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tien (大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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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美麗島》賞析 4.手牽手
時間Sun Mar 27 07:30:25 2005
《美麗島》賞析
4.手牽手
詞曲:羅大佑
如果要共處的人 難不難
如果要共用的 能不能
牽手的變成了妙手的握握見好就收
攜手的變成了毒手的千千覆水難收
如果要撒手的人 成不成
如今要歇手的你 冷不冷
得手的強手 怎麼也難回首
昨日呼風喚雨終於換手
醜不醜
如今要接手的人 難不難
如果要放手的話 不能
翻雲覆雨的終究要開放給日頭
搞到天災人禍後還要強出頭 朽不朽
擺到萬年之後卻要面對面的像個紅太陽
朽不朽
黑暗、沉重而抑鬱的前奏,帶著強烈的怨氣。
如果把嘲諷分成冷嘲和熱諷,這首歌屬於冷嘲,尖刻而充斥著不滿與鄙視。像有一肚
子大便,而政治就是一個偽善的大茅坑,骯髒無比卻標榜著「優等」,你還不能不用。我
們這些人呢,就是這樣地臭著臉、憋著呼吸擠在這個或那個「優等」茅坑之中,所以這是
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大家都懂;對岸的同胞,想必也懂。
羅大佑憤世嫉俗的個性向來很強烈。他對政治、社會往往有一種相當尖銳的感覺,把
這種感覺以藝術琢磨,看準了一刺,扎中要害,便有了〈之乎者也〉、〈侏儒之歌〉那樣
的見血之作;然則,有時候他過於尖銳、急切,而沒扎準地方,或者表達的方式有欠圓熟
,便難免令人有些不解,或被認為過激,而遭受批評,例如他不時在公眾面前展現的一些
突出言行,例如去年他投給《蘋果日報》的幾篇社論。
在詞曲創作上,被大家認為比較失敗的諷刺歌曲有〈超級市民〉(《家》)和〈五十
塊錢〉(《戀曲二○○○》),前者流於傖俗,後者流於輕佻而有些失準。而在這張專輯
中,我們一口氣有了七首這樣「尖銳」的歌曲──〈美麗島〉、〈手牽手〉、〈網路〉、
〈綠色恐怖份子〉、〈變天著花〉、〈阿輝飼了一條狗〉、〈南台灣仔共〉(如果再算上
武雄作詞的〈真的假的〉就是七首)。
〈美麗島〉的尖銳,刺的是詩人心裡最深沉而茫然的境地,刺的是他自己的悲哀與情
懷;之後的幾首留到後面討論,本文討論這首〈手牽手〉。
〈手牽手〉影射的對象很明顯:政客。相對於前年台灣那首同名歌曲,倡導團結和信
心的抗煞大合唱〈手牽手〉,這首嘲諷虛偽、虛榮和虛妄的歌,從歌名就開始諷刺了。現
在,來看看歌詞。
如果要共處的人 難不難
如果要共用的 能不能
牽手的變成了妙手的握握見好就收
攜手的變成了毒手的千千覆水難收
隨著抑鬱的前奏而出,首兩句語意就不太明朗。「難不難」是問句,但「如果要共處
的人」所指為何?「要共用的」又是什麼?不清楚,只好像在說「共處」與「共用」的不
易。
下面兩行就比較好懂:「牽手的變成了妙手的握握見好就收」,典型的政客行徑。政
客牽人手,或者和人合作時,總在想法從他身上弄點好處,或者沾些虛名,或者套些實利
。而對方也同時作著這些打算,所以都懂「握握見好就收」。沒人和你真心相交兩邊的行
徑都等同盜賊,是以曰為「妙手」,實乃妙妙。而「牽手的變成了妙手的」,這個「變成
了」,我想就是指政治從道義之結合淪落到利益之算計的轉變。
所以第三句是在講心機與猜忌的發生,第四句「攜手的變成了毒手的千千覆水難收」
就是正式鬧翻的結果了。從並肩攜手在台前,變成互相毒手在幕後,極常見的政治戲碼。
