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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沙理安手心向上,示意坎多蒙將手交給他。四個牧師站在一旁等候,一 旦反魔法力場隔絕了沈寂術的效力,他們便會設下結界阻擋阿拉基的妖術。坎 多蒙注意到他們焦慮而關注的眼神,但他自己倒是不怎麼緊張,反正他早就沒 什麼在乎的事情了。 他瞥了薩沙理安一眼,而那高大的男人也正好望向他。薩沙理安似乎十分 掙扎,遲遲沒有動作。 「快開始吧。」坎多蒙催促道。 「撐不住就告訴我。」他們以眼神較勁了數秒,薩沙理安才低聲說。 「我自有分寸,別婆婆媽媽的。」看見薩沙理安臉色一沉,坎多蒙連忙補 充道。「相信我吧,我一定會親眼見證這場勝利。」 薩沙理安這才勉強地哼了一聲。「這還差不多。」 「準備好!」他轉過身去高聲喊道,同時舉起另一隻手打暗號。領頭的牧 師長隨即點點頭,示意他們已經準備好了。 薩沙理安吸了口氣,專注地引導符文魔法。坎多蒙感覺到身周的氣息開始 流動,身旁的男人散發出強大的穢邪之力,形成一股不尋常的冷風,還帶著一 股腥臭味。反魔法力場隨著力量注入而擴張,濃綠色的護盾開始變薄、變淡, 像是快吹破的泡泡。到了某個大小後,力場的成長便停滯不前,坎多蒙手上隨 即傳來一股吸力,和他體內的血魄之力共鳴著。兩者互相唱和,激化一股洶湧 澎湃的狂潮,令坎多蒙說不出的難受。薩沙理安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拳頭漸漸 收緊,那股吸力也緊緊揪住坎多蒙的心,彷彿要將他的魂魄也給抽乾。 「啊啊啊啊——!」 壓力達到某個臨界點,猛然爆發開來,坎多蒙忍不住虎吼一聲,符文之力 頓時衝破身體有形的桎梏,透過兩人交握的手傳去。薩沙理安訝異地咦了一聲 ,隨即蹙緊眉頭。坎多蒙的力量如奔騰的江河入海,瘋狂地宣洩而出,同時, 他也發現自己越來越虛弱、生命力逐漸乾涸,連站著都有些困難。 反魔法力場汲取了兩人的符文之力後快速地擴展,很快地包圍住了那些牧 師。阻絕了沈寂術,消失的聲音便回歸了,牧師們聽見彼此說話時,皆露出欣 喜的表情。牧師長立即指揮眾人陷入冥想,一個巨大的脈輪回應了他們的祈禱 ,在西瘟疫之地冰冷貧瘠的荒地上浮現。白色的光紋環抱成一個完滿的圓,漸 漸向外伸展,將眾人的臉照得雪亮。神聖符號如星辰般一一點綴在法陣中,在 最後一個印記鑲入完美無瑕的脈輪後,坎多蒙重新聽見了魔法的吟詠聲,以及 振奮士氣的戰鼓。彷彿已經獲得勝利,士兵們高聲呼喊著,勇猛地將不死族的 攻勢阻擋回去。 薩沙理安的方法確實奏效了。牧師們相視而笑,周圍戒備著的守衛跟著爆 出歡呼,薩沙理安緊繃的神情也稍微舒展了些。 「脈輪完成了嗎?」他的長官看見牧師長走近,關切地問。 「還需要幾分鐘讓法術穩定,請再維持一下。」 牧師長是個戴眼鏡的中年男子,灰髮中夾雜著不敵歲月的銀絲。他斯文沈 靜的臉龐似乎不為世上任何事所動。他這句話同時也是對坎多蒙說。 「是嗎?我知道了。請你儘快。」薩沙理安同樣沉穩地回應。 坎多蒙察覺到薩沙理安再次凝聚起體內的符文之力,但卻不再從他身上汲 取力量。經過方才的消耗,薩沙理安應該也相當虛弱才是。他是主帥,是眾人 的精神領袖,應該要保留實力以待在戰場上發揮才是。坎多蒙心一橫,完全地 敞開自我,將所剩不多的血魄符文源源不絕地傳至薩沙理安身上,硬是搶去了 反魔法力場的供給。這可嚇壞了他的長官。 「夠了,坎多蒙,快停止!剩下的部份靠我自己就可以了。」薩沙理安喝 道,似乎想掙脫坎多蒙的手。 但坎多蒙不理會薩沙理安的阻止,反而抓緊他的手,繼續擠出能量。 