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被遺忘的故事 作者：乙一 出版：台灣角川 譯者：陳惠莉 　　某日，正埋首趕著譯稿的時候，天使姊姊在線上傳來問候的訊息，離線之前跟我說她 看完了乙一的作品，想起我曾經在部落格介紹過這位作者，她還說念國中的女兒特別喜歡 〈傷〉這篇故事。說來慚愧，乙一的小說還沒仔細讀過呢，買來的書全堆在書架上，未曾 被翻閱過也算是一種寂寞吧。在部落格上，我也只是簡略地介紹在國際書展與乙一相遇的 過程，一直沒有把座談會後如何繼續追蹤後來專訪行程的精采部分寫出來，懶惰始終是心 靈最大的敵人。 　　如果是短篇小說集，我習慣跳著看。收到天使姊姊的訊息，我立刻從書架上抽出《如 果你聽見》（香港‧青春文化出版）找到了〈傷〉並以最快的速度讀完它。在這本書的扉 頁裡留著乙一署名給銀色快手的簽名，還特別簽上 Calling You 。事後想起，這似乎是 一條線索，連繫了我和乙一之間，難以言喻的微妙默契。為什麼呢？答案就在本文之中。 　　〈傷〉是在描述一段感人的友情，同樣有家庭問題的國小特教班學生，為抵抗校園暴 力事件，在偶然的機會意外發現其中一人擁有轉移傷口的特異功能……猶記那天下午，坐 在位於華納威秀附近的 inhouse，屬於 Lounge Bar 的悠閒空間中，聽乙一娓娓道出創作 的靈感來源，雖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兩人一談到電影，話匣子就打開來了，所以我知道 他早期許多故事的靈感與漫畫、電影的關係匪淺，遠勝於他所閱讀的書籍。講到這個是因 為我彷彿從〈傷〉裡頭，看見了電影《綠色奇蹟》（Green Mile）熟悉的故事橋段，如果 「受傷」是一種可以轉移的負面能量，相對的使傷者「癒合」的能力，就成為故事吸引人 的重心。故事中因車禍不省人事躺臥在醫院的主角父親，自始至終扮演沉默的角色，兩代 之間的溝通問題，似乎沒有因為父親形同植物人而有所好轉，主角的憤怒完全反映在對父 親輕蔑的態度上，甚至認為那是一個適合丟棄「傷口」的垃圾場，雖然故事看起來似乎說 服力不足，但我相信乙一今後在處理「療癒」的命題上，會重新琢磨改寫出更好的作品。 　　〈Calling You〉是一篇充滿科幻趣味的純愛故事，故事的設定很像韓片《時越愛》 ，台灣譯作《觸不到的戀人》，女主角自述成長過程中與同儕格格不入的窘境，被隔絕在 大多數高中女生用手機串連的小圈圈之外，手機不僅是時髦的溝通工具，也是人際關係的 指標，觀察一個人使用手機的習慣、接聽來電和簡訊的次數、通訊錄名單的多寡，以及更 換新手機的速度，就可以知道這個人受歡迎的程度以及在別人眼中的重要性。坦白說，我 完全能體會主角的心境，我和女友都是那種除了家人來電以外，幾乎整天手機不曾響起的 人，撥打最多通的仍是彼此的號碼，而我習慣性關上手機、忘記充電、出門沒帶手機或是 切換成靜音模式，成為最常被詬病的原罪之一。與其被別人拒絕不如先拒絕別人，總是下 意識流露出可悲的自閉性格，然後衍生出許多藉口，例如不希望被別人輕易找到，其實是 在逃避出版社編輯的催稿；關上手機，因為現在是約會時間、看電影時間以及睡覺時間， 不想被人打擾。總有一大堆的藉口，但明顯欠缺說服力。可是，故事中的女主角心裡其實 是渴望有個對象能夠和自己對話，可以突破她心防，輕鬆地分享生活上的事，在腦海中出 現一支幻想的手機，這真是完美的構想。或許在未來這項科技將可以實現，像是在大腦裡 植入生物晶片，像《駭客任務》的基奴李維，或是《攻殼機動隊》的草薙素子那樣，只有 連上了線，就可以與數以萬計的人們溝通，實體世界的手機將會被消滅，只要知道對方的 號碼，無需上網也可以 Skype，體驗一下未來人們的溝通方式。但寂寞會因此減少人口數 量嗎？那倒未必，因為寂寞永遠是以心的距離來測量。 　　