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載於《藝文誌》第十四卷 刊載日期：1966.11 　　江湖奇俠傳爲平江不肖生中年時期的傑作，亦爲我國近代武俠小說的翹楚。 它描寫人物的生動，佈局的嚴整，技鑿的新奇，均有其獨特之處。在小說史上， 算是一種創作。自搬上銀幕，演爲「火燒火蓮寺」影片。更風行海內。這部書雖 然沒有寫完，對人們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早年寫「留東外史」暢銷滬上 　　平江不肖生姓向，名愷然，湖南平江籍。不肖生是他的筆名。他出生在淸光 緖年間。早年曾留學日本，入宏文師範學校。與當時在日本的革命靑年們，深有 聯絡。一度加入同盟會爲會員，因其賦性恬淡，不願作過多的政治活動，遂失去 會籍，專心一志的做他的學術研究。 　　畢業囘國後，在上海擔任某校敎員，兼寫文稿自給。最早著有「留東外史」 ，初由上海申報副刊逐日刊載。以後才將版權賣給上海商務印書舘出版。這部書 是描寫在日本的中國留學生的日常生活狀況。用諷刺筆墨形容這些學生們的千奇 百怪面貌。 　　因爲在淸末民初的留日學生，多如過江之卿。人數旣多，份子複雜。能發憤 爲雄，以求學救國爲職志的固多，其中也有些自費出國，爲個人取得資格，什麼 也不願學，什麼也不能學的。他們一爲着有錢，租住公寓，雇請下女，吃喝玩樂 ，過幾年找到一張日本人專爲中國學生設計的畢，業證書，就算是「學成歸國」 。書裡頭描寫關門燉牛肉吃的，還算是好學生了。 　　這部書是不肖生憤世嫉邪之作，夠刺激，有風趣，靑年們喜歡閱讀，所以暢 銷上海。 「江湖奇俠傳」打垮「玉梨魂」 　　民國三四年的時候，我國文壇正是新舊交替，當時的所謂讀書人，總認為「 小說」難登大雅之堂，不過是消遣閒品，不予重視。根本無所謂「文藝作品」的 名稱。上海得風氣之先，有些舞文弄墨的文人，爲着迎合社會一般人的需要，也 有不少編著。如「續紅樓」、「續西廂」、「續西遊記」、「紅樓圓夢」、「紅 樓後夢」等等。單講續紅樓夢的書，就有十多種。大都因襲前人，絕少創作。更 談不到文學或文藝價値。 　　到民國四年以後，名小說家徐枕亞，有「玉梨魂」說部行世。用駢四驪六， 寫兩性間愛情。雖屬纏綿悱惻，行文典雅。而內容則事實簡單。現在說來，算是 堆砌詞藻，並無眞實感情。當時稱為「鴛鴦蝴蝶派」。除玉梨魂一書外，還有「 雪鴻淚史」、「芸蘭日記」、「余之妻」等類作品，風靡社會。 　　不肖生雖沒有喊出「文學革命」口號，然對於此類作品，實有所不滿。認為 無病呻吟，有害於靑年人的心理健康。特別寫一些「武俠」、「英雄」、「飛仙 」、「方外」事跡。如是擬出一部「江湖奇俠傳」來。用勇武、剛勁、俠義、作 風，以挽回文學上的頹廢氣息。作為靑年們和社會人士的消閒讀物。 　　他於民國七年開始寫第一卷。以章囘小說體，用「平話」對白，敍述，描寫 的是社會基層人物。山林隱逸之士，販夫走卒之徒，盡是題材，收入筆下。第一 囘就從乞丐柳遲寫起，接二連三的寫出些奇人怪事。寫到第四卷時，內容越來越 好，有時令人捧腹噴飯，有時令人拍案叫絕。這幾本書也就不脛而走，大江南北 ，風行一時。而「鴛鴛蝴蝶派」的市場，就被「江湖奇俠」搞垮了。 上海明星公司，把它搬上銀幕 　　陸續寫到第十卷以後，上海明星影片公司，用巨金向不肖生購得版權，拍成 影片。片名爲「火燒紅蓮寺」。因為這部書的主題是集中在「火燒紅蓮寺」一個 驚險而偉大的節目（這部書寫到二十五卷卽行擱筆，並未寫到主題）。書中人有 呂留良、金羅漢、紅姑等劍俠。由蕭英飾金羅漢，老牌影后胡蝶飾紅姑。人物甚 多，內容複雜、曲折、奇離，筆者手頭無此項參考資料，且亦記憶模糊，並無從 道其梗概。以時間言，大約是民國十八年以後的事了。 　　可是把這些內容，事跡搬上了銀幕以後，有了具體的表演。繪影繪形（可惜 那時還是默片），劍俠角鬪、飛簷走壁、飛劍傷人、掌心雷、三昧火等等，眞是 煞有介事，荒唐怪誕，演來逼眞。 　　不肖生不斷的寫稿，明星公司也不斷的拍片。各都市的電影院也不斷的映放 。因爲這是一個不斷的故事，長篇連載。惟其怪誕而又逼眞，成年人置之一笑， 而未成年的學童們，尤其是十四五歲的初中學生，幾乎信以爲眞，少數學生竟離 家出走，偷偷的跑出來，要到四川峨嵋山、江西龍虎山，求仙修鍊。