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tien (恆萃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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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聊天] 舊文髓筆
時間Mon Feb 22 17:27:17 2016
貼臉書舊文以熱一熱版面。
2014/11/17
朋友感嘆現在音樂人因為音樂而上新聞的機率是零,新舊媒體的報導與討論都圍繞在產業
、市場問題,沒人講音樂。我向來反對「沒人講......」這種說法,就像小時候我很反感
老師說「你們班進度最慢」,聽多了就覺得每一班進度都最慢;反省一下,我們也不是每
堂課都最慢,而是我們大腦會自動過濾掉並不最慢的,也會過濾掉實有在討論音樂的。
但情況的確是講市場多於講音樂,為什麼?原因可以有很多,我可以提一個比較關鍵的,
就是:討論產業問題,比較不會得罪人,很多問題都可以怪罪到所謂「結構」上,而不是
我們身邊一個個活著的同行;即便同仁們做得不夠好,主要的責任與過錯也不在他們身上
。於是就算彼此看法有衝突,各自吐吐苦水,吵完還是好朋友。
講音樂就容易得罪人了。詞曲編演唱,不管哪個環節,做得不好,主要責任都在創作者表
演者自己,沒得推托。你講這首歌哪裡不對、不好,直接就是在砸人飯碗,否定一群人的
性命。近來唯一一個比較多見討論的音樂話題,是「大象體操」入圍金音獎爵士類獎項,
很多人聽出他們的曲子根本不是爵士,他們也承認自己只是覺得有點爵士的感覺,而且這
一項還沒報,就報報看。這件事之所以得到了罕有的一點討論,是因為內行人覺得如果不
砸了這樂團的飯碗,自己以及台灣音樂界的招牌就要砸了。單是對樂曲的感覺,還不足以
引出這個討論的;而很快的,討論方向也被眾人自覺地從音樂類型的學問移開,重新轉移
到不致得罪「自己人」,大家一起罵機制、批文化的「結構面」上去。
音樂上的討論,也多止於吐嘈,而不至認真的從頭梳理、完整論述,致力去建立一套可以
讓眾人共同接受而遵行的典律,因為這吃力不討好,創作者都喜好自由,往壞處說就是有
閉門造車的性格傾向,最討厭人家用什麼標準規範管你,除非他自願就範。談音樂,也傾
向口傳心授、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反對任何教條、權威與教科書的出現。音樂的確有許多
奧妙是不能硬講的,但很多人就會用這個來作不學、不精進的藉口,把可能冒犯自己的言
論都打成膠柱鼓瑟,這在客觀上便起到了為濫竽充數者護航的效用。
問我對此有什麼辦法?有,就是「不怕得罪人」,不怕戰,甚至主動引戰。我就是這樣做
的。
真的,你如果想要有一條以音樂而上報的新聞,很簡單,你自己製造一個就會有了。找些
當紅的目標開炮,言之有物,別人就算想酸你只是想紅想搏出位,也多少會看到你端出的
真材實料。如果你被反駁回來更好,你會進步。我就是這樣過來的。
2014/11/17
1983年自台灣投奔大陸的侯德健,也帶著他自己的一種中國心,運用中共給予的禮遇和大
陸同仁的支持去多方采風,同時將台灣流行歌曲與現代民歌在製作與創作上的經驗,為尚
未起步的大陸唱片業與音樂人提供了啟蒙。侯1984年為女歌手程琳(1967-)製作的專輯《
新鞋子舊鞋子》也賣破了兩百萬盒(錄音帶),輯中歌曲循〈老鼓手〉等諷喻的模式點出
了新舊思維、世代之爭,其挑戰性自非中共黨員所樂見,於是他年底便與所合作的東方歌
舞團鬧翻單幹;而輯中超越政治議題,直探華夏文明傳承與「陽阿薤露」之類生命問題,
並多用中國音樂語彙〈龍的傳人續篇〉組曲則長期被忽略。 單飛以後,侯德健四方交遊
,後來在《程琳新歌‧1987》作出了一首有謂開啟了「西北風」浪潮的〈信天游〉,這首
歌可和台灣校園民歌中的〈月琴〉一比:
信天游
詞:劉志文、侯德健 曲:解承強
我低頭 向山溝
追逐流逝的歲月
風沙茫茫滿山谷
不見我的童年
我抬頭 向青天
搜尋遠去的從前
白雲悠悠盡情地遊
什麼都沒改變
大雁聽過我的歌
小河親過我的臉
山丹丹花開花又落
一遍又一遍
大地留下我的夢
信天游帶走我的情
天上星星一點點
思念到永遠
月琴(1980)
詞:賴西安(1953-2004)曲:蘇來
再唱一段 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唐山謠
走不盡的坎坷路
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隻老月琴
三兩聲不成調
