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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轉錄]走過死亡稜線
發信站淡淡的山岳天 (Sat Sep 2 13:35:20 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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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 題: 走過死亡稜線
發信站: 精靈之城 (2006/08/29 Tue 13:12:37)
D1 2006/8/19
[交大-思源啞口-南湖登山口-多加屯山-木杆鞍部-南湖溪山屋]
午夜十二點,大夥兒在交大門口集合。有情有義的留守kna特地來送行,不忘幫我們向交
大土地公拜拜。深沈的夜晚,我在小高的車上睡得安穩,抵達思源啞口才驚醒。打開車門
,冰涼的空氣竄進鼻稍,一種熟悉的氣息。終於我又來看妳了,山。
戴上頭燈,嚮導淵暐引領我們緩步朝向林道深處邁進。
天色漸開,我的腳步跟著輕盈了起來。
早安,南湖。
在登山口稍事休息,接著開始爬升。我不求快,一步步認真而踏實地走著,很快就到了松
針寬稜。憶起三年前走得喘不過氣的那個我,忍不住莞爾。年輕時雜念多,陡上不好好走
,心裡想的盡是怎麼樣可以爬得再快一點,或者怎麼樣遮掩大口喘息的疲態。累了心,也
累了身。三年後,昔日的競爭心已煙消雲散,再加上這半年來要求自己維持運動的習慣,
體能有了顯著的增長,走來愜意,也有了閒情逸致欣賞路旁的草木。
我最喜歡的是長在倒木或是泥土地上的小香菇,那樣子像極了一張張小傘,想是給蟲子撐
的吧?我總是看著它們側頭傻笑。也因著這些小傘,跨越倒木成為一件快樂的事。「
sitatupungan ki kahuy。」我對小泡說。「那是什麼意思?」小泡問。我指著路旁倒木
上的朵朵小菇:「木頭上生香菇。巴宰語。」巴宰語是我目前正在調查的平埔族語言,一
度被認定已經滅絕,約莫十多年前才發現居住在埔里的潘老奶奶以絕佳的記憶力,保存了
大多數的巴宰語彙能力。她今年高齡九十二,不過最近身體狀況欠安,想到此,我不禁悄
悄在心底為老奶奶祝福。
「咦,這是要去哪的?」走在前面的淵暐指著左邊的路條。「耶,去看看去看看!搞不好
是往多加屯三角點的喔!」小泡一臉興味盎然。以前我聽學長說過,多加屯三角點藏在密
林中,想找還不一定找得著。當下大家把背包往地上一丟,一頭就鑽進箭竹林裡。走沒有
五步,濃密的箭竹就已經讓我們無法站直,最後甚至要趴在地上手腳並用才能前進。鑽出
狗洞般的箭竹叢,果然,多加屯三角點就在眼前!開闢這條小路的人真是有心,終於讓我
們見著了三角點的樣子。回程我一馬當先,彎腰鑽回去,一派輕鬆。聽見後頭大家X聲連
連,心下疑惑;忽然恍然大悟,因為我個頭小,所以鑽行容易,其他三個大男生就算彎腰
也還是東卡西卡,行進不順。想通了之後,我笑吟吟地站在路口,等待三人鑽出密林。
從木杆鞍部轉南而下,漫步溪溝中。溪水的叮咚聲悅耳清明,我想起了魔戒中的
Lothlorien,那是精靈女王住的地方,那兒也有一條溪流。溪溝越行越陡,流水潤石,踩
來濕滑,我小心不讓自己滑倒。
南湖溪。找了個好過溪處,大家跳石頭到對岸。我的平衡差,最後仍是脫了鞋襪過溪。溪
水凍壞了我的腳,坐在溪畔曬曬殘存的陽光,暖暖的。夜晚在南湖溪山屋旁的空地搭帳休
息,我們的鄰居是成群的咬人貓。小泡、淵暐和我不約而同想起了去年夏天的能安七彩之
