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xide (Liquid Pig)
看板STS
標題[轉貼]科學戰爭的熱鬧與門道(五)
時間Wed Oct 20 21:58:09 2004
*後現代思潮與印度基本教義派*
六十年代以來,印度教的神秘主義一直在西方反對運動文化裡頭
扮演著關鍵的角色:甘地的和平主義、瑜珈術、東方多神教的丰采等
等被用來對照暴力、緊張、單調的西方文化,印度教的父權思想、種
姓制度等等反動方面倒是從未被提起,反正在英帝國主義和世俗化的
資產階級國大黨的統治下,這些神秘的文化似乎瀕於絕種,只應保存
、不應苛責。因而,八十年代以來以高種姓富農為主力的基本教義派
的興起與日漸升高的對少數回教徒的暴力沒人注意,九0年德里暴動
印度教暴民對錫克教徒的大屠殺也沒惹起多少評論。右派忙著打擊回
教基本教義派,左派則持續著對印度教的好感。
九六年五月大選,基本教義派印度人民黨(Bharatiya Janata
Party, BJP)贏得國會最多數席位,並在數個省分裡執政,這對從資
本主義者到共產黨等所有印度的世俗政治勢力都是一大震撼,如果
BJP繼續贏下去,宗教自由、思想自由、性別平等、廢除種姓等百餘
年來印度社會現代化的成就都即將喪失。很諷刺的是,BJP的政治主
張,很多地方是從西方左翼──尤其是後現代派──以及援引西方左
翼理論的本土「後殖民」學者那邊搬來的:反對一切西方文化侵略(
包括現代科學、墮落的資本主義和無神論的社會主義、自由主義、女
性主義等等)、高舉傳統文化(包括傳統迷信和種姓制度)。雖然沒
有任何一位後現代或後殖民學者會容忍或同意這種近似法西斯的新傳
統主義,但是他們的反帝、反種族主義、反父權等論述裡的散漫之處
,和他們的相對主義立場,使得BJP 得以隨意拿來搬弄。
舉例來說,BJP決定在它執政的Uttar Pradesh省裡以所謂的「吠
陀數學」(Vedic Mathematics)取代標準中學數學教科書以「弘揚民
族自尊」。「吠陀數學」的課本是由當地的高僧執筆的一系列梵文詩
詞,據說是由古吠陀經典而來,但是根據學者們的考究,不過是近幾
年來的創作,包含一些有助簡單算術的韻文,但是絕不是中學代數的
相等物。於是,在「民族尊嚴」的招牌下,中學生們被剝奪了在現代
社會裡的一項重要求生技能。而從西方STS和各種後殖民論述裡,事
實上可以得出支持「吠陀數學」的結論:在「邊緣」的印度文化運用
弱勢的傳統顛覆了「中心」西方文化霸權強加的科學權威,而以本土
的「民族科學」(ethno-science)來取代,比較「吠陀數學」與西式
中學代數的程度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所謂標準是西方科學界的社會建
構,是文化霸權的一部份,應該由邊緣族群來解構。重要的後殖民
STS實踐綱領,例如1986年在馬來西亞的檳城的第三世界科技大會所
發表的題為「面臨危機的現代科學」的宣言,的確是支持這種論述的
。
*理論工作者的社會責任和社會位置*
印度的例子不得不使我們反省到一個(據後現代主義說)已經是
老掉牙的菁英主義問題:知識份子的社會責任。後現代主義者喜歡玩
斷裂逃遁的邊緣顛覆,認為關於真理的論述必然是宰制的,認為科學
與社會理論對現實的探究只能有暫時的停頓點,而不能宣稱掌握現實
,知識份子的言說與其他階層是同等的,而各種多元論述百花齊放的
美景是最美妙的。沒有人能否認這種自由的景況的確引人,但是,事
實擺明了,在我們這種階級社會裡的知識份子不管喜不喜歡,不管擺
什麼姿態,講話就是比人大聲。西方後現代主義者再自我宣示一百遍
他們的論述只是「有限的視角裡的局部論述」,都沒有用,第三世界
的反動派照樣把它當成美國仙丹拿來為祖宗章法護航。而不管他們知
不知道、同不同意,「社會建構論」者還是成了印度基本教義派迫害
女性、少數宗教信徒、和低階種姓的工具。不理解這點之下,哈定、
巴特勒等人面對印度女學生來勢洶洶的聲討時,只能面面相覷、不知
所措。
索可事件的風波對美國進步思想界是一個及時的當頭棒喝。學術
界人士站在知識特權的地位,如果想為人民服務,最好還是認真去抓
住現實、剖析現實,以製造有助於人們理解、改造社會與自然現實的
理論。科技研究數十年來對科學知識的剖析固然確定地指出,我們對
現實的描繪必定是片面的、帶偏見的、透過重重政治、社會與文化的
媒介的,但是從這個認識裡該得到的結論是:我們應該更有意識地在
知識生產過程中自我批判、互相批判,以製造出力所能及最接近真實
的圖像,而不是放棄這個任務,跟著感覺走。而且,近年來象牙塔世
俗化的趨勢為我們製造了成為非特權的知識生產者的一些條件。
科技研究學者哈京斯(Ian Hackings)在最近的論戰中說:「反抗
暴政與其謊言的人民需要一個真理、一個理性、一個現實、和(在某
些時候)一個科學的理想。讓我們不要忘記,能夠對這種統一體吹毛
求疵是一種奢侈。」換句話說,反抗者需要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壓迫
就是壓迫,謊言就是謊言,沒有見仁見智的問題。
在象牙塔還高高在上的時候,未經反省的理論工作者往往自發地
把從塔上看出去的景象看成那「一個現實」。可是隨著近年來歐美工
運的發展和象牙塔的萎縮,西方知識份子獲得愈來愈多真實的以普通
受雇者的身份和其他社會群體共享的視角,這個社會位置的轉移最終
也許會比任何辯論、口角或權謀更有力地結束這場「科學戰爭」。
一些跡象顯示了這個可能性。去年秋天裡美國總工會在紐約市舉
辦了大型的「教學示威」(teach-in)為工運造勢,參與的知名學者除
了一向支持工人的喬姆斯基(Noah Chomsky)等人之外,還包括反馬克
思的實用主義哲學大師理查羅蒂(Richard Rorty)──他的哲學論點
曾被許多「社會建構論」的STS研究引用──和其他後現代派人士。
被索可搞得顏面盡失的「社會文本」編輯安得魯羅斯近作將研究紐約
下東城的成衣與軟體業工人,他並且積極參與組織大紐約地區兼任講
師工會。而「社會文本」的冬季號的專題,正是耶魯工運的回顧報導
,連索可本人都在近日的文章裡大力推崇。
如果歐美進步學界真能順利總結「科學戰爭」的教訓,找到正確
的、一致的、有行動力的方向,那麼,高舉批判進步的索可陣營,和
自許心胸坦蕩的後現代派,都可以無愧地宣佈勝利。本月二十八日起
在紐約傳統的三天「社會主義學者年會」上,雙方將再次盛大公開交
鋒,我將再度報導最新戰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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