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youtien (大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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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美麗島》賞析-3.舞女
時間Sat Mar 12 01:34:33 2005
《美麗島》賞析
3.舞女
詞曲:羅大佑
序幕已拉開的時候 準備已就緒的你
舞者的演出是沒有角色的故事就迎面而起
生命就如此的展開就如同肢體已說明白
舞者的難處是沒人會期待你張口把話說出來
旋轉的舞女的身體使音樂也忘了如何呼吸
胸口的胸口的喘氣在雕刻著童年起躍的你
圓舞曲拉直的足尖 滴滴答滴滴答雨聲
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
完成了謝幕了以後 四周已默默無語
舞者的緣分是上台的擁抱總不是你人生伴侶
命運就如此的起伏像一首動人的首演舞曲
分秒的演出都逃不了不知誰定下的古老規矩
旋轉的舞女的身體使音樂也忘了如何呼吸
胸口的胸口的喘氣在雕刻著童年起躍的你
流轉的天體在浮現 稀稀霎踢踢踏足聲
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
「知名舞者羅曼菲,是羅大佑前妻李烈的好友,也是羅大佑念大學時代的夢中情人。
這些年,羅大佑和李烈雖然離婚了,卻不影響他和羅曼菲的友情,在羅大佑的心中,他一
直把羅曼菲當作『妹妹』,關心她的愛情、也關心她的病情。納莉颱風來的那一晚,羅大
佑得知曼菲得了肺癌,心靈震驚後,他在挹翠山莊家中,聽著窗外拍打的雨聲,寫下〈舞
女〉這首歌,獻給了羅曼菲!」
(《民生報》,2004年12月20日)
有著本事的詩歌,感覺就是不一樣。我這不只是說,知不知道一首歌背後的故事,會
影響我們的觀感;我還要說,一首歌背後有沒有故事,以及那故事的情節、性質,與歌曲
的好壞,大有關連!
我們或者先知道故事再聽歌,或者是先聽歌才曉得故事。或許有些人會問:不知道故
事的,是否也能聽懂歌曲?先知道故事,或者作者本人在歌曲外公布了故事,會不會破壞
演繹、想像的空間?……
我對這種問題不感興趣。我只覺得:一件作品,先有了一個動人的故事,使作者有所
感發,則下筆之時,作品中自然會有一個躍動的靈魂。及其成也,觀者即使未知其本事,
也能感受到它底蘊的光澤;將之與沒有故事、或故事薄弱的東西相比,差異更為明顯。
然後,作品中洋溢的靈氣,就能牽引我們去尋求更多相關的故事,更進一步去理解、
去感受,並且與自己的情感生命相互印證、相互唱和。好的、有靈魂的藝術作品,就能這
樣;我所求的,也就是這樣。
先知道還是後知道背景,並不重要,因為,作品也是故事的一部份啊!而我們對它的
閱讀、聆聽、印證與感受,不也是我們人生故事的一部份?人生與人生,故事與故事,這
一切的交織與迴響,又何嘗不在這有情天地的大故事之中!