以「千千」修飾「水」,是「多」的意思,如「弱水三千」、「波濤千起」(見周夢蝶先
生的詩〈逍遙遊〉),不難懂,只是比較少見,所以說明一下。
如此,再回頭來看一二行,就比較易解了:「共處」應是指在政壇、社會上,「共用
」則是指權力、資源。所以這一段就是在講政治的黑暗,並點出矛盾的根源:「共處」、
「共用」,也就是利之所在。
歌詞可以套用到幾乎所有的政壇,並沒有特別影射誰, 不過我們總還是可以找幾個
最淺近的例子。我聽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國民黨。李登輝、連戰、宋楚瑜,「牽
手的變成了妙手的」,「攜手的變成了毒手的」,想當年他們如何明爭暗鬥,這一刻如何
在造勢會場上攜手吶喊,下一刻又如何攻訐叫罵,至今未已,實在是最典型的例子了。或
許羅大佑的「靈感」也就是出在此處。
如果要撒手的人 成不成
如今要歇手的你 冷不冷
得手的強手 怎麼也難回首
昨日呼風喚雨終於換手
醜不醜
第二段第一行,是在問接班問題:在還活著的時候,移交權力,能夠成功嗎?這二行
,諷刺地對著終不得不歇手的屍體問「你冷不冷」,也就回答第一個問題了:顯然很難。
第三行講的是權力。人一旦陷入權力的網絡,便難以自拔。失敗者的下場自然悽慘,
勝利者為了保持優勢不陷入敗境,也只有將權力抓得更緊,否則敵人就會趁虛而入;此外
,還要考慮手下的利益。如此盤根錯節、內外箝制,政客與政治家便都越來越「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了,所以「得手的強手」也「怎麼也難回首」。這個「強」字用在這裡甚有
諷刺之意,而「回首」,我以為改作「回手」更佳。蓋「回首」只是回頭看看,即使是深
陷其中的人,回顧一下,也不算太難,但要真的「回手」抽身就難了。再者,這首歌的關
鍵字是「手」,而一、三段的三四句末尾都是同一個字(收、頭),這一段的下一句也是
「手」收尾,所以我想可能是歌詞本打錯字了。雖然說「回首」也通,但不免略遜一籌。
第四行就是講人死燈滅的局面了。再怎麼眷戀權位也終須換手,而且轉移交替的過程
通常不太好看,所以歌詞罵了一句「醜不醜」。之後,大佑冷冷地「呃啊」了一聲,顯然
是在吐嘈,我可以從這聲音中想見他的表情。那個表情,怎麼說呢?那應該是一張,喜歡
他的人看了會嘿嘿或哈哈笑,討厭他的人會很想打的臉。
然後是間奏。基調一樣抑鬱,而在抑鬱之中有鬼叫般的樂器作吶喊,像是在嘲諷這一
切。然而,聽到這裡我發生了一點疑惑:我聽得出(至少是覺得聽出了)這音樂想表達什
麼,可是,它聽來並不悅耳。我媽聽的時候,也說「不好聽」。
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欣賞──它沒能抓住我的耳朵和心,這樣,這首歌應該算是失
敗了。可是詳細的緣故又是如何?且先把第三段歌詞講完,下面我們再試著分析。
如今要接手的人 難不難
如果要放手的話 不能
翻雲覆雨的終究要開放給日頭
搞到天災人禍後還要強出頭 朽不朽
擺到萬年之後卻要面對面的像個紅太陽
朽不朽
第一句,「如今要接手的人」,接了一個爛攤子,「難不難」?通常很難。
第二句「如果要放手的話 不能」有點不明。這句指的是誰?是如今接手的那位,還
是之前撒不了手的那位?無法確定,只知道這講的還是權位的一沾上手就無法脫身。
第三句便很淺顯易解,或可目為李白詩「總為浮雲能蔽日」之變。以太陽喻君王、天
理、公道,以雲雨之遮蔽、變化的性質喻國賊、小人,都是相當常見的象徵手法。用在這
裡,就表現了抑鬱在烏雲密雨之下的歌手,對當道的一種冷眼嘲諷的態度。
接第四句,「搞到天災人禍後還要強出頭」,這也是政客(尤其掌權者)的通病,也
是最令人厭惡的一種劣性。然後唱「朽不朽」,什麼意思?多少賣力營造不朽形象的,其