「你會死的!」薩沙理安生氣地大吼。 「我沒那麼容易死。」他頑強地說。 「大白痴!」薩沙理安罵道。「你根本是在自殺啊!」 不知道那男人用了什麼方法,兩人間的符文通道被強硬地被斬斷,坎多蒙 被反饋的力量拋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他頭疼得快炸開來,強烈的噁心 與暈眩讓他躺在地上久久無法起身。 一個腳步激起了煙塵,在坎多蒙眼前形成一片薄霧。 「坎多蒙?」他聽見薩沙理安跪在他身旁,著急地問。 「……嗯。」他本想多說些什麼,但一開口就更難受了。坎多蒙忽然很想 把那有名無實的胃給吐出來,說不定他會好過一點。 「嗯?嗯什麼啊,你這傢伙?真是不要命了。」薩沙理安一邊咒罵著,一 邊將坎多蒙的手繞過自己脖子,撐起他癱軟的身軀。 「好、好痛啊!你不能溫柔點嗎?」坎多蒙大叫。 「你這是活該,最好痛死。」薩沙理安毫不留情地說。 「反魔法力場呢?」他踉踉蹌蹌的,最後索性讓雙腳在地上拖行。 「牧師們已經接手,沒我們的事了。」薩沙理安說完,便粗魯地將坎多蒙 往擔架上一丟,摔得他頭昏眼花。「我要回去前線,你在這休息吧。」 「我要幫忙。」他邊呻吟邊說,試圖爬起來,卻再一次地癱倒。 「別害死自己就是幫我個大忙了,你這傢伙。」薩沙理安丟下這句話便迅 風一般地返回戰場。 坎多蒙花了一小段時間收集破碎的思緒,慢慢地才意識到自己躺在擔架上 發呆。他翻來覆去了好一陣子,根本無法好好休息,便坐起身來。他的腦袋在 坐直的瞬間彷彿被牛頭人揍了一拳,瘋狂地抗議著。坎多蒙氣喘吁吁地忍耐著 ,等待難熬的苦楚過去。為了讓自己分心,他開始觀察四周。 其他傷兵接受治療後不是返回戰場,就是陷入安祥的睡眠中,相較起前線 的腥風血雨,相隔不到兩百碼的後方寧靜的讓人意外。士兵的鼾聲此起彼落, 夾雜著遠處工匠加緊鍛造所發出的敲打聲,連風聲都比前線兵器相交聲來得吵 雜。照這種情況看來,薩沙理安應該是掌握了某種程度的優勢,所以他們才能 在這裡舒服地養傷。 他將雙腿抱在胸前,把腦袋擱在膝上,呆望著看護牧師魔杖上的微光。女 牧師儼然是這小小的野戰醫院的院長,她在病患間緩步來回,不時將魔杖上的 光芒移近傷者,仔細照看他們的傷勢。光圈輕巧地浮游著,轉過這排的第一個 床塌向坎多蒙飄來。女牧師沾上了塵土的白裙窸窸窣窣地靠近,最終停在他面 前,散發著魔光的水晶隨即讓刺眼地使他瞇著眼睛。發現擔架上是一個死亡騎 士,光圈不穩地晃了一下,險些熄滅。 女牧師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在鼾聲中顯得特別突兀。坎多蒙早就習慣了人 們這樣的反應,以往乖戾的火爆脾氣也收斂許多,索性裝作沒聽見。這女子有 著一頭濃密的淡褐色捲髮,長長的睫毛隨著她的眼睛不停地向坎多蒙招手。她 帶有些許雀斑的臉龐相當和善,還帶著一絲困窘。 「怎麼了嗎?」女牧師知道自己的失態,很快地鎮定下來,蹲下身來開口 問道。「有什麼我可以幫助你的嗎?」 坎多蒙緩緩抬頭,從牧師漂亮的褐眼中看見自己散發著寒光的冰藍雙眼, 不禁嘆了口氣。這麼近的距離,他能聞到女牧師身上混合著汗水的肥皂香,更 清楚地感受這充滿生命活力的軀體傳來生者獨有的溫熱。 「先生?」女牧師似乎不那麼怕他了,語氣漸漸溫暖許多。 坎多蒙忽然很想有個說話的對象,但他面對這個女牧師卻不知道該說些什 麼才好。生前他不是個善言的男子,顯然死後這一點也沒改變。想起下午發生 的事,他便隨口問道。 「牧師,你能告訴我什麼是聖光嗎?」 「咦?」這個女子好奇地眨了眨眼。「怎麼會這麼問呢?」 「因為……」他一時語塞。「因為我想知道。」 