羅大佑、羅曼菲,舊情、舊友;三十年,各有各的藝術,各有各的滄桑,而處在共同
的時代,有許多相通的情感與關懷,而一夕生變──她竟然得了肺癌?──長久的醞釀激
發了。點點滴滴,霎時浮現在羅大佑的心頭,讓他撫今追昔,細細地回首檢視起這一切,
然後,「聽著窗外拍打的雨聲,寫下〈舞女〉」。──這不僅是獻給羅曼菲,更是獻給這
個時代、這份情感,獻給藝術,獻給他們都關懷的,生命中的美善。
所以〈舞女〉會是這樣一首歌,我則會這樣地聆聽,這樣地感受其中的真意,讓它洗
滌我的心靈。
──簡單舒緩的鋼琴前奏,預示著這是一首古典、樸素的歌曲。然後,序幕拉開了─
─
序幕已拉開的時候 準備已就緒的你
舞者的演出是沒有角色的故事就迎面而起
生命就如此的展開就如同肢體已說明白
舞者的難處是沒人會期待你張口把話說出來
「序幕已拉開的時候」,宛如真的拉開了一簾序幕,一位沉靜的舞者,隨著歌聲,出
現在我們面前,而歌詞便是她的聚光燈:「準備已就緒的你」。
以一個觀眾的角度,羅大佑一字字、一聲聲地刻畫出台上的舞者。然而與一般觀眾不
同的是,羅大佑也是藝術家,並且是個音樂家。他比一般人更能體會那身段、神情、舞蹈
,讓舞者的旋律與他的美感世界交響。而現在,他便要用他的音樂,來讚嘆舞蹈的藝術了
。
這首歌最特出之處,是隨著歌詞的描寫,一個獨舞者的形象,一段舞蹈,就會活靈活
現地在我們的腦海裡亦步亦趨地進行起來。看,序幕拉開,準備就緒,然後「就迎面而起
」,這個「就」字下得重要,以文理看來似乎不通,但以動作看來,「就」字在將發未發
之處,就像投籃之前的拉杆、出手之前的收縮,就讓「迎面而起」勃發得更有張力;一個
「沒有角色的故事」,就這樣展開了。
「生命就如此的展、開就如同肢體已說明白」,唱到「展」頓了一下,再繼以急促的
「開」,又是一瞬收發,使得展開的動作,極度顯眼。各位可以看到,這一句又有兩個「
就」,而我們可以把這一句分成三個部份:
生命就-如此的展、開就-如同肢體已說明白
第一部份「生命」是抽象的,定義這舞蹈的主體;第二部份「展開」是具體的、劇烈
的動作,它讓這舞蹈的生命確實展開了。第三部份「如同肢體已說明白」則沒有動作,也
沒有形容,卻讓舞者的形象更為突出、豐滿。在我的想像裡,第一、第三部份雖然沒寫動
作,但動作仍然持續著:「展開」之前,是「生命」的醞釀;「展開」之時,是耀眼的勃
發;「展開」之後,則是舒緩的繼續。這「沒有角色的故事」,似乎就真的如此讓「肢體
」給「說明白」了,要收放之間、動作銜接的關鍵,便是一個「就」字。我等詞人寫動作
時,當曉得這個用法。
一收、一放,再一緩,還沒完;就整體而言,第三句仍然是外放的──起、承、轉、
合,收、放、放、收,第四句又要收了。「舞者的難處是沒人會期待你張口把話說出來」
,整句沒有一個動作,舞蹈到此更為柔和、更為舒緩。同上,這個敘述句雖沒寫動作,但
是動作仍在我們的想像中繼續著。然則這句敘述功用何在?曰:它觸及了舞蹈藝術的本質
。
沒人會期待你張口把話說出來,一切要靠肢體來說明白,是舞者的難處,但藝術的精
髓也就在難處。語言的表達能力,本就如此有限,當我觀賞著雲門舞集或任何熔鑄了靈魂
的表演時,那一份原始的莫可名狀的感動,總能撥開語言思維的遮蔽,重見天日,讓我強
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一個生命。
音樂與舞蹈之於其他藝術最大的特性,就在它們的原始。發出聲音與揮動肢體,都是
動物的本能,因此它們與生命本質的關連最為直接。而舞女放棄言語,一意把肢體延展到
極致,也精緻到極致,則她所表現出來的,又將是何等鮮明、何等耀眼的生命!
旋轉的舞女的身體使音樂也忘了如何呼吸
胸口的胸口的喘氣在雕刻著童年起躍的你
圓舞曲拉直的足尖 滴滴答滴滴答雨聲
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
錚錚錚錚一節急促的琴聲過門,然後,旋轉!使音樂也忘了如何呼吸,連唱歌的羅大
佑也唱得似乎有點接不過氣!
聽這一句的唱法,羅大佑好像真的有點忘了呼吸。但就我而言,這樣的唱法更引人入
聲,更讓我投入那音樂裡的舞姿。此處詞、曲、動作搭配,只能說是渾然天成。
上一段的四句是收、放、放、收,這一段則是放、收、收、放,曲與詞,都如此地合
乎格律。不是樂理的格律或詩學的格律,而是格律這回事在美感上的根本精神──平衡、
對稱。
看,「胸口、的胸口的喘氣」,兩個胸口,一緊一鬆,一張一弛,就在這樣的呼吸之
間,舞者的形象更靈動了。「雕刻」,是的,舞者的形象,不就是這喘氣雕刻出來的?而
且,「童年起躍的你」,這還是一個從童年就鍛煉起的舞者,何等專一,何等精純的生命
!
