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haoyun (黒毛和牛上塩タン焼680円)
看板book
標題【新雨新書搶鮮報】《家畜人鴉俘 II》新版精裝 …
時間Fri Jan 13 16:36:59 2006
※ [本文轉錄自 JPliterature 看板]
作者: shaoyun (黒毛和牛上塩タン焼680円) 看板: JPliterature
標題: 【新雨新書搶鮮報】《家畜人鴉俘 II》新版精裝再現!
時間: Fri Jan 13 16:36:06 2006
一直受到台灣讀者熱烈討論的奇書 新版精裝再現
《家畜人鴉俘 II》
解體神話
毀滅根源
大膽再造的妄想迷宮
三島由紀夫盛讚為「戰後最大奇書」
謎樣作家沼正三的反烏托邦、反白種人帝國主義之絕頂小說再度降臨
最精采的SF/SM小說
將讓你許久未被撩動的閱讀感官亢奮不已
「這是我看過最恐怖的小說」
另類小說女王成英姝如是說
新雨年度鉅獻
全新精裝新版 隆重好評第二彈!
正在德國留學的日本男子麟一郎和他的戀人克萊兒陰錯陽差來到兩千
年後的未來世界──邑司帝國。邑司帝國是人類最終戰爭時,從充滿
人類滅絕危機的地球逃出的白人所建構的國家,是以流有英國皇室血
統的女系子孫為女王的君主專制社會。在這裡男性是從屬於女性的存
在,並有嚴格的階級制度。白人之下存在黑奴階級,而在最下層則是
被稱為「家畜人鴉俘」的舊日本人。
在邑司高度發展的科學技術下,鴉俘的肉體被加工用於各種用途。如
女性自慰用的舌人形、排泄用的肉便器,此外還有肉椅子等家具、娛
樂用的矮人、替代交通工具的畜人馬、當作獵犬的畜人犬……等。來
到邑司世界的麟一郎被誤認為鴉俘,而被施以去勢等為將其「家畜化
」的各項處理,在這個邑司世界,麟一郎究竟會……?
本書是三島由紀夫盛讚為「戰後最大奇書」的SM奇想文學第二卷。作
者以獨特觀點及設定,暗寫種族、階級及性別歧視,其中更有對性(
尤其是被虐狂)的禮讚。內容描述兩千年後的未來世界,女性地位遠
高於男性,統治階級為白人,黑人為奴隸,黃種的日本人則淪為家畜
的情景。原本為戀人的白人女子與日本男子,到了未來的邑司世界竟
分別成了「神」及「鴉俘」……。徹底顛覆你對人種/男女的看法,
名作家成英姝小姐、藝文寫手沙浮貓專文推薦。
為什麼是「非人」?──《家畜人鴉俘》的肉體記憶剝除術
沙浮貓
如果你不是把它當作「教戰手冊」(事實上也頗難),這本被歸為「
SM小說」的第一部,很容易翻完。故事情節簡單得不得了,而把故事
的寫就年代落回初時的日本社會,與彼時的國際情勢映照,應是頗有
一番意味。
《家畜人鴉俘》由一九五七年~一九五九年開始連載,根據此書導言
,作者花了三十七年完成,也就是約一九二○年動筆。這本書的男女
主角,是活在一九六X年的人類,事件發生地點在西德,女的叫做克
萊兒,是東德名門貴族後裔,戰時雙親兄弟俱亡,與唯一的姊姊離散
。男的,則是瀨部麟一郎,日本留德學生。他們在某天談情說愛的過
程中,目擊了幽浮的降落,與未來人寶琳相遇。
我不清楚一九五七年連載之時,作者設定的年代為何,然我猜測,年
代應該是修改過,因為從一戰後開始動筆,歷經二戰,書中的未來人
寶琳決定將克萊兒帶往未來的原因之一,即是「……加上目前正值一
九六X年,距離第三次世界大戰也沒多久。假設讓她留在這號球面,
恐怕不是死於α彈就是死於ω熱疾……」
一戰到二戰,日本由榮盛走到戰後衰敗,二戰於廣島投下的原子彈給
了作者對於悲觀未來的啟示──這些在三戰中存活下來的日本人,卻
被製成各類「家畜」、「活體家具」,作者無疑為往後日本的命運下
了判決書,這應是書被禁的最大原因。
從廿世紀到作者設定的未來年代三九七○年,還有足足兩千年時光之
久,因此,在書中勢必會出現大量的偽專業語彙,解釋這兩千年之間
,人類社會的發展。
簡單來說,原先所謂的「正統人類」有白種、黃種、黑人,三戰之後
,黃種人全數滅種,唯剩下日本人。這些被「新地球軍」回佔地球發
現的日本人,並不被視為人類,而是「疑似黃種人」,學名為「智慧
的類人猿」。然而,他們成為更低下的「家畜」,也就是書中所稱的
「鴉俘」,是經過一套學說細緻運作成就的。
屬於統治階層的白人,叫做「邑司人」(EHS,The Empire of Hund-
red Suns一百個太陽帝國),又名「大英宇宙帝國」(The British
Universal Empire),通用語言是英語。(是嘛,不是英語統治,那
會是什麼語?)