女牧師輕笑起來,如銀鈴般清脆好聽。她四處看了看,接著在擔架的一角 坐下,熄掉了魔杖的光芒。坎多蒙聽見她清了清喉嚨。 「聖光是我的信仰,聖光是指引人們向善的力量。」她害羞地開口。 這答案沒什麼心意,完全不教人意外。他幾乎可以猜想到那些千篇一律的 說詞,但他還是鼓勵地點點頭。 女牧師受到了些鼓舞,繼續道:「小時候跟著父母上教堂,總是很期待老 牧師給我的薄荷糖。那裡還有好聽的聖歌跟漂亮的金色蠟燭,每當黃昏時總會 敲著那口大笨鐘,大家一起進行晚禱。我的童年可說是在教堂裡度過的。」 她又說了好些回憶,坎多蒙也做了個忠實的聽眾。其實都是些小事,但聽 著聽著,坎多蒙腦海中也浮現出一個小女孩趴在祭壇上望著蠟燭的純真模樣。 「後來我的父親因為礦坑意外而過世,從軍的哥哥也戰死了,我們的生活 頓時陷入困難。幸好聖光大教堂收容了我們母女,我才得以讀書識字、學習待 人處事的道理。」女牧師笑了笑,側著臉龐看著坎多蒙。「我欠教堂的太多了 ,就算用我全部的生命來還都不夠。所以,我成為了一個牧師。對我而言,聖 光不但指引我度過了最艱困的日子,更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部份。」 「很不錯的故事。」坎多蒙淡淡地說。「但我想問的是些更具體的。」 「例如說呢?」她好奇地問。 「例如,在你眼中,聖光是什麼樣子呢?」 「什麼樣子?」牧師疑惑地說。「聖光就是聖光啊。」 「你從來沒想過也許聖光根本不存在嗎?」坎多蒙注意到自己的口氣有些 嚴厲了,隨即換了比較溫和的語調。「牧師、聖騎士口口聲聲說信仰聖光,但 是你們不也無法證明祂的存在?多少衛道者以聖光之名捐軀,為何聖光沒有保 護祂的信徒,反而在他們最需要幫助時拋下他們呢?」 面對如此尖銳的質問,坎多蒙以為女牧師會勃然大怒,他也做好了對方拂 袖而去的心裡準備,哪知對方只是欣然點點頭,表示需要時間思考。女牧師歪 著頭想了很久,不時喃喃自語。坎多蒙也不打擾她,沉默地望著殘星,以及矇 住月亮的層雲。風吹過那幾棵枯樹,發出鬼哭般地嚎聲,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 聲響。 女牧師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顯然有了答案。 「為什麼雨水是從天而降,而不是從地上冒出呢?」女牧師跟著抬頭仰望 ,似乎在向天詰問。「為什麼星星會一閃一閃的呢?」 「什麼?」坎多蒙完全摸不著頭緒。 「為什麼花朵會有香味?為什麼蝴蝶有翅膀就能飛?」她說著說著似乎覺 得很有趣,又笑了起來。「為什麼果子會成熟?」 「你在說什麼?」 「是什麼女人能夠孕育,男人卻不行?什麼是死亡,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 子呢?」女牧師轉過頭來,臉上的笑意很深。「你說呢?為什麼?」 「我哪知道?」坎多蒙皺著眉說。 「那我又怎麼會知道聖光是什麼呢?」 「這情況又不一樣。」討厭的文字遊戲,他心想。所以他不喜歡和法師、 牧師、術士這類的人打交道就是這樣,因為他們根本不肯面對問題,只是在字 裡行間做文章,和暴風城的貴族沒兩樣。 「你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坎多蒙說道。 「那換個說法。我們都知道水,平常喝水、沖澡、澆花都和水相關,但水 的本質是什麼呢?為什麼它無色、沒有形體?」女牧師眨了眨眼。 「因為水本來就是這樣!」他有些生氣了。 「或許吧,」女牧師笑了笑。「那聖光是什麼呢?是神嗎?還是魔法?」 「這就是我想問的。」