「童年起躍的你」,省略了一個「從」字,精簡而不害意(至少我第一眼就能懂得)
,而且還提醒了我們:台上舞者的表演,不只是這一當下,而更是她漫長歲月、琢磨苦練
的積累。至此,舞者的形象不但立體,更多了時間這一維度。
「圓舞曲拉直的足尖 滴滴答滴滴答雨聲」,此句寫的純是動作,而它是怎麼寫的?
「圓舞曲」,設定這是在圓舞曲之下;「拉直」,腳踮起來;「足尖」,聚焦於足尖;「
滴滴答滴滴答雨聲」,配合著音樂的律動,描摹出舞步所描摹的聲音。此外,這一行又是
先實後虛:先寫實在的「圓舞曲」、「足尖」,然後不寫舞步如何,而以譬喻法寫它跳起
來像什麼。想,要是仍然實際地寫足尖怎麼踏地板,豈不煞風景?
這一句把足尖拉直,也把我們的心弦緊繃起來,蓄勁,然後短促的六個音「滴、滴、
答、滴、滴、答」,舒張「雨聲──」
再放!「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高潮,然後趨於和諧,
以成──完整、完美的動態平衡,人體就是宇宙,而當你天人合一,大宇宙也將繞著你旋
轉。如此的生命,如此的哲理情思,如此的美感。
古人以為是太陽繞著地球轉,今人知道是地球繞著太陽轉;但從相對的觀點而言,舞
者在旋轉的時候,又怎麼不能說是整個宇宙在繞著她轉?確實,在那光芒四射的一剎,舞
者不就是宇宙的中心,我們的靈魂,不都投注在她身上!
此句連用兩次「旋轉」、兩次「宇宙」,重複地強調,強調得極其鮮明。精微而宏大
,華麗又單純,一個自我圓足的美好存在於焉完成。
講到這裡,我想提一提孔子的音樂理論:
子語魯大師樂曰:「樂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從之,純如也,皦如也,繹如也,以成
。」(《論語‧八佾第三》)
這翕如、純如、皦如、繹如,也就是起承轉合。可這四個字究竟什麼意思?卻是很難
用白話翻譯的,古來各家各有注釋,也不知誰說得較好。我的意見,我們不要管誰誰誰怎
麼翻怎麼注了,只要看那四個字的本義:
「翕」,合羽,就是羽毛合起來,鳥類棲息,或者將飛未飛時的樣子……
「純」,糸屯,「屯」是聚集在一處,純,細絲密集的樣子。或是整整齊齊地在織機
上紡著,或是默默地在風中舒張著,又或像是麵條在拉麵師傅手裡不斷拉長……
「皦」比較難講。它有分明、潔白的意思,也有放射、激昂的意思。字身白放,以水
為部首,就是「激」;以白為部首,就是「皦」,例如「皦日」,光芒四射,非常強烈,
但是又很清楚明白。在音樂上打比方,就像樂器合奏的高潮時,非常熱鬧壯觀,但又層次
井然,弦是弦管是管。總之,就是放射、激昂,又清楚、明白的樣子……
「繹」,糸睪,「睪」是抽引;繹,抽整絲線,使連續。例如從線捲中緩緩抽出一段
又一段,不絕如縷,總也沒完……
所以孔子這段話怎麼翻譯?「音樂大概就是這樣吧:開始的時候,就像羽毛合起來的
樣子;接下來,像絲線密集在一起的樣子,然後像白光四射的樣子,然後像抽引、整理絲
線的樣子,這樣子完成。」要翻成白話,應該就是這樣翻,別的譯法都難免有失精準或過
度引申。
音樂是不是這麼一回事?是這麼一回事。我讀這一段的時候,不得不佩服古人的音樂
及文學修養,可以把音樂比喻得這麼精煉,用這麼少的字表達。回頭看看這兩段,「準備
就緒」是不是翕如?「展開」是不是純如?「旋轉」是不是皦如?「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
停」是不是繹如?