實都早已腐朽,這句大概是在罵這個。不過,這個用法我實在沒見前人用過,初聽的時候
,還以為唱的是「羞不羞」,唐宗漢的樂評也說「很容易聽成『羞不羞』」,那會不會是
打錯字?應該不會,因為把「朽」打成「羞」有可能,把「羞」打成「朽」不太可能。
最後一句再重複一次,換個詞:「擺到萬年之後卻要面對面的像個紅太陽
」,就比較難解了。「擺到萬年之後」應該是指歷史、指後世的評論,「卻要面對面」,
既然有個「卻」字就表示這和之前的情況有反差;「面對面」,誰和誰面對面?應可解作
前任和後任。「像個紅太陽」,這用的是共產黨的語言了,我們可以把它看成一個提示,
而從共產黨的歷史去解這段詞。
共產黨對歷史的書寫、論述抓得很緊,尤其對領導人的歷史評價,總要經過縝密的「
定調」,衡量種種人際關係與利弊得失,然後就統一口徑,寫就官方的「歷史」而宣布之
。於是從早期的毛澤東、劉少奇、朱德、周恩來到後來的鄧小平、華國鋒、趙紫陽、楊尚
昆、李鵬、江澤民、朱鎔基……其中有過多少驚心動魄的故事,多少不為人知的內幕,又
還有多少次要的人物與失敗者,外人皆難以一窺堂奧。然而不論如何,到了黨的紀念堂、
黨的歷史書上,我們只看到他們排排站好,其功過是非與評價,都已經協調過了,總體看
起來,大概就是「面對面的像個紅太陽」。所以說,羅大佑這一句應該是在講欲操控歷史
的愚妄:「朽不朽」?
當然,這不限於共產黨,也不限於政壇;任何一個小團體、一個家庭都可能有這樣的
問題,而這也就是政治。所以《中庸》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實是有其道理的。
這首歌批判的,終究是人的這種劣性。
唱完最後一句,又是一段喧囂的器樂,然後戛然而止。這裡我就感覺不出來它是什麼
意思了。
這樣,這首歌講完了。但各位可以發現,我對它似乎僅止於解釋,而談不上欣賞。何
以故?它失敗的地方在哪裡,又能給我們什麼啟示?
《美麗島》專輯十二加四首歌是從大佑近十年數十首曲子裡精選出來的,如果〈手牽
手〉沒有一定的水準,或是對作者來說沒有特殊的意義,我想它也不會被收進來。如果它
是別人的作品,我或許聽過就算了,但它是羅大佑的作品,這就要引我進一步深思,因為
它關乎他的關懷、他的故事、他的困境。而他的困境,也就是我們的困境;或者至少可以
說,他與我們的煩惱的關連,相當之高。所以,分析它的缺點,對我們,尤其是創作者來
說,是有現實意義的。
〈手牽手〉的歌詞有兩個特點。第一是「手」,牽手、妙手、攜手、毒手、撒手、歇
手、得手、強手、回手、換手、接手、放手,靈巧的雙手是人類勝利的關鍵,也是機巧詭
詐的最佳象徵,從那麼多和「手」有關的字詞就可見一斑,大佑這回可是好好地將之應用
了一番。
第二是「難不難」「能不能」「成不成」「冷不冷」「醜不醜」「朽不朽」這種「怎
樣不怎樣」的問句。這種常見的句法有怎樣的特性與功用,我們似乎是習焉不察,很少注
意到。現在我且試著說一說:它既有重複一個字的強調作用,又有「怎樣」和「不怎樣」
的對比效果。作為問句時,它可以很中性地只是疑問問句如「吃不吃」「好不好」「對不
對」;但在這裡大佑用的是「肯定問句」,就是你問的時候心裡已經有答案了,「難不難
」就是「難」,「能不能」就是「不能」。這種句法比起直說,多了一個層次,或說多了
一點綿裡藏針的味道,也不致太過武斷。而到第三段第二行一變,果斷地說「不能」時,
兩種句法的對比就出來了,而那一句「不能」也是對前面六個問句的總呼應──如果你自
己心裡早有想法,卻還是一直「怎樣不怎樣」地從頭到尾,那也未免太酸了。所以在曲曲
折折中來一點直的,便有調劑和相反相成的效果。
知道了一篇詩文遣詞用字的特性之後,我們要問:這個特性和它要表達的東西有何關
連?它用得好不好、自不自然,是否能讓人讚賞稱妙?