坎多蒙不耐煩地說。「顯然你也不知道聖光到底是 什麼吧。」 「為什麼我需要知道呢?答案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仰聖光。」女 牧師嫣然一笑,輕盈地站起身來。「天空為什麼是藍的?為什麼會日落?就算 我們不知道這些,世界仍然會穩定的運轉。萬物不言,但自有其道理,很多事 物根本不需要理由。」 坎多蒙一怔,他從沒自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他思緒快速地運轉,試著咀 嚼、消化這似是而非的言論。他很想反駁,但不知為何地,心中有一個部份竟 在呼應女牧師的言論。坎多蒙在心中掙扎著,久久無法開口。女牧師看見他的 表情,體貼地重新點亮魔杖離開,繼續巡視病人。臨走前,她回頭向坎多蒙揮 揮手,那光圈也跟著晃了晃。 「請好好休息,上尉。很高興與你暢談。」 坎多蒙仍然不語。 白色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目光的盡頭,死亡騎士又重新被黑暗包圍。 來到此地之後坎多蒙的確成長了不少,也慢慢地接受身為死亡騎士的事實,但 接受過聖騎士少年的治療後,他忍不住質疑聖光當初為什麼要拋棄他?為什麼 他如此堅信聖光,卻要受到這種待遇?曾經是他全部的信念,竟在死後待他這 般嚴苛?坎多蒙實在不懂,也深深地感到被背叛。 沒想到這一連串的為什麼在這個女牧師眼中竟如此理所當然,連坎多蒙也 不禁懷疑,是否他對聖光有所誤解才導致這種下場?他隨著思緒,望向那張小 小的寫字桌,女牧師依著搖曳的燭火吃力地讀著一本小書,幾乎快將臉都給印 在書頁上了。坎多蒙會心一笑。縱使在這樣的戰場上,她仍然保有純潔的信仰 與悠然的心境,而這是坎多蒙丟失了好久好久的東西。 答案,是不是總在最簡單的地方呢? 坐了好一會兒,他覺得體力恢復不少,心情也開朗許多。那些惹人厭的濃 雲彷彿也聽見他的心聲,識相地散去撒下了一串串月光,他的擔架頓時沐浴在 一陣銀雨中。坎多蒙閉著眼睛,讓自己的身體與外界交流,感受這前所未有的 祥和。風在枯枝間流動的聲音似乎也不那麼煩人了,反而有種自然任真的輕快 ,還夾雜著—— 啪。枯枝折斷的聲音。 坎多蒙頓時張開眼睛,只見地上一抹影子掛在如枯爪的樹影上,看起來像 是某種小型靈長類生物。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坎多蒙心頭,他瞬間提高警覺, 同時為自己的遲鈍與輕忽感到憤怒。那黑影自樹梢末端跳下,緊接著,有更多 的矮小身影縱上了樹,悄悄地靠向這個臨時醫院。 坎多蒙望向寫字桌,女牧師渾然不知正逼近的危險,仍然津津有味地讀著 那本小書。他就著餘光衡量情勢,知道救傷站與打鐵鋪離著裡都有斷距離,應 該無法即刻救援;而這裡的傷兵多半沒什麼作戰能力,連坎多蒙本身也餘下不 到一成的力量,他不禁擔心起這些人的安危。 但身為一個戰士,縱使他沒了符文之力的幫助,那些經驗與直覺仍在。坎 多蒙冷靜地將手伸向背後,但應該要摸到劍柄的位置卻空無一物。他不禁一慌 ,心也涼了半截。符文劍呢?若沒有符文劍,他是不可能擋住這麼多敵人的。 一定是那些雞婆的牧師將武器收起來了,他絕望地想著。事到如今,只得爭取 更多時間,有沒有什麼辦法—— 「有不死生物在醫護站!」一個熟悉的聲音高喊道。 這一喊同時驚動了看護牧師與那些怪物,也把坎多蒙嚇了一跳。究竟是哪 個白痴打草驚蛇?真是有夠愚蠢!坎多蒙一邊罵,一邊猛然跳了起來,將克難 病床往後一掀。他快速地瞥了一眼,看見一頭熟悉的金髮消失在黑暗中。 原來是那該死、沒用的新兵!