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唱過一世人：溫尹嫦〈介條河壩〉 返台過年，初三晚上在客家電視台轉播一場在台東舉辦的「Hot Hak」客語歌曲演唱 會，露天的場地，座位不過一兩百張板凳，觀眾也不過七成滿，且中老年人居多，然而台 上歌手皆年輕，歌路也廣，有流行化的舞曲，有傳統的山歌子，也有歌手自己創作的新民 謠。唱功基礎皆佳，且情感自然、意念誠正，不作怪，而都是繼往開來、申命言志，在為 客語、客家人唱自己的歌，聽來便格外令人欣慰。特別是最後一位上台的溫尹嫦，帶來了 一首敘說自己祖母生命故事的〈介條河壩〉： 介條河壩 從日頭盳出來就流啊流 流過山項伯公个腳下 流到捱介大喬阿婆个屋家 大喬阿婆介當時瘦瘦靚靚 天光就要嫁到山腳下做新娘 佢腳跡輕輕行過河壩脣 河壩水清清 照到紅紅个轎子搖啊搖 介條河壩 日頭轉烈也流啊流 流過田頭伯公个腳下 流到捱介大喬阿婆个屋家 大喬阿婆背著第十個細人仔 起泡的手解花巾 望火緊點著來 佢腳跡遽遽行過河壩脣 河壩水急急 照到她手項个飯籃搖啊搖 介條河壩 日頭落山也流啊流 流過庄項伯公个腳下 流到捱介大喬阿婆个屋家 大喬阿婆个radio（日語發音）唱著山歌子 碗筷洗淨淨總是等冇人來使 佢腳跡慢慢吶行過河壩脣 河壩水濃濃 照到遠遠个相思仔相思樹搖啊搖 介條河壩 月光照路還流啊流 流過穹埔伯公个腳下 流到捱介大喬阿婆个屋家 大喬阿婆 捱會快認毋出來咧 佢幾時又變做靚靚个細妹仔 佢腳跡惦惦行過河壩脣 河壩水闊闊 照到金金个火搖啊搖 歌曲由景入情，以河流帶出阿婆的一生，也帶出了鄉村在變幻世景中的不變。第三段 後有一段吟哦，似乎百感交集，即將可以轉入高潮，飆出什麼高聲詠嘆；但聞歌喉一收， 旋律下行，歌手還是選擇了回到平緩，接到第四段的已快認不出阿婆。現已成人曉事的孫 女，於是彷彿見到祖母又變成了故事中待嫁的女孩，悄悄走過象徵歲月的河邊，那裡有壽 命短促而絢爛的螢火蟲，是世世代代族人心目中永遠的原鄉。 唱完後，在與主持人的對談中，溫尹嫦說此曲作於2006年，她當時看到河流，想到這 就像祖母的一生，上游清細如少女，中游急、渾如中年之忙碌，流到下游，即將入海，就 漸趨寬緩安詳了。於是她寫出了〈介條河壩〉，時年22歲，是她第一首客語創作，後來得 了獎。 這種能將歲月更迭濃縮在幾段詞中，「一首歌唱過一世人」之作，往往容易動人。我 國中二年級（14歲）時初從老師放的英文歌〈Que Sera Sera〉裡領略此風：三段歌詞依 次唱出歌手幼年、戀愛及為人母之後，女兒如何問了她小時候也問過的問題，她又如何把 母親、愛人給過她的答案「該有的就會有」(Whatever will be, will be)照傳下去，如 此憶往懷舊，而將童真轉為達觀，面向未來，誠為正路的家庭倫理劇。大學時朋友推薦張 學友〈她來聽我的演唱會〉（梁文福詞，黃明洲曲），四段詞分別唱她十七歲、二十五歲 、三十三歲、四十歲後來聽演唱會的面貌與隱衷，簡練幾章勾勒出了一個女子歷經的情海 波折，也突出了歌手「我」在台上陪過她們這些年的特殊情誼，由「歌神」張學友唱來更 宛然體現出了此等都市情歌與眾人情感的深密聯繫，提醒著我們，世界上某個角落，有著 這樣的人生故事，而她與許多人共有著這些流行歌曲，作為背景音樂。 1956年〈Que Sera Sera〉中，兩代母女三代人的問答完全一致，演繹著是類「家庭 價值」似將能永世存續的美好想像，無論外界如何變化，應該都不會變到這根本的。這是 那個年代當令的趣味吧？1999年〈她來聽我的演唱會〉中，世道人心的變化已經愈發頻繁 ，女主角在變老，作為對照的歌手也在變老，而男人與小孩大概都很難知道那些被埋沒的 往事了（「小孩在問她　為什麼流淚／身邊的男人　早已漸漸入睡／她靜靜聽著　我們的 演唱會」）。2006年〈介條河壩〉，則是已然異代的孫女，來返本溯源了。在已經高度都 市化的台灣，她寫出一個還保留著農業社會景致的鄉村，老人把碗筷洗淨淨卻總等不到子 孫回來使，只漸讓一切隨同河流，還諸天地。現在有些鄉村晚上還是看得到螢火蟲的，客 家庄能保存古風也很可貴，但這些還能繼續傳下去嗎？現實又已變得怎樣了？新一代的客 語傳承者當何去何從？這便是弦外之音、言外的命題所在了。 上網搜尋資料，又發現溫尹嫦向行政院客家委員會「築夢計畫」提交的計畫書與成果 報告書，她申請補助赴古巴、秘魯、阿根廷遊歷采風。計畫書中有對當今客家音樂人的觀 察，包含遊記的報告書中亦頗見精審省思，可見她的確在沿著先人行過的〈介條河壩〉， 為族群文化尋找著新生與新聲，真值得繼續關注。 當代客語歌曲創作，自上世紀末崛起於台灣獨立樂壇，客委會則於2001年成立，廣種 薄收至今，保育客語文化，已有小成；欲撐粵語或其他少數方言的香港朋友，不妨多來觀 摩，彼此砥礪！ -- 　　　　　　　　　　 Schroedinger's cat is NOT dead. http://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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