這本百萬言書,要將人類命運一步步推到兩千年後,可想見裡面的這
些專業語彙,不僅仔細研究起來夠累人,份量之多也足以令人哈欠連
連。
單看第一部,我就已經快不支了。我暗想,不僅是作品本身被歸類為
「受虐小說」,連閱讀此書的行為,都構成了「受虐」。若有人是為
了「色情」與「性愛虐待」場景而「性」致勃勃的挑了此書,奉勸你
們先去看《O孃的故事》,比較容易進入狀況。
同樣被歸類為「受虐小說」,《O孃的故事》自然跟此書有所交集。
兩種原先階等相近的人,其中一者成為「主人」,另一者逐漸成為完
全的奴隸,無論肉體與心智,皆歸屬於主人──奴隸,只能憑藉主人
的意志行動,沒有一分一吋可以是「自己的」。
一旦主人不要奴隸,下場只有一個。
但是,在《家畜人鴉俘》中,男主角逐漸變成的,是比奴隸更不如的
「家畜」。差別在哪裡?家畜跟寵物可是不同的呦。在「邑司」,家
畜跟「家具」、「畜生」,也就是可以吃的動物,是等義的,基本上
,可以視為兩者的合體。而這家畜,即是鴉俘所製成的。
家畜最大的特點是,沒有排泄功能;另一個特點是,裸身。跟屬於奴
隸階層的黑人的差異就是在於,黑人能夠排泄。而黑人,跟處於最上
層的白人的差別又在於,白人的尿液,是黑人的酒。這種差異的造成
,並非單純經由心智訓練達成,有一大部分,是被改造了的肉體系統
造成的。
程度上,書中的未來階級分野,與現世紀的「SM」比較,是將「SM」
推至極端。耽於「SM」的某些人,在肉體構造上或許與一般人存有差
異──可能是因為吃藥,也可能是他們對於感官感受的程度不同,但
是,大部分的情況看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應該都是經由心智力影
響逐漸形成兩者的權力差異。
此書當中的家畜與奴隸,看來是倒過來了。也就是說,先行改造肉體
的自然受虐(他們並不認為那是一種虐待),達百分之九十五,再以
訓練,去除剩下百分之五的心智。家畜,在初生,就會被製入一種叫
做「天馬吸餌蛔蟲」的寄生蟲。這種寄生蟲會在體內將寄主的排泄物
完全轉化成能量,因此寄主便沒有排泄的必要。一旦體內放進此種寄
生蟲,成為畜生的命運就此定了。
咱們男主角的「悲慘」命運,就是從此開端的。原本相愛的兩個人,
因故被迫前往未來世界的過程中,男方注定成為奴隸,而白人女方進
入一個不視日本人為「人」的世界,漸漸也被「洗腦」,進而,在往
後的日子裡,她也要為男方,洗腦。馴服所謂的「舊鴉俘」,也就是
擁有心智能力的「類人類」,對於邑司人來說,可是高等的挑戰遊戲
。
跟《O孃的故事》相較,此書被馴的男方,若在將來感到無比的幸福
與榮耀,皆是來自心智運作了。因為,肉體還保有感官知覺的人類,
在「SM」的過程裡,身體受虐也將成為一種「痛苦與甜蜜」交錯的幸
福,而此書中的男主角,卻是得將這種虐,全然封鎖在體內,由心中
轉化昇華。
因為,他已經失去觸覺。一開始體內不僅被放入了寄生蟲,皮膚外表
也經過特殊炙烤,腳底敷上特殊製劑,成為厚實的外皮,對於外在疼
痛的感覺微乎其微。因而他們不能穿衣,不能接近任何有布料的東西
。取悅他們的主人,能用的,就是舌、口,主人所釋出的一切,這個
比奴隸更低下的,要視為神聖的萬物,往內裡吞。
被剝除肉體記憶功能的人類,心智上能夠抗衡多久?這是我在未完的
此書第一部看到的,無可挽回的男方命運了。跟一般的受虐小說相較
,此書將其擴展的,是集體性的階層分野,那並非是單純個體性的行
為,或者僅屬於SM小眾的嗜好。也因此,他更為貼近的屬類,無疑是
社會政治性的科幻小說。
既是科幻,那麼你便無法忽視由現實出發的那些起點──關於人,以
及萬物存在的本質。
●名家解說
反烏托邦的榮耀與悲慘 前田宗男
I
讀尚‧惹內(Jean Genet 1910-1986)的作品如《鮮花聖母》時,我
感受到無與倫比的溫柔。「飛累了,停在電線桿上,風一吹,吹落到
蕁麻草溝中。就算是兩位天使,應該也沒有如此純潔。」雞姦行為之
後,慵懶無力地躺著,這是投落在這兩人身上的花束。如果在令人做
噁的醜陋與侮辱之後,出現如此純潔無垢的色調,可以稱為「溫柔」
的話,那麼惹內就可以用他的筆,將充斥著乞丐、男妓、女妓、小偷
、殺人犯的社會所發生的所有侮辱與悲慘,全部轉化成詩,惹內稱此
為「將糞便變成黃金之術」。
話雖這麼說,但我並不是為了排遣無聊,而選擇惹內來談。他是個私
生子,一出生就被丟在療養院裡,十歲開始偷東西之後,就一直過著
告密、竊盜、賣淫等犯罪生涯,生活在罪惡與羞辱之中。可是,他用
他唯一的武器──筆,重現這些深入他靈魂的悲慘與侮辱。這位將罪
惡整個轉換成「神聖性」的惹內,正好可以做為即將談到的這篇反烏
托邦故事的前言。
像惹內這種身陷污辱泥沼中,卻又把泥沼變成黃金,擁有如此稀有詐
術的人物,確實還是有。但是,這個世界的習慣,就是當人對現實世
界產生敵意與厭惡時,迫使人們脫離現實世界,朝向想像世界而去嗎
?波特萊爾(Charles-Pierre Baudelaire)「何處容身?此世之外
!」的深切嘆息與哀鳴,響起催促出發的聲音時,脫離現實的願望,
宛如一個氫氣球般,輕飄飄地往上飛到夢想的天空。然後,對現實世
界的不滿,變成對另一個世界的憧憬,當不滿如此熾烈的時候,就不
得不虛構另一個相反的世界。氣球漸漸上升到人類無法居住、空氣稀
薄的大氣層,用一種不同於形成現實世界的布料,織就另一個球體,
就像白天的月亮一樣,漂浮在那裡。綻放出烏托邦式夢想的美與虛幻
!虛幻?不,說不定那顆球體的光輝,會朝著我們居住的大地,反射
出非常尖銳的批判之毒!
