下，照了一照說 ：「老同學見面，先乾一杯！」 　　我年輕時，酒量不錯，高梁酒可以喝上兩小瓶。 　　但是，用大杯喝紹興酒，我不習慣。 　　沒有菜下酒，我更不習慣。 　　我坦白告訴古龍。 【硬啃雞翅膀】 　　他很爽快的為我叫了一瓶小高梁，一大盤翅膀凍。 　　我是最不喜歡吃雞翅膀的，因為我不愛吃雞鴨的皮，而翅膀又剛好是雞鴨皮最多的 地方。 　　可是古龍一共只為我點了這一樣下酒菜，我喝酒又必須有菜下酒，只好努力吃那盤 翅膀凍了。 　　沒想到這卻給了古龍一個錯誤的印象──老同學愛吃雞翅膀。以後幾乎每次和古龍 喝酒，他都會好心的為我點一盤雞翅膀。 　　我不忍拂拒他的好意，每次也都裝做真的很喜歡雞翅膀一般的，努力的吃一些自己 最不愛吃的雞翅膀。 　　古龍一輩子大概部想不到我曾為了他，吃下過不少我最討厭吃的東西。否則他一定 會捧腹大笑，為這件趣事浮一大白。 【最愛寫小說】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一直喝到清晨四點多。 　　古龍告訴我，他要和那位香港片商合作，到香港去拍電影。 　　他興高采烈的告訴我：老同學，拍電影可以賺大錢，等我香港回來，再請你喝酒， 我們不喝紹興酒，要改喝「約翰走路」了。 　　當時，古龍大概不曾想到過，以後的日子，「約翰走路」這種較低價的洋酒也配不 上他這位大俠的胃口，民國六十年以後，古大俠幾乎是除了五千八台幣一瓶的ＸＯ以外 ，其它的酒都不喝的。 　　那天晚上，我問古龍：你去香港拍電影，小說還寫不寫？ 　　「當然要寫，」他說：「拍電影為了賺錢，寫小說為了興趣，我這一輩子，筆不會 停下來不寫的。」 　　他又說：世界上沒有比寫小說更愜意的事情！看那個王八羔子不順眼，就把他寫進 小說裡，讓他出盡洋相，死得慘慘的。 　　那天夜裡，我們喝酒聊天，但是古龍和那位黃姓影片商人，都沒有告訴我，安排這 次約會，目的何在。 　　直到今天，事隔廿多年，古龍已經告別人世，那位黃姓影片商人的全名已不復記憶 ，我卻仍然搞不清楚，那一夜古龍究竟為了什麼，找我喝酒宵夜。 　　以後，我們交往也並不頻繁，不僅是因為古龍越來越忙，同時也是因為我不是古龍 心目中的好酒友。 　　而且，古龍愛熱鬧，喜歡呼朋喚友，找一大群人豪飲。我比較內向，沒有古龍那般 豪情萬丈，又不能像古龍那般，只要心裡高興，隨時可以把家人、工作全都丟在一邊， 「離家出走」數日，專心喝酒。 　　所以，即使古龍有時相招喝酒，我也是推辭的時候多，應命的回數少。 　　古龍是個愛朋友勝於愛自己的人，他很體諒朋友。知道我不喜歡人多鬧酒之後，從 不強人所難的逼我去和他喝酒。 　　被古龍逼去喝酒，記憶中只有一次。那是八九十來年前，有一天晚上九點多鐘，名 作家高陽兄親自開著他的卡迪來克豪華轎車到報社找我，說古龍等著我去喝酒。 　　當時我楞了一下，對高陽說：「我現在正在上班，走不開呀！」 　　高陽說：古龍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不是好朋友，他不會找。他拜託我來接你，因 為他知道非如此你不會去，他很想見你，也許有什麼要緊事要談。 　　高陽講得那麼誠懇，我只好放下工作去會古大俠。 　　地點彷彿是在台北市圓環附近的白玉樓酒家。 【女人一大堆】 　　到了那裡，一個房間只有古龍一個男的，圍著桌子卻坐了一大堆女性。古龍卻只顧 陪著他身旁的一位小姐講話。 　　古龍給我介紹那位小姐是一家航空公司的空中小姐。 　　他指著我告訴那位小姐說：他是我的老同學，很少和我一起喝酒。