混帳,混帳,混帳!坎多蒙發誓若大難不死 ,他一定會剝了那小鬼的皮。猛然轉過身,他才發現怪物的數量遠比自己看見 的多,而且全是敏捷的魂屍。這些魂屍也可稱作跳躍者,牠們或許沒有憎惡的 破壞力,但對於暗殺與潛行可是非常在行,具有驚人的移動性,通常是不死軍 隊的斥侯。 第一個跳躍者被坎多蒙扔出去的床塌砸個正著,若是他手上有劍,這怪物 大概已經變成了符文劍的食物了。坎多蒙趁著怪物撕爛擔架的空檔,趕緊轉身 跑向寫字桌,一邊高聲喚醒傷兵。雖然是一群殘兵敗將,但總比躺在地上等死 好得多。跑沒多遠,他的步伐便有些不穩,嚴重缺乏符文之力使得他異常虛弱 ,甚至無法施展最基本的沸血術,更別提持劍作戰了。 「該死,他媽的!」他一邊閃避,不住高聲咒罵。 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一隻窮追不捨的魂屍,另一隻立刻從側面撲向他,發黃 的利齒尖爪襲向坎多蒙的雙眼與喉嚨。顧不得什麼招式,坎多蒙連忙往前一滾 ,狼狽地躲開這記突襲,但仍感到背上的肌肉被利爪撕開不小的傷。那怪物在 半空中與他擦身而過,甫落地,那雙枯槁半腐爛的後腳便用力一蹬,再次撲向 灰頭土臉的坎多蒙。 跳躍者的速度比他快太多了,光是逃跑根本沒用。坎多蒙在手腕被咬斷前 一腳踹向魂屍,怪物隨即因衝勢而肚破腸流,發出難聽的骨骼碎裂聲。雖然逃 過一劫,但這一腳使他氣血翻騰,更強烈地感受到血魄之力乾涸的難受。更糟 糕的是,他的一隻腳現在卡在魂屍的肚子裡,而更多的怪物已經衝入人群大開 殺戒。 「大家快過來,別逞強!」女牧師勇敢地說。這聲音彷彿苦海中一盞明燈 ,不少人立刻鼓起勇氣衝向那團光圈,也包括坎多蒙在內。 她拿起魔杖,射出一道火花擊退正在追殺傷兵的魂屍,同時奔向其他倉皇 逃命的士兵,身周綻放出一道道神聖新星。大部分的傷者都和坎多蒙一樣找不 到武器,加上被偷襲,許多人還來不及反抗便命喪當場,但仍有相當數量逃到 了聖光的庇護之下。 女牧師以真言術召喚出一個巨大的光之障壁,將周圍的傷兵全數保護在光 盾之中,試圖衝進光壁的魂屍全燃燒了起來,接著被士兵們以木棍等隨手取來 防身的武器給打退。坎多蒙好不容易擺脫腳上的魂屍,正想跑進庇護中,猛然 想起自己身為死亡騎士,不也是不死生物?若他直接踏入女牧師的光壁中,會 不會也當場遭神聖之火吞噬? 坎多蒙卻步了。而這一遲疑,後方的魂屍立刻趕上。 「小心啊!」 一個有著棕色鬍子的男人跳出光壁,一拳揮向他背上的魂屍,但他沒注意 到另一個怪物在旁虎視眈眈,立刻被撲倒在地。跳躍者的利齒碰觸到皮膚的瞬 間,坎多蒙心中的戰士又重新掌管了身體,反射性地往側邊一滾,手肘使盡全 力往後敲。他感覺自己打碎了些什麼,然而那怪物的牙齒還是咬入進了脆弱的 頸部,腳爪也勾進他背上的肌肉,牽扯了原先的傷口。 見義勇為的男人在地上掙扎著,周圍的人趕緊搶出來把他拉回障壁,魂屍 立即焚燒起來,被士兵們打落在地。坎多蒙甩不掉身上的魂屍,只好牙一咬, 跟著跑進了光之障壁。沒有預期的聖火焚身,反而是他背上的怪物吱吱怪叫著 被燒成灰燼。還未反應過來,三道充滿治癒力量的光暈自女牧師手掌射來,溫 和地治療了坎多蒙的傷勢。 「沒錯吧?」女牧師微笑。「聖光是指引向善的至高之光。」 「但我並非善類。」坎多蒙不自覺地摸著背後的傷口,但那兒的肌膚已經 完全癒合,摸不出半點傷疤。 「善與不善,祂自有定斷。」 「但願如此。」坎多蒙放棄與這女人爭辯。他其實並不相信這些鬼話,但 方才他確實受到聖光的庇佑,撿回一條命。 坎多蒙透過光盾望向黑暗,好不容易找到那些細小的邪惡紅眼,一對對地 在周圍徘徊。看來這些怪物還未放棄,只是忌憚女牧師的神聖魔法而已。 「你的真言術可以維持多久?」