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照　(20090409)　http://0rz.tw/E2vt1 歌德的「浮士德」寫人和魔鬼的故事，寫得淋漓盡致，風靡了一整代的歐洲讀者，還成 就了長期傳流的重要經典。 「浮士德」迷人，因為歌德筆下的魔鬼，跟大家原本想像的魔鬼很不一樣。歌德用很巧 妙的方式，塑造了既可惡卻又可愛的魔鬼形象，看到劇中的魔鬼，讀者不會害怕不會想 要闔起書來跟魔鬼保持距離，反而會對魔鬼充滿了好奇興趣。 例如，詩劇中主角浮士德正式豋場之前，先有一幕「天上序曲」。序曲開頭，三個天使 長Raphael、Gabriel和Michel輪番上場，對上帝的功業大加崇拜讚賞一番。Raphael說 ：「不可思議的崇高功業，和在天地開闢之日同樣莊嚴。」Gabriel說：「壯麗的大地 ，神奇迅速地自行旋轉，天國般光明的白晝，和深沉而可怖的黑夜交換。」Michel講得 更誇張，先是形容暴風的怒號，繼而有閃電的大火在燒，然而這些災難的現象都是上帝 的安排，所以「主呀，你的天使們，讚美你的時日推移是如此的精妙安好。」接著三人 齊聲同頌：「你的崇高功業，和在天地開闢之日同樣莊嚴！」 魔鬼跟在三位天使後面上場，而且一開頭就不客氣地對上帝表白──他沒有辦法講那些 歌功頌德的話。「關於太陽和世界，我沒有什麼可講的，我只看見人類受苦的情況。」 他沒有辦法讚美上帝，因為上帝創造的世界並不完美。上帝依自己的形象造的人，就是 最好的例子。這些人具備了智力，卻因為智力而有了慾望，讓自己比任何其他動物都要 來的愚妄，活在愚妄帶來的痛苦中。造出奇怪荒唐人類命運的上帝，怎麼會是萬能完美 的呢？ 這樣的話惹來上帝的不快，然而即使面對上帝的不快，魔鬼仍然不退讓：「主啊，我看 人間總是那麼悲慘，他們天天受苦，我覺得真是可憐，連我都不想去為難他們了！」啊 ，人類悲哀到魔鬼都不忍心作弄我們了！ 這樣短短一段對話互動，多麼鮮明地凸顯出魔鬼這個角色。沒錯，魔鬼是會跟上帝作對 的，但相較於那幾個唱些門面諂媚歌頌的天使，魔鬼誠實、勇敢，更重要的，魔鬼在意 人，跟人親近。會給人帶來多少傷害的暴風大火，天使只覺得那也都是上帝創造的了不 起天然秩序。魔鬼卻對人類的痛苦處境看不過去，為了人類的痛苦去對上帝嗆聲。 一方面，歌德筆下的天使、魔鬼符合傳統的形象，天使充滿善、魔鬼帶著內在惡性，然 而另一方面，靠著巧妙的轉化，歌德竟然就讓讀者感覺天使的善如此疏遠，反而是魔鬼 的惡，跟我們那麼親近。從這裡開始，故事裡的魔鬼就抓住了讀者的注意力，而天使也 就不需要再出場了。 不需要把魔鬼翻轉寫成天使，歌德賦予魔鬼新的性格意義，就此開放出一個巨大的故事 空間，人與魔鬼的關係不再固定，游離流盪，可以發展出各種可能性。可能性，正是故 事吸引聽故事的人，最重要的元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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