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tien (大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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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小情歌與大我
時間Sun May 22 07:49:49 2005
※ [本文轉錄自 Sodagreen 看板]
作者: youtien (大叮噹) 看板: Sodagreen
標題: 小情歌與大我
時間: Sun May 22 07:25:05 2005
昨天中午去政大,找吳青峰看他的畢展,買他的限量單曲《You are, You
will》,也在那裡聽了幾首他還沒發表、或還沒上市的歌,然後聊了一會。
青峰的歌,在他自己說以及在我看來,都只是表現創作當下的一些情緒,沒
有特意想追求什麼,也不在乎別人的觀感和意見。這是一種讓我覺得很無奈,但
竟然是這個年代許多創作者的態度。例如今天的展場,展出的CD中有八首歌,
每一首的歌詞我都細看了一番,與旋律、歌聲比對,要找出其中的意思與價值。
裡面我最欣賞的一首是〈小情歌〉,歌詞……網路上找不到,可能他還不想拿出
來,先不貼。
那歌詞呢,前兩段的鋪陳都不錯,第三段意象顯現,末尾用了一個「離騷」
尤佳,但到第四段的末句感覺就亂掉了。這首歌所唱,是從小處開始,娓娓道來
,隨性所之,對一個飄渺不可尋的「你」的抒情,所以我說第三段的「離騷」用
得好,不但用到這詞的本義,也徵引到屈原的那一種情懷。最後一句是「寫出我
時間和琴聲交錯的城堡」,作為對這一切惆悵與無奈的回應。它讓我感覺不協調
的地方在於,這首歌用的字句,多是絲的意象和水的意象,可到最後卻冒出來金
的和土的;而流動的時間和琴聲,要「交錯」出固態的城堡,這種矛盾在意思上
可以接受,但在文辭上難以構成畫面。再說「錯」是磨礪的意思,本應優雅的時
間和琴聲卻以粗礪的「錯」,這就不搭調;或曰這種矛盾也是其情感的一部份,
但是這首歌的曲調是婉約優雅的,它的屬性是水,所以這「錯」字仍然不太合。
另外值得商榷的是對這情感的處理方式。「離騷」是發散的,而這首歌的走
向,以最後一段來看,則是內斂、較封閉,要構造出一個自足的心境的,而這會
讓人得到解脫、昇華或者更加陷溺其中不可自拔,就在「善」的層面上決定它是
不是一首好歌。〈小情歌〉並不至於到後面那樣,可說能昇華我也沒感覺到。誠
然它是表現了創作當下的情緒,可那情緒本身是淺是深,是模糊是清楚,我想還
是應該在創作的過程中進一步淬煉之,而不止於將它「寫」出來。
如此,回頭再來看那最後一句--現在再想一想,要用五行來說,金生水,
土剋水,你以流淌的時間和琴聲來進行「交錯」這樣一個產生的動作,其過程(
即前三段歌詞)屬水,但成品卻是屬土的「城堡」。抒情抒了半天,最後卻是要
把它克制住,硬要把流動的固定下來,這就未免有違天和,出現了我上一段所說
的「善」的問題,而讓我終沒能喜歡,覺得不舒服,可惜了前面的鋪陳。
各位讀到這邊,或許要說這太玄妙了吧,我是不是在牽強附會?事實上,我
在寫這段之前也沒從五行生剋的角度想過,我也可以保證青峰在創作的時候沒想
到那麼多(根據他本人的說法),但我不認為我是附會,因為這些是我們中文內
在的結構,五行生剋也是老祖宗歸納出來的自然界運作法則,管你有心無意,寫
詩寫歌時都會用上,只是習焉不察與察之的分別。還是得感謝青峰這首〈小情歌
〉,讓我今天又多創出了這麼一個從五行生剋看創作的視角,這對我以後的創作
和賞析,都大有助益。
談論這些問題時,青峰說,他不喜歡對創作搞什麼理論、研究;我說,我也
不喜歡(學術性或狹隘的政治、社會性),但若是為了創作而理論、研究,就應
該多做、值得多做。所以我的樂評始終是為這個目的在服務,這樣,我寫的就不
會只是我個人主觀的感受、意見,而還能有用於讀者,這樣就有了意義與價值-
-我所在乎的。
對於青峰那種不去考慮他人、外界的創作態度,我說你先前這樣也沒什麼不
好,可是現在你要出道了(他們專輯預定九月發),以後如果你還繼續這樣,那
就不太適合吧。當時說得不清楚,這裡再說清楚一點:我認為有了廣泛的注目、
大眾的支持,卻仍然自說自話,只顧小我不顧大我,是一種可惜的浪費,甚至也
可以再進一步說,會對不起支持你的那個文化、那個產業。
