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wetteland ()
看板TW-history
標題「毛斷」新世界 ◎黃美娥
時間Wed Oct 5 11:36:05 2005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5/new/oct/5/life/article-1.htm
「毛斷」新世界
一九三○年代台灣文學的
文化視域與文學想像
◎黃美娥 圖◎吳孟芸
日治時代的台灣,正處於一個由舊到新的年代,藉由大眾傳播、新式教育,以及海外旅
遊等管道,台人得以與外在的奇異世界接觸,孕育出複雜而多元的文化思維。不僅聲光
化電物質文明突飛猛進,令人目眩神迷,連社會生活的形態也有所轉變,在精神感官上
同樣產生前所未有的變化。
對於這種來自島內與域外「新世界」摩登氣息的衝擊,即使是以捍衛傳統文化為職志的
古典文人,也無法不正視那充滿新鮮活力的現代性氛圍,何況是素來標榜新文化啟蒙、
與世界文明接軌的新文學家。因此,全島就沉浸在一種現代性(modernity)的氛圍中
。尤其是一九三○年代,更被視為台灣現代化社會具備基礎形態的關鍵階段,如一九三
二年台北有了樓高七層的「菊元百貨」,其後數年間,「林百貨店」及「吉井百貨店」
,也相繼在台南、高雄成立,顯見當日台灣生產消費的商業形態已經逐漸形成,我們在
日治時期的報章雜誌中,也可以發現形形色色的商品廣告。
「百貨店」是標準的西方產物,而於都市裡善於美裝時尚與人際交往的女郎,也有個新
興的名稱︰「毛斷女」,至於情感表達更為大膽主動者,則是「浪漫女」。「毛斷」與
「浪漫」都是洋化詞彙,因modern、romantic而來。
西式的賣場建築或西洋話語的出現與使用,均暗示了歐西等國繼中國、日本之後,已然
成為台灣人可以凝望、接觸與想像的新地理空間及文化版圖,台灣人在面對自我、社會
或世界時,有了不同以往的認識方式與情感結構。不僅是日常生活實踐或審美思維、生
命價值趨向,深受現代性的刺激與影響,文學創作同樣也銘刻著這種物質與精神世界重
大變化的時代印記,所以從現代性角度去探討一九三○年代的台灣文學,都將可以在新
、舊文學,乃至雅、俗文學/文人身上見到與時俱遷的文學風景。
書店反應讀者消費群
從舊文人的寫作而言,中國晚清以來文學的啟迪、日本近代文學的傳入,以及歐風東漸
的結果,若干傳統文人受到新文學觀念的刺激,在文學知識系統的接受與建構上,有了
較為深刻的思索。例如文學本質的意義、雅俗觀念的辯證、語言文字的表達、小說觀念
的啟蒙、兒童文學的認知等。
但同時期,面對崇尚西洋文學觀念的新文學家,在新學/舊學、西洋文化/東洋文化、
和文/漢文等複雜糾葛的文化情境與國族認同的思考下,舊文人與新文學家間也形成了
緊張的對立關係。從二○年代到四○年代多所爭辯,雙方態度曲折多變。
其次,在創作實踐上,傳統文學受到世界文學較大影響者,當屬「新題詩」與「小說」
的寫作。前者受日本、中國以西方新事物為歌詠對象的風潮薰陶,相關作品不少;後者
更突破了明鄭以來此一文類未獲耕耘的荒蕪局面,早在一九二○年代新文學尚未興起前
的二十世紀初期,便已見李逸濤、謝雪漁、李漢如等人戮力開拓,成果斐然可觀。尤其
通俗小說的實驗,故事發生的空間場域,除台灣本地外,更含括韓國、非洲、美國、法
國、印度、英國……小說人物身分亦各國多有,洋溢異國情調,充滿世界視野,甚至出
現以文言文從事偵探小說此一西洋新文類的擬寫。此外,透過中文或日文,傳統文人在
中國、日本作家之外,也有與其他世界文豪接觸的機會,他們認識了名聞遐邇的泰戈爾
、蕭伯納、莎士比亞、托爾斯泰、柯南道爾……並多少開始閱讀其人作品,在接受、摸
索中,有了學習、觀摩的創作實踐可能。因此,日治時期台灣傳統文人,實際已與世界
文學有所交流、互滲與對話,在文學現代性的移植與傳播上扮演重要角色。
至於新文學作家,更是存在於世界文學的消費圈中。賴和〈一桿「稱仔」〉文中言及,
其作乃受法國法朗士〈克拉格比〉之啟發;葉石濤自述〈林君寄來的信〉係模仿法國作
家都德短篇、〈春怨〉則仿自紀德《窄門》。翁鬧、巫永福、龍瑛宗與日本新感覺派有
深厚淵源;楊熾昌的法國超現實主義與日本陰翳、頹廢美學,乃至於受到中國白話文學
、俄國社會主義文學影響所致的台灣新文學寫實主義等等,無一不說明了,以中文寫作