老歌手琴音猶在
獨不見恆春的傳奇
落山風 向海洋
感傷 會消失
接續你的休止符
再唱一段唐山謠
再唱一段思想起
再唱一段 思想起
「信天游」是晉陜一帶的傳統民歌形式,如許多地區的山歌具有溝通功能,歌詞多直是生
活裡的景象與對話,有很多土味盎然的疊字詞,長久以來寄寓了斯土斯民的淳樸與苦樂。
中共在延安時期也大力學習推廣,將之拱上了代表中華民族與勞動人民的神位。這一首〈
信天游〉在曲調、唱腔上取傳統與現代流行音樂的平均,歌詞則是「陽阿薤露」的層次─
─作者既是關懷整個民族之何去何從的知識份子之手,歌詞自然不太可能、也不會被期望
是本鄉本土的「下里巴人」之屬。
〈月琴〉是向台灣恆春民謠藝人陳達(1906-1981)致敬之作,但詞曲並無傳統元素,整體
上是已經不在那個傳統裡的後輩,對一種古老傳統的追思,雖純良可感,但並沒有傳承到
「唐山謠」或「思想起」的音樂語彙與歷史脈絡。念念不忘化用中國音樂語彙的侯德健,
對〈月琴〉大約是會很不滿意的,於是換到他來與大陸同仁合作〈信天游〉,我們就可以
見出差別:唱歌的人,可以是由黃土高原及其人文傳統走出來的,也可以是一個當代的追
思者;〈月琴〉止於懷念,〈信天游〉更講究活在當下的自己,「不見我的童年」不是真
的見不到或忘卻,而是藉此自然景觀,覆蓋掉童年──改革開放以前──的種種不堪;「
什麼都沒改變」也是就自然景象,而非急速改變著的社會人文而言;「風沙茫茫」和「白
雲悠悠」都可與民眾現下的心境形成對比,或相輔,或相反。
B段以爽朗的態度面對世事更易,並且確認自己也會在斯土斯民的演變裡留下痕跡──它
詞、曲、唱的形式皆從傳統脫胎,又接軌至當下,這便遠比〈月琴〉接地氣而不見刻意,
可以看出,侯德健至此算是實現他對中國現代民歌的想法了。然而,這首〈信天游〉成功
在通了以往和當下的俗,敗也在詞中深意埋得不露痕跡,如果演唱者和聽者不用心於其脈
絡,很容易就把它演成一首庸俗的聯歡晚會歌曲,而中共後來也這樣做了。
2014/11/13
披頭四名曲〈Let it be〉中譯通名為〈讓它去〉,不知誰翻的,也沒人有爭議。今天突
然想到,《歌壇春秋》一書中,慎芝的廣播稿上就有用「去」字作「演出」之用,如「她
去那個角色」,汪其楣老師注說這是老一輩梨園人士的用詞,沒想到慎芝也用。這樣連起
來,「去」字也還真有be的意思,隱藏在我們用到今天的口語裡。
2014/11/8
改革開放以後,因文革而失學的一代人,比飢渴還飢渴地撲向了各種知識與哲學,不旋腫
即匯成了一種巨大的期望,期望重新確認中國在世界文明之林中的定位,為自己以至於家
國重新找到存在的意義與價值,以真正作別於革命年代的各種無稽,重新回應鴉片戰爭以
來的西潮衝擊。1980年代的中國大陸,因而具有空前絕後的理想主義氛圍,文藝作品也更
甚以往地被期以大命,解答「我們是誰?我們往哪裡去?」這等歷久彌新的大問題;即便
是與思想、文藝界距離較遠的群眾,也多少同具著這樣的嚮往和疑惑。當此之際,流行歌
曲/通俗歌曲便是介乎「下里巴人」(傳統民謠)與「陽春白雪」(藝術歌曲)之間的「
陽阿薤露」,要承載起相關的期望。而止於「修繕群性」的主旋律新聲,自然是不能完全
滿足這等期望的。
雖然只留下曲名,沒有歌詞,但也可以看出三個層次:下里巴人,寫的應該就是俗民的日
常生活,俗世間的喜怒哀樂;陽阿薤露,字面意義是向陽的丘陵(是否還有深意?)、薤
上易乾的露水,這進展到了對生命的感觸,比日常生活深了一層,但也是人人都會遇到,
容易感通的;陽春白雪,就是比較純粹的美景與美感,須有一定生活餘裕或文化水準或慧
根者方能共鳴。以這三個層次而言,現代的流行歌曲、現代民歌與新民謠,其中比較會得
到討論者,便多是在陽阿薤露這一層。
2014/11/7
施文彬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越認真,越好笑。演藝圈裡另外一個有這氣質的是周星馳
。他最好的歌都是這種認真投入的,而擺明去調侃、諷刺的就遜色許多。今年這張,也是
第一首〈頭家〉最好,既發揮了他的氣質,亦有現實厚度。我認為武雄和施文彬的合作找
到了台語歌悲情傳統在新時代的出路,可惜他們在旋律方面的才力未濟,他們最著名的歌
不是翻唱就是說唱。
2014/10/30
「也許有一天 你也會想要看見 媽媽說的那兒時像天堂一樣的想像」
巴奈〈也許有一天〉是首很好的歌,唯獨這一句沒寫好。語法不尋常,語意不明朗,語氣
偏弱,語調倒字(「想像」和旋律、節奏不搭配,巴奈用送氣音處理「像」,在音樂上差
不多解決了,但文氣就不好了)我不知道她這個「想像」是從哪裡學來的──《破報》之
類刊物嗎?還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淵源?