行。再生山上那片咬人貓海啊,扎得我麻了三天,到了白石池紮營的當晚還能感覺到手腳
的酸麻痛楚。那一次山旅,我走得好苦,卻也好快樂。
D2 2006/8/20
[南湖溪山屋-中央尖溪山屋]
清晨,沿著稜線爬升一段,接著在松林間開始下坡,往中央尖溪行去。遇見阿伯社會隊伍
三人,看起來很勇的伯伯一見我們就說:「噢,過溪十幾二十次!」一直到下中央尖溪後
,我才能體會這句話。我們沒帶溯溪鞋,除了淵暐有運動涼鞋可換穿,小泡、小馬和我一
開始很勤勞地脫鞋過溪,過溪晾腳,腳乾穿鞋,才繼續走。有時走沒有兩步又要過溪,又
得再脫鞋過溪,過溪晾腳,腳乾穿鞋…。穿著涼鞋直接涉水而過的淵暐常常一等我們就是
十幾二十分鐘。小泡過溪後,忍不住笑著對淵暐說:「淵暐,你可以移到下一個過溪處睡
覺了。」
脫鞋穿鞋大概十來次之後,我們終於崩潰了,決定拿出拖鞋來穿。換穿拖鞋之後,行進速
度立刻變成原本的兩三倍,很快就到了中央尖溪山屋。山屋裡的背包告訴我們有隊伍駐紮
於此,今天應該是去中央尖山。山屋前有一塊白灰色的大石頭,我和小泡躺在石頭上舒服
地曬著微微的日光。眼前的中央尖溪婉約清麗,我對小泡說:「如果下次再來,我想在這
塊白石上煮茶看水。」
默然的大地,默然的山林過客。我們聆聽大地的幽然靜寂。
時間似乎凍結了。
只有透過中央尖溪輕緩的歌聲,方能驚覺時光的流逝。
用過了晚餐,我和小泡沿著溪往前走,看看單攻中央尖的山友回來了沒有。已經下午五點
半了,天色將暗,小泡有些憂慮。站了一會兒,終於瞄到他們的身影,我高興地向他們揮
揮手,他們也向我揮揮手。山友一共三人,走北一段,單攻中央尖花了約十小時。「路不
好走喔…」我說。「嗯,不好走。」山友回答,微微一笑。
看來明天將是一場硬仗。
D3 2006/8/21
[中央尖溪山屋-中央尖主東鞍]
今天要負重裝上升一千多,紮營中央尖主東鞍。
將登山鞋放進背包,拿出我的夾腳拖鞋,出發。一開始仍是沿著中央尖溪溯流而上,清晨
的溪水凍得我赤裸的腳疼。高繞了一小段,沾染了泥沙的拖鞋濕滑不堪,險些讓我踏不住
腳點;我心想,寧可腳受傷也不要摔下去,索性收起了拖鞋,開始赤腳攀爬。以最直接的
方式觸碰大自然,有一種奇異的感受。我的感官變得敏銳:這裡好尖銳、那兒平滑地多比
較不刮腳、這裡的植被多摩擦力比較大,可是草叢裡有植物刺刺的…。脫去鞋子,讓我能
夠細膩地感覺到腳下柔軟的土地,感覺它的每一分細微起伏,感覺它的每一次呼吸吐納。
捲起褲管,我低頭看著自己滿是泥沙、灰灰土土的腳丫子,忽然有種開心的感覺:「呀哈
,我好像野孩子!」
小馬赤腳過溪時,不慎被溪底尖銳的石頭劃傷了三道長達五公分的傷口。傷在腳底足弓,
因為必須施力而不停冒血,在攀爬地形時往往染得石頭上血跡斑斑。我們看得膽戰心驚,
不過小馬說因為溪水冰冷,傷口暫時沒有痛覺,想等到換穿登山鞋時再做包紮。
有一個地形因為濕滑,我又身負近二十公斤的背包,怎麼樣就是爬不上去;小泡要我先輕
裝上,再請淵暐掏傘帶幫我拉背包。小馬幫淵暐人身確保,而背包就在在淵暐的用力拖拉
、小泡的用力推之下,順利通過地形。我很快地檢視了一下心愛的背包:延伸袋磨破、背
部軟墊破損兩處。有點心疼,但有什麼辦法?自己背不上來,也沒什麼好說的。只希望我
能夠變強,不只保護背包、更是保護自己。
到了中央尖溪最後水源處,裝水、換鞋、包紮傷處。我的右腳大拇指前端也劃傷了一道口
子,每踏一步就血染拖鞋。趁著微薄的陽光,我們將腳曬乾,小馬也小心翼翼地照料傷口
、纏上繃帶、換好登山鞋。穿上登山鞋的那一刻,頓時有種安心的感覺,覺得腳被保護地
好好的,真放心。想到接下來要到甘薯東鞍才有水,大家不禁都多灌了好幾口,才依依不