我們見面都是規 規矩矩談寫作、談人生、談哲學的。我特別找他來，證明給妳看，我也有不喝酒的好朋 友。 　　那位小姐沒有講話，只是微微地笑。 　　那位小姐似乎不太愛講話，整個晚上大都在微笑，笑得很可愛，看上去似乎對古龍 挺欣賞的。 　　古龍悄悄的對我說：老同學，我愛上了這個妞，你要幫我吹噓幾句。 　　我是個拙於言詞的人，實在不知道如何幫這個忙，只好不斷讚美古龍的小說。 【大把撒鈔票】 　　那天晚上，喝酒喝到深夜一點多，酒家急著打烊，古龍拿起他隨身攜帶的皮包，裡 面全是嶄新的一疊疊大鈔。像天女散花一般的發鈔票。拿毛巾、端盤子的小弟每人五百 ，陪酒的小姐至少一千，有些比較熟的則是兩千三千甚至五千。古龍花錢，比他武俠小 說中的人物還要大方。 　　發完了錢，古龍發覺他自己帶的一打白蘭地才喝了五瓶，頗為不悅，認為成績欠佳 ，要易地再喝，我和高陽費盡唇舌，才能脫身。那位空中小姐微笑地陪他一起走了。古 龍的這份愛，發展如何，結局如何，我一直沒有追問過。 　　古龍是一個很多情的男人。 　　他常常對一些美麗的女性，一見鍾情。 　　古龍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多半愛得很真，絕非逢場作戲；他愛上女人，也不會輕 易變心。 【大俠本多情】 　　困難在於他太多情，他可以同時愛上好幾個女人，他對她們每個都有真誠實在的感 情，他希望這些他愛的女人，都能像楚留香身邊那些可愛女人一般，容忍他把他的愛情 ，分給很多女性。 　　可惜的是，那樣的女性只能出現在古龍的小說中。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能容忍她的 情人或丈夫，不斷去把愛分給其他女人。這可能是古龍一生不能有一次完美婚姻的真正 原因。 　　有一次，古龍曾經和我討論過這個使他深深苦惱的問題。 　　他說：為什麼女人度量不能大一些，容忍男人有另外一份愛呢？父母有好幾個兒女 ，他們不是一樣把愛分給所有的子女嗎？沒有人會因為有了第二個孩子就不愛第一個孩 子呀！父母給子女的愛可以分霑，為什麼男女間的愛情就不能分給很多人呢？ 【想愛就去愛】 　　我當時反問他：如果你的太太愛你，但也同時愛上好幾個其他男人時，你會容忍嗎？ 　　古龍有點難為情的笑了笑，說：「老同學，我不是好色，但我真的會同時愛上好幾 個女人，你難道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無言以對。 　　古龍又說：「我知道，事實上不論男女，都會同時對多位不同的異性有好感，只是 他們用理智抑制著自己，不要有越軌的事發生。但是我就是做不到這些，我覺得只要對 方還沒有結婚，我的愛不會破壞別人的家庭，想愛就去愛，並沒有錯。」 　　說老實話，我雖然不贊成古龍的愛情觀，卻很佩服他「想愛就去愛」的豪情。 　　古龍的一生不長，只有短短的四十八歲，可是他所經歷過的愛情，大概比一般活到 八十歲的男人還要多上許多倍。 　　英年早逝，未能愛盡天下女人，可能是古龍九泉下的憾事之一。 　　可是，多情的古龍，每一次愛情的結果，都會帶給他一次嚴重的傷害。 【像極李尋歡】 　　古龍的一生，有許多歲月，因為心愛女人的分手而鬱鬱不樂。那時候，他寫不出小 說，喝更多的ＸＯ，和我有更多的連繫。 　　每逢失去一次愛情的時候，古龍的頹靡與抑鬱，像極了他筆下著名的小說中人物「 小李飛刀李尋歡」。 　　可是，往往很快的，古龍就會重又振作，有了新的愛情，過那種呼朋喚友，豪飲通 宵，歡樂得如同「楚留香」一般的逍遙歲月。 　　