柏拉圖的亞特蘭提斯、莊子的無何有之鄉……十六世紀初葉,湯瑪斯
‧摩爾(Thomas More)寫出一卷《烏托邦》以前,烏托邦的夢想,
似乎就一直持續刺激著人類的想像力。一直到現在所產生出的烏托邦
,或是可以稱為烏托邦式的產物數量,龐大而驚人。因此,這些烏托
邦的傾向與型態,也是形形色色,令人難以預料。不只是「漂浮在未
知海上的理想鄉」這樣簡單而天真的看法。
大概也具有實踐家靈魂的傅立葉(Charles Fourier) ,在革命後的
法國中心,以「情念引力」的類比為工具,描寫出整個社會由情色體
系控制的雜交構圖。西拉諾貝爾吉拉克(Cyrano De Bergerac)前往
外太空旅行,格列佛漂流到小人國。H‧G‧威爾斯幻想著駕駛著時光
機,顛覆時間的座標軸。 赫胥黎(Aldous Huxley)夢想著完全的蟻
塚式社會……。要舉例下去,將會無止無盡,說得極端一點,就連史
賓格勒(Oswald Spengler)的《西方的沒落》, 在我的眼裡都可以
稱之為偉大世界落日的烏托邦式夢想的產物。
所謂的烏托邦,往往違反社會一般的常識,採取反烏托邦的形式。用
影像式的簡單比喻來說的話,就像是在一座被慵懶逸樂的大氣包圍下
的田園中,就連獸類、鳥類、魚貝類,甚至更低等的菇菌類,都會彼
此有反應與感覺,無數的裸體男女,重複著懶散的渴望,這一幅波希
(Hieronymus Bosch 1450-1516)的「悅樂之園」,如果是在描寫烏
托邦的話,那麼描寫著堅固大氣與岩石山、以及噴出有毒的火焰之中
,迪里克‧鮑茨(Dieric Bouts 1415~1475)那一幅被異形怪物折磨
消瘦的裸體的「地獄」,一定也是烏托邦的情景。不是嗎?在荒涼的
西特爾島上,聳立著黑影重重的絞刑台,眼球被烏鴉挖了出來,罪人
的屍體、腐爛的內臟遭到啄食,這些正完全將波特萊爾的靈魂所渴求
的東西,用影像表現出來了。那絕對不是充滿甜美氣息、妝點著桃金
鑲花與薔薇、山鳩的鳴叫聲四處迴盪的愉悅島嶼(《西特爾島之旅》
)。
我還必須說一句話,真正的烏托邦,必須是系統化方法的精神,是汲
汲營營地將一塊塊磚瓦往上堆積,具有散文式、建構式精神的人才行
的。因為要塑造出一個反世界,一個世界的完整迷你形象,為了住在
那裡的居民,建立出政治、經濟、法律、教育、軍隊等社會基礎不可
或缺的東西,就需要一位烏托邦者。就這個意義而言,湯瑪斯‧摩爾
的《烏托邦》,可說具備了真正烏托邦的骨架,可稱之為烏托邦故事
的始祖。
在日本,明治十五年出版井上勤翻譯的摩爾的《烏托邦》,是最早的
介紹。很早就輸入了最正統的範本,可是我國的烏托邦歷史卻很貧乏
。仔細思量之下,也許日本人的體質,本來就很難符合一個烏托邦者
應具備的那種體系式的、方法式的、建構式的、散文式的精神。沈迷
於日常生活中瑣事的私小說精神,本來就與烏托邦式的想像無緣,不
過,偶爾會出現異種或變種。另一個世界的消息,或觀想、或幻想,
這些東西具有特殊而濃厚的詩的性格,是一個迷你世界,可是卻只是
瞬間出現,或只是片斷呈現。比如芥川龍之介的《河童》以及《不可
思議之島》都只不過是為了諷刺而做的即興舞台。江戶亂步川的《帕
諾拉瑪島奇譚》就像是在夏夜夜空中,瞬間即逝的五彩繽紛煙火,美
麗而脆弱。即使腦中浮現出極端烏托邦者風貌的稻垣足穗的臉龐,也
只有一幅《一千一秒物語》的影像而已。要把《黃漠奇聞》稱為烏托
邦故事,又有點抗拒。結果,足穗只是不斷訴說著對遙遠烏托邦的鄉
愁而已。
可是,到了六零年代,我們終於有幸得到一本藉由真正的烏托邦者的
方法式精神,建構出來的真正烏托邦故事。
那就是沼正三的《家畜人鴉俘》!
舊文庫版有六百多頁的這本小說,網羅了烏托邦者的主要原則:(1)
與現實世界的空間隔離;(2)導入異次元的時間座標;(3)與現實
世界的秩序(理念)完全顛倒;(4)統一式原理的控制;(5)排除
實現的可能性。猶如三島由紀夫所讚嘆的,其架構性可謂稀有之至。
前言就說到此為止了,我們立刻進入「鴉俘」們居住的奇怪超現實世
界吧!
