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裕元：《寶島阿歌歌》，台北：向陽文化，2005年8月 書名玩諧音玩得不怎麼樣（一種曲調叫「阿哥哥」），這年頭面向大眾的出版書物往 往不能免乎此俗。 這是淺顯扼要的一部台灣流行歌曲通史，作者說它或可歸類為「心情史」。作者將台 灣的流行歌謠分為「後壁溝」「悲喜曲」和「苦戀歌」三個世代，在第一期，傳統的婚姻 制度和倫理觀念依然嚴密，自由戀愛的思想尚未興起，此期的民謠與流行歌，就有許多是 或隱或顯地唱著偷情的滋味，和現實的束縛。第二期，自由戀愛開始挑戰舊的制度，然而 「為愛犧牲的先驅、英雄，他們的血淚與殘骸沉澱下來，交織成那個時代特有的故事」。 第三期，在經濟發展、都市化的歷程中大批青年男女到都市打拼，各種身不由己的江湖歌 曲、懷鄉歌曲、浪子和酒女成為典型，加上本省人長年在政治上遭受的打壓，共同釀成了 這一代台語歌的基調；及至經濟起飛後政治又解嚴，城鄉男女在愛情與政治上漸漸更有自 信，去勇敢發出自己的聲音，構出這個時代愛情與社會的風貌。 對每一時期的情調，作者都舉出了適量的歌詞與人物小傳為例，對我等學者、讀者是 相當不錯的入門指引。 出身屏東鄉村而作此一部「心情史」，作者對台灣民俗及傳統文化的敘述相當道地可 信，如上引「做人與志氣」一節；對「後壁溝」時期倫理與人性的撕扯，也極能讓人隨之 進入歌曲的情境。偶爾作者也會舉一兩首1980 年代後的詞曲來對照，以見社會變遷、今 昔之別。 不過，作者對歌詞的解讀，有時仍粗疏了一些，如引一段歌詞後寫「這可以表示社會 的風氣、詞人的想法已經……」雖然大體上他說得不錯，但這大概的情況，只要是在台灣 生活，而有一定閱歷的人，應該都不會講得太差。這樣，歌詞裡許多更細膩的層面，就被 放過了。例如〈明天被更好〉的集體創作和後來被國民黨搞成競選歌曲，他輕描淡寫，也 沒加個註讓人參考馬世芳那篇寫得最清楚的文章；〈感恩的心〉作為日劇《阿信》在台播 出的主題曲而怎麼被李登輝濫用成當年國民黨的馴化歌曲，他也不講，而只是借其歌詞論 證友情在現代都市中的重要。這樣略去脈絡，單從字面來解讀，就容易忽略歌曲在傳唱、 利用過程中的情實：言者的用意，和聽者所感受到的意思，往往會因為政治而完全變樣。 如我小時候就對這兩首歌深惡痛絕，我感到的是大人要我們乖乖聽話、樂觀向上，這樣他 們就可以繼續亂搞了。 對前兩期的台語歌曲，作者的瞭解與介紹比較深入，也能講述脈絡，無上段所指之病 ；對50-70年代黨國管制下的國語歌及75-82年的民歌運動，相對簡略，而較多關注了民謠 傳奇陳達與一些原住民團體；80年代以後的第三期作品，情歌方面就舉了一些具代表性的 國台語歌曲，討論也不深入；有深入討論的是黨外─民進黨─台獨運動興起後的許多關乎 認同問題的政治歌曲、社會歌曲。這方面作者很小心地在認同台灣的基礎上保持中立，盡 量不以統獨立場褒貶詞作，而求如實呈現其中各方的立場與緣由。不過，這在意識型態問 題特別複雜的台灣，是很難做到的。剛剛我故意寫「在認同台灣的基礎上保持中立」，現 實是只要你有所認同就不可能中立了；進一步說，你根本就不可能中立，這些年所有的中 立都是為了博取大義名分而作的假中立，所以我倒比較願見擺明車馬、公開立場者。例如 講王文德〈母親的名叫台灣〉： 母親是山 母親是海 母親是河 母親的名叫台灣 母親是良知 母親是正義 母親是你咱的春天 二千萬粒的蕃薯子 不敢叫出母親的名 台灣甘是彼難聽 想到心寒起畏寒 二千萬粒的蕃薯子 不敢叫出母親的名 親像啞吧壓死子 讓人心凝捶心肝 二千萬粒的蕃薯子 不倘靜靜不出聲 勇敢叫出母親的名 台灣啊 台灣啊 你是母親的名 作者說它首先揉合「母親」「蕃薯」兩意象，「串連了新舊世代追尋臺灣鄉土、追求 母親懷抱的動力，在地下電臺轟動了起來，而後更席捲全臺。」這「席捲全臺」就有問題 ：它的確有流行開來，但各方反應呢？閩南語族群真就廣泛認同這首歌嗎？客語族群呢？ 原住民同意嗎？還有最可能在此曲中感到威脅的外省族群、統派，是怎麼看的呢？據我所 知，多是避而不談；當年我看別人在BBS上貼這歌詞就感到敵意。獨派方面，在陳水扁八 年把台獨搞到理想破滅以後，現在可能也沒什麼人能夠純從音樂和作者的本意去欣賞此曲 了（反倒是我會用心去這樣聽），各位現在再上網找它來聽，只要是能發言評論的地方， 就少不了政治口水。對此等紛爭，作者就沒有細寫下去，或許是因為不想深入個中糾葛， 然而他小心拿捏分寸後，讀者還是明顯可以看到他對這一批歌曲的讚許。這樣，立場不同 者看來未免不是滋味，立場相同者看來也或許要覺得「不夠味」。 但又能怎麼辦呢？我會多探討修辭技藝，多拿幾首立場不同而皆「夠味」的歌曲來比 較，由我作評判來索性戰個痛快。但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好方法。 -- 　　　　　　　　　　 Schroedinger's cat is NOT dead. http://sites.google.com/site/youti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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