無庸置疑,手和政治可以產生的聯想很豐富,「○不○」問句也很適合用來嘲諷醜陋
、揭發虛偽。可是,為什麼這歌詞看起來還是怪怪的,還是差了一點熨貼的感覺,問題到
底在哪裡?
我想,第一在,它雖然適合,可是也只作到了及格的程度,而缺少一些關鍵的、能感
動心情或啟發智性的東西,是以難以使人共鳴,而僅止於文字遊戲。
在玩這種象徵、隱喻的文字遊戲時,我想有兩點很重要:第一,形象要鮮明;第二,
要能水乳交融般地與所表達的主題結合。這兩點,〈手牽手〉都沒有做得很好。
就拿手與政治的題目來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這兩句就非常有美感,且詩意地
把權力誇飾成能夠操控天氣的神力,而實際上,就如同自然有氣候,政治也有氣候,所以
這句話怎麼看怎麼順眼,又好懂,而且總能令人浮想聯翩。是故千百年來,「翻雲覆雨」
一直是文人愛用的成語,羅大佑也屢屢用之,〈滾滾紅塵〉用,這裡〈手牽手〉也用。但
你說哪一首用得比較好?我想大多數人都會投給〈滾滾紅塵〉。
何以故?〈滾滾紅塵〉的主題是對愛情、命運的無奈與哀愁,其歌名先定下了背景是
在「紅塵」這個天地間,及於廣袤的人世與千古。於是唱過副歌「
來易來 去難去 數十載的人世遊/分易分 聚難聚 愛與恨的千古愁」,再接到「本應
屬於你的心 它依然護緊我胸口」,累積了如此多的無奈與哀愁,為什麼呢?「為只為那
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感覺到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在操控著你我,在翻攪著
這個世界,使它有如此多的雲雨,如此多的離恨,而將之化為一隻「翻雲覆雨」的「手」
的鮮明形象。形象鮮明,也與全曲的主題水乳交融。
反觀〈手牽手〉,雖用了十幾個「手」,但它沒有一個連貫的形象。它的形象是跳躍
的、浮面的,從牽手變成妙手,從攜手跳到毒手,而且沒能進一步地把形象深化──「握
握見好就收」雖把人物的心理刻了出來,可以稱妙,但到「千千覆水難收」焦點就跑了。
不是在講手嗎,怎麼跑出一灘水?我們當然知道這是譬喻,也能想想就明白它的意思,但
它畢竟不能給我們一種直觀而諧調的美感刺激。之後的「呼風喚雨」「翻雲覆雨」也一樣
,只是套語而已。
這又是為什麼呢?我想,詩歌要講究層次,要有一個好的背景、舞台,你呼喚出的種
種形象才能有連貫的表現。我們看到〈滾滾紅塵〉的紅塵,〈伴侶〉的世界,從獨白(「
起初不經意的你……」、「首先是不知被誰放在一起……」)開始,逐漸把背景帶出來;
也能看到〈美麗島〉的台灣,〈舞女〉的舞台,第一句就是背景,然後再到前景,這些都
有層次。〈手牽手〉的層次就比較單薄,它從頭到尾沒有背景,或曰背景是在配樂之中,
但那也很模糊。所以我們只看到跳接的畫面,人、手、風、水、雲、雨和日頭等形象各自
為政,雖有關連,但終不夠緻密。
在場景的安排上,〈手牽手〉的缺失如此,但這還不是重點,因為它本來是一首說
理的諷刺歌曲,最重要的,還是在它的立意。
李敖說過對一切文學我們只要用兩個標準來檢視:「一、要表達什麼?二、表達得好
不好?」剛剛我們談的是「表達得好不好」的問題,現在我們再來談更根本的「要表達什
麼」,還要加問:表達這個,有什麼意義?
〈手牽手〉表達的,也就是虛偽、愚妄和政治批判,但那又怎麼樣?這些我們也都知
道的。那它還能給我們什麼?歌曲本來該給人的又是什麼?