II
一九六X年的某一天,日本青年瀨部麟一郎與其未婚妻,美麗的德國
女孩克萊兒,因為偶然的機緣,坐上了因故障而臨時降落,來自未來
世界的時光機。載著兩個人的時光機,回到了存在於二千年後未來空
間的邑司宇宙帝國。而這座邑司宇宙帝國,位於什麼樣的地方呢?在
二十世紀後半期,第三次世界大戰後,在世界毀滅的混亂中,白人(
英國人)駕駛著太空船,逃到人馬座星圈的一個行星上,在那裡建設
了這一座宇宙帝國。
帝國的版圖遍及無數行星,行星上的居民駕駛著時光機,可以自由進
出各個時間帶。他們擁有高度文明,形成完全的女權制社會。這個帝
國用嚴格的階級制度來統治。等級最高的是由王族、貴族、平民組成
的白人階層,接下來是有義務對白人無條件服從,並服侍白人的黑人
階層。然後,還有比黑人更低等的階層,與其說他們是奴隸,還不如
說是家畜。他們是被道具化的生物,也就是「家畜人鴉俘」。白人以
神的身份,高居於黑人與鴉俘之上,他們受到無上的尊崇,被當作是
絕對信仰的對象。白人、黑人、鴉俘之間的順序有多嚴格呢?看他們
的攝取物與排泄物的連鎖關係就可以一目瞭然了。
白人的排泄物變成黑人的酒或營養來源,而黑人的排泄物則變成鴉俘
的營養來源。千萬不要笑言其荒誕無稽,筆者為了說明這個部分,〈
第六章2 三色攝食連鎖機構〉就用了二十張稿紙,甚至連卡路里計
算或化學式都有。
未來文明中,生體科學發達到令人害怕的程度。可以自由自在改變、
修正生物的型態或器官的形狀。配合各式各樣的用途目的,被畸形化
的鴉俘們,棲息在怎樣的屈從與侮辱之中呢?舉例來說,職稱為「舌
人形」的鴉俘,他們擁有畸形長大化的舌頭,為白人女性的性做服務
,他們是專為了慰藉白人女性的無聊而存在的人形。為了不損壞白人
女性的肌膚觸感,他們被脫毛,消除鼻子或耳朵等不必要的凸起,剝
奪視力,又考慮到在服侍的時候,不會漏接到湧出的「Juice」, 在
嘴唇上植入海綿質的人工皮膚癌。而職稱為「肉便器」的鴉俘,他們
就是活生生的便器,要吞下白人的糞尿,並舔拭排泄物。(他們不准
直接吃下白人的糞便,這些排泄物事後會被回收,做為黑人的糧食。
)此外,還會用生體糊將幾個(幾隻)鴉俘黏在一起,做成白人用的
活浴缸。也有的鴉俘被矮小化,變成在金魚缸裡游泳的寵物,或是放
在抽屜裡的迷你樂團中的樂師。有的還要鑽進內褲裡面,參與生理期
的清潔工作。只要舉出其中一部份,就大概可以想像他們身處的情境
了吧!
「牠們的腸道都住著一條鉤頭蛔蟲,蟲頭刺入腸胃之間的幽門,有鉤
固定,蟲尾則長達肛門,像絲蟲一樣在腸道中蜿蜒行走。進食時,蟲
尾從肛門伸出,插入營養液中,由蟲尾末端的開孔處吸取汁液,直到
內部中空,狀似囊袋的蟲體漲滿為止。接著,再從緊鄰幽門下方的細
孔徐徐噴出營養液,滋潤腸壁,為宿主省去進食的麻煩,同時以易於
吸收的型態給予腸部養分。然而蛔蟲本身的營養卻非來自這種汁液。
隨著汁液從腸內排放出去,蟲體也失去了養分,待汁液化成廢液,就
在排泄的前一階段,蛔蟲的下半身會將之吸收,做為本身的養分。由
於蛔蟲攝取營養的能力十分卓越,無論多麼難以消化的養分,都能被
同化吸收到最後一分子,不留一絲無用的廢物,但是,正因為尾節些
微硬化是正在進行新陳代謝的特徵,所以不需排泄。既然蛔蟲本身如
此,當然天馬也不需要排泄行為……」
除此之外,邑司帝國發展出來超乎想像的奇特風俗或怪異科學技術,
不勝枚舉,詳情請看原書內文。
想想我們加諸在人類以外的生物身上的種種殺戮與畸形化(我們屢屢
稱之為改良)的歷史,我們實在沒有資格批評邑司世界的居民對等同
於畜類的鴉俘的對待。不過,有一些事情對日本人來講,很難等閒視
之。位於黑奴之下的黃畜、智慧型猿猴,這些支撐著投射在二千年後
未來空間中的烏托邦的「家畜人鴉俘」,正是日本人二千年後的模樣
。
「鴉俘(yapoo)會讓人想起《格列佛遊記》中,居住在『小人國』
中的醜陋生物『雅虎』。當然,也會令人聯想到『Jap』。」 沼正三
脫離了史威斯特那股悲觀主義的陰鬱,使他自由而毫無所懼地為鴉俘
們說出了下面這段話:
「為使白人樂園邑司的文明開出繁華的花朵,而以肥料為名被生產、
被愛用,即為日後鴉俘的命運。若以鴉俘人類觀視之,等於成為他人
永無止盡的禁臠,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獄,卻無可奈何。認為這是一齣
悲劇的人,是站在錯誤的鴉俘人類觀的角度;假設站在正確的鴉俘家
畜觀,就不會有哀慟的感覺。正因為隸屬種族的個體增加以及多樣性
的分化變種,充分展現了生物的繁榮,在幾百個太陽下,現階段沒有
任何一個種族能如simius sapiens那般繁盛,只要有人類的地方,便
能與之共同發展,這種智慧家畜的生物學前景,將是無可限量。」
III
但是,讀者一定會問:白人把鴉俘虐待到那種程度,難道他們沒有罪
惡感嗎?我們先說結論:他們一點都沒有罪惡感。鴉俘人猿說被當作
最初的政策性神話,流傳下來。雖然那是為了堵住人權論者的嘴,透
過媒體流傳開來的。在那個階段,還是有一些人無法排除疑惑,不過
,鴉俘家畜化的「事實」,降低了人們的懷疑,給予強化信念的力量
。而且,二十三世紀出版盧森勃的大作《家畜人的起源》,讓整個狀
況有了決定性的發展。他在那本書中,用豐富的例證與巧妙的人類學
理論,論證鴉俘只不過是疑似人類的生物而已。人們連一點點良心之
痛都沒有,推動了鴉俘的非人類化。我們可以從邑司帝國的人種序列
中,讀出納粹人種理論的微妙投影。但是,書中還補充說明這位盧森
勃是具有「在前史時代末期,著有《二十世紀的神話》的納粹戰犯哲
學家奧佛雷‧盧森貝格的血統」的一位偉大生物學家。
那麼,讀者一定會再問:白人給予如此的污辱,黑奴或鴉俘對白人都
毫無憎惡或敵意嗎?面對這樣的壓制,毫無反抗嗎?這一類不祥的徵