作名詞用的「想像」實在是被社會學界同仁用得濫了:「對這場運動有不一樣的想像」
......你的「想像」到底是什麼意思?imagination?還是哪個英文字?
從中文來說,「想像」連用,是用「想」來修飾「像」,人所想的形狀、模樣。這詞很簡
單,大家一直用著沒出過什麼問題,說這隻貓長得合不合你的想像、這段愛情和你的想像
有何異同,都沒問題。可是用來講「運動」,講意識形態,就有點問題了。
一張圖像,足以概括你的論述和主義嗎?如果你的想法真是這樣,那這樣講也勉強可通;
但大多數在強調要「有不一樣的想像」的人,都是在把思路引向更繁複細密處的,這和「
像」的感覺就有衝突。
再來,「想」和「像」其實意思重複,一是心相,一是人像,你其實用一個「想」字就夠
了,如「另作他想」,我看不出「像」字除了湊字數外有何必要。其實,兼含理性感性具
象抽象思維的「想」比「像」更貼近你們要表達的意思,「像」反而偏離了。
當然我們也要顧慮口語的習慣,單用想字不順口。那有沒有別的兩全其美的詞?有,也是
大家一直在用的常用詞:「想法」。本來你要講的論述也就會有其法度、準則,那是「想
」字不能盡表的,「想法」兩字一配就完整了。如果你覺得這詞太普通,不夠學術,會讓
人忽略,感覺不到你的深意,那你可以造新詞,倒裝一下,如「法想」什麼的。這新詞的
意思就你說了算,我看了覺得合乎文理,也就不會反對。
我可以諒解用「想像」翻譯英文學術著作,不失為一種權宜之計;但如果是我們自己寫中
文,就請不要這樣用,行嗎?過去大家講話不會這樣講,放在文章裡看來文氣也弱,只是
「想像」實在太不夠力了,你們不是崇尚實際的進步與改變嗎?
2014/10/19
評 小雞嗶嗶:
我用我讀過中文系的專業認真地說,這種歌曲很不容易寫好,更難唱好,作者和歌手都不
簡單。它以兒歌的形式、內容,直觀地傳達了我們漢語是怎麼表現種種動物的形象、叫聲
的,這不但對兒童是很好的語言啟蒙(學唱也是很好的訓練),也可以提醒已是成人的創
作者,如何才是鮮活、響亮的華語歌曲。就聲情一項而言,它已經勝過八成以上的主流、
獨立樂壇作品。
2014/10/5
我謂林夕是一個把香港寫進了自己的人。他學佛但不求遠離顛倒夢想,而是繼續貢獻於都
會的脈動。他之前的文章與歌詞表態甚明了,但我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出來講話,這對一向
低調的他來說是非常罕見的,是亦可見局勢之危殆。
〈撐起雨傘〉聽了,感覺有點焦急,但現在沒有特別好的解法,也就只知道現在必須撐下
去。以藝術或政治而言,這首都不算頂高明,然而現場真實的狀態大概就是這樣。〈撐起
雨傘〉詞中的呼告是一個約數,大約是場上各派所可共同的;選題如此,歌詞也就不得不
限於如此。不是夕爺寫得不好,而是這框架有先天的侷限;此外,由於以往的遊行被詬病
為「唱唱K就散水」,你縱然現在寫一首反散水的K歌,它也還是一首講究歸攏人氣的K歌
,如此聽來,難免有些詭異的感覺。
現在是自媒體的網路時代,抗議歌曲或許也該能有些新形態。或許可以找幾個不同領域的
人,將其各自的想法與近日見聞串成詞,合唱部份則讓不同政治派別打架。這是音樂劇的
做法,當可在細節上與〈撐起雨傘〉等曲互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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