你說,我寫我的東西,喜歡的來買,不喜歡的便罷,我也就為喜歡我的繼續
寫我自己,這樣就夠了。可是這樣夠嗎?現在受到歡迎,而且真有實力才情的非
主流歌手,幾乎全是走小我路線,為什麼?青峰說:「不知道耶,也許這個時代
大家就是喜歡小東西吧。」
這並不是一個讓人滿意的解答。我的想法是:不是這樣,而是「大我」(非
大眾)的田園荒蕪,市場沒有再開發。二三十年前的創作主流,是「大我」,到
八九十年代流行歌曲的黃金時期,那些在商業上大成功賣個幾十一百萬片的,我
也都能在其中聽出大我的關懷與元素。至於為什麼這十年會變成現在這樣,我想
是由於社會的變遷、政治的混亂、教育的缺失、媒體的多元商業化,創作向媚俗
的大眾與自言自語的小眾兩個極端分化,居中而秉持「大我」的創作遂被淹沒,
風氣如是而移。今日亦有富大我意識的創作者如林生祥、鍾永豐,他們的創作也
是很好的,可是並未受到足夠的重視,在市場、媒體上他們是邊緣,在非主流音
樂圈,他們也只是另一個圈圈;當然,他們還有鄉親、人文和土地,可是有了鄉
親、人文和土地,就不該只是另一個圈圈,不該只是邊緣。這個部份,是業者和
讀者的責任。
還有一個造成現在這局面的重要原因,就是創作者不長進、長進者不創作。
主流業者止步於既有的模式,非主流樂手亦奉「自我」「不在意他人」為圭臬,
這其中或有認真的任性,或也有只是拿它當放縱自己的藉口者。而學問多、有主
見有大我意識的人,卻很少寫歌,更少搞樂團。可以說,人文意義上的士大夫,
和流行音樂,目前是互相放棄了。這還是在精神層面上;即使是技術層面,有中
文底子、古典音樂素養的樂手也少了,因為我們一般人國文、音樂的教育程度就
是這樣,非科班出身的,你又怎能期待他們都有自學或是家學。所以國文行的音
樂多半不行,音樂精的國文多半不精,這樣產生出來的創作,和以前詩、樂兼通
又有大境界的經典一比,就不免讓人有曾經滄海難為水的觀感,而對目前失望了
。
所以不是喜歡大東西的人不多,而是他們不聽現在的這些歌,也沒多少人寫
歌給他們聽,這樣,市場與論壇、網站中顯現出來的,自然就是如此,而造成似
乎是「大家都喜歡小東西」的現象。
在藝術上,我不是說小我、自我的東西不好,法門萬千,殊途同歸,真有才
情智慧者,最後還是能達到深美閎約的真境。看周夢蝶先生,他一輩子寫「孤獨
」,何其小,何其自,但是他的書法、詩作何其精美深邃,境界何其高妙。問題
在,你的才情能否和生命融合而找到出路、得到提升。如果只是滿足於自我耽溺
,那就不可取。
青峰說他並不想去追求這些,因為他就是不是那種人。他說:「大我的東西
就交給你們去做啊!」我暗嘆:是啊,可奈何「我們」做得太少了,而我在自己
努力之餘,又豈能不對你們這些已有才能和擁躉的「傳教」一番?我又不禁想起
,我所欽佩的香港文化評論家林沛理先生,曾對台灣電影發表過的這麼一段議論
:
台灣電影的困局,是太多電影作者盲目崇拜個人經驗,把個人經驗漫無節
制地拍成電影,以為對其重要的對別人同樣重要,結果台灣影壇充斥自白
式和日記式的作品。要破除這種自我崇拜,只有從閱讀、深思與觀察中,
建立一個理智的格式,確認什麼是屬於一己的,什麼是能與觀眾分享的,
認清小我與大我的界限,認清電影是為大我而拍的,而非在眾人面前洗自
己的臭汗衫。
把電影改成音樂、文學,同樣適切。要註明的是,林先生之所以如此責備,
是因為「電影畢竟是太過昂貴的話語,擁有話語權而自說自話是奢侈,即使負擔
得起也是一種可恥的浪費。」目前蘇打綠和多數地下樂團或許還不算擁有「話語
權」,創作、發表的成本或許也不至於太過昂貴,可是,當你們出道,當你們作
品大受歡迎,得到媒體、大眾甚至政府的重視,乃至商業公司的資金(唱片業、
廣告業、電影業……)之後,上面那一段引文的批評,就適用了。
我又想起約翰敦的"For whom the Bell Tolls"(《戰地鐘聲》卷首詩,李敖
翻譯):
沒有人能自全,
沒有人是孤島,
每人都是大陸的一片,
要為本土應卯。
誠然今天這個知識爆炸,四散紛飛的世界,人有逐漸孤島化的傾向,變成一
個個小圈圈甚或獨自沉浮,然而,在歧異中尋找共識,設法連繫不同的圈圈,不
正是我們從事藝文者該做的嗎?
共勉。
--
新聞是歷史的初稿。
http://homepage.ntu.edu.tw/~b90103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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