捨地把水瓶裝滿,放進背包裡。
踏著碎石坡陡上。我們不多做停留,休息次數亦不多。規律的節奏配合呼吸,我將每一步
都踏得紮實,心無旁騖地負著背包往上爬。低頭默默行走的我,第一次發現沙地上紫紅低
垂的沙參是那麼美麗。
除了天氣陰陰霧霧,但至少還看得到我們的目標:瞄準鞍部衝過去就對了。小泡越走越快
,越走越興奮,到最後簡直是跑著上鞍部,大喊一聲:「到了!」領先我們三、四十分鐘
到頂的他,朝著我跑下來:「我來救妳了~。」原來貼心的小泡怕我背太重,想幫我背背
包上去。我很開心地在陡上的喘息間露出了笑容:「謝謝你。不過我只是陡上走得比較慢
而已,我可以自己背上去,沒關係。」於是小泡就陪著我慢慢一路爬上鞍部,一邊還講話
替我解悶。我們終於在不到兩點前全部上到主東鞍,走到南面一塊小空地紮營。營地避風
且平整,頗為舒適。沒想到陡上最多的這天竟是最早紮營的一天,真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下午下了一些雨,又出了太陽,讓人摸不清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天氣。往中央尖的方向望
去,一片白茫茫的霧氣籠罩,我們什麼也瞧不到。小泡原想先去探探下死亡稜線的路,由
於視線差,便打消了主意。
舒舒服服睡了午覺,起床吃晚餐。養精蓄銳為明天的重點行程做準備。
D4 2006/8/22
[中央尖主東鞍-中央尖山-中央尖西峰-甘薯東鞍]
天未破曉,我們已在往中央尖的路上。
登頂中央尖,風勢急勁,霧鎖重峰,能見度不及三十公尺。小泡囑咐我做好保暖,立刻下
背包和淵暐先去探路。望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下方的岩塊,我的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害怕
。我不斷祈求老天讓他們平安歸來;我告訴老天說,我可以放棄所有的一切,只求他們安
然無恙。當我這麼祈求時,思想忽然一陣清明,所有在山下困擾我的事情,頓時變得可笑
之至:中研院報告迫在眉睫、學校的語料庫計畫還沒動工、郵局的存款只剩幾千塊、爬岩
沒有進步、以後要不要去實習…。這一切縈繞煩擾我心思的事情,在生死交關時,都顯得
幼稚且無關緊要。我輕笑出聲,對這些山下的憂愁嗤之以鼻。
飄著霧雨的中央尖山,嚴峻肅然。我頻頻站上高處,頂著刺骨寒風,窺探他們下切的路。
不一會兒,我就感到又濕又冷,趕緊套上雨褲保暖,仍然難敵寒意,身體抖個不停。打開
頂袋掏出行動糧吃,試圖產生多一點熱量。小馬更是冷到鑽進露宿袋裡。最後我找了一個
稍微避風的地方,全身縮成一團,依然抖得誇張。我最怕這種濕冷,但我告訴自己不能掛
,我雖然不能幫助小泡和淵暐什麼,但我絕對要照顧好自己。
和小馬算算時間,兩人已經去了一個小時,決定若等到一個半小時還沒有回音,我們就要
下去看看情況。在大約七點半的時候,小泡和淵暐忽然重新出現在視線中。兩人帶著不止
的喘息聲攀爬上來,霧雨打濕兩人的外衣。「休息一下就出發。」小泡說。我遞上七七乳
加給他補充體力,順便問:「路況還好嗎?」「什麼都看不到。下去要非常小心,石頭都
很滑,登山杖等等都收起來。」小泡一邊啃七七乳加一邊回答。
懷著謹慎小心的態度,面對未知的路途與不佳的天候,我們準備下死亡稜線。小泡領路,
淵暐壓後。一路都是險惡的碎石坡,每踩一步就伴隨著一陣大小石塊滾落,唰唰唰的聲勢
甚是驚人,我們只得保持安全距離以免落石擊傷前方的隊友。
茫茫大霧遮蔽視線,我小心下坡,也努力跟上前方的小泡。我意外發現自己不再害怕下碎
