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摘自講談社出版－「再現日本史）第四號） 天正10年（1582年）六月二日凌晨，理應離開丹波龜山前往中國出陣的一萬三千 明智軍，卻在統帥明智日向守光秀一句：「敵人在本能寺。」的號令下，以迅雷 不及掩耳的速度攻擊了主君織田信長所棲身的京都本能寺。這場堪稱足以改變日 本歷史的謀反劇，一直被後人認為是光秀的單獨行動（不管光秀是否臨時起意。） 。但是最近某些歷史學者秉持著脈絡化的史觀，以織田政權和當時日本國內情勢為 背景，重新詮釋了本能寺之變，並否定了之前本能寺之變是光秀「單獨犯」的假說 。而隱藏在事件背後，主導著這一場彷彿是宿命般不可避免的事件的巨大黑手為何 ，正是本文欲探討的主題。 關於光秀發動本能寺之變的動機，後世學者大部分將其歸於「野望說」、「怨念 說」，不管是哪一個，都脫不了一個前提：本能寺之變是明智光秀一方的片面行動 。但是最近，有人大膽地挑戰了這個觀點，三重大學助教授，藤田達生就是一個。 「本能寺之變絕不是光秀自己單獨鋌而走險發動的。看似堅固的織田政權，實際上 是建立在一個重臣間彼此勾心鬥角的不穩根基上頭。光秀的叛變乃是政權內部派閥 抗爭尖銳化及以室町幕府、朝廷、寺社為主的所謂中世紀舊勢力連動下的產物。如 果不把這個大背景考慮進去，則不啻於管中窺豹、瞎子摸象罷了。」 藤田氏之所以這麼說當然有他的根據。他出示了一封明智光秀在山崎合戰前夕（六 月十二日）寫給雜賀眾土橋平尉（重治）的書狀。土橋平尉曾在石山合戰時，擔任紀 州一揆首領，卓越的指戰技巧，讓織田軍吃盡了苦頭。這封信是這麼寫的：「仰せの ごとく,まだごあいさつもしていないところに,上意にしたがって拝s意向をお 示しいただき,感謝いたします.御入洛は既定の方針ですので,そう心得たうえ,協力 くださることが肝要です。」 由這封信開頭用語看來，這封信應該是光秀寫給土橋的回信，要求土橋重治秉承 「上意」給予幫助。「………再從這封信中所採取的「闕字」與「平出」的格式看來 ，所謂『上意』、『御入洛』的字樣，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光秀曾經侍奉過的前將軍- 足利義昭（時年46歲）。這封信的內容無疑地昭示了光秀在打倒信長後，欲迎回義昭 ，重振室町幕府的聲威。甚至可以說，是義昭在幕後操縱著光秀及反信長勢力，發動 這場本能寺之變的。」藤田達生助教授做了如此的斷言。不但如此，他在自著的「本 能寺の変-中世と近世の相剋」一書中還對本能寺之變的背景做了以下更深一層的 分析。 「信長藉著屬下間彼此的競爭來鍛鍊出優秀的家臣。他統御家臣的手段，正如同秋 霜烈日般的嚴厲，對於不適任的家臣，他會毫不猶豫地將其捨棄。天正八年，本願寺 投降後，天下一統的目標指日可待，也就是從此時開始，家臣們的危機感浮現，織田 政權內部的生存鬥爭亦開始轉趨白熱化。」（藤田氏語）天正九年的四國政策大轉彎 恰可為其代表。 信長在之前和有意統一四國全島的長宗我部元親保持著友好關係，雙方並達成某種 程度的諒解：信長不會干涉長宗我部家在四國的行動，長宗我部元親也同意信長為全 日本的霸主。在這兩方間協調斡旋的正是明智光秀，但是到了天正九年，信長卻突然 宣佈與元親斷交，而且與反長宗我部的阿波三好氏結盟。這其中和羽柴秀吉脫不了關 係。秀吉把外甥秀次過繼給三好康長作養子，而且秀吉與三好氏的軍隊當時佔領著淡 路、阿波的一部份土地，藉由織田與三好兩勢力的結盟，秀吉勢力的擴張是可以預見 的。 