兆,也許會撼動邑司帝國嚴格的階級制度,可是,卻一點也看不到這
類不祥的徵兆。原因應該很明顯吧?不用說也知道,那就是白人所施
予的周到而巧妙的各種馴致策略。首先,應該可說是一種意志去勢的
方法,叫做腦葉剔出手術。藉由這種手術,可以剔出令自由意志發達
的大腦局部,使他們的腦子只留下服從本能。另外,也有極度利用條
件反射的洗腦的方法。可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是徹底進行的宗教
教育,也就是白神崇拜的信仰心,
對白神絕對俯首跪拜。比如說,生來就是做為白人用狩獵目標的黑奴
,直接用嘴巴承接克萊兒的聖水(尿),做為臨死之水,在極致的幸
福恍惚中嚥下最後一口氣。另外,還有生來專為負責擔任白人女性的
妊娠檢查器的矮鴉俘,能夠進入女人最內部,為女神的生理期服侍,
是他們最值得驕傲的事情,他們懷抱著聖職者的意識,全心全意,充
滿熱情地執行她們所告知的受胎使命。將死的他們口中,又會吐露出
對女主人多麼熱烈的讚仰言詞呢?「女神啊!我將死在這裡。我再也
無法蒙賜您的聖水,可是,女神啊!您教導我酩酊的滋味,瞭解沈醉
的信仰之喜,我很幸福,謝謝,謝謝您的恩惠,白晰女神寶琳,萬歲
!」「肉便器」們不止不避諱自己的職務,甚至覺得嘴巴可以直接接
觸神體,承接神體的神酒或神糧,他們覺得自己的地位具有特權,認
為自己是最優秀的,這份工作本身,就會帶給他們無可言喻的法喜。
「利用信仰,他們對其實很難吃的東西產生錯覺,這不是使用者的狡
猾智慧嗎?」充滿批判的質問,那位提倡慈畜主義,給鴉俘們帶來福
音的安娜‧泰勒斯會這麼回答吧!「不,味覺沒有真假,若沒有信仰
,不好吃的東西,也會因為信仰的比例,而變得好吃。你怎麼能說美
味是虛假,不美味是真實呢?」這些話可以代換成以下這種虐待狂理
論:「鞭子或繩子,一開始會覺得痛苦。可是,一旦加以訓練,以後
就會覺得可以用鞭子或繩子來疼愛他。這兩種方式,就會變成愛的表
現。所以,反過來就可以對訓練中的鞭子或繩子,加以肯定了。」
各位讀者應該已經瞭解了吧?要適當對應虐待狂的理論,就必須要有
受虐狂。是的,所謂的邑司宇宙帝國,對鴉俘們而言,就是一個巨大
的受虐狂王國。從這個觀點來看,白人給予的勞役或服侍,越是苛刻
,黑奴或鴉俘感受的歡喜就越大。在如此完整而充足的關係中,憎惡
或敵意是永遠都不可能產生了。
白人們受到高度文明的恩惠,位於階級的最高處,享受著黑奴或鴉俘
們的服侍,當然一定處於極為舒適的狀態中。可是,卻與鴉俘們那種
深入靈魂的極端幸福感相差甚遠。在這部小說中,最大的反論,就是
感受到真正的恍惚,真正極端幸福感的人,不是統治階層白人,而是
受統治的黑奴或鴉俘們。
明白地說,這是完全反烏托邦的。主體是被虐待的鴉俘們,我們不能
被揮鞭者與跪拜者這樣的圖像外觀所矇騙。是受虐者把鞭子拉過來的
,作者沼正三把自己放在鴉俘這一邊,是無庸置疑了。西蒙波娃(S-
imonede Beauvoir)以前曾將受虐狂的本質,定義為「身為一個無生
氣的物體,努力想拋棄自己的時候,又回歸到自己的主觀性」。但是
,家畜化、道具化、機械零件化的鴉俘群,完美地達成了受虐狂想要
物化的願望,必須說他們是處於理想的狀態中。
屈服的擴大與幸福的擴大,都與一般的價值觀及理念相反、倒錯,在
邑司的世界中,也完全成功地融入了惹內所說的「將糞便變成黃金之
術」。寫到這裡,使我不得不想起馬庫色(Marcuse Herbert) 這個
名字。
在動物身上看到的單純生殖活動,是屬於大自然的,可是,所謂的情
色主義,是對這種大自然的挑戰。而且,那也是想要侵犯脫離動物性
的自然之後,人類所獨有的領域(勞動、生產)。當社會生活基礎的
勞動或生產性負面運作的時候,情色主義就必然會變成反社會性。佛
洛伊德認為這種對立,是「快樂原則」與「現實原則」各執己見,互
不相讓。現代的文明,不用說也瞭解,是建立在「現實原則」佔優勢
之上。人類生活的價值標準,是以汽車、電視、拖拉機等來制訂,把
物質的生產性做為神聖的理想這一點,資本家與克里姆林宮的主人都
一樣。
馬庫色以社會科學的方式,將精神分析擴大,可是,結果他對於新佛
洛伊德派一直「將壓抑的生產性,當作人類的自我實現,而加以讚美
」似乎無法忍受。馬庫色的主張是,拋棄壓抑才是新文明努力的方向
。其主張的具體內容,援引希臘羅馬神話,構想著性衝動的全然解放
、個人全體的情色化。在「現實原則」的壓抑下,長期以來,性慾侷
限集中在肉體的一部份(性器),肉體的其他部分,則被賦予了勞動
工具的意義。但是,在拋棄了壓抑的新世界中,所有的性感帶都復活
了,性器的優越性將會消失。整個肉體都是性的對象,都將成為快樂
的手段。肉體停止成為勞動工具,工作變成遊玩,於是人類的每一天
,都是美好的節日……。馬庫色在《性愛的文明》中的構想,就是放
棄「現實原則」與「快樂原則」,放棄所有的壓抑,這麼一來就會出
現烏托邦的世界。
但是,馬庫色的世界,與邑司可怕的反烏托邦之間,不覺得有點一脈
相承嗎?一邊是知名哲學家,另一邊是荒唐故事作家,但是,受虐而
產生的性滿足=性衝動的解放(快樂原則)以及完成社會性的職務(
現實原則),兩者在此確實合而為一,至少勞役變成快樂,服侍變成
愉悅這一點,兩者都是相同的。邑司帝國面對整個邑司帝國社會的要
求,能夠有性愛式的反應,這些鴉俘們無疑就是「性愛人類」,站在
鴉俘這一邊來看時,根本就可以把邑司帝國文明稱之為「性愛的文明
」。
IV
想要顛覆長久以來保持的觀點,打開一個新局面,是需要不顧一切的
轉換,但是,馬庫色的構想是以在歷史的過程中,他對消失的、過去
的神話時代的回憶做為基礎。那麼鴉俘幸福的泉源,也可以說是現在
的我們已經完全失去,卻被奇異擴大的畫面吧!