石坡。數年前和小泡從屏風上奇萊北,我在直下成功山屋的碎石坡上賴著不肯走,小泡死
拉苦勸才把我弄下碎石坡。後來想想,其實下碎石坡誰不滑?滑也好,下得更快、更省事
。雪地步伐在碎石坡很好用,用腳跟重重下踩,或在橫渡崩壁時踢出步階,都讓我過地形
過得較為輕鬆。
一邊走一邊可以想像剛才小泡和淵暐探路的辛苦。沿著中央尖西稜下切的路左拐右彎,小
泡說他們剛剛只要遇到路跡不明之處,兩人就一左一右分散開來找路。找到路的一方就呼
叫另一個人過去,如果又遇到路跡不明,再繼續分散找路。兩人往下探了一個小時,爬回
中央尖只花了半小時。等後方的小馬跟上時,小泡還背出記錄上對死亡稜線的敘述給我聽
:「在山頂東北方找到黃色噴漆石塊之後,路在左方有一個凹口,沿著西南方往下走…。
」我想,在羨慕小泡的能力之時,我應該先想想小泡事前作了多麼周延的準備,而相較於
他,我又做了多少的功課。技術與能力都是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一趟山旅下來,收穫豐
盈與否取決於付出的多寡,非常公平、非常實際。
「奕帆,腳一定要踩穩,不可以有僥倖試一下的心態,慢慢來沒有關係,但是要踩好…。
」橫渡危險地形時,小泡轉過頭來提醒我。保持腦袋清醒,我抿緊嘴唇,小心通過。「我
跟淵暐剛剛就探到這裡。」小泡指著前方一塊巨石。繼續往前走,四處都是崩落的碎石片
片,就算有人走過,也早已被滾落的石塊抹去曾經留下的路跡。「淵暐,我剛剛是從上面
還是下面過去?」小泡對著後方喊。「你兩條都有走,好像從下面過去上面回來的樣子。
」淵暐答。「X!」小泡不禁罵出聲。「奕帆,你到前面那塊平台休息一下,那邊比較緩
。」說完,小泡在巨石旁下背包繼續往下探路。我又忍不住為小泡捏了把冷汗,暗暗禱祝
他平安歸來。等了約十來分鐘,小泡的聲音才傳上來:「淵暐,橫渡看看,這邊太陡了,
不可能從這邊下…。」淵暐二話不說立刻下背包,從巨石上方下攀,再沿著破碎的風化岩
面腰繞過去,身影旋即隱沒於大霧中。不久,小泡爬上來,圈起手掌大聲喊:「淵~暐~
,有~路~嗎~?」風聲隱隱約約托來淵暐的聲音:「好像有…。」我們依照淵暐的建議
,通過較不外傾的巨石下方,才開始腰繞。
「那是主稜嗎…」小泡忽然指著前方說,「是,那應該是主稜了,稜線沒有斷掉啊!」小
泡自問自答。踏上主稜的那一刻,我的內心湧出莫名的激動。「恭喜大家,我們通過死亡
稜線啦!」小泡一面說,一面幫我把收在背包側邊的登山杖抽出來。回望來時路,只見霧
雨朦朧中暗灰色的猙獰山容,不時可聞剝落的岩塊隆隆滾落山谷的懾人回響。一洩千里的
中央尖南壁,不少人都這麼形容:「一下去又是一個十八年。」
我實在難以想像在這般白茫茫大霧之中要如何找到下切的路,完全看不到稜線,怎麼知道
要往那個方向走才好?「就亂猜啊!」「亂猜?」「猜久了就會有點經驗啦!」看小泡說
得輕鬆,我心下明白,要有那樣的經驗,不是像我這樣龜縮在後面的人能夠獲得的。我得
要更勇敢主動幫忙找路才是。我知道自己還有好多要學,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我悄悄在
心裡給自己勉勵,這次至少都跟得上,沒有給小泡造成困擾,就已經是一大進步。慢慢來
,以後希望我也可以像淵暐一樣,在前面找路給大家走。比起去年的能安七彩之行,淵暐
著實有了大躍進,奮勇地帶頭衝鋒陷陣,面對領隊小泡的指示,沒有藉口、亦不遲疑。
「淵暐,我們下切太多了,下背包去前面探探看。」小泡喊。
「好!」淵暐將背包放下,繼續下切。
「淵暐,我們切過頭了,先上來,找地方橫切。」小泡又喊。