或日文書寫的新文學作家,實際都與世界文學關係密切。
而當時新文學家所受外地創作美學的主要薰陶來源,除了留學他地直接學習濡染外,或
者得之於本島新式學校教育中納入的世界文學作品,或者受《台灣日日新報》、《台灣
新聞》、《台南新報》、《台灣新民報》等官方或民間報刊的宣傳啟發。更多的是書籍
的訂購閱讀,台灣在三○年代有為數可觀的書店,可郵購或洽店採買,如台北的文化書
局、台中的「中央」與「彬彬」書局、嘉義蘭記書局,台南崇文堂、高雄振文書局、屏
東黎明書局等,依據一九四一年東京堂刊行的《出版年鑑》統計,台灣書籍的零售書店
在二○年代末是六十餘家,到三○年代末已有一百多家,且數字有逐漸增加趨勢,書店
的數量反映了三○年代台灣讀書市場與讀者消費群的存在事實。
世界文化思潮的影響
當然,文學的創作,也深受世界文化思潮的刺激,二○年代以來社會主義進入台灣,一
九二七年台灣文化協會分裂後,迄一九三○年代發行的《伍人報》、《明日》、《洪水
》、《赤道》,其組成分子都是反資本主義、反殖民統治的共產主義、民族主義和無政
府主義者。即使是稍後的《南音》、《福爾摩沙》、《先發部隊》、《台灣文藝》、《
台灣新文學》等,也或多或少顯露出社會主義的影響,或表達受其主導的政治、社會運
動的具體內涵。此時期農工無產階級的命運,以及反抗資本主義的色彩、抨擊殖民帝國
的剝削,清楚可見於楊逵〈送報伕〉、呂赫若〈牛車〉等作品。
再者,一九三○年到一九三四年台灣文學界發生的鄉土文學和白話文論爭,首先發難的
黃石輝,其相關議題的提出,也與當時日本普羅文藝理論的探討和實踐有關;而三○年
代台灣文藝界普遍流行的語彙──「大眾」一詞,則徘徊於左翼思潮的無產階級「大眾
」,及具有眾多讀者市場的流行「大眾」文學間,爭論不已,但都可見日本文化/文學
思潮對台灣的影響。耐人玩味的是,因為日本左翼思潮的啟迪,最終這些多以日文書寫
,具左翼色彩的作品或言論,卻將批判的準頭射向日本帝國主義,並因此而更加珍視台
灣傳統本土,發出回歸民間的呼聲,迥異於少數受日本現代化魅惑所出現的皇民文學。
日本之外,中國的文化/文學思潮也激起台灣的若干變化,從梁啟超對林獻堂的啟蒙,
到二○年代張我軍留學北京,揭開新舊文學論戰及白話文運動序幕,乃至三○年代前後
謝春木、王白淵的祖國追尋,或是王詩琅、張深切、吳濁流、鍾理和的遠行,都對其人
創作之旅,留下時間與空間的鑿痕。就文學創作而言,中國通俗小說的寫作,影響台灣
文壇最深,從一九○五年台人開始撰寫出較多量的通俗小說作品以來,洎自三○年代通
俗文學的確立自主地位,由作品類型、文學成規的表達來看,其與晚清民國以來通俗小
說的體類頗為近似,影響痕跡歷歷可尋。當然,日本大眾文學的影響,以當時報刊可見
吉川英治、渡邊默禪、江戶川亂步等人作品的長期連載,也可略窺一二。
講究美學的文化氛圍
此外,三○年代大眾媒體的勃興,以及講究生活美學及休閒娛樂的風氣,同樣促使台灣
文藝環境產生質變。前者使諸多文人社群透過大眾媒體發聲,以集會形態磋商文學/文
化事宜,完成共同意見的表達,形塑出公共領域的特徵,進以參與社會改造;如前述台
人所主辦的左翼刊物便是明顯例證。後者則為求在日趨緊張的生活節奏中,能夠調節情
感、擺脫壓抑、肯定自我價值,因此具有娛樂與休閒的嶄新日常生活,是現代化社會的
重要部分,也是文藝家所樂於追求或在作品中實踐操演的;於是,他們或籌辦通俗色彩
的刊物,如《三六九小報》、《風月報》,寄寓身體、情感、語言放鬆/放肆的狂歡顯
現;或藉由都市書寫,描摩咖啡廳、舞廳,或昏暗藝旦間裡的情色歡愉、人情交際與社
會百態。例如台北作家王詩琅、朱點人小說的島都寫真,或是吳漫沙《韭菜花》反省女
性命運的愛情物語。金錢與肉欲橫流的罪惡寫照,道出了台北城市既現代又陳腐的現代
性悖論。
綜合前述,不難發現一九三○年代的台灣,其與世界性的社會/文學思潮已經多所交流
,絕非一個封閉空間,更能吸取域外經驗,豐富本地文學命脈,並且經由台人在現代性
/殖民性/本土性間摸索、辯證後所形塑的文化視域與主體意識,進行調整、轉變與適
應,最終展現出具有傳統/現代、本土/世界、同化/反殖、翻譯/跨界的重層現代性
鏡像的文學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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