附帶一提，可能是故事情節太吸引人，看完〈Calling You〉的隔天晚上，就在半夢 半醒之間，我試著用看不見的手機打給思念的人，沒想到一下子就順利撥通了，還來不及 反應，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我們小聊了一會兒，對方也說很想念我，接到電話時感到訝 異，不過，那是心裡的號碼呀，到底是什麼樣的原理產生了連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只 要真心誠意的想和對方說話，這份心意應該是會接收得到才對，心電感應就是這麼回事呀 ，只是用如此科幻的敘述方式，依然讓人感覺到好神奇，要怎樣才能知道心裡面的那個號 碼呢？如何才能確定對方真的接收到訊號，而不是出於自己的幻想呢？雖然只是極短暫的 交談，似夢似真的對話情境，卻在我的記憶迴路裡留下無比鮮明的印象。 　　〈握手小偷的故事〉是一則歪打正著的奇妙故事，讓我想起《倪匡精采短篇》（時報 出版）精采的部分在於小偷與失主的手臂卡在牆壁中僵持不下的對決，既然整本小說都在 討論「溝通」的問題，牆壁所喚起的聯想和隱喻也呼之欲出。小偷與失主與其上一代之間 產生的溝通問題，因為一次烏龍的偷竊事件，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似乎想通了某些事，應該 說是奇妙的默契，還是像村上春樹在《東京奇譚集》裡頭一再反覆提及的，人與人之間的 交流不止是言語和肢體，偶然與巧合也是某種溝通的契機，如果說能正確地解讀出其中的 意義，但誰又能說得準何謂「正確地解讀」呢，主觀的自我暗示往往佔去了相當大的成分 ，幸運之神不會每次都剛好翩然降臨，除非懂得如何抓住適當時機，或許就是因為歪打正 著，才能發揮故事的戲劇性。只是覺得那個當作佈景的大石頭真的很扯，如果換作我是那 個小偷的話，會不會犯下相同的錯誤呢？ 　　〈被遺忘的故事〉簡單來說，就是以「植物人」作為發想的超現實故事。全身麻痺失 去知覺的男主角，僅靠著唯一有感覺的手臂，與深愛他的妻子和醫護人員進行類似零與一 的低限溝通，內心自白的特殊陳述方式，不免聯想到夢枕貘的奇想天外短篇集《鳥葬之山 》（繆思出版）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買來延伸閱讀一下，那是真正高段的敘述技巧，把如何 一個人如何變成「植物」的過程鉅細靡遺道出，與其說對故事接續的發展情節有所期待， 不如說欣賞乙一描寫細節的優美文字，宛如美好的詩句透過天籟之音傳遞到心靈深處，尤 其是他形容照顧植物人丈夫的那種體貼和溫柔，在手臂上彈奏著無聲鋼琴的旋律，彷彿從 文字的節奏感和畫面性，可以立即聯想到某段儲存在記憶裡的古典音樂，關於觸覺的描寫 實在是太美妙了，從手指輕觸、按壓、此起彼落的律動中，可以感知妻子的情緒或思想， 但極為不公平的事，作為丈夫的他卻只能以動動手指回應，無法正確且有效地傳達出心中 的情感，非常殘念。我其實很想知道長年躺在病床上的主角，除了透過手臂的觸感與現實 世界連繫之外，還去了哪些地方，例如天堂或地獄，或是像離魂病似的神遊人間，如果能 發展出一段像是《現在，很想見妳》更為超現實的劇情，比方說選擇在雨季從阿格衣布星 球回到地球上探望想念的親人諸如此類的情節，我相信這個故事會更有力量，否則只能說 是一個字數被灌水的極短篇，無法引動內心的共鳴。 　　〈形似小貓的幸福〉這篇非常有少女漫畫的味道，帶點靈異色彩的偵探故事，隨著乙 一的文字，我想起妮可基嫚主演的《神鬼第六感》以及瑞絲薇斯朋主演的《出竅情人》， 看不見的前任房客和新房客之間，總會發生許多有趣的事，如果把看不見的對象換成是無 端滋擾的惡靈，馬上就變成了一篇恐怖小說，但是乙一並不打算這麼寫，因為一不小心就 會淪為灑狗血的Ｂ級恐怖片劇情，他巧妙地運用懸疑性，加入「兇手就在我們之中」的故 事賣點，抽絲剝繭逐一拼湊出命案發生當天的碎片，讓兇手欲蓋彌彰的破綻終於攤在陽光 之下，男主角獨特的內向性格與看不見的前任房客之間的互動方式，是最能體現作者特質 的部分。