自從讀了這一段《論語》,我就時時在聆聽與創作中印證這四個字和它所涵養的意蘊
;每有所得,我總能在這貫通古今中外的美感中感到許多溫暖,而對我們的傳統文化,更
加地敬愛。
完成了謝幕了以後 四周已默默無語
舞者的緣分是上台的擁抱總不是你人生伴侶
命運就如此的起伏像一首動人的首演舞曲
分秒的演出都逃不了不知誰定下的古老規矩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再絢爛的光芒,也終歸要面對靜寂。但也就是回到平淡後的
姿態、那轉變之時的智慧,最是雋永。
第三段,轉而關心謝幕以後的舞女,結束了舞蹈,卻是舞蹈之外的舞蹈──一個真正
的藝術家,他的整個生命,不也就是最投入的一場戲。
第一句「完成了謝幕了以後 四周已默默無語」將舞台的燈光黯淡下來,也收歇了所
有的聲音,只留取舞者下台前的一陣完成了的感覺。那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覺?或許是平和
,或許是滿足,或許是鬆了一口氣,也或許是如夢初醒;我也上台表演過,這些感覺我都
有過一些,但又怎能和真正的藝人,真正精緻的表演相比?那麼,真正藝術家的體悟,是
如何呢?看下一句。
「舞者的緣分是上台的擁抱總不是你人生伴侶」,一種對人生與戲的明悟,對兩者分
際的洞澈,卻又有一點淡淡的惆悵。戲劇、歌舞裡面的人生,不論外放內斂,總要把一切
情感演繹到淋漓盡致。戲劇反映著我們的想像,但在真實人生裡,誰有過想像中這樣淋漓
盡致的經歷或情感呢?或許有吧。然則,將戲劇與自己的人生相比相參,尤其當你自己是
演員的時候,那感觸想必是分外鮮明。
「命運就如此的起伏像一首動人的首演舞曲」,前面兩段都在演一齣像人生的舞蹈,
這一句就轉過來說人生如戲,如「一首動人的首演舞曲」了。「如此的起伏」講的或是絢
爛與平淡的對比,或是真真假假之間的假假真真,而命運,這一切的過程,都充滿著不可
逆料的意外與波折,所以說是「首演舞曲」──大家都不知道,演出者自己也不知道接下
來會如何發展。
然則「分秒的演出都逃不了不知誰定下的古老規矩」,雖然不知道接著會怎麼跳,但
既然是舞曲,既然是人,總有個大概的模式,再怎麼蓄意出格,也還是逃不出如來佛的手
掌心,逃不出那冥冥之中的規律,〈滾滾紅塵〉中所謂的「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
手」。而說「不知誰定下的」,又透著一股對造化淵源的遐思與敬畏,浩浩然無所不在,
而隱現於藝術之中的大氣。
特別注意「規矩」一詞,所謂「不以規矩不以成方圓」,規就是畫圓的圓規,矩就是
畫長方形的工具,這方圓的意象,用在舞蹈這個強調幾何、平衡的
題目上,再恰當不過。
旋轉的舞女的身體使音樂也忘了如何呼吸
胸口的胸口的喘氣在雕刻著童年起躍的你
流轉的天體在浮現 稀稀霎踢踢踏足聲
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
第三段「轉」寫的是舞蹈之後、之外,這最後一段「合」又合到「旋轉」上來了。不
斷旋轉的人生,不住流轉的天體,不停旋轉的宇宙。這一段除了第三行皆同第二段,在章
法上也屬平常,但高手就是能在平常的章法中把一切寫得如此圓滿──平常的章法之所以
平常,也是因為之中蘊含著起承轉合、翕純皦繹的常理與至理啊。
唯一不一樣的第三行,又和先前的成一對比。前面是「圓舞曲拉直的足尖 滴滴答滴
滴答雨聲」,這裡是「流轉的天體在浮現 稀稀霎踢踢踏足聲」;前者先實後虛、先近後
遠,這裡先勾畫一個銀河,一個流轉的天體,再讓稀稀霎、踢踢踏的足聲浮現出來,是先
虛後實、先遠後近。兩種寫法,表達的是一個意思,一段之中無法盡括,於是分表於兩段
。如此交互為文,使整體結構與意境益發緻密、充實。這本是詩歌中常用的手法,羅大佑
用得尤其純熟,可為典範。
旋轉,吧旋轉吧宇宙,啊宇宙也為你將轉個不停。再重複一次第二段,末句重複,然
後讓鋼琴莊重地結束了這首〈舞女〉,這首對天體般深邃而和諧的藝術的頌歌。
這種題材、這種哲思、美感與情意,真是難得。聽了這首歌,我們可以想想,羅大佑