「好,等我一下!」淵暐轉頭陡上,重新將背包上肩爬回來。
橫切過碎石坡,我們進入森林鑽行。也沒遇著紀錄上的最低鞍,我們直接就往中央尖西峰
開始爬升。中央尖西峰不愧為中央尖的好姊妹,一樣佈滿破碎的岩塊,一樣不討喜。又是
深不見底的碎石坡,紀錄上說要切下西南方草坡,問題是現在漫天大霧,根本看不到什麼
草坡,要從哪下切?切到哪裡去?小泡和淵暐先抓方向下切找路,奈何走到最後是太陡的
斷稜,只得再爬回來。選擇繞另外一邊下去,似乎比較可行。我好像已經習慣了踩著嘩啦
嘩啦下滑的碎石坡,嘎拉嘎拉就走下去。神奇的小泡和淵暐不知怎地就找到了路,又鑽進
了樹林中。
接下來的路又臭又長,沿著稜線往南下到甘薯東鞍。下午下起了大雨,除了我之外,其他
人的鞋子都已經進水,走起路來哺嘰哺嘰。小馬受傷的腳更為難受,實在走不快。森林中
的路繞來繞去,走到下午四點多,身後的小泡開始有點著急,不斷對我們信心喊話:「快
到了,快到了,在森林裡很快就會暗了,大家加油!」疲憊的雙腳讓我上坡吃力,不過我
還是一步步努力跟上。到最後,小泡後衛變前鋒,索性不跟路條,直接沿著稜線硬上,只
因他覺得繞來繞去太花時間,不如直接沿著稜線走來得乾脆。
將近晚上六點,經過了一大片芒草箭竹叢,再往前有一小片松針鋪地似乎可紮營。這是一
個小鞍部,但看來跟紀錄上描述的「營地又大又平且避風,可紮下約七至八帳」的那個鞍
部相距甚遠。這個鞍部勉強只能紮下三頂,不大不平也沒有很避風。小泡說:「鞍部應該
就在前面不遠處,再走一段應該就到了。我們去前面紮營,好嗎?」大家默默點點頭,繼
續跟著走。小泡往前走了五、六步,又回頭看看我們:「嗯~走,回去,我們在小鞍部紮
營。」大家又像遊魂一般飄回鞍部,開始搭帳篷掏睡袋。原來小泡轉頭時,發現我們每個
人都一臉屎面,所以決定就地紮營,一切明天再說吧!
當晚限水,吃行動糧,喝點熱湯。雨下得大,口不渴,倒也沒有缺水的感覺。考量小馬的
腳傷,決定從耳無溪出去,放棄北二段的行程。而明天就只要往前走到那個七八頂帳的鞍
部就紮營,然後下米米拉喜溪去取水。
D5 2006/8/23
[莒光日]
今天是半個莒光日,睡到自然醒。
慢條斯理吃完早餐,套上濕答答的雨衣雨褲,出發。走了大約五十公尺,眼前出現一顆大
石頭。「這個,不會是紀錄裡面的巨石吧…。」小泡眼睛睜得圓圓的。「淵暐,你下背包
去前面看一下好了。」過了十分鐘,淵暐回報:「接下來就是上坡了。」真是搞笑,原來
我們昨天有住到預定營地的鞍部啊!被紀錄給唬了,什麼七八頂帳篷,該不會連下方的芒
草箭竹叢都算進去了吧?不過下方的空地一點也不平啊!
於是,在此起彼落的X聲之中,我們又折回原本的營地,丟出裝備,重新把帳篷架好,濕
透的雨衣褲照樣丟在外面。小泡和淵暐花了半小時,以驚人的速度取了二十幾升水回來,
午餐煮了熱騰騰的麵來吃。
希望明天可以順利住在耳無溪畔。對於耳無溪,我一直懷有一種熱切的想望。大一下學期
的春假,原本北二段會成為我的第一次縱走,我努力練跑、還突破心防去練習攀岩,卻因
為臨上山前感冒而無法成行。眼巴巴看著大家快樂地出發,我心裡真的好難過。晚上一個
人走在師大校園裡,我打電話給聖倫,體貼的她立刻從宿舍裡趕來陪我聊天。我哭了,只
因為期待了好久卻不能跟大家上山。那時的我,好單純哪…。看著大家下山後波的遊記,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在耳無溪旁,家祥煮著香醇的尼泊爾奶茶的那一段。
終於,在四年後,我離耳無溪好近了。
D6 2006/8/24
[甘薯東鞍-甘薯峰-甘薯南峰-遠多志山-耳無溪]
天氣似乎有好轉的跡象,真想漫步稜線上感受太陽的熱度。