尤其是描寫到透明的貓在身邊輕巧行動著，我想有飼養過貓咪的讀者都能感受到 字裡行間傳遞的體貼心意。乙一的生花妙筆猶如魔法的金粉，將孤獨的青春歲月錄製成一 段值得留戀的影片，那些閃亮的日子彷彿重現眼前，在回憶中慢速播放。 　　〈瑪莉亞的手指〉美麗不可方物是怎樣的狀態？透過瑪莉亞的手指，作者極力挖掘人 世間的真實面貌，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愛意與恨意同時滋長。透過一名高中生微妙的心理 狀態，抽絲剝繭還原命案發生的現場，找尋瑪莉亞的手指的過程其實是在拼湊死者周邊關 係人物的碎片，離開人世間的瑪莉亞似乎比她生前更加美麗，被稱之為沒有感情的冷血動 物，在真情流露的瞬間，卻誘發了兇手的殺機。福馬林液浸泡的手指，始終對著主角喃喃 自語，企圖告訴他真正的兇手隱藏在黑夜的背後。對死者的戀慕，由局部的肢體去聯想女 孩整體的輪廓，多麼迷人的想像，使我想起大衛林區《雙峰》裡的沉入湖中被打撈上岸的 蘿拉，如果遇上這樣一個女孩，美到能讓人心痛的地步，身為讀者的你會採取怎樣的行動 呢？受到本格派推理名家一致推崇的乙一，在這篇故事裡展現了令人激賞的敘事功力，絕 不能錯過的精采中篇。 　　《被遺忘的故事》述說一路跌跌撞撞的傷痕，旁人的不能理解，受到的差別待遇，或 是內心耿耿於懷的部分，宛如被上帝溫柔的手撫慰著，誤解渙然冰釋，對人重拾起信心， 灰暗的生命重新注入活力。它像是一道久違的陽光，讓那些生長在幽暗角落的小花小草也 能感受到一絲溫暖，乙一用理解和寬容的態度，描述許多社會邊緣人，像是中輟生、特教 班學生、單親家庭、身染重症的病人、社會適應不良者、人際溝通困難的人，不為人知的 真實心聲。這些故事，置身其中的人說不出來，也不懂得該如何表達，只能用沉默或憤怒 ，甚至是自殘、自虐、自殺，對整個社會發出無聲的抗議。 　　　特別是對於那些罹患失語症的OTAKU世代，乙一的文字更是精準地命中問題核心。 我個人的主觀認為，乙一正是為這些人發聲，讓更多人了解這些人心中的想法，以及面對 世界的態度。這樣說並不是把它歸類在一般的勵志小說，我想它更符合了一部好的成長小 說所具備的元素，值得推薦給更多關心青少年的人來閱讀。更希望那些被漠視的少數族群 能夠幸運地讀到這本小說，陪伴他們走過黑暗的死蔭幽谷。隨著閱讀的過程，盤據多年的 心結不經意被解開了，原來這世界上還有了解自己的人存在，這簡直在說我自己的故事嘛 ！不管是會心的微笑也好，或是潸然滑落的淚水， 伴隨著隱然抽痛的心事，都是無比真 切的存在感覺，乙一的小說正是如此動人，飽含了豐沛的能量，不止是故事好看而已。 頻率接近的心跳聲│銀色快手　筆於桃園 2006 年 6 月 13 日　 原載於《妖怪煉成陣》http://aguai.org/blog/?p=647 乙一　小檔案 　　 一九七八年出生於日本福岡縣，本名安達寬高。十七歲時以《夏天、花火與我的屍體》 榮獲第六屆JUMP文學賞。之後又以《 GOTH 斷掌事件》獲第三回本格推理小說大賞， 以融合恐怖、懸疑與抒情的輕文學作品著稱。作品時而清新淒美，時而黑暗懾人，多 元的風格屢被以「白乙一」、「黑乙一」區別之。主要著作尚有《 ZOO 》、《寂寞 的頻率》、《黑暗童話》、《失蹤 HOLIDAY 》，近期會出版他的新作《瀕死之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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