老實講,想起馬庫色的同時,我腦海裡還浮現出另一個人物。就是寫
《莫諾斯與烏納的對話》的愛倫坡。
《莫諾斯與烏納的對話》是採取與死者對話的形式,這個奇妙故事的
前半段,是在沈痛地批判文明。詩人的預見力真是可怕,身處於十九
世紀中葉,正確洞察我們現代正在逐步失去河川、海以及大氣等大自
然,詩人的慧眼在他對人道主義與「進步」的天真信仰下,西歐文明
的合理主義,隨著無可救藥的自我繁殖結構,會走到多極端的地步呢
?詩人的慧眼似乎已經透視了以上的動作圖式必然導向滅亡了。愛倫
坡這麼寫著:
「啊!我們在最受到詛咒的那一天斷氣。偉大的『運動』──這是暗
號──沒有停止。精神、物質兩方面都生病了,病態的混亂。一旦技
術至上興起,掌握主權,我們被知性逼到權勢的地位上,技術至上的
鎖綑綁了我們。人們將不得不承認大自然的主權,因此,面對自然的
領域,我們認為我們已經獲得了統治權,並擴大這種統治權,陷入宛
如孩童般的瘋狂中。就連懷抱著任性的幻想,把自己比喻為神的時候
,都是孩子氣的愚蠢在引導他們。就像我們可以從人們混亂的起源來
想像一樣,他們感染了系統與抽象這種病。他們將自己禁閉在普遍性
之中──在他們的奇特觀念中,萬人平等的觀念佔據一席之地。而且
,無視於類比,蔑視神。無視於在天地萬物之間,清楚明白的秩序規
則,無視於嘈雜的警告聲。瘋狂追求著絕對普遍的萬人平等,話雖這
麼說,如此之惡弊,形成其母胎的惡弊,是從知識中必然會衍生出來
的東西。人類不能同時並行知道之事與屈從之事。於是,興起無數吐
著煙的巨大都市,綠色的樹葉面對融鐵爐熾熱的氣息而顫抖,美麗的
大自然容顏,有如罹患可怕職業病一般地扭曲了……。」
透過這段引用自愛倫坡的文字來眺望邑司的世界時,會呈現出什麼樣
的樣貌呢?
當諷刺之箭從預期之外的方向飛來,深入人肉時,總會刺入最深最嚴
重的要害。《家畜人鴉俘》隱含的尖銳批判之毒,就交給各位讀者去
品味吧!
V
話題再回到邑司帝國裡面。被時空機綁架到邑司帝國的麟一郎與克萊
兒遭遇到的命運,輕而易舉就可以預測出來吧!屬於畜類的黃色人種
與屬於神的白人女性,竟是未婚夫妻,這對邑司世界的居民來講,應
該是難以置信的事情。克萊兒受到熱情的款待,漸漸學會了身為神的
權威。另一方面,麟一郎則接受各種訓練與教育,漸漸變形成完美的
鴉俘「麟」,把新地球腸蟲插進腸內、施行皮膚強化處理、被去勢、
訓練他喜好白人的排泄物、鍛鍊其對白人產生敬神式的忠誠……。於
是,他逆向攀登顛倒的金字塔階梯,在污辱、奴隸、痛苦之中找到快
樂,漸漸變成受虐國度名符其實的居民。這部小說應該可以當作一種
教養小說來讀吧!
本來,在烏托邦的描寫中,詩的文體是最不適合的。從他一開始述說
時,就有的烏托邦資質來看,當然不適合詩的文體。但是,沼正三很
堅持將幸福編織進文體裡面。重要的是述說的內容,不是文句。從我
們至今節錄出來的幾段,就可以瞭解,可以說是無味而枯燥的散文式
文體貫穿了整本書,就我來看,整本書唯一沈溺於字句之中的段落,
就是第二十四章第三節最後那一段例外而已。而彼此朝相反方向成長
,麟一郎與克萊兒唯一交會的那一瞬間,卻只有以下幾行優美的文字
:
「她就這樣在空中列車的客房中,過了三個小時。在馴致椅子的表皮
上面,是美女一邊在夢裡學完了人類與鴉俘的興亡歷史,一邊沈睡的
三個小時,而在表皮下面,卻是鴉俘支撐著她的身體,把主人搖得很
舒適,專心致意地向她祈禱的三個小時……。」
閱讀著這本書的舊文庫版,約六百多頁,我的腦子裡忍不住浮現出薩
德的書,他描寫可怕如夢魘的情景所用的文體,與這本書相同,是一
種無味而乾燥的文體。
但是,第二十五章開始不斷出現某種文字遊戲,閱讀這些文字遊戲,
就可以瞭解作者有多愉悅了。比如說,有關「神嘗」、「新嘗」在語
源學上的文字遊戲,就可以看出他的黑色詼諧。所謂的「神嘗」,就
是被賦予成為肉便器命運的鴉俘,在開始調教時的一種「發誓成為品
嚐神(白人)之物的存在物,一口一口品嚐液體固體的儀式」。而所
謂的「新嘗」,就是在調教結束之後,一種「身為新的廁所,第一次
品嚐的儀式」。又比如下面提到這一首和歌,是歌頌負責生理時清潔
工作的矮鴉俘的一首歌,不需要作者細心的解說,就可以瞭解其中趣
味了。
「望著與聖孔接唇的極小畜,只留下了紅色的經水。」
(譯注:以上所呈現是作者玩文字遊戲後的意思,和歌原意是:原以
為聽到了杜鵑啼叫,轉頭看去,卻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一輪明月殘
留在破曉的天空中。)
再節錄一首吧!