在晨光中,鑽行於往甘薯峰的箭竹林。朝露濡濕衣衫臉龐,這個早晨格外清爽。越接近甘
薯峰,路跡越是紛亂不明,只得抓方向硬上稜線。惱人的刺柏和小蘗扎疼我的雙手,低矮
的枝枒更是頻頻卡住背包,得將身體放低才能順利通過;一旦被強韌的樹枝卡住,就要費
好大的勁方能擺脫牽絆。
奮戰許久,我們終於到了甘薯和甘薯南峰的岔路口,下背包單攻甘薯峰。接上傳統路線總
是令人鬆了口氣。甘薯峰東擁中央尖,西探雪山山脈,我們在山頂享受陽光淡淡輕柔的撫
觸。回望雲霧裡的中央尖,肅穆偉岸的山容讓人立生敬畏之心。「中央尖…」我輕輕唸著
,若有所思。在三角點拾起一罐瓶中信,透過玻璃瓶隱約可見幾個人的名片,其中一張名
片標有他們的登頂時間:民國六十六年。三十年前的甘薯峰哪,是怎樣的光景呢?三十年
前登頂的人哪,又會是怎樣堅忍的健腳勇者呢?一瞬間,陷入了時光的漩渦,我只感到自
己的渺小。
上升兩百,穿越雲杉林,抵達甘薯南峰。雨點直落,我的登山鞋在此時也淪陷投降,正式
加入走路哺嘰哺嘰一族。小馬正在擰乾濕襪子,我們算算時間,今天可以下到耳無溪。隨
著海拔低降,天候變得穩定良好,雨衣褲漸漸蒸乾。
「這就是耳無溪…?」我有些不敢置信。陰鬱的天色下,耳無溪看來是那麼的冷漠兇狠。
灰暗無情的沙地包夾滾滾激流,我捧著沈重的心,渡過沈重的耳無溪。目睹風災遺留在大
地上的傷口,我沒有抵達營地的喜悅。悶窒地換上拖鞋,我走到沙地上的流水旁,捲起袖
子。蹲下來正準備洗洗手,卻驚異地發現小小的流水裡竟然有蝌蚪呢!有些擺動著小尾巴
,有些已經長出了後腿,擠在窄窄的小水流中,可愛極了。
我該相信大地的復原力量。風災帶來的損害,其實遵照著自然的法則,更迭循環;真正無
法磨滅的傷痕,是人類造成的破壞,就像沿途所見的垃圾。我想,我該憂心的是後者。
D7 2006/8/25
[耳無溪-730林道-環山檢查哨-交大]
望著溪谷上方小小的那片天空,我看到了晴朗明亮的色彩。好預兆。
沿著溪床往上游走,滿是石礫的岩堆折彎了我的登山杖。進了森林之後,路跡不明。鑽行
一段,小泡終於不耐茂密的植被,準備從溪谷硬切上稜。示意淵暐直接下到溪谷,卻意外
接上路條。可惜沒多久,路跡再度消失,大概是崩壞了。於是我們繼續走溪谷,沿著一條
崩溝上切。
陽光大方灑落,燙得碎石堆出煙。我瞇起眼。
碧空下的耳無溪,似乎也沒那麼悲情。
接回舊路的稜線。沿途被咬人貓叮了好幾口。想是我已經習慣這種麻痛感,甩甩手也就沒
事了。爬升數百公尺,從林道旁的芒草叢中突圍而出。730林道狀況不錯,讓人忍不住想
大跨步狂奔。每次爬山最容易跌倒的就是踢林道,因為往往衝太快,來不及看清路況,所
以地上只要有幾塊石子就足以絆得我往前摔。
過了柵欄,難忍腹中飢火,下背包吃行動糧。居然下起午後雷陣雨,頓時哀嚎遍野,埋怨
老天為何在最後一天還要折騰我們。套上潮潮的雨衣褲,走了十幾公尺,就瞥見前方停了
一輛小高的得利卡。又是一陣X聲不絕於耳。換下登山鞋,看著自己白泡泡皺巴巴的腳,
不禁好笑。
回程,我們睜亮了眼睛,想要一睹傳說中的雪山隧道。我原先以為會像火車過山洞那樣黑
漆漆的,沒想到隧道中燈火通明如白晝。返抵交大,公裝掏出來之後,我騎車回家。光復
路如往常般車水馬龍,形形色色的人聚集歌詠都市中美麗熱鬧的夜晚。
我想,這樣的景象,想必是數十年如一日。
於是我好像懂了什麼叫做庸庸碌碌。
我會不會這樣過完一生呢?
奕帆 2006/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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