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需要了解過去幾十年來歷史學界的一個主要趨勢：許多學者認為**「封建制度」其實並不存在**，這一觀點可以在以下這些論文和討論中找到（此處省略具體引用）。簡單概括來說，A.E.R. Brown 和 Susan Reynolds 等學者強力主張，「封建制度」這個現代概念既不符合實際歷史證據，也缺乏內在邏輯。現代歷史學家在使用「封建制度」一詞時，所指涉的範圍過於廣泛，甚至涵蓋了許多彼此矛盾的現象，而這些現象本身又來自於各種不同的歷史文獻，而這些文獻對「封建」相關詞彙的用法也相當多樣，根本無法歸納出一個統一的封建模式。 你必須認識到，「封建制度」並不是當時人們自己用來描述自身社會的詞彙。例如，我們今天可能會說自己生活在「民主制度」之下，但中世紀的人們從來不會說自己生活在「封建制度」之中。正如 Susan Reynolds 在《王國與社群》（Kingdoms and Communities）中所指出的，「封建制度」這一概念實際上起源於 16 世紀法國的古文物研究（antiquarianism），而「農奴制度」（serfdom）這個詞也是直到 18 世紀中葉，孟德斯鳩才發明出來的。 通常，「農奴制度」被理解為一種習慣性租地制度（customary tenure），但這種制度與大眾的刻板印象有很大不同。這是因為流行的中世紀歷史敘述往往忽略了中世紀法律的實際運作，特別是習慣法（customary law）的作用。這部分問題也來自歷史學界本身——法學歷史學家主要聚焦於英格蘭-諾曼的普通法（common law）與歐陸復興的羅馬法（Roman law），因為它們構成了現代法律體系的基礎。然而，這些法律制度雖然結構完整，卻是建立在龐大的「習慣法」基礎之上。嚴格來說，現代社會仍然存在習慣法，例如國際人道法中的某些習慣法則，但這與中世紀的習慣法仍然有極大不同。 簡單來說，在中世紀，習慣法是基於社群成員的行為習慣，而非官方頒布的法典。今天的法律體系由正式的法典構成，法典內的內容完全涵蓋了所有法律細節，並以官方文件的形式記錄下來。此外，現代國家通常只有少數幾部法律體系，例如單一制國家可能有一部統一的法律，聯邦制國家雖然有各州法律，但仍有高度協調。然而，中世紀的歐洲完全不是這樣的： 1. 法律主要以社群習慣的形式存在，並且大多沒有統一的正式文件。 2. 法律的適用方式依賴於當地社群的共識。例如，當發生法律糾紛時，法官會召集當地人來詢問該地區的習慣，然後這些人會相互討論，最後在發誓之後，向法官陳述該習慣，法官便根據這個習慣來裁決。 3. 國王不「制定」法律，而是「發現」法律。直到 13 世紀左右，才開始出現以文字記錄的習慣法（coutumaries），並且隨著王權的增長，王室司法體系開始慢慢取代地方習慣法。但即便如此，某些地區的習慣法仍然影響至 17 世紀。 這對農奴制度的影響是，領主的權力並不像許多人想像的那樣完全專制，相反，它通常受到習慣法的限制。某些學者曾認為，農奴制度缺乏正式的法律規範，因此領主可以為所欲為，但實際上的習慣法規則往往非常明確，並為農民提供了一定程度的保護。例如，在英格蘭，許多習慣法規定，農奴不能做某些事情，除非支付費用。例如，農奴不能結婚，除非支付一筆費用。但這與現代社會並無本質區別——比如，在 2024 年，如果我想結婚，也需要支付 50 美元辦理結婚證。這是否意味著我也是農奴？當然不是！當然，中世紀農奴支付的費用相對於其收入可能高得多，且支付的對象是其封建領主，而非現代政府，但這仍然顯示，許多封建社會的規則更像是一種財政徵收，而不是單純的壓迫。 =================== 中世紀政治的一個特徵是，土地所有權與政治控制這兩件事，在我們看來似乎是不同的概念，但在當時卻緊密交織在一起，而且通常以極為複雜的方式被分配給不同的人或團體。我們熟知的「封建金字塔」概念，並不足以準確描述中世紀王國內部實際存在的司法混亂現象。某個地區可能同時受到教會、習慣法、市鎮、行會、封建領主、國王、修道院等多種重疊的管轄權影響，而這些管轄權各自擁有不同的法律程序、特權與權利。教會管轄權尤其重要，因為許多大地主實際上是主教轄區。 現代國家的重要特徵之一，是每一位臣民與統治者的關係都是一致的（理論上），儘管實際上仍然會有某些例外。然而，在中世紀法律體系下，個人與權力的法律關係取決於其所屬的特定社群，而這個社群可以是村莊、修道院或行會等不同單位。這些社群在某種程度上有權運作屬於自己的習慣法體系，並在這個體系內行使類似於現代國家的職能。 因此，從某些角度來看，領主確實在某種程度上扮演了類似政府的角色，儘管實際行政工作通常會委託給受雇的管理者或被指派的農民。領主擁有的土地，在某種意義上也可視為某種類型的私有財產，儘管這與我們今天對私有財產的理解並不完全一致。例如，在英格蘭的情境下，領主可能會說自己是「擁有國王的封地」，但這基本上只是用來表明他需要向國王繳稅，並遵守某些法律規範，實際上土地仍然由領主掌控。 至於這些土地如何被進一步處理，情況就更為複雜了。通常，一部分土地會被歸類為領主直接控制的「領地」（demesne land），這些土地通常會以對領主有利的條件出租。而另一部分土地則會被長期租賃給農民或其他租戶，這些租戶通常享有一定程度的法律保護，至少在英格蘭是如此（這是我比較熟悉的案例）。在特定情況下，領主可以強行收回土地，但具體規範因地區而異。 ==================== 如果你在三十五年前的 Usenet 論壇上提出這個問題，你可能會得到一個非常簡單的回答，描述一個優雅的封建制度，其中包含領地、農奴等概念，而且這個制度在整個中世紀歐洲都以一種易於理解的方式運作。