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oxide (Liquid Pig)
看板STS
標題[轉貼]科學戰爭的熱鬧與門道(四)
時間Wed Oct 20 21:57:43 2004
*索可事件暴露多元主義的霸權*
多元主義的霸權?這看起來好像是個矛盾語,可是當多元主義成
為一個學科的典範、進而成為教條的時候,當多元的假象成為統治體
制掩蓋矛盾的必需品的時候,多元主義者鎮壓異議份子可是一點都不
會溫良恭儉讓。在索可事件爆發以前,哲學上與社會建構論近似的後
現代、後結構、後殖民等多元主義論述在歐美基進學界佔著統治地位
,古典馬克思主義等異議聲音往往被戴上「集權主義者」的匪諜帽子
,或是當成「落伍反動」嗤之以鼻。索可事件把後現代權威戳了一個
大洞之後,這些積了幾十年的怨氣一時都吐出來了。在事件後的各左
翼政論雜誌和左翼的聚會裡,到處都可以看到反「後」人士的控訴。
在我就讀的蘭賽勒科技研究所裡,新進學生很快地學會一些禁忌
,例如,白種異性戀男性禁談階級問題,除非你把它放在性別、種族
、性偏好的後面。在我上的一門討論課堂上,兩位工人階級出身的白
人男學生堅持要做兩個與階級有關的專題:「垃圾焚化爐的設置與階
級的居住地區隔」,和「身為受雇者的科學家的自我定位」。結果一
整個學期下來,他們被激進女性主義者戴上一堆無根無據的大帽子:
沙文主義豬、白人至上論者、反動學術權威、史大林的幫兇、帝國主
義者、實證主義者、特權份子、反同性戀份子、法西斯、、、只差沒
被命令「共匪滾到古巴去」。更糟的是,身為女性主義者的授課教授
也加入討伐的陣容,並不顧他們的作品的品質,給了他們最低分數。
其中一位因此失去了助教職位,回工廠打工去了。而其他謹守「解構
白人男性異性戀體制」的八股教條的學生,和女性與少數族裔,則得
以順利過關。雖然這是一個明顯的迫害案例,同情這兩個學生的老師
,卻礙於學院裡個別教授的學術自主權,沒辦法出面聲援。
身為教授或女性並不能免於這些侮辱,女性主義者愛普司丁
(Barbara Epstein)在Z雜誌上談到她的經驗。她曾在一次演講裡論證
後結構主義對理性的拒斥雖然有美學上的前衛趣味,卻無助於基進的
社會運動。結果馬上被幾位聽眾譴責為性別主義者、麥卡錫主義者。
另一次她試圖在課堂上與主張性別「自始至終」都是社會建構的學生
辯論,提出生理上的男女差別確實存在,結果學生告到系主任那兒,
譴責她散佈「侮辱性」的言論。
愛普司丁提到,在索可事件後她參與的每個讀書會、討論會上,
參與者正反兩方大致人數相等,雙方的辯論往往熾熱到要動拳頭的地
步,這與我的經驗大致相仿。在我系上首次針對「科學戰爭」的討論
會裡,一位印度女研究生米拉南達(Meera Nanda)以她參與印度人民
科學運動十餘年的經驗主張STS應該徹底批判社會建構論,一位教授
馬上回應,以她身為美國女性長大的經驗,說明建構論與相對主義對
她是一個解放的經驗,米拉南達批判相對主義等於是要壓抑她求解放
的權利。米拉馬上回嘴:「這就怪了,你是教授、我是學生,你有一
切權力可以當掉我,我要怎麼壓抑妳?」
這些事件並不表示STS所有的掌權者都同意或默認相對主義、社
會建構論或多元主義的政治,事實上,從理論泰斗到研究生到社運活
動份子,各個部門與層級都有正反兩方。護衛相對主義的疾呼保衛
STS、對抗保守派,反對的則怒斥對方不思自省還丟人現眼。十月在
德國召開的EASSST與4S聯合年會上,兩方又打成一團。知名學者魯曼
(Niklas Luhman)和貝克(Ulrich Beck)呼籲STS放棄社會建構論,而
許多辯論也圍繞著這個話題。一位參與的研究生說,整個氣氛似乎顯
示出社會建構論的「終結的開始」(beginning of the end)。
即使在馬克思主義的學圈,多元主義、相對主義的霸權也同樣存
在,而且在索可事件前後受到巨大的挑戰。美國馬克思主義圈子裡著
名的後現代主義者包括「社會文本」的詹明信、主張「晚期資本主義
」與「彈性積累」的大衛哈維(David Harvey)等,而最具影響力的理
論傾向之一事瑞司尼克與吳爾夫(Stephen Resnick and Richard
Wolff)以「知識與階級」(Knowledge and Class: A Marxian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一書所普及的阿爾度塞的意識型態
對物質世界「反決定」(overdetermination)的概念。美國版的「反
決定」常被解釋成「多元決定」(multiple-determination)──即經
濟、政治、意識型態等諸領域的矛盾互相決定,沒有先後主次之分,
因而階級、性別、種族、、、等等領域的鬥爭互相平行、不能偏重。
這個說法常被思想界主流呼為馬克思主義界最新最好的版本,而後現
代主義者更是時時把「阿爾度塞的多元決定」當成權威掛在嘴邊,反
擊一切贊成歷史唯物論的「教條左派」嫌疑犯。
去年十二月瑞司尼克與吳爾夫主持的「馬克思主義再思」
(Rethinkin Marxism)學刊召開大會,盛況空前,有一千多人參與,
吳爾夫興高采烈地宣佈:「馬克思主義未死,反而日益壯大!」但是
,兩位大師與哈定(Sandra Harding)、示瓦(Vandana Shiva)、「酷
兒理論」大師巴特勒(Judith Butler)等後結構女性主義風雲人物也
遭到空前慘烈的抨擊。首先,阿爾度塞的頭號助手巴里巴(Etienne
Balibar)在「知識與階級」出版十週年討論會上,指出它的兩點看法
:一、「反決定」不是阿爾度塞思想的重心;二、阿爾度塞的「反決
定」不是「多元決定」,而是如佛洛伊德的夢與真實的關係一樣,意
識型態與物質世界相呼應而不是簡單對應的,而物質世界當然是這對
矛盾統一裡的主要方面。美國版的「多元決定論」其實是新萊布尼茲
主義──一種客觀唯心論。
接著,在大會上,哈定、示瓦、巴特勒等人在演講中再度重申他
們對男性中心、西方中心的科學的批判,並且如往常一樣把「教條馬
克思主義」與父權體制和帝國主義等同起來,呼籲以「多元理性」來
取代極權的科學。她們的演講激起了炙熱的辯論,許多人指控她們才
是菁英主義的學術權威。出乎在場人士意料之外地,對他們反擊最厲
害的,不是大家印象中的「教條左派」──中老年西方白人男性──
而是她們的故事裡應該扮演邊緣英雄的人,來自印度的年輕女性,這
與印度基本教義派的興起和後現代思潮影響下的印度左派的無力有關
。
困窘又無力理解之下,一些大會主辦人很快地下了一個判斷──
有搗蛋份子陰謀顛覆。於是,他們透過人際管道放話給那些印度女學
生,要她們收斂一點,否則小心她們的前途。這是我至今所聽到的,
「科學戰爭」裡最骯髒的一個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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