古龍死後，據說遺產不多。 　　但是，古龍實在是個很會賺錢的人。 　　古龍一生，究竟曾賺進多少錢，雖然沒有人能詳細算得出來，但據估計至少在三千 萬到五千萬台幣。 　　不過他會賺錢，更會花錢。 　　有些時候，花的比賺得還快，以致他在卅五歲以前，許多時間不得不埋首於寫作， 以便賺到足夠揮霍的錢。 　　古龍的錢，大部份是靠寫作賺來的。 　　出賣電影電視版權，賺到大錢，那是最近十年的事。 　　在此之前，古龍的錢，都是寫小說賺來的。 【一夜七萬字】 　　古龍的小說，寫得又快又好。 　　早年的武俠小說，老五號字印刷，卅二開本，每冊薄薄的七十頁，只要三萬六千字 就可出一本。 　　古龍曾有過一個通宵寫兩本的記錄。 　　一個通宵寫出的武俠小說，最低只賣過七百元台幣，最高則賣到廿多萬台幣，電影 電視版權還不算。 　　古龍的小說，賣得貴的和賣得便宜的成本也不一樣，賣得便宜的是喝著一瓶幾塊錢 台幣的米酒寫出來的，賣得貴的則是喝著將近六千台幣一瓶的軒尼詩ＸＯ寫出來的。 　　好在不管是喝便宜酒或貴酒，寫出來的小說，都一樣引人入勝。 　　最後，公開兩個古龍和作者之間的小秘密： 　　一個是古龍生前知道的：膾炙人口的「楚留香」，第二章是由我捉刀代筆的。 　　「楚留香」原名「鐵血傳奇」，是約在廿多年前我為友人劉皞主編一本綜合性刊物 「中本家庭」月刊時，在這本雜誌創刊號上開始連載的。 　　可是刊出第一章後，續稿到第二期雜誌看藍圖時，還沒有拿到。 　　我當時急得如熱鍋上螞蟻般，到處找古龍，他卻失蹤了，據說去瑞芳修身養性三星 期。我親自去瑞芳找他，有如大海撈針，全無結果。 　　最後，又急又氣的自己動筆替他寫了一章登出來湊數。 　　雜誌出版後沒兩天，古龍就打電話問我：「鐵血傳奇」第二章稿子是那兒來的？ 　　我說是我替他寫的。 　　古龍說：「寫得還不錯，你把原稿給我，我寄到新加坡報紙去用，這篇小說新加坡 報紙正在連載呢。」 　　「鐵血傳奇」後來印成小說，就是「楚留香傳奇」。 　　「楚留香」又拍電影又演電視大為走紅後，我常和古龍開玩笑說，要分我寫的那一 章應得的錢，古龍總是假裝抱怨說：「本來應該成績更好，就是第二章被你亂寫寫壞了 ！」 　　每一為此鬥嘴，我倆總會笑成一團，快樂無比。 【兩個小祕密】 　　另一個小秘密古龍一直不知道，他從第一次和我見面，就說我和他是「老同學」， 許多共同的友人，也以為我們真的是同學，其實我們從來沒有同學過。 　　古龍中學唸的是成功中學，後來又讀淡江英專，這兩所學校，我都不曾走進去過一 步，如何會與他同學？ 　　只是，我從來不曾追問過古龍，他究竟為什麼會說我是他的「老同學」。 　　如今已到另一個世界的古龍，如果能看到這篇文字，看到這裡，應該一定會跳起來 ，哈哈大笑，笑我假冒他的「老同學」廿多年！ 小註： 　　經查，代筆一事確有其事。 　　民國六十六年，古龍似乎原本答應幫香港及泰國（或新加坡）報紙撰寫新作品， 但偷偷讓台灣的《中本家庭月刊》偷跑刊出。 　　原預定刊出十萬字，於三期內刊行完畢，但古龍其實沒寫完。第二期出刊前，古龍 脫稿沒有消息，只好由劉瑞林臨時代筆補上兩頁充數。 　　不過第三期的故事是重新接續第一期，無視劉瑞林的兩頁代筆，當然之後成品版本 也從未收錄。最後故事未能依預定在三期內刊完，但《中本家庭月刊》也停刊，所以沒 有後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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