思考過這些,我給〈手牽手〉總結出了五個缺少:
一、缺少真善
二、缺少美感
三、缺少轉化
四、缺少宣洩
五、缺少啟發
真善是最主要的。藝術作品講究的是美,但若缺乏真善,美感也很難建立起來。人對
真善美總是有嚮往的,不管是抒情、勵志還是批判,總要萌發於一種真意,才好觸動人所
共有的那根弦,而樂於歌之詠之。就拿批判歌曲、抗議歌曲來說,〈之乎者也〉雖然嘲諷
,但有一種衝破桎梏的挑戰精神,又不流於謾罵,其中的善意甚為可貴。而〈手牽手〉,
卻似乎只是怨憤和冷眼,沒有提出什麼嚮往──雖有「翻雲覆雨的終究要開放給日頭」,
但那看來也只像是惡意的「看你什麼時候完蛋」。格調一開始就不高,也就限制了它的發
展。
美感問題,前已詳論,這裡再提出一首詩做比較。民初詩人聞一多的〈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繡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
飄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
這是詩人在民國十三年回國時,眼見中華大地上處處狼藉,失望而發的怨憤之作。既
然沒有了善,不如把「惡」推到盡,未嘗不會有異樣的美感!詩中充滿詭譎、破敗又瑰麗
的象徵,「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亦實有詩人最沉痛的關懷,是聞
一多的代表作,也是白話詩史上的傑作。大家不妨參考前面關於層次的理論,將〈手牽手
〉與〈死水〉比較一番,或許也就可以略知其得失了。
再說轉化。你有怨憤,怎麼辦?大家會教你敞開心胸。對負面的情緒,是該化解,而
不是讓它一直在那邊的。以這張專輯的歌曲來說,〈美麗島〉託乎虛空、大而化之,〈啊
!停不住的愛人〉託乎情義,〈網路〉託乎人性,〈傾城之雨〉託乎天雨、造化,〈往事
2000〉託乎歷史,〈寧靜溫泉〉託乎遺忘,都能或多或少地把情緒給排遣掉,可是〈
手牽手〉不能。唱這首歌,不能轉化你對政治的怨憤。
不能轉化,那麼直接罵出來,痛快地宣洩一番也好,像〈綠色恐怖份子〉、〈阿輝仔
飼著一隻狗〉就是典型的洩憤歌曲,可是〈手牽手〉也不能。聽這首歌,大概只會讓你的
心情更鬱結。是的,它有吐嘈,但未免不夠爽快。
最後說啟發。〈手牽手〉雖有「牽手的變成了妙手的握握見好就收」這等佳句,但它
的論調也只一般,沒有〈現象七十二變〉那樣令人耳目一新的見解;就文辭上,雖然它用
了頗特殊的句法,或許能讓我們想說「原來歌還可以這樣寫」,但因為其表現也不是很好
,所以我也只能把它看作一個失敗的實驗來分析。它本身能給人的啟發有限。
以上,就是我對〈手牽手〉缺陷的幾點思考。總而言之,關鍵還是在一開始的立意和
格調。如果一開始路就走偏了,即使有再好的才力和技術,也很難作出能令人心悅誠服的
成品吧。
還可以再談一談文字遊戲。文字遊戲不容易玩好,但人要是玩上了,多半會想把它玩
下去;我個人創作的時候,並不刻意追求文字遊戲的趣味,但偶然得了一二佳句或創意,
也總會想辦法完成它,縱然麻煩也不忍割捨,只有自己再反覆想了幾次看了幾次,覺得那
些使我暗自得意之處,其實不必要也沒太多趣味之後,才會放棄,回到平實的路子上。如
此淘汰而留下來的,或可一觀,但也難免有生硬執拗的不盡好處。羅大佑以及古今詞人的
文字遊戲作品,也是傑作、佳作和次品紛陳,但我們也得注意一點:在有功底的作者筆下
,即便是次品,也是有一定水準和技術含量的。這也就是〈手牽手〉還值得我們研究、探
討的原因。
不知大佑自己對〈手牽手〉看法如何,但我想,必定是有一點執念和不忍捨棄之情,
它才會出現在專輯裡吧。不過,這樣鬱結不去的怨憤,畢竟不是我們所樂見的。羅大佑也
掙扎二三十年了,他何時才能真正看開來呢?
二○○五年三月二十七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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