「對秀吉而言，總算可以如願拔除光秀這個頭號對手了。另一方面，光秀在失了顏 面之餘，也產生了危機感，深怕自己會步上天正八年林通勝、佐久間信盛被信長放逐 的後塵。」藤田氏如此推論著。 焦躁不安的光秀於是把目光轉移到將軍足利義昭和室町幕府上頭…… 元龜四年（天正元年，西曆1573年），信長攻陷槙島城（現在的宇治市），放逐了 足利義昭。後世往往將此事件看成是室町幕府滅亡，但實際上在各地輾轉流浪的義昭 ，仍然以征夷大將軍的身份維持著一定的權威。然而，天正十年，武田氏滅亡，對義 昭陣營而言，這不啻是個重大打擊。在此局面下，非採取孤注一擲的賭博手段不足以 挽回頹勢。曾經為足利將軍舊臣的光秀，成了這場賭局中不可或缺的籌碼…… 對勢力日益坐大的信長感到不安的尚有一者－朝廷。戰國史研究專家立花京子女士 評論道：「信長無時不以全國制霸的大義名分利用著天皇。凡是反對他的勢力都會被 戴上『朝敵』的帽子而受到征伐。信長對朝廷的政策是紅蘿蔔與棒子併用，一方面給 予朝廷經濟援助，一方面又動輒以幾近強迫的方式讓朝廷派出敕使遂行其政治目的。 到後來，信長更開始暗地向朝廷要求關白、將軍等職位，以使自己的全國制霸大業進 展的更順利。誠仁親王（時年31歲）與一部份的上級公卿對信長的這種作風抱持著很 大的危機感與不滿，我認為本能寺之變和這群公卿們定脫不了干係。」 朝廷方面進行反信長行動的王公大臣中，最積極的莫過於太政大臣近衛前久 （時年47歲）與其家臣吉田兼見（時年48歲）。立花京子女士舉出同為近衛一黨的公 卿之一－勸修寺晴豐的日記內容「前久公在本能寺之變後，曾舉行過宴會大肆慶祝。 但在山崎之戰結束後一天，為了躲避織田信孝的追捕，突然出奔，隱居至（山差）峨 。」做為近衛前久可能間接參與本能寺之變的有力證據。 又，根據吉田兼見日記「兼見卿記」的記載，在本能寺事變後的六月九日，兼見被 交付保管光秀獻給天皇、親王的五百枚銀子；兼見自己也收到了光秀贈與自己的五十 枚銀子。 至此為止，立花女士和前文中藤田達生助教授所提到的「本能寺之變和朝廷有關」 的立場是相同的。但對於藤田氏以下的敘述：「把光秀、義昭朝廷連結起來的是本願 寺教如。本願寺雖然已和信長講和，但教如依然秉持著其一貫反信長的立場，並常因 此與父親顯如對立。教如手下的雜賀眾還與西國的毛利、長宗我部，紀州一揆可說是 往來頻繁。更何況，教如還是近衛前久公的猶子（名義上的兒子）。」卻感到懷疑。 立花分析光秀長年花押的變化，對前面藤田氏所提的那封天正十年，寫給土橋重治的 書信是否真的是出自光秀筆下抱持保留態度。 儘管如此，立花女士仍然闡述了一段相當「唯心」的看法：「我也認為本能寺之變 背後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操弄著一切。這隻黑手驅使信長瘋狂地進行著全國制霸， 到頭來卻開始暴走，反噬了信長。無論是光秀、朝廷，甚至是信長、秀吉，都不過是 被這隻黑手操弄著的傀儡。今後要研究本能寺之變，這個觀念應該是不可或缺的吧。 」 對於歷史研究而言，我們往往只會去注目令人目眩神迷的表面，無意中卻漏看了整 個事件的本質。要真正解明「本能寺之變」這則日本戰國史上的大事，或許還有很長 的一段路要走呢。 -- 露降露散一如我 浪花恰似夢中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sie.ntu.edu.tw) ◆ From: 163.30.169.2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