有一年長沙 某校，就跑掉了三個學生。把他們找尋囘來，問明眞相，才知道是受了這些電影 和書的影響。如是在敎育上發生了頗為嚴重的問題，不肖生個人的著作，總算是 成功的。 寫作動機、嘴景、主題及其構想 　　大約是民國二十一年的秋季，不肖生任職長沙。筆者也因為好奇心驅使，專 誠拜訪數次，以弟子禮晉謁。承他予以款待，賜談，就上面的幾點意義，給筆者 以誠懇的答覆。 　　他那時候大約有五十多歲，面貌淸癯。顯然是帶有名士氣質的浪漫作風。言 談間頗有幽默感。據說他染有阿芙蓉癖，從外表上是看不出來的。以下是他告訴 我的話。 　　這部書的寫作動機，假如用官冕堂皇的說法，多少有些民族主義思想成份在 裡面。當革命排滿風靡海內外的時候，就有寫一本以反滿人為主題的作品。爲着 滿人統治中國，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大興文字獄」。有些受到九族之誅。書中 呂留良的先世，就是被犧牲的一族。所倖存的只好遠離鄉井，匿跡江湖，流入最 低層社會。強悍的習武賣藝，懦弱的算命賣卜。這般人都存有復仇九世的心願。 所以　國父孫先生在民族主義中，提到「民族主義這個寶貝，流入到下層社會了 」。書中大多數奇人俠士，都含有很多隱衷，至於談到他本人的先世，多少受了 些影響。後來雖時移勢易，原因不復存在，而這個意識並沒有完全抛棄。所以用 隱蔽的手法渲染出來。 　　他的先世究竟受到了什麼牽連？並沒有明白指出，只好存疑。 　　他又說到這部書的背景，是以械鬪為主。大約在淸咸同年間，平江和瀏陽兩 縣爭一處叫做「趙家坪」的地方。那處地方是長沙、平江、瀏陽三縣交界的地址 。起初由平、瀏兩縣毘連的人民爭水灌田，發生爭執。後來發展爲這處地方所有 權之爭。演成械鬪，爭吵五年，大鬪十次。兩縣各有能手，各有强人。因而官廳 也無從作公平的判處，後來是以不了了之。書中的「紅蓮寺」是它的影子。所有 武俠劍客。也可說是那些打手。 　　說到這部書的結構，强調他是自己的創作。姑命名爲「單線廻歸法」。從第 一人到第二人，陸續這樣寫下去，寫一百人一千人都可以。可是再「廻歸」起來 ，那就麻煩了。信筆拈來就有二十五卷了。卽使不再抛線出去，也得再寫二十五 卷才可以結局。 　　他感慨的說：「不能寫了！也不可寫了！敎育當局說我這部書瘋迷了靑少年 ，也有害靑年們的心理健康，對我下了兩次警告。」 　　他再三表示書中的情節，不是憑空揑造的。因為他在童年時候，得外祖父的 寵愛，他的外祖父是一個武藝超群，見多識廣的隱士。每當爐邊閒話或瓜架豆棚 乘凉時節，都講些故事給他聽。某人如何練武，某人如何學劍，三山五岳的奇技 ，在他外祖父說得有聲有色的時候，全都默記在腦海裏，歷久不忘。把它寫出來 ，整理整理，覺得是個有趣的事。 晩年寫「革命野史」被共匪迫害 　　不肖生在抗日勝利以後，仍庽居長沙，賣文敎書維持生計。二妻六子，時感 窘拮。 　　共匪進踞湖南後，所有報紙刑物，全部配合匪黨政策，僅留有一所公營報紙 ，其餘均停止印行。學校敎員，亦必須加以「洗腦」後，聽候選擇任用。四十歲 以上的敎員，多被指爲「封建餘孽」而被淸除。在這種情形之下，不肖生的全家 生活，已陷入絕境。 　　迫不得已憑一枝筆，擬寫創建民國的「革命野史」第一集計九囘，運用他過 去的社會關係，偷偷的印出了三千本，銷售頗暢，博取微利。後又被共匪的文敎 部門獲悉，起初想加以利用，派人過訪，尊爲「前進」、「民主」人士，希望他 將共匪的湖南籍的幾名好漢，如林祖涵、徐特立、謝覺哉、彭德懷等十數人，編 入「野史」以廣流傳。 　　不肖生婉言謝絕。他說：「野史的原計劃，係自淸末至民國五年截止。因為 史中人物，多係留學日本參與創建民國者，資料搜集完全。自己與個中人物，多 有往還，因能言之有物。對於中共人物，不甚熟悉，供給材料，難得親切，很難 「應命」等語。 　　匪幹撞一鼻子灰，惱羞成怒，遂禁止其書的發行。並强迫他囘鄕生產。當時 達七十高齡，貧病交加，晩景淒涼。當不會久於人間。 　　他平生寫作甚多，爲文生動有奇氣。現在沒有辦法能够搜集他所有的作品， 算是文藝界的一大損失。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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