和羅曼菲,各是什麼樣的人,有著什麼樣的才學與涵養他們之間是什麼樣的情誼。這,就
是聽完以後要留著慢慢品味的部份。或許哪一天,某一些際遇,會讓你我對〈舞女〉有新
的感觸。
有類似題材的詩歌嗎?古典詩詞中當有許多。我一時只想到兩首不太相像的:杜甫的
〈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白居易的〈琵琶行〉。 兩者皆傑作,對劍舞、琵琶的描
寫極生動,但杜甫只曾是公孫大娘、李十二娘的觀眾,白居易和琵琶女也只是「相逢何必
曾相識」的天涯淪落人,不可與羅大佑和羅曼菲的情誼相比;意旨上,兩首詩也是借著藝
術抒發人生、時局的感懷,卻不像〈舞女〉全聚焦在舞者之上,把感懷隱藏得深深的,真
的只靠肢體來說明白。
我會繼續注意有沒有和〈舞女〉類似的詩歌,各位若有所知,請不吝來信相告、討論
。
最後,附錄一段南懷瑾先生《論語別裁》中對上引《論語》的講述:
孔子和魯國的大師樂討論音樂的原理。他非常謙虛地說,音樂的原理大概可以瞭解--其實
孔子對音樂是很內行的。接著他就談論一首代表國家民族精神的曲子。音響開始的時候,
好像含苞待放的花蕾,輕輕地舒展,慢慢地發聲。跟著下來,由小而大,但是很純正。後
來到了高潮,激昂慷慨,或非常莊嚴肅穆,最後這個樂曲奏完了,但還是餘音繚繞,後面
好像還有幽幽未盡之意。這便是成功的音樂。這些是孔子的客氣話,請教的態度,也證明
了他深通音樂的修養。今日我們看到自己國內的音樂,的確是問題很大,中不中、西不西
;輕薄有餘,溫柔敦厚不足,實在可歎。不過一切文化,今日都處在古、今、中、外的巨
流湧變之間,始終未定。舊的已經打倒,新的如何建立,還要靠我們這一代的繼續努力了
。
《論語別裁》的初版日期是民國六十五年(一九七六),講述的時間只會早於此。彼
時,台灣島上流行的仍是西洋、日本歌曲之流亞,楊弦、余光中等發起的民歌運動才剛剛
興起, 南懷瑾先生的感嘆,其來有自。六年後,我們有了羅大佑《之乎者也》,又有了
華語流行歌曲黃金時代的八十、九十年代。然則,這些足以回應先生的感嘆了嗎?三十年
後的今天我們再讀這段話,想想今天中文世界所流行的音樂,豈不仍是「輕薄有餘,溫柔
敦厚不足」?
不管怎樣,一切「還要靠我們這一代的繼續努力」──現年九十餘的南懷瑾先生仍在
努力,現年五十的羅大佑仍在努力,我們,也要努力。
二○○五年三月十二日初稿
另附錢穆先生《論語新解》對「子語魯太師樂……」段的注釋,以補充我「直觀」而
難免粗疏的解法:
語魯太師樂 語,告也。太師,樂官名。
始作,翕如也 古者樂先作,先奏金,鼓鐘。翕,合義。翕如,謂鐘聲既起,聞者皆翕然
振奮,是為樂之始。
從之,純如也 從,亦可讀為縱。鐘聲既作,八音齊奏,樂聲自此放開。純,和諧義。其
時器聲入聲,堂上堂下,互相應和,純一不雜,故說純如也。
皦如也 皦,清楚明白義。其時人聲器聲,在一片純和中,高下清濁,金革土匏,各種音
節,均可分辨明析,故說皦如也。
繹如也 繹,連續義,相生義。是時一片樂聲,前起後繼,絡繹而前,相生不絕,故說繹
如也。
以成 一套的樂聲,在如此過程中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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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皁羅袍】原來
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
樂事誰家院。朝飛暮捲,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錦屏人忒看的這
韶光
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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