然而，正如我之前所鏈接的回答中最前幾個引用的內容所討論的那樣，你現在所引用的這些基本概念——「領主」、「使用權」、「絕對財產權」，更不用說「封建制度」本身——在過去三十年間受到了極大的質疑。這主要歸功於蘇珊·雷諾茲（Susan Reynolds）所著的 Fiefs and Vassals: The Evidence Revisited。這本書冗長、枯燥、技術性強，而且對於非母語（甚至是第三語言）讀者來說並不容易閱讀，但它毫無疑問是過去三十年來最重要的中世紀歷史研究著作。該書強而有力地論證，這些概念基本上是 1200 年代法國的學者型律師所創造的，他們基於某些特定的法律先例，並試圖將其更廣泛地應用，以建立更具系統性的法律體系。 要真正理解中世紀，你必須理解「習慣法」（customary law）。我在之前鏈接的回答中給出的簡要概述只是個起點，僅此而已。習慣法非常難以理解，因為它與我們今天對法律的理解完全不同，但它卻是關鍵所在。由於當時的日常治理工作大多依賴於各地特有的習慣法，即使在同一個王國內，也很難進行概括性的歸納。例如，在英格蘭中部地區，土地市場相對不活躍，土地規模大致固定（儘管可能存在大量的轉租現象）；但在東安格利亞（East Anglia）和肯特（Kent），土地市場則非常活躍，土地規模也較為隨意。更複雜的是，習慣法還需要與更高層次的王室法律、教會法律、行會法、市鎮司法體系，以及領主特權（seigniorial prerogatives）等進行互動，而我們稍後還會再討論領主特權的問題。事實上，英格蘭農業史中最具爭議的問題之一，正是「習慣租戶」（customary tenants）對其土地的擁有權狀態。我在之前的回答中沒有討論這個問題，因為它過於龐雜，無法簡單概述。 在關於英格蘭—諾曼王權法律（Anglo-Norman royal law）的基礎文本中，有一部著作因其名義上的作者而被稱為 Bracton（雖然這並不完全正確——這又是另一個複雜的問題），該著作聲稱習慣租戶完全沒有任何權利，領主可以隨意驅逐他們。然而，即使是在當時，就已經有人意識到這種說法並不符合現實。我們在一份 1300 年代的 Bracton 手稿中，發現了某位無名抄寫員在邊頁留下的註記，指出習慣租戶實際上是穩定地持有土地的。深入研究莊園法庭（manorial court）的記錄後，也基本證實了這一點，儘管在細節上仍然存在爭議。從嚴格的法律角度來看，Bracton 的說法並沒有錯，因為習慣租戶在王室法律下的保護確實非常有限，但在習慣法的框架內，他們卻享有相當大的權利，而 Bracton 要麼忽略了這一點，要麼根本不在乎。另一方面，一些農民確實是依據王室法律來持有土地的，而這類農民的權利則取決於其具體的租賃安排。 最後，我需要強調的是，我的討論主要基於中世紀英格蘭的情況，至於其他地區的情況，我並沒有足夠的知識來做廣泛的概括 ============== 以上是我在reddit詢問得到的相關答案，雖然我問的問題跟你不一樣，但是他的回答應該也足以解釋你的疑惑了 因為他的回答有部分跟這個主題無關，所以我有刪除一些，如果想看他的原始文章，我也會在下面貼上連結，大家可以自行去觀看，然後用ai 翻譯，有興趣的話也可以去直接問他XD 我簡單做個總結 一、大家以前認知的中世紀封建制度（30多年前的觀點）實際上是不符合現實，已經被史學家推翻了 這方面內文就有提到了 二、習慣法（不成文法）的重要性 以前認知的封建制度之所以被推翻，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習慣法，因為這個習慣法是沒有被記錄下來的，所以如果你只看成文法，就會得到一個截然不同、與現實不符合的封建制度 但實際上習慣法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請注意，習慣法也是「法」，它不是鑽法律漏洞，也不僅僅單純是風土民情，它是有約束力的，它是「法律」！！！ 所以領主的權力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強大 大概就是這樣 至於他回答的其他內容，我之後再另外發一篇文章～ 連結在這裡： https://reurl.cc/zpxnok https://reurl.cc/NbVKDn 原網址： https://www.reddit.com/r/AskHistorians/s/GlbrOrkXOs https://www.reddit.com/r/AskHistorians/s/yUihT7J4hg ----- Sent from JPTT on my iPhone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4.136.16.122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ebptt.com/m.aspx?n=bbs/Warfare/M.1741152697.A.BEB.html ※ 編輯: ccyaztfe (114.136.16.122 臺灣), 03/05/2025 16:47:48 肯定沒辦法全部適用，所以他的回答也說他主要是針對英國，歐洲其他地方的運作方式就不一定了 ※ 編輯: ccyaztfe (114.136.16.122 臺灣), 03/05/2025 17: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