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 　(20090423)　http://0rz.tw/UYo6t 王鼎鈞新出版的回憶錄第四部「文學江湖」，裡面沉痛地記錄了整整六十年前，一九四 九年七月發生在澎湖的「山東流亡學校煙台聯合中學匪諜組織案」。王鼎鈞的弟弟妹妹 都在流亡學校的「八千子弟」當中，幸而沒有被牽連，然而此一案前後百餘多學生被捕 ，最終兩位校長和五名學生遭判死刑槍斃。 案子起於澎湖防衛司令部違背規定，把本來該繼續讀書的學生編入了步兵團裡，引起校 長與學生的不滿反抗，校長向台北告狀求救，澎防部為了自保，也為了「解決問題」， 所幸「做」出一個匪諜案來。 「做案如做文章，先要立意，那就是煙台聯中有一個龐大的匪諜組織，鼓動山東流亡學 生破壞建軍。」 　 「做案如作文，有了材料便要佈局。……辦案人員鎖定其中五個學生，按照各人的才能 、儀表、性格，強迫他們分擔角色，那作文成績優良的，負責為中共作文字宣傳；那強 壯率直的，參與中共指揮的暴動；那文弱的，首先覺悟悔改自動招供。於是這五個學生 都成了煙台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分團長……每一個分團當然都有團員，五個分團長自己 思量誰可以做他的團員，如果實在想不出來，辦案人員手中有『情報資料』，可以提供 名單。證據呢？那時辦『匪諜』，只要有人在辦案人員寫好的供詞上蓋下指紋，就是鐵 證如山。」 案子做出來，中間有國大代表跟蔣介石總統申冤，蔣介石也派了人去調閱案卷，看了半 天，結論是「一切合法」，沒有翻案的機會。 王鼎鈞感慨：這個案子，不是「司法產品」，而是「藝術產品」。用了真的人，真的性 格，去編派結構了完全是假的東西，假的所以能作惡，裡面有真的材料，所以讓人不覺 其為假。 這樣的事，從令人不忍的反面，說明了故事的力量，以及構成故事力量的核心因素。具 備說服力的故事，一定會有真的材料，一定要建立在真實的人情上，什麼樣的人會做什 麼事，背後有真實明確的道理，不考慮這種「真實」，故事就很難讓人相信了。 這樣的事，也從令人不忍的反面，說明了故事的道德範限。正因為故事可以遊走在真假 之間，拼湊真的材料創造亂真的假的結構，所以說故事的人，也就有責任思考亂真的故 事吸引了什麼人，創造了什麼樣的效果。好的故事，除了讓人相信讓人深刻感受，也要 考慮帶給信了、感受的聽故事的人，什麼樣的生命效應。 那些羅織「煙台聯中匪諜案」的人員，為什麼這麼會編故事？是不是因為那個時代，他 們還讀很多小說、看很多寫實的舞台劇，換句話說，他們的生活裡有夠多的「故事訓練 」，卻沒有相應的「故事責任」，所以能用那一身故事本事來害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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