從今而後,不再回顧過往。
將以區區護衛之身立足。
(護衛的另一種解讀,就是「想喝妳的尿」。接獲賜飲命令的時候,
要採取站立姿勢,所以才說「立足、站立」。這是新捕獲、將被變成
肉便器的土著鴉俘,歌頌在邑司世界中新生的決心。)
這是歌頌著被肉便器化的鴉俘,在邑司世界決心重生的詩歌。能夠把
日本傳統的和歌,硬是掰到這麼奇怪的領域中,全天下大概也只有沼
正三一個人了。
同樣的趣味,在書中到處都是。如「天之岩戶」變成是「Amen in h-
eart」之訛;「天照大神」則是白人女人的名字「安娜‧泰勒斯」;
「淤能碁呂島」變成「Honoured goal」; 「高天原」變成邑司的巨
大飛行島「塔卡拉馬漢」。沼正三把「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二
位神,當作是白人從邑司世界搭乘時光機, 飛到原始時代的Japan各
島,他們來的目的是要做考古學上的實驗,把未施行畜化處理的雌雄
兩隻原鴉俘「邪那岐」與「邪那美」放到日本,而「伊邪那岐」與「
伊邪那美」這兩位神就是被放到日本各島的兩隻原鴉俘。
但是,作者真正的用意,並不只是要用這些黑色幽默來博讀者的苦笑
。沼正三使用這些文字遊戲,順著日本書紀與古事記的文脈,想要一
舉顛覆日本歷史文獻中所記載有關日本開國的狀況。這些日本人的後
裔,如上所述,處於遙遠的未來空間,將走到降為比奴隸還不如的可
憐家畜人的命運。而回顧過去,萬世一系的首長,在世界史上居冠的
民族歷史的起源,被聖化的發祥源頭,竟是家畜人鴉俘悽慘的容顏。
作者深層的企圖,顯而易見。他不止要關上日本民族的未來,甚至也
要剝奪日本過去的榮耀。於是,這本書完成了可怕的一貫性,就像咬
著尾巴的蛇一樣。
VI
為了探尋其一貫性的意義,我們就必須把目光轉移到寫了這本怪書的
作者沼正三。
與出版社的交涉,全部委託代理人,甚至有一段時間,死亡說甚囂塵
上。對於這位謎樣的作家,我一無所知。因此,只能相信他自己在都
市出版社單行本中所寫的〈後記〉了。在那篇後記中,他這麼寫著:
「戰爭結束的時候,我當時是學徒兵,人在外地。俘虜生涯中,在某
種命運的安排下,我處於被迫接受虐待的處境下,對白人女性產生了
被虐的性快感,成為一個性異常者回來……」從這些話裡,讀者可以
自由想像,白人女軍官與被派去女軍官房間打雜的年輕俘虜之間,所
發生的種種刺激畫面。(為什麼作者一定要把邑司帝國建造成女權制
社會,看到這裡應該瞭解了吧!)
總之,沼正三變成一個「性異常者」,踏上了遭到白人佔領,已經變
成一片焦土的祖國土地。所有人為了活下去,都需要有一些可以抓住
的東西時,年輕的士兵看著廢墟,眺望著地平線那一端的未來,過去
一切的權威或秩序,在戰敗後帶給他的,是內心某種官能上錯置的騷
動。
內在的飢渴,無法輕易療癒,為了發洩這些飢渴,沼正三在《奇譚俱
樂部》雜誌上,以《某個夢想家的手帖》為題,連載有關虐待狂的散
文。後來,結合科幻手法與偉大的虐待狂夢想的《家畜人鴉俘》,也
在這本雜誌上連載。從昭和三十一年的十二月號開始,連載了二十回
。
過去在軍隊內部,以天皇為最高階級所建立的完美虛假階級秩序,因
為戰爭失敗而崩潰瓦解。保證民族優越性的神話露出破綻,顯現不動
先驗的價值泉源枯竭了,全部的黃金在瞬間變成瓦礫。僅存的是什麼
呢?只有屈服在白人統治下,變成被佔領的日本。沼正三在外地接受
虐待狂洗禮的體驗,與這種狀況產生的精神結構,難分難捨。在小小
的八疊大房間裡面,不斷發生的SM劇,無法醫治他的飢渴。自己所夢
想的隸屬狀態,需要奴隸制、俘虜狀態等某種制度的契機,我們必須
在這本書裡面,讀出他內在想告白的這些想法。俘虜時代的體驗,成
為他寫這本書的直接動機。當時所產生的生理、心理上的倒錯傾向,
在被佔領的日本這樣的精神結構支撐下,被放大、加倍。
前面提到文字遊戲,在文字遊戲的材料中,看到「靖國」、「九段」
的時候,我覺得我似乎看到了作者那個年代,被迫遭受到的內在傷口
的深度,一時無語。因為利用文字遊戲嘲笑、揶揄的對象,可以藉由
企圖讓價值、權威失落,反向證明隸屬於高價值體系,是不值得期待
的。這本小說在連載的時候,是戰爭結束後,已經過了十年了。那時
候,「靖國」、「九段」竟然還盤據在沼正三內心的陰暗處,看到這
種情景,令人怎能不黯然啊!看到「邪蠻」這種笑話,會笑的人就笑
吧!請不要誤解,我並不是說沼正三在戰敗以前,是皇國史觀的忠實
奉行者。但是,有誰能夠完全擺脫青春期的意識型態呢?當我們正在
面對死亡,而且死亡是如此確實的事情時,我們除了摸索死亡的意義
之外,還能關心哪些精神上的事物呢?在最慘澹的太平洋戰爭時期,
日本浪漫派強烈吸引著無數年輕人的心,在那與死亡直接接觸的危險
場所中,卻得以散發咒語般的勢力,為什麼呢?只要回顧這整件事情
,不用我說,大家也能瞭解吧!意識型態的虛妄性,就讓歷史學去斷
罪吧!但是,因為這些虛妄性而受到傷害的心,當他們打開黑暗的口
時,文學的領域就從那裡開始。
昭和二十年八月十五日,既有價值體系與秩序瓦解後發生的事情,到
底是什麼呢?在一片廢墟的灰色之中,從消失的神話裡,找到了民主
主義的神話,真正的黃金就隱藏在這裡,使整個日本遺忘了屈服的現
實。想想「奉進駐軍之命」這句話的魔咒般的效能吧!戰敗後那幾年
,日本人親美的態度,是過去與未來都不曾有過的強烈。的確,同時
具有令人聯想到魔術的出色手法與陰險氣息。但是,當時沼正三僅僅
抓住屈服與隸從,徹底活在被佔領的日本這幅構圖中,然後,甚至把
這幅構圖塑造成一個反世界。
在沼正三的眼裡,他看到因為戰敗的屈辱,日本的歷史過程全部遭到
腐蝕。這就是V章最後所說的一貫性的意義吧!
