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時報　E5/開卷書觀點　2008/06/15　http://0rz.tw/604gn 【專題報導／林欣誼（本報記者）】 在所有藝術家群像中，作家的身影，總是蒙上一層神祕的面紗。歌者或舞者透過肢體表 演而習慣在大眾面前現身；畫家透過自畫像的描摹，也將自我形象流傳於世。唯獨作家 不現身、不立像，隱身在文字符號後，始終沒有「露面」之必要。 　　 因為不露面，作家的特殊神祕感，加深了外人窺看的欲望，也讓透過攝影而現身的「作 家肖像」，展現出一種無與倫比的，揭祕的快感。 　　 作家影像首先吸引和感動的，必然是讀者。以往透過作品所感受到的作者靈魂，和照片 中那個真實的形體樣貌，是呼應相通的嗎？第一次在鏡頭前坦露自我的作家，怎麼期待 自己的形象風格？在這兩者之間擔任橋樑的攝影師，又如何以自己的詮釋，創造出這個 獨一無二影像？ 　　 作家一旦面對鏡頭，就得暫時將靈感的繆思，讓渡給相機背後的那雙眼睛。但同樣站在 藝術的高度上，作家本身獨特的精神力量，也反過來刺激攝影師的創作靈感，彼此激發 出奇特的張力，這就是藝術家肖像迷人的所在。 　　 在西方，為藝文名家拍攝肖像的傳統由來已久，當代攝影大師布列松即拍攝過福克納、 卡繆、波娃等多位作家，他鏡頭下的沙特尤其經典；Ferdinando Scianna也曾為文學大 師波赫士留下一系列肖像。這些影像不只記錄了作家的面貌，畫面中透顯的氛圍，如沙 特在雪中叼煙斗的憂鬱神態、波赫士隔著玻璃窗獨坐凝思，快門的瞬間，也捕捉住作家 靈魂閃光的一現。 　　 至於台灣，與藝文界相交熟絡的攝影家張照堂、謝春德、阮義忠等人，都曾零星或主題 式地拍攝過作家列像。他們同時也是開啟國內紀實報導攝影的先河，注重人物和環境的 寫實力量，因此鏡頭下的作家名人，都剝除了光環，還原到生活中最平實的內在本色。 　　 1980年代，謝春德先後出版兩本攝影集：《作家之旅》（爾雅）記錄了楊逵、鍾理和、 林海音、白先勇、黃春明、林懷民等6位作家的生活；《時代的臉》（大地）則包含詹宏 志、金士傑、李泰祥等數十位藝文名家的影像，在全台各地的同名巡迴展，更激起廣大 迴響。同一時期，爾雅也出版徐宏義攝影集《作家的影象》、周相露攝影集《風采─作 家的影象2》，文圖並茂，揭開數十位作家的面貌。 　　 阮義忠也抱持為時代作見證的信念，出版《有名人物無名氏》（攝影家），以鏡頭呈現 各色民間人物，王禎和、李敖、陳映真等文學家都羅列其中。身為詩迷的攝影師陳文發 則在近年展開拍攝台灣詩人的工程，曾出版由張默執筆的攝影集《向歲月致敬－台灣前 輩詩人攝影集》（北市文化局），收錄巫永福、洛夫、鄭愁予、楊牧等50幾位詩人身影 ；2006年又在「詩光流影」攝影展中，展出後續拍攝的中生代詩人影像。 見證作家的文學成就 　　 2004年，台灣文學館舉辦「文學的容顏─台灣作家群像」攝影展，是國內難得一見以「 作家肖像」為主題的大規模展覽，由資深攝影師林柏樑掌鏡，展出23位前輩作家身影。 　　 這系列影像藝術感強烈，許多幅作品都成為日後一再被引述的經典肖像。七等生在闇黑 的室內彈奏南管的剪影，完全不見面容五官，卻精準烘托出他作品深處之幽微；竹椅上 的葉石濤，安坐在一面斑駁老牆前，恰好的夕陽光線，映照出他樸實、深沉的生命厚度 。這些照片，就像是獻給作家的致敬之作，藉由他們在鏡頭前的現身、顯影，作為對其 文學成就的見證。 　　 林柏樑分別在1998年和2001年，受台灣文學館之託拍攝文學名家，名單中如葉石濤、七 等生、李喬、周夢碟、鍾肇政、鄭清文、杜潘芳格等等，全是聲譽卓越的重量級作家。 「這些老作家以往沒有受到該有的重視，所以拍照時都很高興，」林柏樑說：「像陳火 泉當時臥病在床，我到房裡去拍他，他好開心啊！」如今，包括陳火泉、王昶雄在內的 幾位都已不在人世，這些影像也因而更顯珍貴。 　　 