坎多蒙小聲地問。 女牧師低頭望著魔杖上的水晶,那光芒正迅速地減弱。「大概只能在維持 幾分鐘吧。」 「看來聖光要拋棄我們了。」坎多蒙挖苦地說。 「那倒也不見得。」女牧師聳聳肩說。「剛才有人去通報守衛了。」 坎多蒙見她如此氣定神閒,不禁啞然失笑。不知道這女孩是沒見過戰爭的 殘酷,還是她的信仰引領她克服了死亡的恐懼呢?不管如何,坎多蒙必須想個 辦法撐到援軍到來才行,否則這裡大概沒多少人可以生還。魂屍看見光盾逐漸 縮小,便大膽地靠近,縮小包圍圈。那些細瘦乾枯的怪物不時發出低吼,露出 那些足以咬斷任何一根骨頭的利齒。牠們在等待光芒消逝之際。 若符文劍還在就好了,坎多蒙再次惋惜地想著。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 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出手相救的男人。他看起來也不輕的傷,臉上盡是 乾涸的血跡,將他的褐色鬍子黏得一塌糊塗。 「什麼事?」 「這個給你。」男人遞給坎多蒙一塊木板,看起來像是某根椅腳。「至少 比空手好吧?」 「的確是。」坎多蒙拿著那塊木板,莫名地覺得有些可笑。 坎多蒙將心思轉回跳躍者身上,同時試著凝聚殘存的血魄之力。但他什麼 也感受不到,體內的符文之力依然空空如也。若有符文劍,他還可以從劍內汲 取些許力量,不過他現下握著的是一根木棍。 「要消失了。」女牧師忽然道。坎多蒙注意到她握著魔杖的手有點顫抖, 顯然是魔力不足。 「準備好。」坎多蒙沉聲說。 光盾消失的瞬間,跳躍者們一擁而上。 坎多蒙木棒一封,擋住了跳躍者的攻擊,但他另一側瞬間露出空檔,差點 被另一個魂屍的利爪揮中。木棒傳來的推力讓坎多蒙一時站不穩,只好往後退 。這一退,身旁的人立刻被魂屍從旁咬住大腿,摔倒在地。坎多蒙掄起木棒猛 敲壓在那人身上的跳躍者,但那些跳躍者回頭攻擊他時,地上的男子已經斷氣 了,鮮血泊泊漫開。 「可惡……」坎多蒙還來不及閃避,被其中一隻魂屍咬住腰部,雖然他馬 上狠狠地敲碎那怪物的頭骨,仍然被扯下一大塊肌肉。 周遭的人不敵圍攻,接二連三受傷倒下。坎多蒙拼命地揮舞著那短短的木 棍逼退魂屍,但那些矮小的妖怪速度奇快,總是從詭異的角度突破防禦,在他 身上留下一道道傷。體力漸漸不支,他的速度慢了下來,一個跳躍者立刻咬住 那脆弱地可憐的武器,木棍隨即喀吱一聲碎成一段段牙籤大小的碎片。其餘跳 躍者瘋狂地攻擊坎多蒙,將他給撲倒,張開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臉。 女牧師見狀,立即抽出魔力以真言術:盾保護他,坎多蒙才堪堪躲過被那 幾隻跳躍者分屍的命運。他一隻手亂抓,猛然摸到了一把小刀的刀柄,立刻將 身上其中一隻跳躍者的腦袋給割了下來。趁著光盾還在,坎多蒙掙脫了跳躍者 的壓制,回頭望了女牧師一眼,正好看見她被另一個跳躍者偷襲。 還來不及出聲警告,跳躍者已經咬住了她的肩膀。女牧師痛得大叫,魔杖 的光輝也立刻熄滅,水晶在地上摔得粉碎,激起一片銀光。他很想衝去幫助女 牧師,但背後一股重量很快地將坎多蒙壓倒,讓他的下顎狠狠地在地上敲了一 下。坎多蒙立刻翻滾,試圖甩掉那妖怪,但魂屍輕鬆地一躍,重新踩住坎多蒙 的胸口,握著小刀的手也很快地被咬住。另一隻跳躍者很快地搶過來,擠開自 己的同夥,對著坎多蒙的喉嚨咬下。 完了,坎多蒙心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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