VII
在寫這篇小文章時,我覺得我似乎太過賣弄學問了。但是,最後還是
必須請沙特出場。透過沙特對想像力的龐大現象學論證,所得到的結
論,大略如下:
知覺作用與「影像」喚起的功能,所出現的想像力,是將人類的意識
世界一分為二,所佔有的極為重要的要素。可是,「知覺」會與目前
的事物連結,以現實世界為主。相對的,「影像」總是遠離眼前的世
界,總是以非現實的世界、虛構的世界為主。若要簡單敘述兩者的關
係,那麼可以說「想像界」是成立於「現實界」的空無化之上,而「
現實界」是成立於「想像界」的空無化之上。當意識在某種型態中,
完全不包含否定現實的契機時,也就是說,藉由知覺到的眼前事物,
意識被完全佔據的時候,想像力是無法啟動的。意思就是說,必須脫
離與現實事物的緊密連接,且受到拘束的狀態,當意識獲得自由的時
候,才有可能產生富有想像力的創造。沙特說:「非現實的東西,藉
由孕育在世界之內的意識,誕生在這個世界之外。人類能夠想像,為
什麼呢?因為人類天生就是自由的。」
純粹的想像力的產物,而且聚集了所有不存在的要素,所創造出來的
烏托邦景致。若照沙特式的說法,這就證明人類意識的自由性,達到
了最大的程度。但是,沙特所說的「狀況」,在這裡又有另一個狀況
介入。借用平井啟之的話來說的話,就是「所謂狀況(situation)
,一方面是隨著『影像』,以否定現實為想像力的絕對條件,另一方
面,是指從裡面否定自己的現實,所支持的事實。比如『夢』,作夢
者的意識,很明顯是處於對現實性的知覺完全喪失的特權狀態中,可
是,就『夢』的內容,事實上嚴格而言,那位做夢者是活著的。而且
,又同時活在現實中的時間、空間中,也就是說,受到這個世界的限
制。」若依照這篇文章開頭時所舉的例子來講,離開現實的地面,本
來應該緩緩上升,升到遙遠虛空盡頭的氣球,卻被一根繩索,紮實地
繫在地面上。
漂浮在遙遠天空中的,是一幅令人驚訝的反烏托邦風景。這幅風景是
藉由想像力的作用,建構在「無」之中,是證明人類的自由性的「影
像」的巨大集合體。但是,看著這幅反烏托邦以及聯繫地面的那一根
繩索的根部,就會發現黑色的情色受虐狂陰影。漂浮在夢想的天空中
時,不管想綻放多妖豔的光彩,色情受虐狂在「現實界」,依舊受到
「疏離」,依舊受到「挫折」。在這篇文章的標題中,揭諸出「榮耀
」與「悲慘」兩個詞,就是我對這些被自由與宿命糾纏在一起的人,
所表達的感慨。
三島由紀夫得意洋洋地提出忠告說:「不可對這部作品的諷刺與類比
,評價過高。」(《小說是什麼?》)但是,若將「諷刺」與「類比
」從這本小說中拿掉,就好像失去辛辣味的芥末。無限刺激讀者的想
像力,讓「類比」與「諷刺」如亂箭到處飛,不就正是一本書的真正
價值嗎?我也希望各位當作是一個小小的嘗試,來閱讀這篇小文章。
也就是說,發諸於個人生理深深的必然,以性的倒錯這種宿命,所妝
點出來的世界,能夠做到什麼程度的基本原理(metaphysics) 的普
遍性呢?作者沼正三在舊都市出版社單行本的〈後記〉中告白說對於
這部作品「再版,被超過萬計的讀者選上,這件事實」,「令他為難
」。但是,既然花錢買了這本書,讀者應該有正當權利,可以漠然扼
殺掉作者的「為難」吧!
(撰文者為當代文藝評論家)
●作者簡介
沼正三,本名天野哲夫,出生於日本福岡縣,其他生平不詳。他
以「沼正三」的名義,於SM研究誌《奇譚俱樂部》上連載《家畜人鴉
俘》。全書花費三十七年歲月撰寫,於一九九三年定稿完成。除本書
另著有《某夢想家的手冊》,是位謎樣的作家。
●譯者簡介
黃瑾瑜,基隆市人。東吳大學日文系畢業。譯著有《在東京邂逅
偶像劇》、《少年偵探團》、《袋中的袋鼠》(合譯)、《蟲卵的排列
》(合譯)、《浪漫的復活》(合譯)、《夫婦善哉》、《後天美女》、
《翻著筋斗,一天又過了》、《天之瞳》等(以上均由新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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