留下時代的記錄 　　 與老作家近距離接觸，林柏樑感受特別深的，是他們身上刻苦、堅毅的特質：「比如經 歷過日治時代的作家，被稱為跨越語言的一代，他們從小受日本教育，光復後必須重新 學習漢文，在時代轉變的夾縫中，他們就像種子一樣努力掙扎，才能吐出葉子來。」 　　 因此，他特別著重作家與土地、成長背景的關係，例如當葉石濤回到故鄉台南，或李魁 賢回到出生的淡水老房子時，林柏樑都捕捉到最「機不可失」的瞬間。他認為，環境影 射人的內在，所以他喜歡在不打燈、自然光的環境下取景，相對於國外攝影師慣常在空 白的背景前，放大凝視人物的臉，林柏樑覺得那種現代主義的表現手法，是「很殘忍」 的。 　　 書房，則是林柏樑拍攝作家時另一個必然不可缺的場景，雖然有人批評做作、樣板，他 不以為然地說：「我不只要拍下肖像，還要為他們所屬的時代留下記錄，這些作家的生 活場景，20年後看，意義就出來了。」 　　 當年拍攝的23位文學家中，林柏樑最景仰周夢蝶的無欲無求和葉石濤的深沉，也私下透 露有人匠氣、有人太自以為是。但他的好惡和直率，不影響他在鏡頭後秉持的一貫態度 ：「我拍過蔣經國、也拍過林青霞，在他們面前我完全沒有畏懼，沒有崇拜，我就是以 人對人的態度去對待，不管達官貴人或平民百姓，我都一視同仁。」 　　 名人與非名人，在他鏡頭下，都只是彰顯了人最本質的內在力量。 　　 藝術殿堂還是普羅大眾？ 　　 90年代後的台灣，隨著作家的角色活潑化、攝影技術也更便利，以往羞澀不願亮相的作 家，開始流行在書上露臉，許多文人首度登上封面曝光的「沙龍照」，就出自陳建仲之 手──如楊照在《迷路的詩》（聯文）上的托腮沉思貌、或《在海德堡墜入情網》（聯 文）書封上極具睿智風采的龍應台等等，都在書迷心中留下牢牢的印記。 　　 陳建仲甫出版的《文學心鏡》（聯文）攝影文集，收錄了71位當代文學家列像，其中不 乏已過世的前輩如林海音、柏楊，以及中生代作家袁哲生等。書中照片絕大部分是他在 《中國時報》擔任文化版攝影記者8年間的作品，那也是開啟他記錄作家影像大門的地方 。「記錄作家對我來說是件永無止盡的事，」陳建仲說：「我想為他們留下見證，讓後 世的讀者在閱讀之餘，也能找到一個感念的身影。」 　　 早年，陳建仲曾受到張照堂、謝春德等人的影像啟蒙與洗禮，他記得當時看了謝春德「 時代的臉」攝影展，被一張張巨幅人像給強烈震撼，「鏡頭下的人不是美的，是憂鬱的 ，是一種和靈魂對話般的沉默，深深烙印在我心底。」 　　 但進入報社後，他受到的訓練不是創造個人藝術性，而是要客觀、表達全貌，於是，在 藝術與大眾之間，他選擇了普羅路線。相對於經典的攝影大師，陳建仲所拍的作家肖像 並非高掛在藝術殿堂上，而是廣泛用於媒體和出版，對於目前作品的定位，他很有自覺 地說：「如果說拍出行家讚賞的作品，可稱得上所謂的大師，那麼我寧願當一個傳播者 ，讓普羅大眾都能看懂我的照片。」 　　 影響他這個創作理念最重要的人，則是鄉土文學大師陳映真。「他曾說，第三世界國家 文盲多，所以他們用聲音朗誦詩歌，讓每個人都能懂，因為好的創作，是要讓大多數人 感動。」飽讀陳映真作品的陳建仲欽佩地說：「他是真正的人道主義實踐者。」也因此 ，《文學心鏡》的開本輕薄短小、不用高級紙張、售價「一定要低」，就是為了讓讀者 更容易親近攝影，或說，更接近他鏡頭下的作家。 　　 提到名人肖像，很難不聯想到世人最熟知的一幅肖像：切‧格瓦拉。這位革命英雄的臉 龐，早已在不斷的複製和引用中，成為一個象徵反叛的符號，甚至，消費世界裡的一個 商業符號。 　　 脫離拍攝當下的情境後，我們眼中的作家，是文如其人，還是有曖昧的落差？這是作家 肖像另一個引人入勝之處。但終究，我們不能遺忘，真正導引著我們的，是隱藏在鏡頭 後的那雙眼睛──是他們的凝視，在黑暗打亮了光，為我們「讀」出作家的面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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